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哈尔滨观测新智(Neowise)彗星
Bob Gao摄 |
决定去看彗星前我已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焦虑,工作压得我无法喘息。Neowise来时天文圈里的朋友已想办法去各地拜访了她,北美欧洲的朋友先后传回捷报。上海淫雨不绝,是天文爱好者的地狱,想在梅雨季节看到星空几是痴心妄想。上周上海的几个朋友们去大连闪拍——下午的飞机,二天一早回。很快他们传回Neowise的照片,无与伦比的大尾巴,在夜空中甩出彗星特有的弧线,令我羡慕。我没法请假,一度打算去最近的南京夜爬紫金山碰运气,最终也因南京天气不佳夭折。
照片和肉眼观看毕竟差异巨大。我反反复复问亚利桑那的卡小兰,彗星大不大?亮不亮?他在天文城图森,彗星唾手可得,几乎每天凌晨驱车去郊外看。他拍摄的彗星视运动视频在推特上被很多媒体转发。我下意识里希望他说不大不亮,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无所作为理所当然一些。卡小兰如愿说,不大,不很亮。去大连闪拍回来的朋友则为我形容:有如在崇明着M31,需要花工夫去找。
但这样说并没有让我心里好受多少。
一周之后Neowise在万众瞩目之下绕过地球进入近地点,虽因逐渐远离太阳而迅速变暗,但因接近近地点而变大。鲍勃问我,去不去东北?那里还有点希望。彼时我刚从会议室里出来,老板和我过了这几个月的数字,脸色非常难看。但我那一瞬间还是做出决定,发出请假邮件。I need to see Neowise the comet, please approve. 我如实写道。
我太久没有出去看星星了,收拾行李的时候依旧轻车熟路,望远镜、脚架、纸巾、牙线。我还在户外长裤里发现了上次观测留在里面的七百零一块钱,心里非常高兴。我们一行四人,目的地是哈尔滨,黑龙江东部有一块不大的云洞,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彗星运行至靠近太阳或者地球的位置才容易被肉眼看见,所以彗星大多在日落后和日出前的几小时内可见。我们除了和迅速东移的云洞赛跑之外,还要和西沉的落日比拼速度。所以我们不是刷卫星云图,就是在演练下飞机后如何以最快速度取车然后开上高速东行。
疫情严峻,交通枢纽关卡众多,这些微小琐碎的因素都被我们计算在内。下飞机后果然遇到关卡,需要出示黑龙江当地的健康码。一模一样的身份信息填了三四轮,急出一头汗,才刷出绿码,不知道没有智能设备的老人在这种情势下如何出行,而检查人员则只是潦草看了一眼手机就放行了。长舒一口气拎着望远镜脚架穿过闸口,却发现鲍勃已经站在出口处等待许久,我们愕然问他,怎么那么快。他说,我就把上海的绿码拿出来给他们看了一眼就过来了。
行8。我们站在机场门口等租车公司的车来接。太阳斜照门口立柱,提醒我们时间在倒数。上海还浸泡在梅雨里,出了上海才惊觉天下皆夏,此刻感觉不像在哈尔滨倒像是来了广州。我们站在门口闲聊,望远镜脚架扔在脚边,这时候我又开始犯了老毛病——一到目的地就不太纠结是不是能看到想看的天象了。一直以来我是个尽责的天文爱好者,有天象或者想看星星了就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去,很少缺席;然而我大概也不是个典型的天文爱好者,我热爱出去看星星的旅途而非终点:紧凑的行程安排、漫无目的的闲聊、只用来做一件事因而无需挤压可以任意享用的时光。最后运气也都还好,总能看到星星,那些我为之舟车劳顿的星星,就是一块巧克力蛋糕上点缀的覆盆子。
我们选择黑龙江倒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云洞,纬度高也是原因之一。夏季太阳在西北方向下沉,彗星西沉后过几个小时又会在东边升起。条件好的话我们可以尽可能时间久地偷窥它。但这只是理想情况,因为云洞正迅速东移,和太阳西沉方向相反,两者交集有限,我们需得抓紧时间。
我们租的车姗姗来迟,甫一提上就立刻一脚油门向东。当中没忘记在加油站买补给,除了观星必备的饮水和薯片,我们没忘拿上几瓶格瓦斯。
高速大抵与松花江一个方向,车在不断变暗的暮色下不断掠过大片玉米地,和我们之前shortlist又否决的一个个山头的名字。
最终车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到达一个叫做木兰的县城,潮湿的空气告诉我们松花江应该就在不远处。此前我粗暴地告诉没去过东北的其他人,这里到了晚上不会有人造光的,又不是江浙沪!然而我低估了东北人民一天三顿小烧烤的热情,车穿过小县城中心的时候灯红酒绿,人们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吃烤串。
我们到底在江边找到一条没有人的土路,身边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地平线上有不尽如人意的人造灯光。但我已经很满意了,一下车我就知道今晚就是这里了,云洞如约在头顶,天空澄澈,夏季银河横贯,熟悉的星座们一闪一闪,揶揄着我的睽违。
蚊子闻风而动,涌过来看热闹,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崇明的噩梦会重演,但松花江畔的蚊子好像口味独特,象征性咬了两个小包之后就没有再骚扰。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只要不时走动两步,就无蚊虫叮咬之虞。
又到了看谁第一个发现目标的游戏时间。彗星大致在北斗星勺底下方,我们裸眼双筒天文望远镜一起上,在残留的暮光里用搭桥法一点点找,有朋友用双筒率先发现。然而这种事无法分享,看到的人能帮上的忙也有限,还是得靠自己去找。但一旦找到,人眼就会记住,就不会再遗失了。
怎么会遗失呢,多么神气活现的大尾巴。当我终于也得以成为“找到了!”的一员时,由衷感慨,这么好看啊,要遗失哪有那么容易。彗核甩着尾巴冲向地平线,那里是自己母星太阳的方向,尾巴略有弧线。肉眼看是一团模糊的小云,双筒内看是氤氲的雾气里包着一颗明亮的小点。9时左右暮光消尽,彗星在肉眼里达到最清晰,一颗玲珑剔透的远方来客。
当然,这些都是在天文爱好者眼中的,若在平时不关注星空的人来看,那是如果不仔细找根本看不见的一小团云,和美丽、壮伟之类的形容词没有任何关系,也无法理解天文爱好者万里奔袭图的什么。
彗星多来自太阳系外的奥尔特云或柯伊伯带,携带太阳系的密码,和地球生命起源的秘密,也是周期性流星雨形成的原因。非周期彗星轨道呈抛物线或双曲线,掠过近地点只有一次,之后永不再见;长周期彗星与它们的轨道周期相比人类的一生有如一瞬,所以一颗长周期彗星造访地球,对人来说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得见。所以除了短周期彗星——哈雷彗星76年造访一次,虽然周期不算长,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两次——大部分彗星我们是不会有机会看到第二次的。尤其是肉眼可见的大彗星则少之又少,都是世纪大彗星如百武和海尔波普,这几十年来也不过两三颗。
除了Neowise之外,我这些年看过的彗星还有lovejoy和因突破洛希极限浴火重生一度成为热点的Ison。哈雷彗星上次回归时在我出生之前,自然无缘得见,此外著名的肉眼可见的大彗星或著名彗星诸如百武彗星和海尔波普,掠地时我年岁尚幼,也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抬头看看。
然而即便罕见,这些肉眼可见的大彗星在天空中的亮度还是与普通人的想象相去甚远。彗星盛大的彗发彗尾大部分淹没于繁星或人造光,只剩暗淡的白影,与周遭星群夜云无殊,只有在长曝光的摄影照片中才能窥见其森然的荧光绿色。
也或者只有天文爱好者才愿意在这一堆天空的乱码中寻找属于彗星的独特字符,双筒和它碰上的那一刻,内心蒸腾起由衷的欢喜。
彗星在接近凌晨的时间西沉。我们在十二点的时候开过松花江,进入木兰县中心。路上还残留着烧烤店的温度。之前联系的店家亮着灯等我们,为我们烤了肉菜。我吃了两串蚕蛹。东北的柞蚕比南方家蚕大很多,多汁且鲜美,留存在我美好的大学记忆里,如今又复苏在我面前。干杯!我们最喜欢观测的时候吃当地的食物,尤其得偿所愿看到想看的东西之后。
我们准备随便找旅馆睡下,鲍勃却突然说,想去松花江边看看升起来的彗星。四人中只有我响应。遂安置其他人去宾馆,车技不及格的鲍勃载着睡死过去的我颠颠簸簸往江边开。
车在江边土路不知晃了多久,迷糊中听见鲍勃说到了。车在玉米地旁边停下,一下车被耸立的高压电线吓一跳,骂鲍勃乱停车。下来后仰头看天又略失望。我们为之千里奔袭的那个云洞最终策马东去,把我们丢下在一堆乱糟糟的薄雾里。然而我也只失望了片刻,去地里解了个手,毫不犹豫上车回去睡觉了。我是个寡淡的天文爱好者,能从工作中抽身出去,看到一眼就够了。
站长蛐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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