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彻国家《宪法》,完善民族区域自治是中国特色的正路
2014年5月13日,由凤凰网自由谈沙龙发起,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主办的“民族问题的问题”研讨会成功举办,此次会议旨在试图探索理解和解决民族问题的新思维。本文是凤凰网大学问栏目整理张海洋的发言,感谢主办方授权发表。
时间:2014年5月13日
发言人: 张海洋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主任
凤凰网:新疆传统社会是否存在现代化的困惑?
张海洋:这个困惑到处都会有,不必讨论。关键是我们面对这个困惑,在解决方式上不能太霸道,不要不懂装懂,不舒服装舒服,具体讲就是让各民族能做些自主选择。过去洋人压汉人搞现代化,用坚船利炮赶我们“进天堂”,我们不舒服,现在我们用民生加维稳的“胡萝卜”和“大棒”逼迫别人过好日子也是不对。
凤凰网:维吾尔族的民族文化认同困难,寻找土耳其语、伊斯兰教的动因?
张海洋:我认为人首先是文化动物,其次是地域动物,然后才是国家动物。中国长城以北和红军长征线以西的边疆边区,历史上和现实中都有丰富文化,汉语在其中本来不占什么优势,特别是在艺术、哲学和宗教方面。比如甘肃敦煌还不算很深的边疆,语言文字就已经很多。维吾尔所属的“突厥语族”根源本来是在中国。它吸收的波斯文化和伊斯兰教,现在也是中国的优秀民族文化。维吾尔族人口上千万,在中亚就是一个国家的规模。只是在人口更多的中国,它才成了一个少数民族。
历史上,维吾尔人在整个突厥世界里面,跟土耳其是东西两座“双峰”。维吾尔在文化方面有比土耳其高的地方,没有比它低的地方。在伊斯兰世界里,它跟波斯即现在的伊朗也是东西两座“双峰”,喀什在信仰伊斯兰教、生产伊斯兰教经典文献和诗歌、词典的创作方面,比西面也是不低。在中亚地区,更应该说是首屈一指的。
有些人认为维吾尔人不学汉语就没有出路,事实上周边用突厥语的巴基斯坦和土耳其(编者注:巴基斯坦可自产核武,土耳其为北约共有核武器国家,是否可独立制造核武器尚存疑),都能做出原子弹。你现在说非得用汉语才是先进,这对它就是睁着眼撒谎。你让他怎么服你?
还有历史,中国的历史本来就很丰富,但用汉人王朝的历史,你就只能说明东面沿海这一块地方。西部边疆地方,你就是要多用满、蒙、维、藏的语言文字才能说得更全面。现在主流社会不鼓励各民族自己编写历史,怕他们把族源的根子追到国境外面去。这是“南京南库” (编者注:张海洋讲南京国民政府的思想源流简称为“南库”,与北京北洋政府的思想源流“北库”相对)“小中华”的思路。其实你换用唐、元、清的思路,再用上“新丝绸之路”的思路,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追得再远,也不过就是我们正要拓展的“欧亚新丝路”包括“西南丝路”和“草原丝路”和“海上丝路”的范围。这些都是中国各民族祖先去过,子孙后代还要去去的地方。这有什么不好?你非要把大家的脑袋都锁定在中原和东南沿海又有什么好呢?
凤凰网:新疆政治治理对于近20年民族问题起的作用是什么?
张海洋:这个要回答确实有难度,能说得很复杂,也能很简单。复杂是因为民族领域的事情跟整个国家的内政外交密不可分,因而要由国安委来管才能管好;简单是说,它只不过是个观念或信任问题,只要观念能改,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从复杂处说起:这个领域事情变坏的起点是上世纪1987-1990那三年。此后世界有过两件大事,世界是苏联解体和美国高调反恐,中国都跟着搭车吃错药。中共十四至十七届代表大会报告里讲民族的事儿,往前比不上十三大报告,往后比不上十八大报告。荣剑说今后10年的中国改革就是接续1980年代,这个观念是非常的深刻和到位。如果再深刻,就要说拨乱反正回归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了。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1911年辛亥革命至今百年,我看出一个“三十年周期律”,那就是头五年相对好,后25年就慢慢地变坏。最后十年一定是最坏,然后就要拨乱反正,顺应国情来个格式化。1949-1954年是中国共产党对国民党倒行逆施的格式化;1979-1984年是新中国对反右、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的格式化。照这个规律,2009-2014年就应该对回归“南京南库”的民族政策和唯GDP主义做格式化。
现在该做的事儿没展开,但也为期不远了。我们前面讲拨乱反正、清算“两个凡是”就是这个意思。中国为什么非要靠这套办法纠正错误,我想这是体制机制或结构使然。用邓小平的话说,社会主义的好处就是能集中精力办大事。平时有小事儿不肯纠正,非要攒成一堆儿,弄得国家过不下去了,才来调整路线清算,跟大扫除一样,非要把那些颠覆国家、侵犯人权的东西清除一次才能把人心收拾回来。
凤凰网:1990年代以来新疆民族问题是严重还是在正常发展了?
张海洋:我觉得少数民族那面很正常,是我们的政策扭曲得太厉害了,愿意“因其疑似构成事端”的人太多了,连民族区域自治都快变成敏感词了。
我知道有人会说,这是境外敌对势力搞我们比以前厉害。这个构不成理由。你是独立国家,境外势力搞你是个常态常量。中国军事亚洲第一,经济世界第二,坐着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常务理事国的交椅,世界上哪有这么强大的国家天天喊着被人搞的?难道毛泽东那个时候境外敌对势力比现在小吗?问题是你今天为什么就让人搞了,为什么就不能出去搞搞别人?中国维吾尔族这么大,你一个年轻人发一本护照,再放个五万块钱贷款,看他能把中亚搞成什么样?问题是你非要把人圈起来,把护照收回来,在高压锅里搞对口支援和维稳,这才弄得官不聊生、民不堪命。这个在唱“谁最苦谁最累”之前,还真是要想想你是谁为了谁。我觉得好好按照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搞个“维稳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会省事儿些。开国先贤们的脑袋比我们大很多,账也算得清楚很多。
凤凰网:是否是民族区域自治制度造就了一个维吾尔族?
张海洋:这个判断也是无厘头。中国很多学者愿意解构维吾尔族,说国家构建了它,否则它就是沙漠绿洲里的松散人群。这都是些没用的话。难道中国的汉族不是构建出来的?汉族难道会比维吾尔族更同质化更结实?维吾尔族至少在语言宗教的同质性要比汉族高出很多吧?至于民族区域自治,那是国家宪政制度,正经学问人应该考虑循名责实,好好按照建国《共同纲领》、国家《宪法》、《民族区域自治法》和十八大政治报告政治决议坚持和完善。面对这么多法律文件还天天讨论一项基本政治制度的存废,这正是需要国安委出来维稳的“种族革命家心态”。
凤凰网:“两少一宽”和其他优惠政策的效果如何,如何评价?
张海洋:其实这些天网上发了好几篇文章讨论这些内容。这是毛泽东、邓小平的主张,胡耀邦也是萧规曹随,总之是共产党的正确政策,包括干部、教育等方面的优惠政策也都无可厚非。
你要在多民族统一国家里实行单一法律,甚至教学语言都很单一,那你不实行两少一宽和其他优惠政策让少数民族怎么办?我知道很多有“江南心态”、“新加坡情绪”和“新疆汉人心态”的人对此不满。但反过来想,如果这个国家的高考和公务员考试用的都是维吾尔语,藏语、蒙古语,再加上些严打高压措施,然后给你每个汉人补贴300分儿,法院对你也实行两少一宽,你乐意吗?现在你不承认他的习惯法,那就得有这些“正向行动(编者注:在正常情况下,现发生行为,沿正确道德舆论与法律法规及按行为发展的进程去分析,预期能达到正确的行为结果的行为)”。
什么时候国家好好地兑现了民族区域自治,国民教育好好兑现人民币上印的那些语言文字,就业市场好好落实少数民族比例,那这些政策也可以慢慢退场。在此之前,我看不出有更好的办法。
实践操作中需要这些折中,否则国家就维持不了团结和统一了。顺便问一句,大家谁能记得就是在这样“两少一宽”和“优惠政策”的背景下,马戎教师分析“六普”期间的新疆少数民族干部、农业人口和就业人口比例?又有谁敢说现在监狱里维吾尔族人口比例比汉人低了多少呢?那你喊了半天“两少一宽”和优惠政策是不是无的放矢?再说你看当今中国,两少一宽、正向行动affirmative action和民族区域自治,它是不是一个方向,是不是可欲的东西?你自己是不是也缺这个东西?如果是这样,那就先帮助别人实现这些享受,然后你自己也能跟着享受。但现在中国汉人,特别是读书人,脑袋好像进水不少,只知道“不明觉厉”而不肯“见贤思齐”,不是想法儿把自己提升到好的境界上去,而是要把好的拉下来,让它沉沦到自己的境界里。
以前我说学界里面是“犬儒”太多。现在看,大家做犬儒还不过瘾,还非要做到“鹰犬儒”。他闻见说的话不对它的味儿,例如说你讲了目前的民族区域自治还是半张政治白条、一座烂尾楼,因而还需要按照政策法规坚持和完善。他就赶紧给领导打报告,说这不够“喜大普奔”。领导也不肯调查研究,只是喜欢批条子发文件让人研究。
其实我只是说,今后中国在民族区域自治这个问题上面,继续“打白条不兑现”就是封闭僵化的老路,再要“撕白条不认账”,那就是改旗易帜的邪路。只有按照建国《共同纲领》,国家《宪法》,《民族区域自治法》,原原本本地坚持和完善这个制度,那才是中国特色正路。
但鹰犬儒就是把断章取义当学问。民族事务治理领域在实践上因而很难改进。我先前也爱往新疆跑。但2008年以后,就懒得去了,见不得路上到处设卡,查验身份证,弄得跟“非典隔离”的时候一样。如果我生活在新疆,也会觉得很难过。大家遇到困难的时候,本来应该相互信任,相互解放,相互担保,但现在却是相互修防火墙。这个东西修多了,修来修去肯定也会把自己修进去。如果说“各民族平等是立国之本”,那它就伤害了这个“国本”。
现在人们喜欢说新疆从汉代就有军屯,这是历史经验。但从文化生态学上看这条历史经验,我看它也有一条规律:进去的时候是军屯,出来的时候就是当地民族了。从唐朝中后期到1884年清朝建省时的新疆人口民族比例,显示的就是这个理。那么军屯人都去哪儿啦?新疆的锡伯族是不错的榜样,就是好好学习当地语言文化和生态知识,最终变成地方人,让当地人感到你确实是有贡献、受欢迎、离不开。
来源:凤凰网 编辑:sh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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