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官动紫微 ——帝都天文台志略(四)
文/遲訥
原文发表于《天文爱好者》2016年第11期,刊登作品有删节。⬇️这里是无删节原稿。图片文章请勿转载。
我见青山——怀柔太阳观测基地
天津哥们把我送到密云北火车站,就此别过。我背着大包,拎着一直没空吃的盼盼麦香鸡味块四处转了转,在一家脏兮兮的早点摊子上坐下,问有什么早点。正揉面的小哥说有馄饨油条。我问馄饨多少钱,小哥说,两块。我掏出二十块钱,犹疑着问,两块一个?小哥回头看看我说,一碗。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像一条没有见过世面的哈士奇。最终我要了一碗馄饨两个油条,共计三点五元巨款——馄饨汤里居然还有大朵紫菜和开洋!当时我已经准备付二十块钱了,二十元一碗的馄饨在上海不算便宜但也绝不是最贵的,面对着两元一碗的馄饨我反倒没有思想准备了。不过味道就真的只值两块钱了——指甲盖那么大的馄饨馅儿,还是已经酸了的。而且每只馄饨都像国产古装剧里的仙女,穿着飘逸廉价大而无当的白长裙在水里游荡,看不见实质内容。平生第一次我把馄饨皮吃了肉没吃。
因为是天津哥们捎我,我比原定时间早到火车站许多,遂改了最早的火车票,到了怀柔才上午十点来钟。云又散了,怀柔小城漫溢着毛茸茸的春光。我背着包,拎着盼盼麦香鸡味块,慢腾腾挪到公交车站去坐公交。这里距离太阳观测基地直线距离并不远——怀柔站在密云水库东边,太阳观测基地在密云水库西北边。但密云水库呈反L形,基地就在L形状的拗口处,东边南边都是水,要想过去都得绕一个大圈。我乘坐的公交车,从地图上看,是选择从西边绕过去,而且不是贴着水库绕过去,而是离得远远地。大概站点设置如此吧,我耸耸肩没有深究。
我坐在车站等车,车站空无一人我正好横着坐,大包靠在柱子上,我靠在大包上,腰背酸痛顿时消失不见,我舒服地眯起眼睛晒太阳。这几天天气总是奇怪,白天艳阳高照,到晚上想拍星星了就浓云密布。但我并不是一个执着的摄影师,所以我很安心地半躺在车站座位上享受北国的温暖春光。热情的阳光抚摸着我干燥的脸和开裂的嘴唇,偶有小风吹过,带来新鲜的花草气息。这几天舟车劳顿,我卷了一身风尘,少有机会拥有无所事事的时间,专心享受旅途中的景色。所以后来我上了车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前我和司机师傅说,师傅啊,到了杨家东庄叫我下噢。师傅说,杨家东庄可大了,里面有好几站呢。我说,那里有个碧水山庄……师傅说,知道了。我遂放心地看车窗外的山区景色,不一会儿就耷拉着头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车身一个颠簸,茫茫然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师傅就叫我了,到了。看到那块牌子没?顺着它指的方向走就是了。
我背着大包拎着盼盼麦香鸡味块跳下车,果然看见牌子上写着碧水山庄画着箭头,我沿着箭头走进一条小路,走过两三个平房,就到了水库边,左边是开了满树,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叶李,地上铺满了白色花瓣,右边就是怀柔水库,湖水碧蓝清澈,赏心悦目。我心情大好,像小时候独自在外面玩一样,一路蹦蹦跳跳,一会摸摸路边的花,一会踮起脚来看看右边的水库。再往里走建筑更少,视野更宽广。水库对面远处青山在阳光下妩媚生姿,我忍不住冲它大力挥手,正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所谓山庄,只是山脚下一处篱笆扎成的农家院落,门口有水泥池塘,放养着几十尾大鱼,游得正欢,日光投射到清水里,鱼好像悬浮在空中,“空游无所依”。老板娘收了钱,给了我一把钥匙,叫我往里走。我走进去,路过一只冲我汪汪乱叫的青少年狼狗,再往里走看见一排平房和几个错落搭建的蒙古包。我就住在平房的最东边。啊这地方真是好,我打开房门扑到床上。房门朝东开,南面一整面都是落地窗户,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暖意融融的阳光里,充斥着织物被暴晒散发出的清新味道。我和床缠绵了一会,恋恋不舍地爬起来出门去吃午饭。少年狼狗又冲我汪汪叫,我走过去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在我周围拼命地转圈,铁链子几乎把我绊倒。
我在院子里的圆桌前坐下,叫了一份猪肉粉条和米饭。点餐的小姐姐犯难道,没有米饭,面条行么?我说行啊。过了一会小姐姐又兴高采烈地回来和我说,有米饭!要吗?我说,要啊!又叫了一大瓶可乐。
旁边的圆桌上是来度小长假的一家老小,车停在院子里,好菜叫了一大桌。红烧水库鱼,炖土鸡,酱骨头,溜三样儿……几个小孩子正围着水泥池塘,在家里长辈的指点下用渔网捞鱼玩。我被太阳晒得舒服死了,懒得动,就笑眯眯微醺着看小孩子捞大鱼。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农家院,简直就是汪曾祺小说里的世界,这质朴的欢乐,这尘世的欢乐啊。
过了一会小姐姐端上来一大盆猪肉炖粉条。一大盆,我早就应该想到的,这里是北方。粉条不快点吃很快就会泡涨,我拼了老命地吃啊吃,最后还剩下一大半。我还叫了一大瓶可乐,只喝了几口,交给女主人拜托她帮我放在冰箱里,下午再喝,然后问她可知道天文台在哪里。她一听天文台笑了,往东一指说,你出门走上小路,往东一直走就能看到。
我脱下闷热的冲锋衣,只穿了抓绒衫就往东走去。西边北边是山坡,已经长出葱茏的新绿,东边南边地势略低,很快能看见水边的木船。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我大感愉快,恨不得在路上跳舞。
一直以来我习惯于和几个相熟的朋友一起出去看星星,一路上说笑的话题都是彼此熟悉的领域,从出发到回程都配合默契,开开心心。经历了几天的独自旅行,我也习惯于一个人行走,偶然看到心动的景色,想要和人分享,一个怔忡,啊,他们都不在身边呀。微小的惆怅就像河边的一枚花瓣,落在水面上,漾起淡淡的淡淡的涟漪,很快就汇入快乐的大河之中,看不见了。
走过了停放着的木船,和堤上织渔网的妇人,再走一段,就远远地看见太阳观测基地了。一个7字形的塔,塔顶有一个望远镜球顶,和一个裸露在外的太阳望远镜。我知道清明节不会有人上班,也并不指望进去,就在它形状奇特的白塔下面看一看,就好了。
太阳望远镜大多临水而建——因为太阳本身是个热源,会加热空气,湍流比晚上强,所以白天视宁度比晚上差很多,而水可以吸收热量,对大气起到稳定作用。相反的,水在白天吸收的热量会在晚上释放,也会引起大气抖动,这也是为什么夜晚观测的望远镜往往并不建在水边的原因。世界上比较著名的太阳望远镜诸如美国加州的大熊湖天文台,就建在大熊湖北岸。当然也有建立在高山上的太阳望远镜,比如基特峰的麦克梅斯-皮尔斯太阳望远镜,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太阳望远镜,位于两千多米高山上,大气稀薄,本就无抖动之虞,所以也不必建在水边。
我面前的这座太阳塔,1978年开始筹划,最终建成是在1984年,此地距离北京市区只有60公里。老远能看到太阳塔顶上的一个圆球顶和一个裸露着的望远镜。圆球顶里的望远镜是60厘米的三通道望远镜,可以获得太阳MgI5173Å、FeI5247Å、5250Å三条谱线的单色像和矢量磁场数据;裸露在外的应该是35cm的太阳磁场速度场望远镜。
观测塔建在水面上一个小岛,和岸上的观测基地正厅以桥梁相连于二楼。我从桥下穿过去,看见右手河边钓鱼的男人,和左手边岸上山脚下两个望远镜球顶——一个是口径10cm的全日面矢量磁场望远镜,它能获得波长为Fe 5324Å的全日面光球矢量磁场数据;另一个是口径20cm的色球望远镜,它可获取波长为6562.8Å的全日面Hα色球单色像。山腰上还有三个天线。
小时候和昆虫一起玩,知道瓢虫有个习性是爱往高处爬到最高处就张翅飞起。我也是习惯性地,看到山就想爬。我都撸起袖子准备披荆斩棘了,细想一下觉得不对,山腰上有天线,怎么会没有山路,仔细看了一圈,果然在观测基地背后找到一条小径。我顺着小径爬上去,果然通往天线,其中两个天线看上去比密云的当然要新多了,显然还在运行,另一个则已经生锈,大概已停用多年。
在烈日下爬了好一会才到山顶,热得像冒热气的茶壶。山顶上有个小凉亭,我坐在小凉亭里享用着前人带来的阴凉,咻咻地喘着气,抬眼看到远近的山水,山脚下的太阳塔,塔顶望远镜的白色球顶,恰像一枚珠子,镶嵌在这一片大好春光、湖光山色之中。我叉着腰站在山顶,贪婪地把山的翠绿水的青绿草木的葱绿一并收入眼底,风习习而过,两腋沁凉,胸襟大畅,一时间物我两忘。
物我两忘的直接结果是我下山的时候把墨镜忘在了小凉亭上,撑着跑步跑坏了一大半的膝盖下山下到快到天线的地方才想起来。我渴得要死一直在想念山庄某个小冰箱里冻着的我的大半瓶可乐,想起心爱的墨镜还在山顶,气恼得捶胸顿足,无法,只得又顶着中午的大太阳爬回去,再爬下来。
我拖着残废的双腿慢慢挪回去,风又带来早春花草的清香,我的心情又好起来。跑回到农家院,我径直跑到后厨冰箱前,在一大堆冻鱼里扒出了我那瓶冻得冒白气的可乐,噗呲打开,大灌一口。啊,真爽,可口可乐真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饮料!
池塘边小孩子们已经不见,轮到我一个人站在旁边看大鱼。我想起小时候爷爷带我去钓鱼,用我吃的泡泡糖做饵。我嚼了一个口香糖丢下去,大鱼们居然都没有去吃。扫地的阿姨远远和老板娘说,这个姑娘胆子好大,我刚看到她在和狗玩。
我回房间的路上又去看了看狗,大热天它还是被拴在空地上,旁边的小树没有发芽,没有绿叶荫蔽,他一直哈哈哈地喘气。身边有个脏兮兮的食盆,里面是客人吃的剩饭剩菜,水也是有的,但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没有人管它遛它,就在太阳底下暴晒。若是我家狗弟也遭遇这种对待,我早就心痛死了。然而农村养狗不比城里,他饿不着渴不着,恐怕已经优于乡村绝大多数土狗了。我叹口气,不忍看他眼巴巴朝我摇尾巴希望我过去陪他玩的样子,匆匆回房去了。
我爬了那么久山路累死了,躺在床上小憩,外面阳光照进来,把人骨头也能晒酥,我很快就意识模糊,。刚刚陷入云朵一般的睡眠,就被隔壁砸门的声音吵醒。一阵凌乱的脚步和叮铃哐啷的声音伴随男人的吼声和女人的喊声。过了一会我才惺忪地听清楚隔壁的房客被捉奸了。
想想也是,这里山清水秀山高皇帝远,开个房也不用身份证,显然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我听见克制的女声,“姐我真不知道他结婚了,你别打我了”,和爆破的男声“你要是生得出孩子我能这样儿吗!”还有另外一个男声“你别乱动!”女声又说“别拍了行吗我真不知道”,另一个女声说“臭婊子你想清楚再说。”因为是北京口音,我听起来像看国产剧……兴味索然地听了一会,觉是睡不成了,只得穿衣服出门走走,想起刚才在水库北岸看南岸,好像也不是很远,于是打算去南岸看看。
少年狼狗还在太阳底下暴晒,趴着一动也不动。山庄门口坐着个老大爷悠然自得晒太阳,我问老大爷,水库对面怎么去。老大爷冲我粲齿一笑,露出满口银牙,摆摆手,指指耳朵。小路对面水库堤上织渔网的大姐冲我喊,别问他啦,他耳朵听不见。说完指指山庄西边我来的路,说从那儿走,沿着水库边的铁丝网走便是。
我中午在水库边上玩的时候已经大概弄清楚了这一片地形,东边是深水,西边是滩涂,看颜色是干硬的土黄色,可以直接穿过去,无需绕远。我想着趁太阳没落山,去水库对面转转,从水库对面的角度看看太阳塔。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乐观预计半小时内到达南岸,然后自信地开始了悲催的旅程。我牢记织渔网妇人的指点,紧紧跟随铁丝网。铁丝网先是莫名其妙地把我带入养着小狗和河蚌的农家,然后把我带入了烂泥地,一群家鹅从铁丝笼子里伸出头来幸灾乐祸地看我从泥地里寻找可以下脚的石头块。走了一会烂泥地,看见滩涂,我遂在铁丝网找了个缺口钻进去,跳过一个窄河道,就到了所谓的滩涂。滩涂从远处看是土黄色,还以为是裸露的河床,其实是铺满了倒伏的芦苇,倒伏得并不扎实,底下全是空的,一脚踩下去就陷进去,直没到膝盖。所以每走一步都必须奋力拔腿,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脚是硬的河床还是别的什么。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不一会就满头大汗,比爬山还累。芦苇大多因倒伏太久已经开始腐坏变脆,很快裤子鞋子上就覆了一层草木灰。我走得胆战心惊,很害怕下一脚会陷入沼泽。说到底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总是幻想出巨大的怪兽,其实大自然也并没有兴趣和我这种蝼蚁作对,我在芦苇滩上拔了半小时的腿,终于走到了一片桦树林。桦树还没发新芽,整片林子整整齐齐地秃着,地面是朽败的枝叶,虽然没有芦苇滩深厚,也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软脆脆,毫无生机,说不出的诡异。我毛骨悚然地走着,好不容易走出桦树林,发现自己又面对着一大片滩涂。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地图上的公交线路都是离水库边远远的,因为水库边就是这些滩涂啊!我恍然大悟,深陷滩涂中间,望着远远的太阳塔和对面的南岸,进退维谷。我想转身打道回府了,但沉没成本在我耳边低语,“来都来了”。最终我选择继续走下去,动作夸张地又走了半小时,被一条窄河道拦住去路,这下我是真没办法了。倔脾气上来时我也是挺蠢的,看看河道最窄处有鹅卵石,露出水面部分似干燥粗糙,我便脱下鞋袜淌了过去。
鹅卵石真硌脚呀,我痛得龇牙咧嘴,稍不留意脚就会滑入水中,鹅卵石没入水中的部分长满了粘腻滑溜的青苔,不仅恶心而且很容易让我失去平衡。我费了好大劲,终于淌到了对岸,脚已经脏兮兮,沾满了泥巴。我后悔死了自己的钻牛角尖——我没带纸巾啊,现在可怎么办。我站在两块还算干净的鹅卵石上把脚晾干。
太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我是不太有可能天黑前赶到太阳塔对面了。晚霞从西边慢慢晕染开,逐渐铺满了整个天空,水库里的碧蓝水也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远处大桥上依稀有行人和车,他们是要回家了吗?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啊,真美,我被浸泡在一片橘色的世界里,忘记了脚被鹅卵石硌得生疼,上面沾满泥巴;忘记了自己还不知道下一刻怎么走。
此刻这些美景,这些际遇,只有我一个人体会。我眼所见,我心所想,都只有我一个人记下。它们无可替代,如果我死去,这些也都消失。欧文·亚隆在他的《直视骄阳》中解释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巨大的独一无二的世界,人的死亡意味着整个世界的消失,万劫不复。我赤脚站在这一片夕晖之中,感到一阵孤独。
夕照随日落彻底收入西边山头之后,我才趁着残留的暮色穿好鞋袜往上走。在一大堆带刺的灌木丛里乱走了一通,被刺扎得啊啊乱叫,叫了一会觉得也没人听,就不再叫了。好容易爬上堤,发现这里的铁丝网全都结结实实毫无破绽,而且上面全都栓了倒钩,我翻墙的小伎俩在这种墙面前根本无计可施。我沿着铁丝网向西走了好久走到快要绝望,才看见可以翻过去的地方。
我站在小路上,指望临时下载的滴滴打车可以为我叫到一辆专车,我的坐标在地图上怀柔水库的滩涂里徒劳地闪了好久也没有车主抢单。我看了看此地到碧水山庄的距离,三点七公里。算了,走回去吧,这点距离对平时每天跑七公里的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对平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我今天爬了两次山,还穿越了怀柔水库那个操蛋的滩涂啊!我筋疲力尽,拖着脚步往回走。乡间小路没有什么灯光,我一边快步走一边毛骨悚然地命令所有感官高速运转,接受外界的风吹草动。现在想想虽然小心点也没什么错,但密云、怀柔这些地方,呆了这么几天就知道,治安并不差,民风也淳朴,无需风声鹤唳。
云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了。清明的这几天真是见了鬼,白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引得朋友圈一众在北京的天文同好欢呼雀跃,到了晚上立刻变脸,云像埋伏许久蜂拥而至挤得全天只剩下木星,到第二天早晨天一亮,又变回晴天。
我在没有星星也没有朋友的黑夜里心惊胆战地走了三公里,总算是回到碧水山庄,饭厅的灯都已经关了,山庄的人正在收拾,见我人不人鬼不鬼地回来,大感惊奇。我一声不吭冲到后厨,从冻鱼堆里扒出我的可乐大口喝完,才有了点人色。后厨已经收拾干净,女主人又为我做了一碗炸酱面。因为河边有大量蚊虫,没法开灯,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吃了一碗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炸酱面。配菜只有一碟炸酱一小碗黄瓜,擀面也没有,用的挂面。但炸酱香气扑鼻,佐以清爽的黄瓜,软糯与清脆相得益彰,令人胃口大开。我在黑暗中miamia地吃,老板娘和老板在远处笑话我跑到滩涂里去了。
我又把自己的拖回房间,卫生间的热水器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是坏的。我习惯了在户外忍受糟糕的卫生条件,居然没有想起对老板提出异议换房,用湿巾简单地擦了擦,就扑倒在床上人事不省。当然扑倒之前没忘记给自己订了两小时以后的闹铃,因为天气预报显示两小时以后云会散去。
云散没散去我不知道,因为两小时以后我并没有醒来。我是个倒床就睡、天塌了也醒不了的人,更何况白天还折腾了那么多次。我只记得我被闹钟吵醒,朦朦胧胧看了看天气,然后朦朦胧胧地把灯关了,然后朦朦胧胧地把自己塞回了温暖的被窝。再次睁眼时外面天已大亮。
没有时间吃早饭,昨天用滴滴打车叫好的专车已经在山庄门口等我。我扯着嗓子在空旷的院子里叫了好久,才把睡眼惺忪的老板娘叫醒,交了钥匙要回了押金。那碗好吃得流泪的炸酱面收了五块钱。
怀柔车站还没开门,我背着大包拎着盼盼麦香鸡味块寻觅到一家刀削面馆,女主人在店里端坐打瞌睡。我和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一起进去,他要了一份大碗的削面,我要了一份小碗的。牛肉应该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咬开里面还是冷的。但味道居然很不错。我吸吸溜溜地吃完了。
怀柔到北京和北京到上海的车次中间夹了一小时,好在北京北站到北京南站有地铁直达。虽然背着大包辗转颇为劳累,但还是顺利坐上回上海的火车,并且有时间在火车站里的稻香村里装了满满一盒子点心。
我最终在回沪的火车上吃掉了那包从兴隆就跟着我,陪我到密云,怀柔,然后回北京,最后和我一起登上回沪高铁的盼盼麦香鸡味块。下车以后我在火车站里吃了一份麻辣香锅和一杯快乐柠檬。吃了喝了这么多饱含添加剂的食品饮料,我才凝重地意识到,我是回到城里了。
原文发表于《天文爱好者》2016年第11期,刊登作品有删节。⬇️这里是无删节原稿。图片文章请勿转载。
我见青山——怀柔太阳观测基地
天津哥们把我送到密云北火车站,就此别过。我背着大包,拎着一直没空吃的盼盼麦香鸡味块四处转了转,在一家脏兮兮的早点摊子上坐下,问有什么早点。正揉面的小哥说有馄饨油条。我问馄饨多少钱,小哥说,两块。我掏出二十块钱,犹疑着问,两块一个?小哥回头看看我说,一碗。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像一条没有见过世面的哈士奇。最终我要了一碗馄饨两个油条,共计三点五元巨款——馄饨汤里居然还有大朵紫菜和开洋!当时我已经准备付二十块钱了,二十元一碗的馄饨在上海不算便宜但也绝不是最贵的,面对着两元一碗的馄饨我反倒没有思想准备了。不过味道就真的只值两块钱了——指甲盖那么大的馄饨馅儿,还是已经酸了的。而且每只馄饨都像国产古装剧里的仙女,穿着飘逸廉价大而无当的白长裙在水里游荡,看不见实质内容。平生第一次我把馄饨皮吃了肉没吃。
因为是天津哥们捎我,我比原定时间早到火车站许多,遂改了最早的火车票,到了怀柔才上午十点来钟。云又散了,怀柔小城漫溢着毛茸茸的春光。我背着包,拎着盼盼麦香鸡味块,慢腾腾挪到公交车站去坐公交。这里距离太阳观测基地直线距离并不远——怀柔站在密云水库东边,太阳观测基地在密云水库西北边。但密云水库呈反L形,基地就在L形状的拗口处,东边南边都是水,要想过去都得绕一个大圈。我乘坐的公交车,从地图上看,是选择从西边绕过去,而且不是贴着水库绕过去,而是离得远远地。大概站点设置如此吧,我耸耸肩没有深究。
我坐在车站等车,车站空无一人我正好横着坐,大包靠在柱子上,我靠在大包上,腰背酸痛顿时消失不见,我舒服地眯起眼睛晒太阳。这几天天气总是奇怪,白天艳阳高照,到晚上想拍星星了就浓云密布。但我并不是一个执着的摄影师,所以我很安心地半躺在车站座位上享受北国的温暖春光。热情的阳光抚摸着我干燥的脸和开裂的嘴唇,偶有小风吹过,带来新鲜的花草气息。这几天舟车劳顿,我卷了一身风尘,少有机会拥有无所事事的时间,专心享受旅途中的景色。所以后来我上了车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前我和司机师傅说,师傅啊,到了杨家东庄叫我下噢。师傅说,杨家东庄可大了,里面有好几站呢。我说,那里有个碧水山庄……师傅说,知道了。我遂放心地看车窗外的山区景色,不一会儿就耷拉着头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车身一个颠簸,茫茫然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师傅就叫我了,到了。看到那块牌子没?顺着它指的方向走就是了。
我背着大包拎着盼盼麦香鸡味块跳下车,果然看见牌子上写着碧水山庄画着箭头,我沿着箭头走进一条小路,走过两三个平房,就到了水库边,左边是开了满树,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叶李,地上铺满了白色花瓣,右边就是怀柔水库,湖水碧蓝清澈,赏心悦目。我心情大好,像小时候独自在外面玩一样,一路蹦蹦跳跳,一会摸摸路边的花,一会踮起脚来看看右边的水库。再往里走建筑更少,视野更宽广。水库对面远处青山在阳光下妩媚生姿,我忍不住冲它大力挥手,正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所谓山庄,只是山脚下一处篱笆扎成的农家院落,门口有水泥池塘,放养着几十尾大鱼,游得正欢,日光投射到清水里,鱼好像悬浮在空中,“空游无所依”。老板娘收了钱,给了我一把钥匙,叫我往里走。我走进去,路过一只冲我汪汪乱叫的青少年狼狗,再往里走看见一排平房和几个错落搭建的蒙古包。我就住在平房的最东边。啊这地方真是好,我打开房门扑到床上。房门朝东开,南面一整面都是落地窗户,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暖意融融的阳光里,充斥着织物被暴晒散发出的清新味道。我和床缠绵了一会,恋恋不舍地爬起来出门去吃午饭。少年狼狗又冲我汪汪叫,我走过去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在我周围拼命地转圈,铁链子几乎把我绊倒。
我在院子里的圆桌前坐下,叫了一份猪肉粉条和米饭。点餐的小姐姐犯难道,没有米饭,面条行么?我说行啊。过了一会小姐姐又兴高采烈地回来和我说,有米饭!要吗?我说,要啊!又叫了一大瓶可乐。
旁边的圆桌上是来度小长假的一家老小,车停在院子里,好菜叫了一大桌。红烧水库鱼,炖土鸡,酱骨头,溜三样儿……几个小孩子正围着水泥池塘,在家里长辈的指点下用渔网捞鱼玩。我被太阳晒得舒服死了,懒得动,就笑眯眯微醺着看小孩子捞大鱼。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农家院,简直就是汪曾祺小说里的世界,这质朴的欢乐,这尘世的欢乐啊。
过了一会小姐姐端上来一大盆猪肉炖粉条。一大盆,我早就应该想到的,这里是北方。粉条不快点吃很快就会泡涨,我拼了老命地吃啊吃,最后还剩下一大半。我还叫了一大瓶可乐,只喝了几口,交给女主人拜托她帮我放在冰箱里,下午再喝,然后问她可知道天文台在哪里。她一听天文台笑了,往东一指说,你出门走上小路,往东一直走就能看到。
我脱下闷热的冲锋衣,只穿了抓绒衫就往东走去。西边北边是山坡,已经长出葱茏的新绿,东边南边地势略低,很快能看见水边的木船。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我大感愉快,恨不得在路上跳舞。
一直以来我习惯于和几个相熟的朋友一起出去看星星,一路上说笑的话题都是彼此熟悉的领域,从出发到回程都配合默契,开开心心。经历了几天的独自旅行,我也习惯于一个人行走,偶然看到心动的景色,想要和人分享,一个怔忡,啊,他们都不在身边呀。微小的惆怅就像河边的一枚花瓣,落在水面上,漾起淡淡的淡淡的涟漪,很快就汇入快乐的大河之中,看不见了。
走过了停放着的木船,和堤上织渔网的妇人,再走一段,就远远地看见太阳观测基地了。一个7字形的塔,塔顶有一个望远镜球顶,和一个裸露在外的太阳望远镜。我知道清明节不会有人上班,也并不指望进去,就在它形状奇特的白塔下面看一看,就好了。
太阳望远镜大多临水而建——因为太阳本身是个热源,会加热空气,湍流比晚上强,所以白天视宁度比晚上差很多,而水可以吸收热量,对大气起到稳定作用。相反的,水在白天吸收的热量会在晚上释放,也会引起大气抖动,这也是为什么夜晚观测的望远镜往往并不建在水边的原因。世界上比较著名的太阳望远镜诸如美国加州的大熊湖天文台,就建在大熊湖北岸。当然也有建立在高山上的太阳望远镜,比如基特峰的麦克梅斯-皮尔斯太阳望远镜,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太阳望远镜,位于两千多米高山上,大气稀薄,本就无抖动之虞,所以也不必建在水边。
临水而建的怀柔太阳塔 |
我面前的这座太阳塔,1978年开始筹划,最终建成是在1984年,此地距离北京市区只有60公里。老远能看到太阳塔顶上的一个圆球顶和一个裸露着的望远镜。圆球顶里的望远镜是60厘米的三通道望远镜,可以获得太阳MgI5173Å、FeI5247Å、5250Å三条谱线的单色像和矢量磁场数据;裸露在外的应该是35cm的太阳磁场速度场望远镜。
太阳塔近景 |
观测塔建在水面上一个小岛,和岸上的观测基地正厅以桥梁相连于二楼。我从桥下穿过去,看见右手河边钓鱼的男人,和左手边岸上山脚下两个望远镜球顶——一个是口径10cm的全日面矢量磁场望远镜,它能获得波长为Fe 5324Å的全日面光球矢量磁场数据;另一个是口径20cm的色球望远镜,它可获取波长为6562.8Å的全日面Hα色球单色像。山腰上还有三个天线。
小时候和昆虫一起玩,知道瓢虫有个习性是爱往高处爬到最高处就张翅飞起。我也是习惯性地,看到山就想爬。我都撸起袖子准备披荆斩棘了,细想一下觉得不对,山腰上有天线,怎么会没有山路,仔细看了一圈,果然在观测基地背后找到一条小径。我顺着小径爬上去,果然通往天线,其中两个天线看上去比密云的当然要新多了,显然还在运行,另一个则已经生锈,大概已停用多年。
在烈日下爬了好一会才到山顶,热得像冒热气的茶壶。山顶上有个小凉亭,我坐在小凉亭里享用着前人带来的阴凉,咻咻地喘着气,抬眼看到远近的山水,山脚下的太阳塔,塔顶望远镜的白色球顶,恰像一枚珠子,镶嵌在这一片大好春光、湖光山色之中。我叉着腰站在山顶,贪婪地把山的翠绿水的青绿草木的葱绿一并收入眼底,风习习而过,两腋沁凉,胸襟大畅,一时间物我两忘。
物我两忘的直接结果是我下山的时候把墨镜忘在了小凉亭上,撑着跑步跑坏了一大半的膝盖下山下到快到天线的地方才想起来。我渴得要死一直在想念山庄某个小冰箱里冻着的我的大半瓶可乐,想起心爱的墨镜还在山顶,气恼得捶胸顿足,无法,只得又顶着中午的大太阳爬回去,再爬下来。
我拖着残废的双腿慢慢挪回去,风又带来早春花草的清香,我的心情又好起来。跑回到农家院,我径直跑到后厨冰箱前,在一大堆冻鱼里扒出了我那瓶冻得冒白气的可乐,噗呲打开,大灌一口。啊,真爽,可口可乐真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饮料!
池塘边小孩子们已经不见,轮到我一个人站在旁边看大鱼。我想起小时候爷爷带我去钓鱼,用我吃的泡泡糖做饵。我嚼了一个口香糖丢下去,大鱼们居然都没有去吃。扫地的阿姨远远和老板娘说,这个姑娘胆子好大,我刚看到她在和狗玩。
我回房间的路上又去看了看狗,大热天它还是被拴在空地上,旁边的小树没有发芽,没有绿叶荫蔽,他一直哈哈哈地喘气。身边有个脏兮兮的食盆,里面是客人吃的剩饭剩菜,水也是有的,但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没有人管它遛它,就在太阳底下暴晒。若是我家狗弟也遭遇这种对待,我早就心痛死了。然而农村养狗不比城里,他饿不着渴不着,恐怕已经优于乡村绝大多数土狗了。我叹口气,不忍看他眼巴巴朝我摇尾巴希望我过去陪他玩的样子,匆匆回房去了。
我爬了那么久山路累死了,躺在床上小憩,外面阳光照进来,把人骨头也能晒酥,我很快就意识模糊,。刚刚陷入云朵一般的睡眠,就被隔壁砸门的声音吵醒。一阵凌乱的脚步和叮铃哐啷的声音伴随男人的吼声和女人的喊声。过了一会我才惺忪地听清楚隔壁的房客被捉奸了。
想想也是,这里山清水秀山高皇帝远,开个房也不用身份证,显然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我听见克制的女声,“姐我真不知道他结婚了,你别打我了”,和爆破的男声“你要是生得出孩子我能这样儿吗!”还有另外一个男声“你别乱动!”女声又说“别拍了行吗我真不知道”,另一个女声说“臭婊子你想清楚再说。”因为是北京口音,我听起来像看国产剧……兴味索然地听了一会,觉是睡不成了,只得穿衣服出门走走,想起刚才在水库北岸看南岸,好像也不是很远,于是打算去南岸看看。
少年狼狗还在太阳底下暴晒,趴着一动也不动。山庄门口坐着个老大爷悠然自得晒太阳,我问老大爷,水库对面怎么去。老大爷冲我粲齿一笑,露出满口银牙,摆摆手,指指耳朵。小路对面水库堤上织渔网的大姐冲我喊,别问他啦,他耳朵听不见。说完指指山庄西边我来的路,说从那儿走,沿着水库边的铁丝网走便是。
我中午在水库边上玩的时候已经大概弄清楚了这一片地形,东边是深水,西边是滩涂,看颜色是干硬的土黄色,可以直接穿过去,无需绕远。我想着趁太阳没落山,去水库对面转转,从水库对面的角度看看太阳塔。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乐观预计半小时内到达南岸,然后自信地开始了悲催的旅程。我牢记织渔网妇人的指点,紧紧跟随铁丝网。铁丝网先是莫名其妙地把我带入养着小狗和河蚌的农家,然后把我带入了烂泥地,一群家鹅从铁丝笼子里伸出头来幸灾乐祸地看我从泥地里寻找可以下脚的石头块。走了一会烂泥地,看见滩涂,我遂在铁丝网找了个缺口钻进去,跳过一个窄河道,就到了所谓的滩涂。滩涂从远处看是土黄色,还以为是裸露的河床,其实是铺满了倒伏的芦苇,倒伏得并不扎实,底下全是空的,一脚踩下去就陷进去,直没到膝盖。所以每走一步都必须奋力拔腿,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脚是硬的河床还是别的什么。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不一会就满头大汗,比爬山还累。芦苇大多因倒伏太久已经开始腐坏变脆,很快裤子鞋子上就覆了一层草木灰。我走得胆战心惊,很害怕下一脚会陷入沼泽。说到底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总是幻想出巨大的怪兽,其实大自然也并没有兴趣和我这种蝼蚁作对,我在芦苇滩上拔了半小时的腿,终于走到了一片桦树林。桦树还没发新芽,整片林子整整齐齐地秃着,地面是朽败的枝叶,虽然没有芦苇滩深厚,也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软脆脆,毫无生机,说不出的诡异。我毛骨悚然地走着,好不容易走出桦树林,发现自己又面对着一大片滩涂。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地图上的公交线路都是离水库边远远的,因为水库边就是这些滩涂啊!我恍然大悟,深陷滩涂中间,望着远远的太阳塔和对面的南岸,进退维谷。我想转身打道回府了,但沉没成本在我耳边低语,“来都来了”。最终我选择继续走下去,动作夸张地又走了半小时,被一条窄河道拦住去路,这下我是真没办法了。倔脾气上来时我也是挺蠢的,看看河道最窄处有鹅卵石,露出水面部分似干燥粗糙,我便脱下鞋袜淌了过去。
鹅卵石真硌脚呀,我痛得龇牙咧嘴,稍不留意脚就会滑入水中,鹅卵石没入水中的部分长满了粘腻滑溜的青苔,不仅恶心而且很容易让我失去平衡。我费了好大劲,终于淌到了对岸,脚已经脏兮兮,沾满了泥巴。我后悔死了自己的钻牛角尖——我没带纸巾啊,现在可怎么办。我站在两块还算干净的鹅卵石上把脚晾干。
太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我是不太有可能天黑前赶到太阳塔对面了。晚霞从西边慢慢晕染开,逐渐铺满了整个天空,水库里的碧蓝水也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远处大桥上依稀有行人和车,他们是要回家了吗?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啊,真美,我被浸泡在一片橘色的世界里,忘记了脚被鹅卵石硌得生疼,上面沾满泥巴;忘记了自己还不知道下一刻怎么走。
此刻这些美景,这些际遇,只有我一个人体会。我眼所见,我心所想,都只有我一个人记下。它们无可替代,如果我死去,这些也都消失。欧文·亚隆在他的《直视骄阳》中解释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巨大的独一无二的世界,人的死亡意味着整个世界的消失,万劫不复。我赤脚站在这一片夕晖之中,感到一阵孤独。
夕照随日落彻底收入西边山头之后,我才趁着残留的暮色穿好鞋袜往上走。在一大堆带刺的灌木丛里乱走了一通,被刺扎得啊啊乱叫,叫了一会觉得也没人听,就不再叫了。好容易爬上堤,发现这里的铁丝网全都结结实实毫无破绽,而且上面全都栓了倒钩,我翻墙的小伎俩在这种墙面前根本无计可施。我沿着铁丝网向西走了好久走到快要绝望,才看见可以翻过去的地方。
我站在小路上,指望临时下载的滴滴打车可以为我叫到一辆专车,我的坐标在地图上怀柔水库的滩涂里徒劳地闪了好久也没有车主抢单。我看了看此地到碧水山庄的距离,三点七公里。算了,走回去吧,这点距离对平时每天跑七公里的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对平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我今天爬了两次山,还穿越了怀柔水库那个操蛋的滩涂啊!我筋疲力尽,拖着脚步往回走。乡间小路没有什么灯光,我一边快步走一边毛骨悚然地命令所有感官高速运转,接受外界的风吹草动。现在想想虽然小心点也没什么错,但密云、怀柔这些地方,呆了这么几天就知道,治安并不差,民风也淳朴,无需风声鹤唳。
云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了。清明的这几天真是见了鬼,白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引得朋友圈一众在北京的天文同好欢呼雀跃,到了晚上立刻变脸,云像埋伏许久蜂拥而至挤得全天只剩下木星,到第二天早晨天一亮,又变回晴天。
我在没有星星也没有朋友的黑夜里心惊胆战地走了三公里,总算是回到碧水山庄,饭厅的灯都已经关了,山庄的人正在收拾,见我人不人鬼不鬼地回来,大感惊奇。我一声不吭冲到后厨,从冻鱼堆里扒出我的可乐大口喝完,才有了点人色。后厨已经收拾干净,女主人又为我做了一碗炸酱面。因为河边有大量蚊虫,没法开灯,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吃了一碗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炸酱面。配菜只有一碟炸酱一小碗黄瓜,擀面也没有,用的挂面。但炸酱香气扑鼻,佐以清爽的黄瓜,软糯与清脆相得益彰,令人胃口大开。我在黑暗中miamia地吃,老板娘和老板在远处笑话我跑到滩涂里去了。
我又把自己的拖回房间,卫生间的热水器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是坏的。我习惯了在户外忍受糟糕的卫生条件,居然没有想起对老板提出异议换房,用湿巾简单地擦了擦,就扑倒在床上人事不省。当然扑倒之前没忘记给自己订了两小时以后的闹铃,因为天气预报显示两小时以后云会散去。
云散没散去我不知道,因为两小时以后我并没有醒来。我是个倒床就睡、天塌了也醒不了的人,更何况白天还折腾了那么多次。我只记得我被闹钟吵醒,朦朦胧胧看了看天气,然后朦朦胧胧地把灯关了,然后朦朦胧胧地把自己塞回了温暖的被窝。再次睁眼时外面天已大亮。
没有时间吃早饭,昨天用滴滴打车叫好的专车已经在山庄门口等我。我扯着嗓子在空旷的院子里叫了好久,才把睡眼惺忪的老板娘叫醒,交了钥匙要回了押金。那碗好吃得流泪的炸酱面收了五块钱。
怀柔车站还没开门,我背着大包拎着盼盼麦香鸡味块寻觅到一家刀削面馆,女主人在店里端坐打瞌睡。我和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一起进去,他要了一份大碗的削面,我要了一份小碗的。牛肉应该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咬开里面还是冷的。但味道居然很不错。我吸吸溜溜地吃完了。
怀柔到北京和北京到上海的车次中间夹了一小时,好在北京北站到北京南站有地铁直达。虽然背着大包辗转颇为劳累,但还是顺利坐上回上海的火车,并且有时间在火车站里的稻香村里装了满满一盒子点心。
我最终在回沪的火车上吃掉了那包从兴隆就跟着我,陪我到密云,怀柔,然后回北京,最后和我一起登上回沪高铁的盼盼麦香鸡味块。下车以后我在火车站里吃了一份麻辣香锅和一杯快乐柠檬。吃了喝了这么多饱含添加剂的食品饮料,我才凝重地意识到,我是回到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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