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称的人。

就像有人讨厌波点，有人讨厌黑色，
这个人，他，讨厌
对称。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模糊中记得是五年前的样子，某日放学，我收到一通电话，他的，大致内容就是他失恋了，等等的琐碎。本是一通无聊到比剪手指甲还无聊的电话，他却在最后让它变得有意思起来。
”我要让我的世界从此不再存在对称。“
他最后一段话大概是这个意思。

天哪，谁能让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对称，这也太扯了。
因为这句话，我连续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三天，三天以后，我回了他一封简讯。
【如果因为个人关系而刻意违背自然意愿，结果上大概也不大会太是好的】

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

没有联络，四个字写在纸上看起来挺凄凉，但其实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上了不同的高中，周围的人来了又去，朋友圈转了又转，偶尔联系，也是圣诞新年，群发问候而已。大学以后，更是满世界的分布，时差乱的跟什么一样，群发短信都不在同一时区，谁还记得当初跟你一起塞纸条到矿泉水瓶里然后把它扔到黄浦江里的傻子。

所以，渐行渐远，既合乎情理，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但不可预料的事情是，

我们又相遇了。

三月份的时候，我在伦敦最大的二手玩具市场闲逛，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名字，回头第一眼愣是没认出他来。
过了五秒钟，才回过神来。
不是忘记了他，是他变了太多。

从前学校发禁，男生只能理平头，印象当中他的脸永远配的只能是平头，而现在他的头发长到可以绑一个小辫子在脑后。
上初中那会儿，永远只有蓝衬衫白球鞋的他，现在变得十分时髦，时髦到就算是被拍进街拍杂志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更值得提起的是他全身上下没有一样物品是对称的，从宽大的毛衣开始就是不规则图案，裤子的两条裤管也是人为的染成了不同的颜色，鞋子，袜子，都不是同一双配对好的。

不过，这些倒也不足以我认不出他来。
以前有长辈说，就算样子再怎么变， 里面那股气还是一样的。
所以我觉得，是他那股气变了。

说实话，我真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去定义现在的他，
如果拿一把枪架在我头上硬是让我形容，我想到的只有“没有边界”，好像是一个没有边界的人，这种感觉的。

然后我们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我们聊了很久。
但只聊以前的事情。

他没有问我现在在哪里，读书还是工作，为什么会在伦敦，为什么会来这个集市。我也一样没有问他。
就好像是上初中那会儿的每个星期五下午，英文补习班结束以后我们都会一同去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喝奶茶那么自然。

我们说以前的学校，说学校旁边的垃圾场，说从前讨厌的那几个老师。
他还提到了他的初恋。
他说他想刻意忘记那个人，但她依然会频繁出现在他的梦里面，画面永远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对方的样子。场景和表情，从来都一样。
她总是在那里，昏暗的街灯下，总是在那里。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以我抿了一口咖啡。
他说，之后他谈了很多次恋爱，但是都忘记跟谁了。
一只鸽子飞到我脚边，想吃我脚边的面包屑，我伸手掰下一块真实的面包想要喂给它，它却突然飞走了。
他告诉我，高中那会儿有一段时间他频繁的去看心理医生，原因是他妈妈再也受不了他把每一双洗好的袜子一一分开，每一条牛仔裤的裤腿都剪掉一边，就连吃饭的时候用的筷子也一定两根不一样的。
他笑了一下，这怎么就是心理问题了呢。
他举例：比方说A非常讨厌吃榴莲糖，喜欢吃榴莲糖的人就能说A心理有问题么？

之后他又举了很多例子，我只是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心里想的却是：倘若打从出生开始就讨厌对称那应该算不上心里问题，但如果是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了本身的习惯，就算不是问题，也算是有影响了的吧。

我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正确。

不过我并没说出口，因为在现在的他面前，我觉得我说出来的任何语言，说服力都会降低。

那种毫无边际背后好像有一股力量，非常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的把他说出来的所有推到最高点，变得不可动摇。

这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样子。

上初中那会儿，他总是有一些害羞，每次说完话以后都要自我肯定般的点一下头，像是除了自己就再没有人赞同的样子。带一点点可爱，也带一点点让人怜惜的脆弱。就好像说话说到一半，随时都会噎死一样的脆弱。
那时候每天放学，他都会给我一颗柠檬糖，然后我们坐在操场的双杠上，他给我讲他以前老家的事情。他用柠檬糖换我的时间，让我去收听，关于他的。
可就算当时没有柠檬糖，我也还是愿意听他的事。
他的有趣之处在于，他并不知道自己有趣的部分，除我以外的别人，也不知道。

鸽子又飞回来了，只可惜我已经把手中的面包吃完了。
我看了看坐在我正前方侃侃而谈的他，又想了想心里面装着的他的模样，他大概是变了吧。
谁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是某一刻的突然转变，也许是随着岁月，慢慢磨成了别的形状。
如果他的改变是由第一个女朋友所引起的，在我看来，是有点可惜了。

那天，那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在那家不知名的咖啡馆里，听他讲着对不对称的执着追求，直到最后，只剩下我俩和店长。
店长是微微秃顶操着法国口音的中年男子，人很好，从没有赶我们走的意思，只是在咖啡杯子空了的时候默默地走过来续杯。咖啡馆的咖啡很香，环境也很好，被暖黄色的灯光环绕，很温馨，是去过一次以后想再去几次的地方。
后来有一段时间伦敦连续下雨，我有几次也想再到那里坐坐，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地方了。

咖啡馆打烊的时候我们也就此作别，他没有要我的联系方式，我也没有。

然后我们又失去了联络。

五月底的时候，May给我打电话说她班上转去一个有意思的人。
May是学服装设计的，在伦敦某艺术大学读本科。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大学也都在伦敦读，走的自然比较近。
其实被May说有趣，一点不稀奇，她看谁都有意思。不过这次，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爱情的部分。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可能吧。”
我能想象出她眼睛里面有东西blingbling闪烁的样子，于是我笑了。
我也能预料到往后我们的话题，都会始终围绕着这个“有趣”的人展开。

果然，六月上旬，只要是May的电话，都是围绕着他。
说不出的自信，气场太强大，短暂性的忧郁，美学见解独到别具一格.......
这些都是May形容有趣先生的，
问过名字之后，我发现有趣先生原来就是我的不对称的旧相识。

世界就是这么小。

我一直认为销声匿迹很久的旧识突然回到你的生命剧本中是想传达给你一些重要的信息。
但我想不到他想传递给我些什么。

六月二十五号，小雨，我刚一到家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是May，她一脸疲倦，神色黯淡的对我说她失恋了。
May口中的失恋就是她暗恋的谁有了女朋友之类的。
的确，他有了女朋友。
不过听May说是他辛辛苦苦追了挺久女生才同意的。看来这次算认真。

听到这样的讯息，竟为他高兴了一番。

之后有个星期，星期五，我去等May放学然后一起逛街，正巧碰到他和女朋友一起走出来。看到我他貌似很开心，对我狂挥手臂，然后拉着女朋友朝我跑过来，脸上并没有丝毫讶异，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出现那样。看他兴高采烈的跟我介绍他女友的模样，我才渐渐注意到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变对称了，同一双配对好的袜子，同一双搭配成对的鞋子....

突然我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然后有些反胃。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昏暗的街灯下，我和一个男孩亲吻着彼此，那好像是我的初吻，但我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把我新买的牛仔裤，剪成了不对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