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心，真正的人

花了几个星期狼吞虎咽地读完了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巨著《约翰克里斯朵夫》（１９１５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与这本书神交已久，有两位文友读过它，盛赞作者气势磅礴的叙事功力和书中洋溢的不可一 世的澎湃激情。２０世纪初欧洲诞生了许多家世小说和长河小说，比如《蒂博一家》《福尔赛世家》《追忆逝水年华》等等。２０世纪初是欧洲工业化突飞猛进的时 期，作家们写出了这个时期普通人（或称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迷惘和徬徨。《约翰克里斯朵夫》严格来讲既不属于家世小说，也算不上长河小说。这本书用现 实主义手法生动地描摹出一个有志气有灵魂的人经受躯体艰辛和心灵苦难的全过程，１２０万字的篇幅与两部《红楼梦》仿佛，却比红楼梦给读者——哪怕他是一 个中国籍读者的冲击更大。 读过许多小说，但只以一个人为 主角、完整勾勒出一个人激昂一生的小说却不多见。人物传记担负了为名人树碑立传的任务，但传记毕竟缺乏文学意义上的描摹、升华与渲染，所以其艺术感染力差 了一些。而罗曼罗兰有勇气突破盲区，用可信度极高、情感力量罕见强大的语言把工业化初期一个小知识分子破落而壮烈、坎坷而灿烂的一辈子壮观地呈现在读者面 前，足见其见识之卓越、思维之浩瀚。约翰克里斯朵夫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富有正义感、捍卫世道人心的艺术家，他不向世俗妥协，不向权力献 媚，为此承担了失去爱人、失去工作的后果；他因为扶助贫弱、对抗强权、打抱不平而两次惊险逃亡；他生命中经历了与若干个女性的邂逅，有的无奈地放弃（密 娜），有的懦弱地逃离（莎冰），有的忍痛割爱（安娜），有的只有惊鸿一瞥然后就擦肩而过（安东妮蒂、珂琳娜、洛金），有的也曾轰轰烈烈最后却溘然叹惜（葛 拉齐亚），有的有身体的交欢（阿达、芳丝华芝），更多的是亦情人亦朋友的精神融汇（赛尔西、雅克琳、珂勒蒂、西杜妮）……克里斯朵夫有给他以衣食、鼓舞他 成长的亲人：母亲路易莎、爷爷米歇尔、舅舅高弗烈特；有帮助他走出意志和物质困境的挚朋良友：童年时的奥托、曼海姆、莱哈脱夫妇、苏兹（他的铁杆粉 丝）、奥利维、亚诺夫妇、布劳恩、艾曼纽等等。当然也有势利地对待过他的音乐人、评论人、出版商、雇主甚至成年后的童年玩伴奥托、误解过他的大公爵……他 的生活经纬因为他义无反顾地改变和追求、超越和创新而不断拉伸、变宽、延长、扩大、变曲折、变得波澜壮阔…… 罗曼罗兰笔下的众生过着与其他 西方作家笔下的主公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有苦闷有困乏，他们周遭的社会充满了白眼和算计。而欧美作家在过去却擅长描写贵族的喜怒哀伤，对真正的第三等级很 缺少关注。罗曼罗兰则不同，他真实而客观地交待出工业化社会初期欧洲各国的世态炎凉：一样的嫌贫爱富、一样的趋炎 附势、一样的欺世盗名、一样的苟且偷生……为了在圈子里混，就得违心地把劣币说成良币，以至于最后劣币竟能堂而皇之地驱逐良币；低级趣味的靡靡之音频频上 演，而风骨奇崛的高雅力作却难以登堂入室；一个不懂音乐的人，竟然靠着枪手的侍候和报章上的搜罗而成为著名的乐评家；女演员想上位，就得在男人占主导的剧 团里打通关；夫妻关系进化为背叛肉体可以，只要不完全背叛感情和婚姻即可；自己提拔起来的人就得对自己卑躬屈膝，否则有再大的能耐也不理你；请客也得看 身份，把一个没有贵族仪态的第三等级请来岂不是让其他客人也没有面子吗？克里斯托夫对抗过一边倒的伪善舆论，他坚持自己的艺术观点，到头来却被别人利用 成为名利争夺的易碎品。口头上声称为公众奋斗的人到头来还是为己捞钱捞权，热血沸腾的工人罢工其实很冲动很盲目很无厘头，因为多数工人只是为了泄愤为了损 人利己，等他们当中的领导人上了台，却施行一样的暴政与不义…… 克里斯朵夫的感情生活是贯穿全 书的一条主要线索。肉体的折磨对他来讲不算什么，情感的摧残和事业的低谷却几次让他悲天抢地。他勇敢地爱过几个人，也无情地抛弃过一些人，他曾经抑制不住 心中的情欲和对方热烈的吸引而让救他的朋友戴上了绿帽子；他青年时无意冷遇的姑娘在暮年时却成为他精神上的支柱、感情上的依偎；他几乎抚养了自己男友和女 友的孩子长大，并给他们搭桥，看他们成婚……这是一个有错的人，这是一个有义的人，这是一个激动的人，这是一个执拗的人，这是一个顽强的人。克里斯朵夫， 因为纯粹诚实而叫人喜爱；克里斯朵夫，因为热烈奔放、不屈不挠而让人怜悯。 人间正道是沧桑，老年的克里斯 朵夫有理由为早年的流离辗转、中年的悲喜沧桑、晚年的寂寞安静而感叹！世间万苦人最苦，能熬到成功的人是能人，能拼到终点的人是智者。拼搏吧，拼压力，搏 阻力，战艰辛，摸爬滚打、输赢起伏是生命的主旋律；热爱吧，爱所有人，爱所有生物，爱这个美艳的星球，有爱的欲望，就有创造生活、征服自然和社会的 源动力。大鸟不涅槃成不了凤凰，生铁不冶炼成不了金钢，真金不怕火烧，劲草不怕刀砍…… 欢呼吧，生灵；狂舞吧，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