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 (试发表)

其他 创作
这个词巴尔扎克曾用作小说名字,多精准的一个词汇啊。 09年我还在东莞,时报摄影新闻部的同事夜晚去厚街跑个突发。回来以后他说是个车祸,妓女坐摩的上门服务途中,被卡车撞死并且样貌全毁。从其被碾成了纸一样的面容和穿着肤色上,同事辨认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小姐这行有个行规,一般工作时候不会携带身份证件,以免扫黄被抓的时候,警方联系到家人。这个死去的女人唯一留下来的是一堆从手提包抛出来的安全套,手提包被车轮撕成两半,安全套洒了一地,在昏黄的路灯下闪闪发亮。这个女人自然就这么死了,无足轻重,死后无人知晓,也没人给她送行,这有点孤单可怜。 大多妓女们都有一个比较实际梦想,有为了盖上水泥楼房入行的,有给儿子上大学赚钱的,也有只是想着买漂亮衣服,可以在中高档小区租住的,为了拿钱哄着闹分手男友的。管它是什么梦想呢,车轮子压过来那一刹那,说没了就没了。 今年以来,我一直处于一种困惑状态中。健康、孤独、以及职业厌倦感,都让我内心充满痛苦的挣扎,觉得需要有所改变。做新闻,特别是调查新闻,是需要恒久的能量支撑的。需要这些能量去抵抗焦虑,抵抗恐惧,抵抗疲倦,更需要面对极多的不确定感,诸如生活状态的变动,业务内容与未来的不确定。今天得想着是不是降息了,明天惦记着发改委的采访基本是要吃闭门羹的我该继续找谁采访,后天又要临时飞到中西部出差。年初身体状况出了问题,更渐渐使我厌倦了找选题、出差、写稿以及每日循环的状态。 我最近总是要辞职的,我给总编的邮件里说,我的生活朝着一个方向,就像是《出租车司机》里罗伯特德尼罗说的那句:日子一天天的过,日日如是,是漫长的枷锁。 韩巍说得没错,新闻这行当,说白了就是用体力写稿赚钱。然而即使你使尽了全力,每天处于上紧发条的状态,每天都在消耗自己,也只有微薄的些许收入。有次我和已经去了南方周末的曾鸣电话聊跳槽,他说这行业越来越屌丝化了。我讨厌屌丝这个词,但用在这里却感觉贴切。我心底还有些残存新闻理想的,我不觉得当下说有新闻理想在行业里是多做作或者丢人的事,但我亦不相信现在的新闻有什么意义,更觉得新闻推动社会过于扯淡。比如说,当初我还在2506室21世纪经济报道编辑部办公室上班的时候,3平方米的黑板上只得零星一两张禁令,两三天清理一次,现在则要贴满了黑板。 有些人愿意为了理想而贫穷,并且觉得值得,然而当你知道为之奋斗的东西与理想不是那么回事,大概你就不会再愿意继续处在这种状态里。这大概是理想有些颠覆性破灭的一种。前晚我与朴抱一忙完事情吃完宵夜已是凌晨,他坚持说要去Baby-face泡吧,想去看看他年轻时的地方。经过屡次搜索定位,以及换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我们终于到了长堤大马路83号baby-face的位置。 酒吧此时已经改名索马里,里面全是90后的弟弟妹妹。老朴喝了点酒,出来以后在珠江边,开始说当年在21世纪环球报道的旧事,说当初满怀朝圣心理来到广州,说所谓成长,就是向现实屈服的过程,脚下甚至膝下,咯咯地玻璃渣。而至今,我们对南方报社的态度变成了“也就那么回事”,大概便是有些东西在变,包括我们在成长,包括这个曾经让人觉得有多神圣的地方在变质,也包括我们曾经拥有梦想的破灭。 从上高中至今,我心底深处都有着一个梦想,我还是想写小说,即使不可能通过职业路径实现,即使我已经忙乱得顾不及。昨天在广州临别,嵇晓雄和我说,我们上海见,老朴跟我说,我迫切的等着你来上海入职。他们俩在做一个公司,邀请我去加盟并给予一定股份。虽然我单身,虽然我还年轻,可也会想着买房买车这些事情,漂泊多年,无论身居何处,无论生活感情,都会想着得到安定,我并不想着非得赚多少的钱,但我想让自己过得舒适一些。嵇老师和我说,他想的是能赚到一定的资金以后,投资做一些媒体人曾经想做的事情,这样就足够。理想主义者在理想破灭以后,大概多会有着这样的想法,其实挺好。 可是我已经写不出小说来了,我因此觉得很难过。孤独者总想不出怎么样才会让自己感到快乐一点。生活毫无意义,这跟咸鱼的确没什么分别。起码我觉得我不能再继续这样的生活。否则我会疯掉或者自杀。孤独者曾骞说,有时候想要的生活,不外乎找个人一块吃个饭聊聊天,然而这也难以求得。过日子需要安定,内心的安定情感的安定,聊聊天也是需要气场相符的人的。啊你知道吗,我们都在聊我们的焦虑,这样也会让自己不那么抑郁,聊完了以后我们再感到自己孤独,感到自己正是一匹社会里的荒原狼。 Roger Waters多么伟大啊,三十多年前他写Wish You Were Here,就已经把这种孤独,这种孤独的生活,这种分裂和欲望的焦灼写得精准到位:“你认为你可以区分天堂与地狱,在伤痛中辨别蓝天,从冰冷的铁轨中区分出一片绿地,从面纱中辨别出笑容,你认为你能做到吗?还有,他们是否令你以英雄换成魔鬼,用炙热的灰烬来交换一片树林,用滚烫的空气来交换冰冷的和风,用于事无补的慰藉来换得某个转变。” 后来我跟周焕聊天,他要从时代周报辞职回河源,也将要放弃一些曾经执着的东西。我说我在广州大道上经过报刊亭的时候,看着有些小说类书籍挂在上边,然后觉得挺沮丧的,觉得像失去了些什么。他和我说,大概就是梦想幻灭以后的失落吧。我想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即使当年我是如此的满怀激情,然而至今,那时候的年纪,那样的年轻和热情,是再也没有了。就像那个应该有着梦想,而被车撞死的女人,什么也没了,就剩下孤独的躯体。你要的究竟是自己应有尊严,还是生活上的胜利?以前我贫穷写小说的时候,觉得前者容易,后者很难,至今我开始明白,其实后者更容易,只要你愿意,愿意接受这种交换。 Roger写道,我们只是两个失落的灵魂 在鱼池中游弋,年复一年,在同样古老的土地上跑过。我们发现了什么,只是相同的古老恐惧。 是这样的,相同的古老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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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2-11-08 23: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