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扈士传 ^(试发表)

夜色渐沉，风雪又起。铜鼎内的碳火正炽，阴沉的火焰令大帐内的影像如水波般明暗波动。一干人修长影子映在也随之诡异的浮动着。 帐中召集的都是魏公麾下最亲信的重臣，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堂议，心中自然惴惴不安。魏公尚未到来，我偷眼望去，站在堂前左侧的是文臣，除了程昱，贾诩少数几位先生外，我都叫不上名来。右边站立的武将们相对来说面熟很多，夏侯敦，曹洪，许褚，曹纯几位大人都曾经做过我的主官，尤其是许褚大人，亲手将我选入魏公的近侍，之后又一路提拔，令我好生感激。 在这些人中，最惹眼的却是一名陌客。他相貌平平，赤膊上身，被绳索缚着，跪在厅堂中央，低头不语。他穿着土黄色的裤子，盘着扁平发髻。明明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样重要的地方。 数刻钟后，魏公依然未到，堂内的的气氛渐渐有些活泛，几位性急的大人们已经开始对着这名跪倒的军士指指点点，猜测今日堂议的题目。我心中虽然也十分好奇，但作为近侍，又岂能在这么多大人面前多嘴？我在心中暗子盘算了一番：这次堂议的级别虽高，却不见荀彧，荀攸等人，可见并不关政务；也不见张辽，曹仁，于禁诸帅，可见也不关战事。帐中召集的，都是魏公身边的战将与智囊，可见事关重大，却又十分隐秘。 最先耐不住开口发问的是将军曹纯，毕竟被绑的兵士看装饰，是他麾下虎豹营的士卒。这名士兵被绑在大营中等待审讯，自然是犯下了天大的军法，而他这个主官却被蒙在鼓里毫不自知，心里怎能不惊疑？曹纯将军是魏公身边最信任的亲信之一，品秩虽低，却在诸位大人面前毫不胆怯，他直接便向官位最高，与曹公关系最近的贾诩发问：“贾司空，堂上跪着的是何人，所犯又是何事？” 贾诩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他那招牌式的阴柔的笑容：“曹将军少安毋躁，顷刻主公来后，一切便有分晓。” 曹纯气血上涌，愤愤的说：“这名士卒是我虎豹骑的麾下，不知他所犯何事，待会儿主公问起，我拿什么搪塞？他是逃兵还是细作？总要先给个说法！” 贾诩笑着摇摇头，又低下头去，不再理他。这一举动激怒了曹纯，也连带激怒了一干武将。夏侯敦性子最是刚烈，一腔怨气脱口而出：“贾文若！你们谋士是主公亲信无话不谈，我们这些武夫替主公重逢陷阵，舍生忘死，又是什么？鬼鬼祟祟，瞒着咱们，是你的意思还是主公的意思？！” 见夏侯敦的话说的重了，一直不肯言语的许褚便开了口。 许褚官职虽然不及夏侯，曹，贾，程等人高，但是因为是魏公的亲卫长，按例是侍立在堂上最近的位置，站在我的身前，面向众人； 许褚说道：“元让少安毋躁，今日之事十分隐秘，莫说诸位将军，就算是程昱，杨修诸位大人事前也毫不知情。知道此事的，不过是贾大人，鄙将寥寥数人而已。” 曹纯与夏侯敦怔了一下，见对面的程昱等人轻轻点头，便信了许褚的话。曹纯向许褚追问：“许将军，你且说说这人犯了什么事？” 许褚并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贾诩。贾诩说道：许将军，魏公未到，你且把来龙去脉说与大家吧。既然魏公将我们招来商议，可见并不介意此事令众人知晓。 许褚点了点头，对曹纯说：曹将军，跪着的这个人名叫洪心，乃是墨家一派的护士。 话音即落，堂上一阵骚动。许多见识渊博的谋士对墨家护士的传闻也许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众位武将仍然懵然无知。 曹纯低吟到：“洪心？护士？为何我他毫无印象？” 许褚笑着说道：“墨家护士，最重的便是隐匿行迹，曹将军，你若是对他有印象，反倒是件奇事。” 一旁的曹洪再也按捺不住，插嘴道：“许褚，你别像那些学士们一样遮遮掩掩了，墨家的护士，究竟是什么玩意！？” 所有人都看着许褚，许褚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慢慢道来： “天下大事，有人谋于庙堂，有人谋于江湖。是以春秋以降，诸侯养士成风，刺客之患从未断绝。多少英豪坐拥天下，却死于匹夫之手。只因刺杀一个人容易，而保护一个人很难。一次刺杀如果失败了，你可以策划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成功为止。而护卫的人只要失败一次，便永远也没有另一次机会。因为人一旦死了，就再也不会活过来。所以以孙坚，孙策父子之强，坐断江东，也免不了身死匹夫之手，可惜可叹。” 夏侯敦叹息道：“不错，不错！想前有濮阳之战，后有宛城之乱，曹公深陷敌营，若不是典护卫以命相搏，曹公早已命丧乱军！而许将军你之所以能得到曹公的宠幸，也多赖你忠心耿耿，武艺惊人，天下闻名！ 许褚摇摇头道：“做护卫的，忠心耿耿自然重要，但护卫的任务是救人，而不是杀人，武艺精湛却未必必须。刺客如矛，护士如盾。矛在暗处寻找机会，盾在明处时时警惕。矛只需瞬间的疯狂与锋利，盾却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与清醒。典韦将军固然万夫莫当，也正因他名气太大，暴露在明处，反而在宛城中了宵小的计谋，身死战场。我若是他，倒是宁愿不要那么有名。” 许褚说着，触动了当年的伤心事，一时间言语哽咽，贾诩接过了许褚的话头，继续说道： “墨家一派，上自春秋起便暗自流传。以训练忠心效死的护士著称。墨家护士的武艺未必很高，只因他们的使命并不是杀敌，而是替主人换命！” 大家顿感好奇，曹洪问：“有这样的流派？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贾诩笑道：荆轲，专诸，要离，聂政，朱亥。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在传诵刺客们的威名，又有几人知道做护士的艰韧与牺牲？你又能说出几个忠勇的护士的名号？刺客只要拔剑而起，无论成败，都能青史留名。护士却有可能忠心护主，直至终老仍隐姓埋名。墨家护士的精髓，便是平日不着痕迹，危机关头却能保主公平安。世上有多少愿意青史留名的刺客，便有多少愿意慷慨效死的护士。司马迁写史记时，刺客列传之外，本来也写了一部护士列传，记下了众多名护士的煊赫事迹，只不过被当时的墨家一派所反对，最重只得删去。司马迁不忍心明珠遗世，只得在史记其他的章回里用曲笔记下这些护士的名讳。 夏侯敦笑道：“我虽然是一介武夫，却也读过史记，何曾见过你所说的墨家护士？你休要诳我！” 贾诩冷笑：你知道齐国的公子小白吗？ 夏侯敦道：如何不知？他乃是春秋五霸之首，驱逐蛮夷，号令天下的齐桓公！ 贾诩道：不错，墨家祖师知道公子小白将来必成大器，便派出了护士戴勾为其做护卫。戴勾化装成车夫陪伴公子小白。小白逃奔列国，也是他一直侍卫身边，须臾不离。后来齐王去世，小白奔回国内国内继位，途中遇到贼人伏击。千钧一发之时，正式这位护士戴勾帮小白挡住了致命一箭，自己也死在了小白的怀中。【注释一】 众人听到这般悲壮的故事，无不唏嘘叹息。 贾诩继续说道：墨家护士因此是一战成名，诸侯霸主都争相与之结交。只是墨家门规森严，只肯为真名天子出力，乱臣贼子或是平庸君主就算一掷千金，也得不到他们的护卫。到了战国末年，秦王嬴政登位，墨家知他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便派出兄弟两位护士入住秦宫，两个兄弟一名童住，一名傅车。二人名声不显，却都死在了护卫秦王的悲壮战役中。 程昱在一旁点头叹息：童住当是荆轲之乱时死在秦宫。【注释二】而傅车，应该是在搏浪沙死节的那位。【注释三】 贾诩说道：不错。正是因为墨家护士赴死如斯，方才令大秦一统天下。后来秦朝崩乱，诸侯纷起。我高祖皇帝出身布衣，提三尺宝剑，斩蛇而起，转战天下，破暴秦，虏诸侯，最终与项王对战与荣阳。 程昱惊叹道：莫不是在咱们高皇帝身边，也有一位墨家护士？ 贾诩点点头：墨家至秦末，略渐衰败，但守护世界之心从未消减。墨家知道高皇帝乃未来天下之主，便排出护士吴止相伴高皇帝。 一旁的毛玠沉吟道：吴止……吴止……妄我饱肚史书，竟然毫无印象。墨家护士，当真了得！ 贾诩道：护士之道，重在低调。你若不知，也是的自然。只可惜这位吴止学艺不经，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帮高皇帝挡住冷箭！眼见项羽军中射出的弩箭正中高皇帝胸口，吴止羞愧难当，自刎当场！ “当时真是千钧一发！汉王唯恐军心浮动，忍痛强作镇定，传告三军，项王射中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护士吴止。众人听了此言，又亲眼见了吴趾的尸体，于是军心稍安。一场大难也化于无形。”【注释四】 众人唏嘘不已，对堂上跪着的这位护士不禁心生几分崇敬。曹纯上前一步，指着洪心说道：此人若是护卫主公的护士，为何又被绑束在此？！ 贾诩脸色一变，冷冷的说：此人……此人不得不杀！ “十数年前，洪心与另一位护士法以被人介绍给曹公。只因历来墨家护士只肯护卫真龙天子，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曹公自然欣喜之极，对这个二人自然也优渥非常。其中的法以投军不久，便在征张绣的途中代魏公死于军法。【注释五】而这洪心化装成普通士卒，在虎豹骑中服役至今，暗随曹公左右。只是……只是半年前，他竟然要离开！” “离开？”曹洪惊道：“这是何故？” 贾诩咬牙切齿说道：“洪心说，墨家家主认定，曹公气数不彰，真龙之名，要落在……落在刘备小儿那里！洪心接到家主的命令，要转投刘备！” 见众人哗然，激愤之情显于神色。贾诩又说道：“曹公自然震怒，只是曹公生平爱才，如何愿他这般人物离去？于是曹公对他更加优待，每日里金银美女赏赐无数，只求他不要他投。可恨墨家狂徒们，见洪心无法脱身，竟然又另派了他人去护卫刘备！而这洪心，吃着曹公的俸禄，却身在曹营身在汉，如何不让主公气恼？” 夏侯敦忙问道：另派出了护士？那护卫刘备的护士，又是何人？ 贾诩道：墨家护士，隐秘异常，本来我们也并不知晓，只是上月长沙传来战报，我们方知，这位护士竟然以死救下了刘备手下大将关羽的一命！关羽是刘备的义弟，也是刘备手下第一大将，攻长沙时，刘备担心他的安全，便派这位护士葵英留到关羽的身边。若不是如此，关羽今日已经战死在长沙！【注释六】 大家议论纷纷，却见这堂上的洪心依旧一言不发，面色镇定，仿佛铜铁铸成。我在心中暗自慨叹，如此英雄的一族，却为何要选择背叛曹公？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这世上有人能够与曹公对抗吗？ 天色越发的晚了，铜鼎中的炉火也渐渐暗淡，大堂上更加阴暗。转眼间众人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这是大堂的帐门突然大开，随着一阵风雪卷入，一名小厮匆匆走了进来。大家认得他正是曹公身边的近侍司马懿。他对众人说道：“魏公今日头痛发作，难以议事。今日堂议只得取消。诸位大人有劳了，主公各赐蜀锦十匹以表忠忱。各位请回吧！” 贾诩点了点头，用手一指跪着的洪心，问道：主公可提过，对这个贼人该如何处理？ 司马懿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洪心，冷笑道：主公自有安排，数日后铜雀台之宴，主公将要让天下知道，背离主公的乱臣贼子该有的下场！【注释七】 夜深了，诸将早已散去。许褚将军单独把我留了下来。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对墨家的护士，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了想，认真回答：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护士之职，可歌可泣。可惜洪心不再忠诚，否则若有这样的死士在旁，主公可高枕无忧了！ 许褚道：不错，洪心虽不能用，但主公的身边去不能没有护士之人！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你…… 我望着许褚将军刚毅的眼睛，突然间觉得热血沸腾，我单膝跪地，举手发誓：许将军，丞相对我恩重如山，我束尚愿为主公做护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注释八】 注释１：《史记＊齐太公世家》 初，襄公之醉杀鲁桓公，……，议立君，高、国先阴召小白於莒。鲁闻无知死，亦发兵送公子纠，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射小白，中带钩。小白详死，……，是为桓公。 注释２：《史记＊刺客列传》 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掷秦王，不中，中铜柱。 注释３：《史记＊留侯世家》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始皇博浪沙中，误中副车。 注释４：《史记＊高祖本纪》 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闲而语，……，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趾曰：“虏中吾趾！”。 注释６：《三国演义　第五十三回　关云长义释黄汉升》 次日天晓，人报云长搦战。忠领兵出城。云长两日战黄忠不下，……，忠想昨日不杀之恩，不忍便射，带住刀，把弓虚拽弦响，云长急闪，却不见箭；云长又赶，忠又虚拽，云长急闪，又无箭；只道黄忠不会射，放心赶来。将近吊桥，黄忠在桥上搭箭开弓，弦响箭到，正中盔缨。前面军齐声喊起。 注释７：《三国演义　第五十六回　曹操大宴铜雀台》 操欲观武官比试弓箭，乃使近侍将西川红锦战袍一领，挂于垂杨枝上，下设一箭垛，以百步为界。分武官为两队：曹氏宗族俱穿红，其余将士俱穿绿：各带雕弓长箭，跨鞍勒马，听候指挥。操传令曰：“有能射中箭垛红心者，即以锦袍赐之；如射不中，罚水一杯。”号令方下，红袍队中，一个少年将军骤马而出，众视之，乃曹休也。休飞马往来，奔驰三次，扣上箭，拽满弓，一箭射去，正中红心。金鼓齐鸣，众皆喝采。曹操于台上望见大喜，曰：“此吾家千里驹也！”方欲使人取锦袍与曹休，只见绿袍队中，一骑飞出，叫曰：“丞相锦袍，合让俺外姓先取，宗族中不宜搀越。”操视其人，乃文聘也。众官曰：“且看文仲业射法。”文聘拈弓纵马一箭，亦中红心。众皆喝采，金鼓乱鸣。聘大呼曰：“快取袍来！”只见红袍队中，又一将飞马而出，厉声曰：“文烈先射，汝何得争夺？看我与你两个解箭！”拽满弓，一箭射去，也中红心。众人齐声喝采。视其人，乃曹洪也。洪方欲取袍，只见绿袍队里又一将出，扬弓叫曰：“你三人射法，何足为奇！看我射来！”众视之，乃张 郃 也。 郃 飞马翻身，背射一箭，也中红心。四枝箭齐齐的攒在红心里。众人都道：“好射法！” 郃 曰：“锦袍须该是我的！”言未毕，红袍队中一将飞马而出，大叫曰：“汝翻身背射，何足称异！看我夺射红心！”众视之，乃夏侯渊也，渊骤马至界口，纽回身一箭射去，正在四箭当中，金鼓齐鸣。 注释８：《三国演义　第五十八回　曹阿瞒割须弃袍》 曹操正走之间，背后一骑赶来，回头视之，正是马超。操大惊。左右将校见超赶来，各自逃命，只撤下曹操。超厉声大叫曰：“曹操休走！”操惊得马鞭坠地。看看赶上，马超从后使枪搠来。操绕树而走，超一枪搠在树上；急拔下时，操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