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冯李词对花间温韦词的拓展（二）

                
                
        就是说温庭筠的词，为什么《花间集》18个作者，只有温庭筠跟韦庄，被人认为是很出色的、好的作者？因为温庭筠的词给人一个深刻的、高层次的联想。
        好，我们就要追求一下，都是写美女跟爱情，温庭筠的词凭什么就要给人这样联想？那是因为他用了娥眉、那是因为他用了这美丽的衣服、用了鸾镜、用了花枝，而这鸾镜、花枝、娥眉、美丽的衣服、美丽的容貌，在中国的诗歌的传统之中，它有一个tradition，它传达了一个message，它传达了一个信息，有一个message。
        前些天，我还跑到广东——中山大学去讲了一次，就诗词里面所传达的信息。诗词里面传达的信息，都是与传统文化有关系的，你知道传统的问题，
        你就可以从中国的诗词里边看到很多的Message。你对于古代的传统不熟悉，心里就看不到这些Message。
        温庭筠的词让人想到有这么多的信息，是因为他用了什么娥眉啦、簪花啦、照镜啦、容貌衣服的美丽。有一个屈原的《离骚》的一个tradition，它变成一个cultural，就是文化的一个code，那是一个code，是一个语码，它传达了这样一个message。这是温庭筠所以被人重视。
        我们说韦庄也被人重视，说《花间集》里边最被人看中的，一个就是温庭筠、一个就是韦庄，所以我们说我们今天就是要从《花间集》的温韦词，温庭筠跟韦庄词的特别的这个aesthetic quality，它们的美感的品质，我们要接着讲到今天，到南唐词的美感的品质有什么不同。
        我们现在看一下韦庄的词，有什么意思啊。韦庄也写了一首词，牌调也叫《菩萨蛮》，我们刚才讲的温庭筠的那首词，也是《菩萨蛮》，大家一定要注意。《菩萨蛮》不是题目，它不是一个诗的题目，不是像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那是它的题目，可是在词里边，前面写的这个不是题目，这是这个曲子，这个music，这个musical song ，就是音乐的曲子的一个title，所以不是词的题目，是曲调的名字。而《菩萨蛮》这个曲调，《菩萨蛮》是个曲调，是在晚唐的时候，非常popular的一个曲子，大家都唱这个曲调，所以这个曲调就是《菩萨蛮》，所以韦庄也填了《菩萨蛮》、温庭筠也填了《菩萨蛮》。温庭筠填了有14首《菩萨蛮》，都是写美女的，我们刚才讲的那个“懒起画娥眉”，是其中的一首，14首都写美女。但是他那14首，我们很难把它排成一个series，就是一个系列，说第一首跟第二首跟第三首，中间有没有什么连带的关系，我们看不到有什么必然的、一个连带的联系。韦庄也写了《菩萨蛮》，韦庄写了5首《菩萨蛮》，他这5首《菩萨蛮》是有一个系统的。
        我们现在先看第一首，它说：“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花间集》都写美女跟爱情吗，所以韦庄的词也是写美女跟爱情。
        他说那是一天晚上，在一个小红楼上，你看红这个颜色，多少美丽，多少热情。在那红楼上边，可是就是那天晚上，我要跟我所爱的那个女子离别了，“红楼别夜”，所以我们满怀的都是哀伤、惆怅，因为我们要分别了。“红楼别夜堪惆怅”，所以他们两个人没有到帐子里边去安眠，他们起来了，因为这个男子要走了。所以“香灯半卷流苏帐”，所以他们是点着灯的，把那个帐子就卷起来。帐子有流苏，“流苏”就是穗子，有的那个帐子里也有很多条这个穗穗的，那个穗子，所以那个帐子上有流苏把帐子卷起来了。
       “残月出门时”，当残月西斜了，天快要亮了， 男子要上路了，“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所以这个男子就跟那个美丽的女子就流着泪地就告别了，告别的时候，这个女子弹了一个琵琶，说“琵琶金翠羽”，琵琶上面有那个弹琵琶的那个叫汉拨，琵琶有一个弹得这么一个东西，这个上面有翠羽的羽毛做装饰，所以“琵琶金翠羽”。那么她在琵琶弦上弹出来的美丽的音乐，他说就跟那树上黄莺鸟的叫声一样的流利婉转，“弦上黄莺语”。
        而这个女子弹出来的像黄莺一样流利婉转的声音，都是代表她的感情。她声声所诉说的是什么，是“劝我早归家”，这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也跟琵琶的声音一样的美丽，说你今天是要走了，我希望你早一点回来。你要记得，“绿窗人似花”，在绿纱窗下，有一个像花一样美丽的人，在等着你回来。人像花一样的美丽，你难道不想念吗，你当然要快点回来。人像花一样容易凋零憔悴，你难道不赶快回来吗，等她憔悴吗？所以这个男子就走了，一共五首词，就是写他离开了，离别以后的种种的情事。
    
        我们今天主要是要从温韦过渡到南唐的，所以我们现在就接下来就要讲到韦庄的第五首词了，我们没有时间一首一首的讲，我们就开始看第五首了。
        这个男子就走了，到了江南。这个女子就在北方的洛阳，已经是第五首的中间的三首，中间很多的离别，很多的战乱，经过了很多的战乱和流离，经过了很多的颠簸和辗转，现在韦庄是来到了四川，这个女子在洛阳，韦庄现在来到四川，是蜀的地方，那长安呢，那洛阳呢，他当年居住过的地方，他当年曾经有过爱情的地方，那个地方怎么样了，这是五代时候的作品，唐朝已经被朱温给篡夺了，唐朝已经灭亡了，他的祖国唐朝没有了，在战乱流离的时候，他是来到了四川，四川是蜀，五代十国有个前蜀这个国家，前蜀这个领袖，自己称帝王的是王建，王建在西蜀自立，做了帝王以后，就把这个从长安洛阳来的韦庄任命做宰相了，所以他就留在四川做了宰相。那么他当年红楼离别的那个女子呢，在战乱流离之中，早已失散了，早已音信断绝了，所以他现在在四川的春天，怀念起往事，所以他说洛阳城里春光好，我这洛阳才子在他乡了。洛阳城是美丽的地方，现在每年春天说是在洛阳去看牡丹花，洛阳向来花是很盛的，所以“洛阳城里春光好”。我当年在洛阳写过很好的诗，曾经很有名声，喧噪一时，是“洛阳才子”，人都称他“秦甫吟秀才”，他写了一首《秦甫吟》的长诗，所以韦庄当时很有名，称他作“秦甫吟秀才”，而他所写的那个《秦甫吟》的那首诗，被大家写在所有的美丽的物件之上，比如说有帐子了，有帘子了，有这个围屏了，都抄写了他这首诗，他是非常有名的“秦甫吟秀才”。他说我想，现在四川是春天了，洛阳当然也是春天了，洛阳的春天是很美的，我是看见过洛阳的春天，“洛阳城里春光好”，我当年号称是洛阳才子，“洛阳才子是他乡”了，我居然就流落在四川，就永远再也回不去我的故乡了，因为唐朝灭亡了，那已经是被朱温给篡夺了，“洛阳才子在他乡”了。
       “柳暗魏王堤”，他说我想现在的春天，在洛阳城外的那个魏王的那个水边的堤岸上，那柳树一定长得非常茂密了，暗是柳荫都很浓了，“柳暗魏王堤”，此时心乱迷，所以我想到洛阳花的美丽，想到洛阳魏王堤上的柳树的繁茂，我满心的低迷和哀伤，我永远都回不去了。那么四川这里好不好呢，四川也是一个风景美丽的地方，他说“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这里四川有锦江，像杜甫在草堂写了很多美丽的诗，“桃花春水绿”，是说锦江的边上开着很多美丽的桃花，那春水是如此的清澈碧绿，而且水上锦江江水之中，有一对一对的鸳鸯鸟，我说过鸳鸯是lovers，代表爱情的，所以那当年跟我相爱的那个女子呢？音信断绝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了，所以“桃花春水绿”，我看到那“水上鸳鸯浴”，我难道不怀念当年那个劝我早归家的那个四川的那个人吗？但是我回不去了。
         他说“凝恨对残晖”，我就满心凝聚了这种离愁别恨，面对着西下的斜晖忆君，我难道不怀念你，我当然怀念你了，“忆君君不知”啊。我当然不能告诉你我对你的怀念啊，因为我们音讯都隔绝了。好，这个下边，又有张惠言的批语了，我们看刚才温庭筠的词，就有张惠言的评语。张惠言说，温飞卿所说的，什么画眉阿，什么簪花照镜，都有离骚的传统。美丽的衣服，美丽的峨眉的容貌，都代表才能品德的美好，可是不被朝廷所重用。可是现在张惠言他看到韦庄的词，他又说了，说此章之思唐之意阿，他说这首词，就是韦庄表达的怀念他的祖国，那个美女也许他当年也有一个现实所爱的美女，同时也有一个他精神上感情上所爱的故国的朝廷，而我现在回不去了。好现在我们就知道花间集的collection都是歌词，是在歌宴酒席之间给美丽的女孩子去唱的，所以都是写美女和爱情。可是，人家就特别尊重，说花间集里头五百首歌词，是温庭筠和伪装的歌词最好，为什么？因为他透过了美女跟爱情，表现了更多的、更丰富的、更深厚的情意。好，这是韦庄的词。可是呢，那么现在我们就要讲南唐的词了，花间集里头没有收录南唐的词，不管是中主李璟、后主李煜、或者是冯延巳冯正中的词，花间里面都没有收录。为什么没有收录呢，写人间词话的王国维曾经说了一句话，他说那因为南唐的词和花间集里面的词风格、作风不一样了，所以没有收。这个话是不正确的，不是说完全不正确。南唐词的风格完全不同，这句话是正确的。王国维就因为看到南唐词跟花间词的风格不同，不同是对的。可是他判断不对，他说花间集为什么不收南唐词，就因为风格不同，所以不收。不是这种意思，是因为花间集编集的时候，在广正三年，你知道那时候李后主多大，李后主只有四岁啊，所以他南唐这几个作者当时还没有出名，在后蜀的花间集的collection里面，没有收他们的作品，因为当时他们不出名。有的人刚生下来，没有几岁，冯延巳也还没有出名，总而言之，花间集没有收南唐的词，不是因为风格不同没有收，是因为他们的年代不相及，南唐比较晚，花间比较早。而且道路隔绝，花间集收的 ，多是四川的作者，而且多是外省流域到四川的，要不然就是特别有名的作者。南唐那个词，当时李后主才几岁，冯延巳也没有出名，所以没有流传到遥远的四川，也没有被收进去。但是我们已经承认了，说南唐的词果然跟花间的词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题目，就是南唐冯李的词对花间词的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