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

散文 创作
贾雄伟 发表于:
《辽宁日报》2017年8月9日

因为工作的关系,常会接触到一些老干部老职工的档案。老职工都是单位的财富和功臣,他们呕心沥血,打拼了大半辈子,功德圆满时需要一种精神的象征和身份的证明——他们的肉体消失了,消失在这个富丽的尘世上,灵魂可能速朽也可能永恒,唯一的凭藉是档案和众口铄金的口碑——其实口碑也是档案,一种无形的、颠扑不破、公正公平的口头档案。 是的,我是为逝者写悼词的一个人。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们的笑貌音容——他们离开时,我才刚刚步入到这个部门;没有聆听过亲身赐教,体察绵绵关爱,却能从同事的长谈短议、浅斟低唱里感觉温情,感受魅力!“男儿有泪不轻掸,只是未到伤心处”,为非亲非故的人写悼词,也会入心动情,也会通感移情,也会与羽化登仙的逝者一道和光同尘、呼吸命运。 在一个又一个午后或者黄昏,我会尾随档案员在昏暗的档案室里逡巡,从门口走到旮旯,从这个栏架走到那个栏架,从低层触摸到高处。推动扶车,站在舷梯上,我的手向高处触探。我拭到一层灰尘,尘灰泛起,挡住照射的阳光,我清晰地看到了空气中飞舞的颗粒和颗粒下埋藏的硬纸盒以及纸盒上凹凸的字迹、浅红的章印。那是一个档案盒。一个四四方方、放在这里不知多久的档案盒。盒子是灰色的,敲起来“咚咚”直响,“犹自带铜声”。我掸掉灰尘,摸上去依然有一种温暖、踏实的手感。 “档案”两个字是庄重的,浅蓝色,方方正正的写在上面,跃目而“抓”人;单位的章印在上面,有圆有方,给人物以归属,给时间以沉淀。我一向眼瘸手拙,唯此刻手指能像琴键一样从这个盒子和那个盒子之间飘来飘去——逝者为大,使命攸关。当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的那盒档案时,我解开绳扣,打开盒子,掀动最上面的本子,翻到最外面的那一页。我见到了苍劲的笔迹,掂到了厚重的生命质量。那是充满褶皱又卷曲的一页,那是开本较小的一页,上面用钢笔手写了主人的名字,是他的履历表,更是他的生命册。哪天出生,哪天入党,哪天立功,哪天受奖,哪天升职,哪天退休……档案的主人,一名屡立功绩的国家干部,一个充满故事和正能量的公民。透过淳朴的表达,我仿佛穿越回几十年前一个偏僻简陋的小镇,一间破旧漏雨的厂房,一处窄小逼仄的家宅,那里,一个有志青年在精细计算,在辛苦生产,在温馨护家……我们的民族是朴实而自强的民族,我们的人民是生生不息的人民,他们隐忍,他们不屈,他们不自吹自擂,不显山露水,他们把憨厚露在外面,把艰辛撑在外面。唯一真实裸露信条、记载贡献的地方是笔端,是洁白的信纸和泛黄的档案,是表格里串串数字和行行评语,是证书里汇聚的登攀步点和拼搏力量!一名职工,一位干部,一个公仆,荣誉背后是辛苦的付出,火热青春燃烧的火红的理想! 检索档案常常检索到眼花,阅读档案常常阅读到流泪。不是我眼窝子浅,而是那打或薄或厚的纸张里蕴含的情节太过生动!太有价值!老职工的履历往往从解放前开始:出生正逢战乱,四海为家;求学正值解放,血雨腥风;工作正遇建设,艰苦卓绝,大干快上,公而忘私,献了终身献子孙……王进喜,孟泰,焦裕禄是他们忠贞如一的学习榜样,宁可少活二十年,宁可吃不好喝不好睡不香,也要服从组织的安排,也要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把方便让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这些信誓旦旦的表态档案上有,光明磊落的行动是对虚心认真的态度的最详细诠释和最有力落实。 我在档案上读到过真诚和忏悔。五六十年代干部个人时兴写对照检查材料,一位同志坦率地承认了自己在权责许可范围内为一位生病的母亲多批了几斤粮票。斯人已逝,年轮流转。那油黑清秀的笔迹已经变淡,那沁人心肺的墨香也已随风飘远,可能是由于激动和劳累的缘故,有几个字他也写到了格儿外,可丝毫感受不到老人的不安和紧张。我能体会到的是一名共产党员面对利与害,善与恶,忠诚与背叛时思想的斗争和可贵的坚持!更感同身受于他们在逆境和困境中身心的不易和劳苦!其实,“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都有七情六欲,谁都食人间烟火。不必用超道德的标准去给人民公仆念紧箍咒。国家干部在岗位上他们尽职尽责、以身作则已是难能可贵。特定年代,物质短缺,供小于求,面对百姓,我们固然要大公无私;可光阴荏苒,改革开放了,物阜民丰时,我们也要与时俱进——现在,“坚持公私分明,先公后私,克己奉公”的条目已郑重写进《中国共产党廉洁自律准则》。 档案,是历史的承载体,也是精神的播种机。展开它,我们看透人生,读懂党性和人性……http://epaper.lnd.com.cn/paper/lnrb/html/2017-08/09/content_173917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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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7-08-09 19:2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