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Lens》2012年12月号
散文 创作
1922年11月初,普鲁斯特已经衰弱不堪,不久他就与世长辞。那时他留着浓密的头发,蓄着像《追忆》里大作家贝戈特晚年时一样的浓须,他的脸因为写作而显现了平静。
普鲁斯特把自己最后的生命状态几乎移植到了贝戈特身上,和后者一样步履维艰。好多次他下楼梯差点摔倒,若是外出,回来都会疲惫不堪。在一次参观画展时,差点昏厥过去,尽管如此,他回家之后,仍然向女管家讲述他在喜欢的画前...
1922年11月初,普鲁斯特已经衰弱不堪,不久他就与世长辞。那时他留着浓密的头发,蓄着像《追忆》里大作家贝戈特晚年时一样的浓须,他的脸因为写作而显现了平静。
普鲁斯特把自己最后的生命状态几乎移植到了贝戈特身上,和后者一样步履维艰。好多次他下楼梯差点摔倒,若是外出,回来都会疲惫不堪。在一次参观画展时,差点昏厥过去,尽管如此,他回家之后,仍然向女管家讲述他在喜欢的画前感到的快乐。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普鲁斯特,生活与艺术、写作是一体的。美丽的艺术总是让他感动。
死前两个月普鲁斯特把精力投入到《追忆》第五卷和第六卷的修改工作上,出版社则在催促他交稿,提供给报纸用的选摘。在给出版社的信中,他写道:“放过一个不幸的人吧,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尽管直到他去世,《追忆》仍有三卷未修改完,但小说的整体构架已经确立,这让他对死亡不那么感到惧怕了,如同贝戈特:“他的思想大部分已从他的大脑转入他的书中。他消瘦了,仿佛动过手术,把他那些书割掉了似的。”这一点不像马塞尔,在《追忆》的最后,他总算找到了创作的突破,因此他害怕死神来临,不让他有时间去完成巨著。
普鲁斯特似乎对自己不久于人世早有预感,他对朋友说:“只要涉及我的作品,我就有一种预见,这就像一只蜜蜂操心死后的事情似的,死亡确实也离我不太遥远了。”他不顾惜身体地写作,只有哮喘发作才暂时歇手,他甚至责备自己对作品不够尽力。10月初外出归来患上伤风,并转为重感冒,发烧不退,但他拒绝接受治疗,而是想到了禁食疗法,这使原来就吃得少的他更衰弱了。不久疾病转为了肺炎,他仍拒绝治疗,朋友一旦劝告,他就威胁要跳窗,弟弟的好言也只会让他暴跳如雷。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天,医生才获准进入那间封闭的,散发着霉味和药味的房间,但已经迟了。临死之际他还在口授贝戈特死去的段落。《追忆》越到后面,对死亡的思考越稠密、明亮。“他对死亡以及每时每刻的生命的理解都非常深刻,他能分担死亡的重负,用自己的同情心和更深入的理解来照亮它——不存在没有死亡的生命,有生命就有死亡。”帕特里克·贾尔斯这样说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的习惯是白天睡觉,晚上写作或外出。自从他患哮喘并投入写作《追忆》以来,他几乎摒弃了社交生活,只有在需要对小说的相关细节做补充时,他才会参加沙龙。他对社交、感官享受年轻时虽然持着厌恶的态度,但仍热衷追逐——这个沙龙的年轻宠儿是会赶时髦的,有人认为他的小说对社交界的新手来说无疑是最佳教科书——直到他发现这一切都没有意义,而生命短暂,自己却在痛失宝贵的时间,“如果说死亡可能解脱我们对于生命的义务,它却不能解脱我们对自己所负有的义务,其中头一件便是应当生活得有价值,无愧于此生。”他说。虽然他花了一段时日才退出社交界,忍受住了孤零零的生活,但是既然决定当作家,也就没有什么是需要顾虑的。“我在书中倾注了我的思想的精华,甚至我的生命。我对它无限珍视,远胜过我迄今所做过的一切,因为那一切都是毫无价值的。”
确实,能够使他从喧闹中抽身出来,在孤独中聆听自我的唯有写作和对艺术的热爱。那个自我,他后来写道,“在我们与他人在一起时处于等待之中。人们确实感到只有这个自我是真实的,并且只有艺术家最终能够为它而生活。”他对艺术的信念最终在贝戈特那里得到了凝练,“人们埋葬了他,但是在丧礼的整个夜晚,在灯火通明的玻璃橱窗里,他的那些三本一叠的书犹如展开翅膀的天使在守夜,对于已经不在人世的他来说,那仿佛是他复活的象征。”也许普鲁斯特意识到,《追忆》成就了自己的伟大,他可以放心丢开折磨自己却又锐化了他的感受力的疾病,丢开那让他深深着迷的、挥之不去的记忆。这一年春天,他对女管家说:“现在,我可以死了。”死前一个月,他告诉几个朋友,他将一去不返。
“一种博大的美随普鲁斯特渐渐远去,不再复返。”昆德拉说。
最后更新 2013-01-19 15:4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