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

散文 创作
贾雄伟 发表于:
《火花》2021年第2期
北方盛产小麦,面食种类多如牛毛。面条,面饼,馒头,花卷儿,有别于西方面包单一的甜腻和南方米饭的疏松,中国传统面食便携、禁饿、分子密度大、产生热量高。以面粉为原料,可以做包子、饺子、饽饽、戈豆子等许多美食。 时节 暑伏天吃戈豆子冲凉。那是少年时的黄昏。随父亲自装修的东家归来,手上的水泥渍尚未洗净,开始手捧刚在报亭买来的一本«读者»热切的默读——一篇«飞越蓝天的白云»,一篇«现代青年»。母亲亲手擦的凉汤戈豆儿——带金属孔的弋豆板子擦出蚯蚓一样的榆皮面儿小条,锅里开水煮过,再用凉水照一遍,清凉无比。拌上粘稠细碎的茄子卤,嫩滑清香爽口润肠,味道强过中午小摊上的水煎包,我一吃三大碗。腿有些酸,臂有些僵(白天给父亲洗洗砖和和灰锄锄泥而已),就一个人躲在耳屋子里听电波里高低起伏飘飘渺渺嗞嗞哇哇的广播节目。深夜,窗外,暑热已退,星辰已繁,树声飒飒,叶声萧萧,蝙蝠飞舞,燕雀回巢。屋内,凉风慢吹,墨色铺地,灯影摇曳,飞蛾扑亮,蟋蟀长鸣,长影伶仃...小园有菜色,我呼吸海青石的湿气;井泉涌兴旺,马莲开花二尺一…… 冷天宜吃饺子。腊月里,雪霁,阳光把雪粒晒成了金子。下班,搓几下手,暖和几分钟身子,牵着女儿的手走出院门,“吱吱吱”的踩着雪面,穿过原野,来到转盘,看双座马车铃铃铃的回家。一只老猫卧在红砖上轻轻打盹,一串脚印沿着边沟整齐的斜向山顶,旁边是利利索索的杨树苗向阳而生...走累了,回家吃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羊肉馅的,一咬一包汤儿,一个肉蛋儿,女儿小手指点,说羊肉馅里的芹菜好绿啊!奶奶给她浇上酱油,一夹两半,小小孩儿吃得香,羊角辫撅到天上...童年因短暂而珍贵,有贫瘠的欢乐,与成年的你我判若两人。 玉米 金黄的玉米面也能做出美味儿。 种地时吃口玉米面饽饽吧?虽不是细粮,纤维粗,小孩说有一点儿砬舌头——吞咽起来却津津有味,有营养。妈妈在二号大盆里发玉米面。发酵了,揣成圆团形,贴在铁锅沿,锅底有水。我拉风匣,风助火势,一会儿水烧开了,饽饽熟了,煊腾腾的,就着结痂的咸辣菜疙瘩吃,口味好重啊,好香啊...初春,妈妈贴饽饽,还把槐树花揣进面里,花粉渗进纤维,颗粒吞没花香,咀嚼起来,面粉更加甜软,更有质感,是一种蚀齿销唇、透视心脾的力。还有榆钱儿,它可以裸食,亦可揣在稀面饽饽里吃。甜味揉捏在苞米面团里,稀释在淀粉中,浇融于蛋白质,与纤维和热气溶于一炉,接受火的延烧、熏蒸...一会儿,就色泽芬芳了,一口一口大吃,筋道细嫩,舌齿润甜... 夏日风暖,来到水渠上院子看太阳。园子里草色葳蕤,菜叶锃亮,井水清澈,映出半张笑脸,黑猫在墙头上奔跑,麻雀和电线共同谱出音符...大姐从服装厂下班,她去烙韭菜盒子了,玉米面的。金黄色的玉米面,和成面团,松松软软,擀成两张薄皮,合在一起,夹上切成碎末的韭菜馅儿,落到锅里,烧火慢烙——柴火燃烧,锅温升高,铁铲一遍一遍的翻搅,汗珠一颗一颗的闪耀。面皮硬撑儿,油痂滚烫、变红,里面的韭菜也湿漉漉的露油儿了吧?滑溜溜,撩拨我的鼻翼;绿汪汪,垂涎我的舌头。“嚓”的一声,大姐铲出第一个叫我吃。捧着圆圆的盒子,一撕两段,大快朵颐,蔬菜的纤维洋溢,五谷的颗粒滚动,食物的营养热烈发生... 饼食 我爱妈妈烙的家常油饼。从地里给庄稼打药儿回来,她一刻不闲,用热水和成面团,拿着擀面杖摊成薄薄的一大张,铺在面板上,洒上豆油,均匀散开,折叠这张大饼,掐成一个一个脐子,再把每个脐子擀成直径一分米、厚度半厘米的小饼。此时,灶坑烧火,锅底浇一勺荤油,铲子送饼下锅翻烙——我在添柴烧火,妈妈翻勺烙饼,母子同心,灶屋飘香,作业本上也有了油饼的味道……我也和同伴合作过烙饼——爸妈回来晚了,让他们吃上热腾腾的现成儿饭。我爱吃油饼就土豆丝,草民一介,腹中空空,一菜一饭,足矣。 路边小摊就有好饼吃。那个冬天,妻子回娘家。女儿写腻了一上午的作业,大中午的,我领她去宝泉市场买公婆饼。外面,空气极寒,天却很蓝,阳光也暖。老板现烙现卖三份公婆饼给我们。平底锅上油渍渍的,洁白煊透的圆面团蘸上花椒、盐、孜然、芝麻等闲材料,被老板娘戴着塑料手套的手翻了几个个儿——熟透了,油痂诱人,抹上酱,裹上生菜小白菜火腿肠,卷起来,包在纸袋儿里,狼吞虎咽捧在手心吃——女儿一呛呛俩,脸红扑扑的,胖胖的小手油渍麻花,已然忘记天边的寒冷和对妈妈的想念...“公婆饼是儿媳妇做出来孝敬公婆的”。 六月里,露珠映出晨光,小区门外,我吃上四张吊炉饼或三劈儿油炸桧外喝一碗豆腐脑儿后踏上穿山过野的远行之路。吊炉饼层多而嫩而热而香,豆腐脑儿幼滑而辣而咸而糨,融化在血液里便是乐山乐水、吟风弄月的好时光... 去北京别忘吃烧饼。老北京烧饼有圆形、椭圆形、方形的,饼里夹的馅儿有麻盐儿、红糖、白糖、蔬菜、鲜肉。饼出锅时是分层的,层和层之间有油香和油渍,上表皮上附着芝麻粒儿,掐起来扑腾儿扑腾儿,嚼起来咯吱咯吱,嘴里香喷喷,胃里暖洋洋。烧饼是最亲民的食品,经济实惠,三个管饱,可以搭配着煲汤、喝粥、吃任意一种热菜和凉菜。武大郎在阳谷县卖过烧饼,唐僧师徒取经路上化缘吃过烧饼,刘伯温写过预判时势的《烧饼歌》...平民食材,香飘海内,源远流长。 面霸 下班路上我吃太和板面。老板就是安徽人,做的二指宽的面条从滚烫的热水里捞出来,盛在大海碗里,面汤浓稠咸腻,狠放几颗鲜红的朝天椒,几块碎牛肉块儿,一个香料熏出的鸡蛋。面嚼起来厚实筋道抻拉力强,肉撕裂在齿间丝丝络络,鸡蛋清香味儿,麻木着口舌。那间店铺从清早营业到半夜,天儿越是燥热,广场越是喧哗,戴着头盔的农民工,拉着伙伴的中职生鱼贯而入,吃客越多...二十岁,三十岁,平凡如我,领着伙伴、妻儿去吃板面,热气腾腾,女儿埋首大吃,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三月不知肉味。小百姓的美满就在一碗板儿面,量大,料足,味儿重,管饱,吃了上顿儿想下顿儿... 庚子疫情未去,去街里修自行车,旁边一爿小店有热干面。这是江城的品牌,有麻辣味儿,有五彩色泽,有丰富的配料,有筋道的口感。芝麻酱拌细香葱、胡萝卜丁、酸豆角、肉末儿,滋味融合,辅之以柔软、细作的面条,扒拉进口里,刺激了舌头上的味蕾生津,麻木已久的味觉功能似又恢复了...武汉归来的英雄吃到黄鹤楼下的热干面了吧?为那里拼过命,一生能有几回搏?阳春面、打卤面、冷面、炒面、板儿面、刀削面、油泼面、炸酱面...体面的吃下一碗,告诉世界,你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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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21-03-26 22: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