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春行 春阳朗照，春水初融。3月7日，柳城镇南大营子段大凌河河水淙淙，纯度正好。水自上游燕水湖水库奔来，带着深情，带着欢畅，清澈、温润、柔软，撞击在河里的石头上，发出“咚咚”的、轰隆的声响，干脆、轻快、振奋、动听。河心处，河水穿越一座简易石桥，汇集成一束湍急的激流不带任何杂质地奔腾向前。水花团簇，水花飞舞，水花四溅。水花绽放在卵石散落的矩阵里，石子晃荡，草影摇晃，水光婆娑，激起碎壳泛起，草根向下游滚滚漂流。鱼儿在游荡，它们成群结队的在水流舒缓、波光粼粼的河床寻觅春光的温暖、逗引游人的睃巡。“怕得鱼惊不应人”，我不是小儿，没有钓者静潜丛中、观鱼近岸的耐心。我杂沓的脚步轻轻地踩上湿软的草野，燥雪消融，草下无声，只有草尖与裤角儿的刮碰发出窸窣的细响，仍然吓得鱼儿摇尾四散、轻捷奔逃。鱼儿听觉敏锐，身形矫健、轻灵、可爱、窈窕，大凌河是它们的大家园，它们倏地游向河心或下游，归向更大的群落、返回开阔的所在…… 不能不说那座石板铺就小桥。几块石板紧凑地拼对一起，平整地的架在河间圆滚滚的石墩上。石墩碾压石子，湫然屹立，中流击水，岿然不动。板上红土混杂的碎石已被行人、小车耙平，踩上去坚硬、踏实，让忍不住回首一望河水的徜徉、杨林的高莽。小桥近旁的河岸，一对恋人摆弄着手机观澜望影，时而又偎依挽手，逗趣谈情。顺桥再往前走是筑桥人拉拽的线绳。线绳把前路拦腰截断，一农妇伫守一边，笑称桥系她所建。我绕过线绳，拐弯而过，长短唏嘘，感慨妇人的善意抑或机敏。 我从河彼岸瞬间窜至此岸，想到河分南北，人各一方，想到逐水而居，沿河而种，不禁赞叹起人力的强悍和人心的齐整来。在龙城区西大营子镇饮马池村路段，我看到了崖下溪水的流淌。那是一条沿公路弯转的弧度蜿蜒在村子侧身哗哗地、安静地流淌的小溪。它也许是季节性小河，抑或雪融水偶然汇成的河沟，它掬捧着沿途枯草的荒凉和沙土的霾雾，一路向前，融化着冰痂，也封冻着杂物。我从崖上向下望，深坎底下，一段10米见方的冰块没有融化，冰块里清清楚楚的黑点密麻浮现。那是蝌蚪吗？因河开而苏醒、更生，又因冰封而冻结、僵化。一头白猪摇着卷尾，撅着嘴巴，晃着头颅，做着拱地的样子，悠闲地穿过河沟。散养的猪本就稀有，养在村头和溪口、汲取波光和水产的猪就更是鲜见，如果说它真的无人袭扰、知出知入，那可真是一头放达之猪、精瘦之猪、营养价值奇高之金猪、帅猪了！ 崖下是人家，崖上是稀疏的小树林。林中各色小鸟鸣叫，空灵、悠扬、悦耳、澄澈，端的像听民乐《百鸟朝凤》。在听惯了麻雀的叽叽和喜鹊的啾啾之余，在僻静偏狭之地我们却可以狂享生命形式的多元以及变式的生动，于吃饱了硬撑、逆水行车的我而言真是一种慰藉和酬劳了！我下车端视鸟儿的身形，它们展翼突飞、“扑”地一声从这棵树窜到那棵树，从树尖钻到树身，轻巧如贼——我很难饱览它的全身和真容。戴帽子鸟、叨叨木子鸟、百灵鸟、布谷鸟、山雀、画眉……凡是在城市中惯常见到的笼中鸟，在这里它们的同类全都自豪地、自如地活在密林深谷、水色霞光之中。 在西大营子镇中涝村路段，我惊异于村落的规整布局。公路两边全都是涂上黄漆的木栅栏装饰。栅栏高约1米，后面是店铺人居，栅栏长度随人居的排列延伸而自然开阖。中涝村是龙城区村级公益事业一事一议美丽乡村项目村，村中太阳能路灯林立，路边商铺的墙面统一设计、统一绘制着精神文明宣讲语和社会公益宣传画，线条舒展，色调柔和，造型鲜活。几位老人于檐下闲聊，弯腰弓背蜷身伸腿，蓝棉袄厚出了褶子，臃肿却保暖；川字纹倒立，艰深却灵动。他们谈笑风生、说东道西，家长里短、男婚女嫁皆可入话，浴春光拂面，御风烟近前，风光无限，自在无两……我还看见一条黄色的板凳狗贪婪地衔着一枚骨头屁颠颠地小跑在公路上。它耳朵忽扇，四腿似柱，边跑边左顾右盼，见一拐角，慌忙左转入胡同，似是要回家开胃、秘享美食，生怕谁抢走它的猎物似的…… 严冬有时尽，浪子盼春行。人间先有春声，万物先发春情，才有春潮初涨、春草泛绿、春花盛开…… 雪中绿 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小雪舍不得把严冬送走，不情愿把春风留住。往年清明，我已“春服既成”、半袖上阵，打着拍子哼着歌儿，呼朋引伴地踏青上山、醉赏杏花去了。癸巳年的清明不同，阳光胆怯，灰雾嚣张，雪花片片，小草瑟缩…… 不能不提到隐藏在雪窝下面的几棵平凡的小草。它们小而茁壮，淡而疏朗，是报春的使者，是抵御无赖冬寒霸占无限春光不走的战士。小草头上的积雪先化成薄薄的雪褥，再化成轻薄的雪衫，雪衫一点一点消融，变成雪片、雪沫。骤风吹来，雪沫飘散，露出小草害羞的、冷静的、果敢的、凛然的、坚毅的、俊俏的容颜。小草脚下的土壤开始松软，尽管周围的土层依旧板结。小草被雪围堵，它周边的雪在未被行人踩踏之前依旧顽固地凝结着、冰冻着，捍卫着世界上最后一丝寒冷和严酷。冷风吹彻，冷气逼人，有一米阳光冲破雾霾，照到广场里松树下的小草身上，让全身的纹脉绿波荡漾，让鲜活的气息澎湃盎然……一个一年级的女孩子，挣脱爸爸的引领，伸出通红的小手引向一丛在雪中倔强地迎风摇摆、舒展腰肢的无名野草，对爸爸大吼说：“看，爸爸，小草发芽了……” 是的，总有一个时刻冰会消、雪将融；总有一个瞬间，草木萌生，春潮涌动。风雪夹击、雾霾携手，可在不可思议的怪诞与乱象里，总有一抹绿色触动心灵、惊艳眼球！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季花海不会回还！瘦弱的小草相互依偎着取暖，在向残冬的余威宣战，它们根已扎深，叶已水嫩，每一针毛刺都伸展着一季的新生，每一粒种子都把生长的欢乐流传！小草，你虽单薄，却最先播送春天的喜报；小草，你虽渺小，脚下却牢牢占据整个地球！ 几个大孩子在广场的水泥转盘上堆雪人、打雪仗。他们大概还未留意到春的踪迹已悄然而至，芳草的气味已弥漫在污浊的空气里。虽然春日每每迟迟，但卉木早晚萋萋。彤云遮不住暖阳，天灾压不垮大地。只要生机还在，只要希望盈怀，只要光明还在，只要壮志在胸，万象依旧更新，三春后会有期、别来无恙！ 雪中绿，是大地的礼物，是春天的念想。在雪中戚戚，在绿中呼吸，在梦里憧憬。怨春，春不归不语；唤春，春不离不弃… 蹒跚的春 今年的春来得稍晚一些，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像一个慵懒的顽童，想永远睡在大风与低温搭建的襁褓里。盼望着，盼望着柳树吐绿、桃花吐蕊、杏花引蝶、春雨沾衣……春天总是那么矜持，那么怠慢，好似不管人间有什么忧烦和企盼，依然会不声不响、不急不躁、不温不火、不愠不嗔地莅临大地、萦绕身边…… 我最惊喜春草了。春草比春花早萌生半个月，它在乱石中发芽，在灰土中返青。它在冬眠中醒来，奏着“春风吹又生”的小调，斗着北风与西风的纠缠，和着南风与东风起舞。那是一丛车轱辘菜，这是一丛含羞草；那是一棵新鲜的苦麻菜（菜市买三块钱一斤），这是一株带刺的婆婆丁。更多的小草其实无有名姓，有的刚在土地上冒尖儿，却以自己的丰姿向春天招手，以自己的方式主宰着脚下一寸见方的土地。很多小草相互依偎着，生长在玻璃羼儿的中间，被碎烟头包裹，可它们的拔节依旧有力，它们的呼吸格外畅通。是啊，春天为期不远，任何一种力量都无法阻隔春雷滚滚的高亢、春风化雨的温柔。 柳枝是最柔情的。腰肢软、泛绿慢、嫩芽稀，挑逗着路人观照的神经与期待的视距。春雨如酒柳如烟，这是远看的镜象，这是细品的直觉。柳枝的节间伸出尖尖的、软软的小芽，鹅黄色，青绿色，浓绿色……芽苞里再吐出嫩叶，嫩叶长大、变阔、伸长，随着枝条抖动舒展、妩媚蹁跹、万条垂下、丝绦如缕、碧玉妆成、楚楚动人…… 还有一树树春花，它们接力式的开放，装点了整个花枝招展的春天。最先开放的是墙下的看桃花，小而秀丽，娇而不媚，春雨一湿，乱颤风中。我对看桃没有几次伫足看过，因它的单薄？因它的轻佻？在暖风与寒风交汇的十字关口，朵朵看桃含苞蓄芳、呼之欲放。它们的盛开往往是一夜之间的事儿，疏疏浅浅，清清淡淡，星星点点，不请而来，不宣而战，不辞而走。 桃花未谢，杏花接档。杏化以素雅和清丽惹人怜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杏花因雨而娇楚撩人，雨因杏花而清澈欲滴。杏花的洁白、杏花的娇羞、杏花的玲珑，杏花的剔透，都摇曳在观者的心中，回味无穷、挥之不去…… 李子花和梨花还蓄势未开。它们的枝头已经绿了，叶片已经宽阔、叶脉已然清晰了。它们看着桃走云飞、杏花春雨，不急不恼，以自己的节奏安度花期、擎托花蕾、绽放花朵……杨树狗子还没掉光，杨花柳荚有才思，漫天雪飞会有时。榆树和枣树在乡间常见的树木中是最晚苏醒的，它们干枯的、皴裂的肌体上现出一丝一毫的绿时，便意味着春的告别、证明着枯木逢春。 春天里开满了花赶趟，开满了埋藏了一个冬季的、那生机勃勃、蒸蒸日上的沸腾欲望。春天因来得艰辛、来得辗转，而惹人珍惜、惹人怜爱。惜春常怕花开早，常恨春归无觅处。我们怜春、盼春又恼春，皆因春脖子短、春的娇俏、春的缱绻与无限流连…… 花海如涛 有人喜欢室中的花盆，我却钟情山间的花海。花盆里的花朵把娇羞献给主人，山中的花海将澎湃汹涌到天外。花海如涛，豪放如潮，那是香雪海在奔腾，那是美与热爱的燃烧…… 玫瑰奉献给了爱情，阳光奉献给了草场。这万山开遍的杏花、桃花、李花、梨花将春之清新、明媚、疏朗、温暖奉献给了山川、溪流、大地、你我。一年四季，最喜爱春天，最喜爱在春天里四处行走，看处处春花、青青芳草，赏驿路笑颜、歌飞花香。一枝红杏出墙来，山寺桃花始盛开，梨花作盏饮清风，五月槐花纳香来。一树花开映红了一个院落，树树花开热闹了一片山野、一处村落、一脉家园。山脚下仰望，是山花如海；山坡上回望，是花海如波；山尖下居高临下，是花赶趟、花起舞、花的洋洋洒洒，花在浩浩荡荡……醉心于花的海洋，心也显得年轻而爽朗；委身于花的世界，我们愿意做采蜜的蜂蝶、戏水的雨燕。无忧无虑，有情有美，人间好事第一桩：游春与赏花，惜春与问情。春夜雨霏霏里我们睡了，滔滔不绝的花汛里忘记了喝醉…… 繁花似锦、落英缤纷。花瓣的脆、花蕾的嫩、花苞的柔、花蕊的艳是用来看的；花与风妸娜靡靡的交响是用来听的；空气中袅袅飘荡的花香是用来嗅的。多少人伫足花前月下，品一缕花香一夜无眠，采一季花事一生无憾。黛玉葬花，葬的是繁华的消逝与不返，生命的轮回与无间。花开有时，花谢无意。花的集体盛开与枯萎，宛如自然界里一次庄严的庆典与祭祀，永远充满着热烈的恢宏、隽永的悲欢。古人爱花，今人好色；天女散花，王婆卖花。男人爱花，爱的是风流与妩媚；女人爱花，爱的是光华与馥郁。迷人花海，成全有情人；阵阵花香，拜倒石榴裙…… 春暖花开，春风浩荡，春阳和煦，春水潺湲。阴霾被驱散，窗儿被打开，胸怀敞亮给天地，再不为冬的忧郁纠结，因为有叮咚的旋律敲响，有生命复苏的迹象涌现。枯木逢春了，香雪如海了，果实盈枝了，孩儿舞蹈了。“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舞乎雩，咏而归。”这是古人的气度，孔孟们、太学生们在千年以前是要放春假、剪春韭、踏青春的。春花如海，海晏河清。春把安详与纯净带给人间，英雄豪杰们荡胸生层云；花把温情与壮美呈送众生，贩夫走卒们也决眦入归鸟。爱春天，就是爱一切热情迸发的生命体；春花春草里，我们阅读与诠释生命的潮涨潮汐，不倦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