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庭

与一只破碎的海星逐渐复原一样，人类同样是一种具有自我修复能力的物种。这种强烈的欲望表现在不断修正自身缺陷和所犯下的错误，有时候你很难说清楚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是一件坏事，因为与海星截然不同的是，人修复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这个他人就是小孩，小孩可以是一块橡皮，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你，是每个人获得命运谅解的一个良机，你可以用他来擦掉你劣迹斑斑的过去，然后画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我们常常都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人类乐此不疲地将文明用这样怪诞的方式延续了无数年岁。 古希腊的雄辩家德摩斯梯尼与人辩论时说道：我们养情妇是为了欢娱，养姘妇是为了随时姘居，娶老婆是为了生下合法的孩子，好使家产后继有人。那个年头大叔们都喜欢赤裸裸地讲真理，与我们现在饱含温情且道德感极强的解释来看，这位大叔简单明了地宣告了婚姻家庭在人类社会早期的源头与含义——我们大概已经基本上忘记了这一点。尽管家庭的结构系统与内在关系在随后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发生了许多新的变化，许多类似生物本能的基因还是在驱使着我们做出某些特定行为的欲望。 许多事实就是如此冷酷无情，在20世纪60年代，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曾极没有人情味地提出“理性选择”理论（rational choice），该理论认为人类“在各项利益的比较中选择自我的最大利益，以最小的牺牲满足自己的最大需要”，比如犯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企业经营，惩罚和刑期都是可能成本的一部分。“为什么人要抚育孩子，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投资在孩子身上？你可能会认为，是因为出于爱，出于情感和繁衍后代的需要，但是贝克尔的理论则暗示了，为人父母实际上是在对未来做明智的投资，指望将来能从他们的孩子那获得更多的回报”（《隐藏的逻辑》）。 而这就是我们时常会在身边看到的故事，一位年少时梦想成为电影明星的母亲，竭尽所能地把女儿培养成梦想中的样子，去表演自己无法活过的人生。一位郁郁不得志的小学教师，严酷地为儿子设计一系列完美精准的未来，去实现年少时未完成的作家梦。所有家庭系统中都回荡着一种永远的声音：出人头地！——在表现无论多么糟糕的家庭中依旧如此，进化的力量让我们带上了优秀强迫症的副作用。而这大概是导致会出现“逃避亲戚”这种行为的最直接原因。与此同时，令我们产生“赶快逃离”信号的还有一种“殉道者”人物的出现——家族中总会有一两个具有“超级自我牺牲”式的人物，这种现象在当下的中国女性尤为典型，她们有着中国妇女善良隐忍百折不挠的优良传统，把一生献给身边的亲人，“人怎么可能是为自己活的？人是为了家人活着的啊！”要是正在乡下走亲戚席间谈到一些“人生哲理”，她们那一贯的助人精神绝对会令自私自利的你感到羞不可挡。帮助他人、且常常是在放弃自我的情况下的帮助他人，是他们获得存在感与优越感的唯一方式。 有时候迫害是通过爱的名义来实施。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是有太多错误的家庭，家庭在传递生命的同时，把错误也一同传递下去，被家族的重担所连累的人必须要勇敢地走出家庭才能获得自己的成长，这也是人类始终对自身存在疑惑与拷问的一个永久的命题。当然，我们也不能决然地悲观看待，毕竟健康良性的家庭也在不计其数。使得这些拥有真正亲密关系的健康家庭的亲属关系日渐疏离的主因，在于无法阻止的经济发展，这似乎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但是人类已然坚毅地踏上征程，付出情感的代价。 可哪些获取是不需要牺牲掉某些珍贵之物的代价？所幸的是我们也一直在暴风雨中建造一搜更为安全与稳定的船体。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书末尾援引了摩尔根对文明时代的论述：“自从文明时代开始以来所经历过的时间，只是人类已经经历过的生存时间的一小部分，社会的瓦解，即将成为以财富为唯一的最终目的的那个历程的终结，因为这一历程包含着自我消灭的因素。管理上的民主，社会上的博爱，权利的平等，普及的教育，将揭开社会的下一个更高的阶段，经验，理智和科学正在不断向这个阶段努力。这将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复活，但却是在更高形式上的复活。”恩格斯在最残酷的生存现实中想象了一个美好的愿景，在未来那个依靠理性、真情、平等、博爱组成的新世界中，“家庭”有着一种令我们期待的全新面貌，这是一种不再重复“将错误代际传递”的家庭模式。 这样的愿景并不遥远，新家庭的模式在我们目前的生活中同样存在，一些具有相同目标与信仰而组合起来的长期稳定的团体，他们可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有用一个完美家庭所应有的元素：每个成员都是平等的关系，每个人都一样的重要，家庭中的每一员随时都可以表达自己真实的意愿。新家庭不再为地域、种族、文化所限，在欧洲的某些地区，开始出现一些“公寓社区”，在一幢两三层高的舒适大公寓内，一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们彼此关爱地住在一起，在同一个超级大桌子上一起吃晚饭、在温暖的大地毯上一起闲聊陪伴、在院子里的运动场一起打球、甚至工作也可以在这里一齐进行。他们都亲切地称呼对方为自己的亲人，哪怕他们有着不同的肤色、完全不同的语言，所有过去时代家族中出现的隔阂与冷漠病，在这里毫无踪影。在血脉关系被冲刷的日益稀薄的今天，这样由真情联系的新的团体模式，也许正是未来新家庭的一种美好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