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猫的潜伏 ^(试发表)

严冬数日，闭门难出。洗衣机坏了，挂面也快吃完了，猫变得不耐烦，虎着脸来回走。 猫到家里有两年多。那时候还没开始写剧本，女朋友也没有吹，所以生活还好，有心思栽培它。它一身水貂灰，显得很名贵，玳瑁花纹看起来有点像虎纹，脑门上的M记号看起来也有点像“王”字，所以女友把它往小老虎的方向培养。 但是它很不学好。教它仰天长啸，它眯眼打一个呵欠；教它猛虎下山，它一脚踩空摔个跟头；教它逐鹿中原，它在滑溜溜的瓷砖地上连蹬四次后腿才顺利开跑。最后只有教它握手，这一招倒是学得快：它把前爪搭在你手上，傲慢地仰头瞟一眼，好像在说“扶着朕”。 女友若有所思地说：“看起来不太有出息的样子。”她看着猫，又看了看我，第二天收拾箱子走了。 她的离开并没有让我的生活产生本质的变化，最多只是在下坡路上小跑了几步。我早已不追忆过去、担忧未来，只发愁眼下的这几页是不是都得重写。 灰猫怒气冲冲地窜上桌子，四脚踩上键盘。 “不要闹，我在码字挣钱。”我把它端到一边。 它跳上桌前的暖气片，稳稳卧下，一手托腮，鄙夷地俯视我。 “你码字没前途的，还是赶紧找人把洗衣机修了吧。”它说。 我愣了一会儿，怀疑自己自言自语。 猫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尾巴也放上暖气，立刻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真的，洗衣机坏了两个星期了。”它用尖细的嗓子说，“另外，冬天不要把冰箱里的罐头直接拿给我，太凉了。你可以把鱼肉舀出来，放在小碗里，用微波炉热一热再端给我。我喜欢八分热的。” “……行。”我说。 它眯起眼睛开始闭目养神，我想我也应该继续低头码字。 “地球的条件比起喵星来确实是很艰苦，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它喃喃道。 “喵星！是真的？！”我坐直了身子。 “自然。人类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它说。 “那是大家猜着玩的。”我说。 它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走漏了消息，人类怎么能猜到喵星呢？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们一直在调查，要么是内部问题，要么是可恶的汪星人干的。总之，这对完成任务很不利。” “汪星！也是真的！”我惊讶地说。它鄙视的目光让我感到汗颜，我决心接下来小心用词，不要显得太无知。 “你们来地球很多年了，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我沉着地问。 “时好时坏，一开始我们落了下风，现在已经整体扳平了。”它说，“这场硬仗一打就是几百年，目前到了关键时刻。” “不过你们还没有占上风。”我说。 “我们的入户数量已经显著增加了。即使在美国这种传统汪星人聚集地，我们喵星人的数量目前也开始超过汪星人。汪星人那套勤劳勇敢、讨好奉承的老办法是走不远的，我们喵星人好吃懒做才是驾驭人类的王道。”它说，“你什么时候去修洗衣机？” “这个，修一次得不少钱，而且我也没几件衣服要洗……所以，你们和汪星人在比拼入户数量？”我想到了联通和移动。 “不，我们在争夺地球统治权。”它静静地说。 “休想！怎么可能？”我吃了一惊。 它支起身子，往前迈了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我。“难道我们没有？就说你吧，在我家里，咱们谁说了算？” “你家？”我说。 “没错，我家。”它说，“谁负责辛苦工作，谁衣食无忧？谁负责给我打扫厕所、早晚按摩？我高兴就瞅你，不高兴就懒得理；我想睡你的枕头你就只能睡床脚，我打破不喜欢的杯子你就只能赶紧扫地。我要是吃不饱睡不好冷了热了，你还得四处取经、求医问药。我既不付你工钱，又不帮你做家务，你白白听我使唤，还以为自己当家作主？” 这么一说，真是让人哑口无言。我气坏了，深深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光是你，这间屋子实际上也属于我们喵星控制的范围了。不要害怕，我们喵星对技术人才是很看重的，只要你有实用价值，事成之后我们不会亏待你。”它说，“好了，现在修洗衣机去吧，我检查过，只是一个小零件卡住了。说明书在右边第二格抽屉里。” 我只好默默地打开第二个抽屉，找到说明书，跪在地上修理滚筒洗衣机。滚筒里常年沾满了猫毛，大概是从我的衣服上带进去的。 它轻巧地跳到我肩膀上，满意地监工。 “所以，这是一个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了？你们先搞定某个人，然后占领他的家，这就相当于在地球上增加了一处你们的基地。”我说。 “没错。被派来的都是我们喵星精锐力量，一部分特种兵侦查员会被单个派到人类家里，还有一部分外勤力量以小分队的形式户外游击，承担联络员的任务。”它说。 “你们会选择什么样的人类下手呢？”我问。 “通常最容易搞定的是码字的、宅男、IT民工，又穷，又胆小，又怕事，意志不坚定一推就倒，平时从来凶不起来，万一事发也很容易被封口。”它说。 这倒很有道理，我想。 “比如你有个同事，一看就很好欺负。我们先派了两位侦查员去，不久前又派了一位，这样就把他家里发展成了八里庄北里的主要联络站。” 啊，没错，它说的这个是我在杂志社的同事，前些日子刚在楼下捡了第三只猫。他身上永远沾满猫毛，穷到只剩一碗面条也要分给三个猫吃。 “高端一点的还有知识分子，大学教授，设计师，建筑师，艺术家，之类的。商人、美女比较困难，他们是属于汪星人的；此外还有一些面相不善的家伙，汪星人不碰，我们也不轻易碰。” 我想到了偶尔来串门的胖子，他毕生的梦想就是把泰迪炖成火锅。他每次来家里，猫都躲得无影无踪。 “还有就是有小孩的家庭，小孩子简直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们只会派最勇敢的战士去那样危险的前线。”它说。它大概想起了前段时间来家里玩的邻居小孩，后腿不禁崴了一下。 “还有养狗……有汪星人的家庭。”我说。我亲眼目睹有一家的金毛最大的爱好就是把家里的猫当毛球叼着玩。 “住家的汪星人不可怕，花拳绣腿没脑子，我们喜欢扇它们耳光，或者挠它们鼻子。”它说。 “嗯……咦，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同事家里有三只猫的事？你还知道他好欺负，住在哪儿？”我警觉起来。 “当然，我们开会的时候说的啊。你的情况附近的喵星人也都了解。你没有意识到小区里的猫都不找你求抱养么？它们知道你养不起。”它说。 “可是你们怎么开会呢？你从来不出门。”我问。 “我们分片领导是回喵星开会的，每周例会。唉，我上周已经缺席了，忙不开啊。”它忧愁地说。 “回喵星……坐飞船得多久？”太不可思议了，它把飞船藏在我家里了吗？ “我在论文里写过人类的认识和思维是很有局限的，事实果然如此。你们只知道探索外太空，从来不关心身边事。”它说。 “啊……你的意思是平行空间？那我明白了。所以你们不需要飞船，通过空间上的某个点穿越一下就行。” “基本上是这样。” “汪星也是？” “差不多吧。” “你刚刚说你是分片领导来着。你都管哪儿？”我问。 “朝阳区吧，按你们的说法。通州不算。”它说。 “什么？你管整个朝阳区？”我把修洗衣机的手停了下来，我从来没想过家里住了一位区长。 它从我肩上跳到洗衣机顶上，骄傲地在我面前举起尾巴：“看到没有，四个黑圈，喵星驻地球特遣先锋队四圈级侦查队长，连续三年荣获一等功，屡次被评为金牌侦查员，多次受到喵星女王喵亲自接见。” 轰的一声，洗衣机卡住的滚筒转了起来，终于修好了。 “……失敬……失敬！”我无比敬佩地说，“洗衣机修好了，你……您……有什么要换洗的吗？” 我立刻觉得没有问题能比这个更蠢了，赶紧说：“您刚刚说目前正是形势紧张的时候。” “嗯，这其实才是2012的真正含义。我们和汪星人这场大战，胜利必然是属于我们的。”它说。 “那么……您获胜之后，我们人类干点啥好呢？”我说。 “也没有多少能让你们做的，当然了，无论我们在地球上哪个角落出现，都得受到人类保姆的欢迎和款待，家家户户都必须积极给我们好吃好喝。给我们生产食品的厂家也不能懈怠，要用最好的鱼，做特供的罐头。”它说。 没有把我们人类做成罐头的计划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要开会去了。当领导不好迟到的。”它说。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们为啥要占领地球？喵星不好吗？”我说。 它奇怪地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文盲：“因为我们喵星和汪星都高度发达、没有资源了呀，而且也没有足够多的保姆。那么多科幻小说和电影不是都这么写？” “可是，可是这也太小说，太没有新意了！”我说。 “哈，你以为那些科幻作家是从哪里来的点子？你去查查他们是不是伺候过喵星人就知道了。这些泄露秘密的败类。”它说。 “原来如此……那，您能不能透露我一点什么？别的作者没有写过的？”我无比向往地问。 “算了，没用的，早点死了码字这条心，赶紧寻一门手艺养活自己吧。”它说，“我真的得走了。散会就回来，把晚饭准备好。” “那您说我学什么手艺好？”我赶紧追问，生怕错失良机。 “我说过，喵星是很重视技术的，等我们占领了地球，两个平行空间的来往会很密切，交通工具维护这件事嘛，我看是很有前途的。好好学习修洗衣机。” 说着，它昂首迈进洗衣机，端端正正坐好，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快，帮我把带铃铛那个皮老鼠拿过来，开会的时候是很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