杂诗2007(14首) (试发表)

诗歌 创作
画家在自画像前的独白 这真是神秘,人类的脸上长着自己的心。 二十年前的一个放荡的春天, 眉毛中间的那道皱纹, 突然跑到了我的额头下面, 这不是忧愁的标志, 这是轻浮生活的封印, 是厌倦和嘲笑留下的疤痕, 在我的脸上越刻越深。 我带着它走遍了半个地球, 在纽约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 我不止一次地画过它, 现在也许它正装点着某个 外国买家的客厅。 2007.11 和解 战争的两方都是他的教徒。 战火纷飞之际,他的随从问: “尊敬的主人,在那里,在树林的两边, 我看到各有一个战士在亲吻挂在脖子里的你的圣像, 他们之中,谁将会立即死去呢, 我知道,这两个人马上就要撕杀起来。” “最虔诚的那一个。” “我看他们虔诚得像一对孪生兄弟。” “枪法最准的那个。 我可不希望有谁因为虔诚, 就放弃了自己应尽的义务。 否则,我的信徒里就只剩下懒汉了, 因为祈祷是世界上最不费力气的事情, 比擦窗子还要轻松。” “我知道他们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那就让他们之间的一切决定他们的命运吧。” “哦,你看!一阵强烈的阳光 晒得对着它的那个人睁不开眼睛, 背阴处的另一个人却错过了这个机会! 而当一阵风沙刮得后者眯住了眼睛, 他的对手却从扳机上缩回手, 挠起了背上的痒痒, 我真想知道是哪一只小虫在行使您那伟大的意志。 现在,他们互相瞄准了对方, 他们透过瞄准镜看见了彼此的的面孔, 他们真是一对漂亮的青年。 啊,他们一起死掉了,打了个平手。” “你以为时间结束了么?傻瓜! 这些乱哄哄的枪炮声使你的理智混乱了么? 你没有看见他们的灵魂不是在一起升起么?” “他们还在继续撕打,他们抓住对手的肩膀, 却发现抓住的只是自己的手, 他们张开嘴,在对手的胳膊上狠狠咬下去, 咬到的却是自己的牙齿。 啊,一阵轻风就把他们给吹散了。” “去,把那两个年轻人叫来。我来叫他们和解。” 2007.10.6 无赖之徒 他们赌输了就割自己的肉, 一镑又一镑,干干净净, 不会溅出一滴热血。 2007.5.31 食人树 有一种毒液可以让可爱的含羞草长高一千倍, 把它那敏感的羽叶变成粗壮的藤蔓, 看!这些食人树多么蔑视自己的过去: 那些随风飘散的粉红小花。 2007.5.31 风铃 当周围陷入黑夜的死寂, 这轻盈的铃铛,仿佛出于内心的震动, 忽然发出了几声叮当的轻响, 为我驱走了身边的幻影。 2007.5.31 徘徊 一个在小房间里来回徘徊的诗人, 写下一行,又抹掉一行, 他对待自己的思想和感受, 像一个年老的法官对待一个青春可爱的犯人, 在正义与仁慈、严厉与同情之间左右摇摆…… 2007.5.31 桂花 可以想象,刚刚那一阵浓郁的花香, 是怎样离开了夜色中的树木…… 仿佛变化无穷的幻梦, 离开了沉睡者的肉体。 2007 旅途 你在旅途中遇到的陌生人, 是宇宙间最虚幻的东西。 一切都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平日的生活其实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在可爱的幻觉里, 我们把生活当成了一种 连续不断的东西。 2007 奥秘 不必走到峡谷深处或是火山边缘, 去探测自然的奥秘; 我们只要把脸凑近那面小小的镜子: 就可以看见几缕血丝从眼角爬出, 在眼球上面轻轻抽搐,相互交织, 这可怕的肉体并不属于我们…… 2007 一只昆虫 一个麦粒大小的昆虫在我的书桌上爬来爬去, 每次停下来,就左右舞动两根长长的触须, 仿佛这是它认识整个世界的工具。 它在半边桌子上已经兜了好几圈, 在我的视线里忽而消失,忽而出现, 六条细腿迈动碎步,忽而走近,忽而走远。 也许是强烈的台灯光吸引着它的本能, 而这本能在它的身体里扎根得如此之深, 以至于它从未对此生出一丝疑问…… 谁知道呢,我也不过是坐在同一个房间里, 在脑海中悄悄舞动那些看不见的触须, 我也不过是在世界上徒劳地打转, 受着更加隐秘的本能的驱使。 2007 幻影 它用我的声音说着我的言语, 它甚至用我的眼睛看来看去; 如果有人成为了它的主人, 我就会变成那个奴隶。 2007 浅薄之徒 他总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 他站在那里,他突然想起—— 常常令自己暗自羞愧的那些轻浮岁月, 原来竟是他对人最为热诚的几年…… 他想,也许,自己这种厌世者 才是真正的浅薄之徒。 “到了那里……” 到了那里,请一直往前走,不要分神, 不要理会两边的树木和花草, 春天到了,那里盛开着危险的粉色花朵, 它们很容易让你想到那些神秘主义美学的玄思: 美,什么是美?那些完美对称的图案, 对于敏感十倍,或是迟钝十倍的眼睛来说, 就会变成杂乱的一团…… 一直往里走,不要抬头望天, 大团大团的云彩在这个星球的上空流动, 不要去想你生命的一部分, 已经永久地消逝在这条路上。 2007 问路 盲荷马向人们问起:如何才能走到那个小城, 如何才能在郊外找到那位退役多年的将军, 听人说,他住在森林里,与世隔离, 他现在唯一的朋友是一头大象, 这热带的巨兽终日对着远方低声怒吼。 盲荷马曾经听说,多年以前, 将军和他的战船曾在海上遇见过女妖, 也有人说,那只是船上所有的人 在那天夜里做了同一个梦,在梦中, 一群海妖围绕着他们的船只整夜地哭泣。 “但是,照你的说法,”旁边的一位智者反驳道, “如果所有人都出现在同一个梦中, 当一个拼命划浆的奴隶梦见自己的手肘撞到了别人, 另一个奴隶梦见自己的左肋一阵巨痛 ……这样的梦,和真实又有什么不同?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荷马把空洞的眼窝转向对方, “问题是,那群海妖是否也梦见了这一切?” “奇迹,”另一位位智者说,“就像一出喜剧, 要么完整地上演,要么就永久地消逝在作者的手稿深处, 这个奇异的梦也许只是海妖的一个诡计, 但是她们并没有弄翻那条梦中的船。” “我宁愿相信,这一切乃是出自更高神明的意志,” 荷马把话题引开,“就像我们人类, 当世人的目光、话语和行为织出一个巨大的幻梦, 谁能不能凭借自己的意愿独自醒来, 谁也不能挥挥手,把某个不详之物从梦中赶走。 你不能走在广场上,对那座头顶着鸽粪的雕像说: 滚开,骑着你的石马,滚得越远越好, 沿着你内心的羞愧所指出的那条道路, 一直向前,最好一直走到海边, 戴着你石头的盔甲,举着你的石剑, 下到大海深处,去和淤泥搏斗。 如果你赢了它们,就再往下,下到地狱里去, 和你的同类,和那些魔鬼去搏斗吧, 也许你能从此坐上那里的宝座。 我们那可怜的孤零零的意愿又有什么威力呢, 没有一根干草会听从它的命令而从地上浮起。 你不能走到旧日情人的窗下喊道: 打扮好了没有?快一点,演出马上就要开始! 你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 她已经和那天的晚霞一起,将你永远抛弃。 你不能走到朋友的墓前,对他说:起来! 不要再在这潮湿的地下与鬼魂纠缠, 你在他们中间,就像我在人类中间, 都无法找到真正的友谊。 我要用一件紫色的长袍换下你腐烂的尸衣, 除了你,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么英俊的少年。 ——事实上,除了这些怨恨、迷恋和回忆, 除了它们织出的那个不断变形的幻梦, 我们一无所有。” “你的血比年轻人脉管里流动的酒还要炽烈,” 一个智者说,“没错,我们的意志总是软弱无能, 一个厌倦了航行的水手不能闭上眼睛, 对自己说:让大海消失,让这充满腥味的空气、 这阴沉的奴隶的歌声消失, 让我醒来,随便在哪里醒来, 请我家乡那眼泉水的守护神保佑我,弄醒我, 哪怕是在一头火烈鸟的身体里面, 哪怕是在一个水牛的大眼睛后面醒来……” “谁这样祈祷,谁就是一个被命运的海风 折磨得发了疯的灵魂,”荷马说,“ 让我们结束这场有点忧愁的对话吧,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些盲人, 倒还少一些烦恼,多一点快乐。” 现在,他们各自走上了自己沉默的道路, 下弦月像顶着大浪的尖头小船, 在他们的头顶上缓缓移动, 他们的影子倒像是在水底飘动的海草, 所有人都在脑海里都回想着那个 海妖之梦、众人之梦。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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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2-01-29 21:06:00
任大猫啊
2013-04-12 11:56:23 任大猫啊 (雅也 我的爱)

“画家在自画像前的独白,这真是神秘”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全诗的第一句。。。。太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