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房间里的男人 ^(试发表)

——最开始是味觉 那是第七天发生的事。 我下了班到家，脱去还浸着寒气的衣服，换上一条毛茸茸的裤子，拧开路上买的豆浆，翻转瓶盖，用上面的锯齿割开豆浆瓶口处的保鲜锡纸。 冰凉的豆浆经过我的喉咙，坠入没有知觉的深渊，没有大豆的香味，也没有糖的甜味。 到底是喝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当时我仅仅是这么想。 “妈，尝一下这个，有什么味道么？” 妈妈接过我手中的豆浆喝了一口。 “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松了一口气。 “这不就是普通的豆浆么，太甜了，我不爱喝加糖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悄悄的舔瓶盖锯齿上残留的豆浆，舌尖是对甜味最敏感的。 我失去味觉了么？ 晚饭的时候不想吃东西，一个人溜了出去，在便利店买了一瓶黑乌龙，有段时间我很喜欢喝这个，可后来又觉得太苦，便很少会买。如果豆浆失去味道的话，黑乌龙也会变得像水一样吧？拧开瓶盖后莫名的紧张起来，想起小时候喝中药，不断对自己心理暗示，却始终没有勇气喝下焦黑的药水。 苦，第一口的味道。 我走在去哪转一转的路上，喝掉这一瓶黑乌龙，每一口都苦。 失去的可能只是对于“美味”的味觉，所以黑乌龙还是会“苦”。不想去验证这个猜测，因为喝掉上一瓶豆浆之后，就再也无法想起豆浆的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空白又无法抵触的感觉。 失去味觉的人会怎样呢？那是没有吃晚餐的第七天所无法理解的。 第八天的午餐时间，食堂有樟茶鸭、腐竹烧肉、孜然羊肉、油麦菜、粗粮馒头、打卤面、桃酥……装模作样的盛上一些，然后默默吃掉就好了。早上不能迟到，和同事一起忙碌的工作，所以中午也要来大家都会去的食堂，我想仅仅是如此。 和不认识的人拼桌坐在一起，开始吃这些没有味道的东西，先是“充满茶香的”的樟茶鸭，然后是“孜然伴着辣味”的羊肉，再来点“酱油味”的腐竹。实际上，它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味道，还能称之为食物么？想找个准确的单词来形容，可是吃着没有味道的东西，让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渐渐的，每次咀嚼残留的能量，累积成了耻辱感。 没有味觉，应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这顿午餐叫我吃出一身汗，不过恰如噩梦后惊醒的感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只要隐瞒自己失去味觉这件事就好了。失去味觉的人应该不止自己，其他人只是一直在隐瞒，装模作样的吃着东西，又假装饭菜甜美，甚至对旁边的人说“你也尝尝看”。 一定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单身两年的我，已经少有外出吃饭的机会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还是没能适应吃“这样的东西”，不过已经可以做到硬着头皮而不被发现了。原本衔接上午与下午的午餐，变成了一道枯燥的程序。 然后， 记不得具体是第几天，差不多是第八天后的四五天。 那天我起得晚，走的很急，习惯性的戴上耳机，半路发觉耳机没有声音，才想起来Mp3几天没充电了，总是要等到完全没电才会想起来充电这件事。 到了公司，坐在工位上，突然旁边同事拍我肩膀。 “你Mp3忘记关了。” 慌乱中我按下Mp3的开关，略感蹊跷，并没太在意。 晚上回到家中，打开豆瓣电台看帖子，电台的声音却在几首歌后中断了，我试着开大音量，突然爸爸推门进来， “音乐关小点声，太吵了！” “啊，好。” 说着我把音量调低，可实际上我没听到丝毫的声音。 正在播放的是苏打绿的《频率》，标记红心，听过不知多少次。发生这样的事儿，是说我聋了？味觉之后听力也消失了么？ 可是我没聋，刚刚还在和爸爸讲话，我用手指敲房间里的空豆浆瓶，可以清楚地听见发出的碰撞声，可电台在放的这首歌，却怎么都听不见。 随着电台一首一首的音乐，我发现只有一部分是自己听不见的，而播放这些“听不见”的音乐时，任何其他的声音我都能听的清楚，知道这样的规律后，我开始把那些自己听不到的歌罗列下来。 失去了对于美味的味觉。 也失去了对于好听音乐的听觉么？ 对于不同味道的辨别应该是由不同位置的味蕾负责，那声音呢？有规定左耳和右耳负责听到不同的音乐么？ 这是多么愚蠢的设定啊，不禁冷笑。 可是该如何抵抗呢？即便是多么的不合理，听不见就是听不见了，只有我自己为这不合逻辑的“听力丧失”买单， 看着歌曲慢慢前进的进度条，看着剩余时间的倒计时， 我好想听见声音。 可是， 无味的午餐后，是无声的绝望。 当我看到电台开始放一首自己喜欢的歌，然后就只能看着，看进度条，看倒计时，无声的看着，那样的感觉，叫我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起初的几天，我把Mp3里的歌全部换掉，只拷几首我能够听见的进去，到家以后一首一首的听我硬盘上的音乐，不停的罗列“黑名单”。到了第二十一天我放弃了，电台也不再听了，基本上标记红心的歌都已经听不见了。 如果不去验证的话，我还有“听见”的可能性。 如果这样的可能性只是我的奢望，那还有什么验证的必要呢？ 虽然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失去味觉。 虽然我同样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失去听力。 但当第二十八，我第一次失去视力的时候，自己却像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时正在公交车站等车，被清晨的天气冻得打寒颤。汽车缓缓驶入车站，我静静的等在蜂拥而上的人群后面，突然眼前失去了光线，好像有人突然关了灯，乘务员的声音，自行车的铃声，人们上车的声音，在漆黑的环境中从四周涌向我。十几秒之后，视力恢复，就好像有人突然松开了蒙上我双眼的手，公交车已经开走了，其他的，什么都没变。 这样的“视力丧失”一天会有两三回，我第一次有了该去看医生的想法。尝不出豆浆的滋味，听不见好听的音乐，来医院的路上失明了15秒。 我是精神病么？ 可以摄入蛋白质和水，可以听见别人讲的话，偶尔看不见，这样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的症状，可以去就医么？ 第三十天的回家路上，斑马线的五分之一处儿，我“失明”了，但并没因此停下脚步。每次过马路都会等绿灯，所以现在的我是绝对安全的，即便是走在漆黑的世界里。 如果，恰好有车辆违反交通规则，那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故，只不过是死于非命。 这样也无所谓。 斑马线的五分之四处儿，我恢复了视力，周围的人，没有人察觉我短暂的失明，就像没人知道我失去了味觉，或者丧失了听力。 都只是我自己的秘密。 那么， 接下来是什么？ 每天艰难地吃着午饭，我常会想这个问题，上帝这么安排，折磨我，有什么意义？苦我心智，是要让我阻止末日，打倒一个“又坏又讨厌大魔王”？ 第三十七天的傍晚，我下班回到自己的房间，突然想玩一会儿线上游戏，打开电脑，在游戏的登陆界面输了几次密码，总是提示“账号密码错误”，到底是我每次都输错了，还是记错密码了？清空登录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看着键盘输入，终于登入了，可是我玩了两年的角色却不见了。 花了一阵子确认这个事实，线上游戏的角色也会消失么？继味觉、听觉、视力之后，线上游戏的角色消失了。这可能并不是正确的顺序，因为我已经一个月左右没有打游戏。 其实一起玩的朋友都陆续放弃这款游戏了，说是线上游戏，也一直是当单机游戏来玩的。 你们都不玩了，所以我要连你们的份一起玩下去。 还曾经有研究游戏而失眠的日子，现在账号上的角色消失了，倒也没什么，只是感觉这两年的很多时间被抽空了，想谈一段很好的恋爱，和女朋友一起看电影，一起听音乐，在外婆家门口边等座位边看菜谱，可我却每天宅在家里打起游戏来。 在游戏里花了太多的时间，只是因为我太有时间了。没有约会，就算是圣诞节、新年，也只是一个人在家而已。 我关上电脑，突然很想吃东西。 一个人去了家附近的永和豆浆，叫了一碗牛肉粉，一个红豆蜜粽，其实我早不记得它们的味道，失去味觉以后，并不是第一次来吃宵夜。 本以为失去味觉会使我变得消瘦。可是我无法停止进食，不管每次咀嚼多么的失望，我都会有突然想吃东西的时候。 走不出“美味”带给我的回忆，即便不记得味道，却还是能记得品尝时幸福的感觉。 看着热气腾腾的牛肉粉，我手握蜜棕做餐前祈祷。 有可能我的游戏账号只是被盗了，对于线上游戏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所以也不能说和一系列的“消失”有关，可失去左手触觉这件事就不同了。 第四十一天，起床感到脖子一阵剧痛，对于有颈椎病的我来说，这是真正正常的事情，举起左手去揉自己的后颈，左手没有任何感觉，不，简直是我根本就没有左手，可是左手就在我的面前，它连接在我的小臂上。 我想只是睡觉的时候压到了，应该没有什么。洗脸的时候，有右手接触脸颊的感觉，左手却没有。 在越来越不耐心的等待中，左手的触觉始终没有恢复。也尝试用右手轻轻地按摩左手，可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一整天我都不能正常的打字，因为我无法分辨左手是否真的接触了键盘，删掉每个错别字，尝试重新打出来，按键盘的左手也越来越用力， 以至于最终从键盘反弹起来。 我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正不住的颤抖，手指根部逐渐的充血肿胀起来，变得硬邦邦的。找同事借了好得快，冰凉药剂喷在手指的感觉、肿胀感、疼痛的感觉，统统没有。 中午用右手艰难的吃午餐，没有音乐陪伴的回家路上，在711到好邻居失明的15秒。 仅仅是回到家，就已经叫我疲惫不堪了。看着肿胀的左手无名指，我不再想碰电脑，虽然它一点都不疼。 失去了美味的世界。 失去了音乐的世界。 不停的打错别字的世界。 在黑暗中前行的世界。 除了看着天花板我还能做什么呢？看着天花板的我如是想。 尽管躺在床上，还是可以注意到爸爸推开房门，四处张望。 “呦，没在房间啊。” 爸爸看不到我么？完整的我，消失了？ ——最开始是味觉？ 我起身走到爸爸面前， “你看不见我么？” “原来在屋呢，你不开灯，也没开电脑，还以为你不在，这里有你一封信。” 用有知觉的右手接过信，信的封面用非常好看的字体写着我的名字。 回到房间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 “ 哈喽~ 现在是2010年2月3日晚11点，我终于来给你写片子了！ （原谅我，我现在在奶奶家，你知道的，所以只能用这么简陋的东西，你可以从这张不知道是否可以称得上信纸的东西，看出我小学时的审美眼光和品味-_-|||还有信封里那张极其粗糙的卡片，也是我翻箱倒柜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得来的。） 今天我出去吃老妈厨房了，吃了香芋排骨，油豆腐，猪脚，咸蛋黄与米粒，口味大碗花菜，一个杂烩浓汤，外加一扎浓豆浆。对了，还有一锅串串香~有香肠，牛蛙！虾！骨肉相连！用大辣椒炒的！让我整晚都处于崩溃的状态，我上火了！ 我现在去烧水吃药，11点20，我明天要水肿了…… 最近你好像都没出现，和我一样隐居了，有时候就想躲起来，自己一个人有一个世界，恩，很好。 不早了，跟你说句生日快乐就去睡了嗷~ Good night~ ” 和信一起夹在信封里的还有一张手绘卡片，上面画着一个蛋糕、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的表情动作叫人不好分辨到底过生日的是哪一个，或许他们都只是在庆祝生日吧，为正在看着这张卡片的人。 最先消失的并不是味觉。 一个半月之前，是我自己删掉了线上游戏的角色。 当时心情很糟，想打游戏调节一下，反而心情越来越烂，本来线上游戏肯定会有枯燥的内容，可是那天不一样，我和公会里的伙伴打败了游戏里的“又坏又讨厌大魔王”，还得到了“格萨拉克，地渊之声”，还没见过除我之外的人拥有这把武器，兴奋地看着游戏里的我，还轻轻手指触碰显示屏。紧接着，这份快乐的心情却快速的衰竭了。 你在快乐什么呢？ 进入游戏里最凶残的战场，和对立阵营的敌人厮杀起来，一分钟后，只有我活了下来，在游戏里。 你在快乐什么呢？ 到游戏里的银行，看着两年来存下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万圣节面具、圣诞老人的帽子、各种装备、宠物、坐骑。 你在快乐什么呢？ 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最先消失的，是关于你的记忆。 离开校园以后，就很少有想成为朋友的人，可你是我特别想成为朋友的人，我们真的成为了朋友。你也说认识我是件神奇的事情，我是你这两年唯一一个新朋友。 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很少有机会见面，尽管相隔千里，我们经常一起看电影，甚至一起过平安夜，当你在零点对我说圣诞快乐，我正在电脑前给你写圣诞卡片。 你用好吃蛋包饭吓唬我，我想给你尝尝北京的炸鲜奶。 我喜欢听你推荐的音乐，并不是因为那是你推荐的，而是我们喜欢的本来就一样。 不知不觉，我的所有快乐，都变的和你有关。 圣诞节的时候，我告诉你想把自己饿死在房间里，你约我一起去吃石锅拌饭。下午我洗了澡，仔细的把胡须刮干净，穿上干净的tee，和最爱的那条牛仔裤，赴约的装扮，和真正赴约的心情。 在韩国料理门口，店员问我几个人，我犹豫了一下回答两人。店员领我到餐厅的角落坐下，没有看菜单，只是跟店员说“石锅拌饭，谢谢。”圣诞节并没有想象中人多，可能是因为才五点多，玩了一下手机，拌饭就来了。各种蔬菜围绕中间的煎蛋，就像一个彩色的太阳。我绕开煎蛋搅拌着，直到米饭与菜无法再分开。 你点的拌饭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你正吃么？ 豆芽的味道、蕈菇的味道、野菜的味道、甜辣酱还有煎蛋的味道，搅拌在一起，让我产生了幻觉，好像你正坐在对面空着的椅子上，你认真吃饭的画面，把一切食物都变得甜美。 一个有关美味的美梦。 从餐厅出来，我看到一对对等座位的情侣，他们相拥，嬉戏，牵着手，他们叫人无法躲避，在每个扶梯阻截着我。 好不容易出了商场，感到有些冷，我有多久没庆祝节日了呢？有多久没离开我的房间？ 外面的世界，会叫我更孤单么？ 不太会哄人开心，特别当这个人是自己的时候，可以看到身旁那一圈黑乎乎的东西，挥之不去。回到家，坐在电脑旁，可是却不想做任何事情。 我对着空气说“谁也不要理我”。 就在这个时候，你的头像开始在右下角闪烁，不断地闪烁，不断地……我就快记不得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对我说晚安。 空虚并不沉重，但却叫人虚脱无力，一整夜我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 我分不清自己在没有联系你的时候会不开心， 还是只有在联系你的时候才会感到快乐。 这是截然不同的， 我可以接受自己过得不快乐， 但我不能接受你开始叫我对自己生活欲求不满。 因为我们是最亲密的朋友， 因为你是我唯一亲密的朋友。 我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快乐。 那是第一天，决定暂时不去联系你的第一天， 我愿意以任何东西为代价，来证明这一切不是真的…… 消失的回忆回来了。 我穿上衣服飞奔到超市，买了一瓶豆浆，可是依然喝不出任何味道，回到我的房间里，想给你写明信片。打开电脑放着最爱的歌曲，可是依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右手拿着笔，左手压着明信片，可是依然没有任何触觉。 正当我想开头该写些什么的时候，自己又失明了，而且持续了很久很久，我焦急的等待着，那是我第一次，在失去光明以后，真的害怕再也看不见眼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