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台北

广州，连公共汽车尾气的味道都和深圳不同。然而这只是“过片”，从这里飞往台北。
台北的夜晚似乎懵懂黑漆，角落神秘，却能感到内里隐藏着无限的市井涌动，譬如街边灯光之零星点缀，昏黄摇曳，只作牵引的意思，并不声张放浪，却仿佛力量巨大。然而或者这也便是颓唐，一种半沉溺半矜持的态度，遣生与乡愁已入骨血，若然有感，即便旁观者行旅人如我，也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
这后来在台北人舒国治的文字中得到些许印证了：“台湾，洋溢着涌动的发作力。几乎令人想要用上一句陈语：充满朝气。只是这股朝气，常常发生在夜晚，常常如幽灵一般流奔出来。”自然这“力量”演化为“朝气”、“发作力”了。不如说当初喜欢的是舒国治《理想的下午》这样散漫的构词和笔意。而他写台湾、写台北也疏朗而透彻，在敦化南路诚品书店又买下他的书，原只为着些“应景”的意思，有《台湾重游》（台北大块文化，2012）；《水城台北》（台北皇冠，2012）之于台北，我的直感是对的。
次日感觉不同了。天气算是晴好，冬阳也散漫，城市带一种素颜，令人想起确乎像林青霞能够出现的一个地方。从车窗沿街望去，忽然想：对台北，如果讲吾城吾人所热衷之“城市更新”，会怎样呢？
到处是看上去污损低矮的街屋门店。
大约见之难免心手痒痒而欲大施其计的罢。
然则台北是个有深深文艺气质的地方。在这里游历、居住，文思会自然涌动，这里永不缺艺术家，永不缺文艺。
对一座有意味的城市，究竟是生长于斯者能得其魂魄呢，还是过客、旅人？初逢便如重逢，适逢其人，即便初涉之城亦仿佛前缘深种。
阿城就是威尼斯的一个过客。然而他对威尼斯的述说，能仅仅说成一个陌生人三个月的旅居生活的浮光掠影吗？（《威尼斯日记》，阿城著，新经典文化，2012）阿城写威尼斯的别一种神情，虽是异乡人，并不见外，如稚童，有心顾盼，随手掂来，又似顾自的梦境或者噫语，总之那述说奇妙出挑极了。他随意地将威尼斯与扬州比，与苏州比，不期然又言及所携《教坊记》中之舞娘歌姬，《扬州画坊录》中之演艺奇人，在这异域之城，竟是自然，与威尼斯之戏剧传统、水城姿态又是妙喻暗合着的。那么威尼斯之于阿城，就不仅仅是今世的惊鸿一瞥。
他果然写道，“遗憾的是有些小巷去过之后再也找不到了，有时却会无意之中又走进同一条小巷，好像重温旧日情人。”说大风中的圣马可广场，“那些接吻的人，风使他们像在诀别”。
帕慕克眼中的伊斯坦布尔则谓之“黑白”城市。连带着幼时一起城市凶杀案之于心灵的伏线，又与奥斯曼帝国没落的忧伤形成回响，他写，“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我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忧伤。”“有时候，你的城市看起来像陌生之地。熟悉的街道突然改变颜色。我看着身边擦过的神秘人群，瞬时觉得他们在那儿已有一百年的时间”。他还说“所谓不快乐，就是讨厌自己和自己的城市”。对自己的城市的某种“原罪感”也是爱。不管帕慕克是不是在刻意放大，总之在他魔术般的笔端，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呼愁”诗意刻骨铭心了。（《伊斯坦布尔》，奥尔罕·帕慕克著，何佩桦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而台北呢。台北是一出戏。片断或写意的布景，不问来去，似曾相识，又孤绝不已，而自行演绎。无关乎台北人、异乡人。
Via 晶报
作者：竺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