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作家推介·二】艾米莉亚·格雷:《威胁》下的恐惑
艾米莉亚•格雷:《威胁》下的恐惑
文/Cathay
人类爱鹅,认为鹅是高贵、智慧、洁净的象征。中国古代有爱鹅的王羲之,瑞典有小男孩骑鹅旅行的童话,演员莱昂纳多年少时与天鹅的照片也惊为天人。但是1982年出生的当代作家艾米莉亚•格雷三言两语就戳破了人类的幻想泡沫:
“如果你觉得天鹅是一种高贵的生物,你一定没有近距离看过天鹅……踩过一片片天鹅粪便和泥巴后,鹅掌变得又黏糊又恶臭熏天。”
好端端的天鹅被格雷描绘成了身处污秽却安然自得的生物,令人无所适从。但格雷从来不惮于将万物最丑恶的一面揭露给人看;其最擅长的手段便是将读者最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或是让你突然发现陌生的事物其实曾经那么熟悉。
这个概念是否听起来十分耳熟?弗洛伊德在1919年发表的《论恐惑》中提出这种心理状态是“把人带回很久以前熟悉和熟知的事情的惊恐感觉。”相信纳西索斯第一次意识到水中美人正是他自己时,他的心情除了绝望一定还有恐惑:熟悉的自已被异化,又偏偏直观地闯入眼帘。人类被埋藏最深的“自我”一旦被发掘,就如同意识深处的毒蛇莽撞地再一次逃出:儿时与它相见不知其毒性,现在看它,只觉得熟悉得令人恐惧。
年轻的女作家格雷几乎找不到多少个人信息,但她的作品风格却给她打上了深深的个人烙印。在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威胁》中,主角大卫的妻子神秘死亡,警察碌碌无为,威胁信息又反复出现,大卫迫于无奈只能依靠记忆中的线索去寻找妻子死亡原因以及“她为什么一定要死”,却发现比威胁信息更可怕的居然是自己的记忆及能力不再可靠。
这部作品中被异化的自己和他人反复出现,所以不必多说,这是一部被恐惑“纠缠“的小说。在小说开头大卫的家被火灾焚毁后,他裹着毯子坐在门前台阶上,被一切发生的灾难冲昏了头脑,于是抬头将安慰自己的女消防员异化成了自己,同时自己也变成了他人——他看见自己穿着笨重的消防服,用笨重的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女消防员的手臂,试图给予安慰;而女消防员身披他的毯子,戴着本该在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惊慌失措。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情绪异化当中,浓重的恐惧与困惑才能得到一丝消解;而大卫自己从情绪中抽身而出,看着女消防员代替其哭泣,“他从未见过一位公职人员这样痛哭”,如此景象让他又同情又无措还略带恐惧。大卫的视角不仅仅停留在他人身上,在后面的片段中,格雷将他的视角做了进一步的提升——大卫看到他自己和女消防员一起坐在台阶上,“仿佛他和某个天使处于同一位置,倾斜地俯视着此情此景。”
海德格尔认为恐惑并不是一种心理感觉,而是一个存在主义本体论的概念。如此说来,恐惑是一种非熟悉的存在,非本体的存在。当自身的本体脱离自身存在时,自身就会被深深地质疑,从而蔓延出恐惑导致的心理体验。大卫与女消防员的角色互换可谓是一种最直接的异化,而后的“上帝视角”更是对人类整体的情绪异化;于是随着妻子的离世和房屋被焚毁,大卫的本体意识受到极大的撼动,给其以及读者带来的心理冲击也不容小觑。
不仅如此,在大卫找寻妻子离世的线索时,也发现妻子在他的记忆中发生了异化,从而进一步导致了大卫本体意识的崩塌。妻子在年少时就从家里逃离,大卫一直觉得有一天她会再一次逃离——这一次是从他的身边。而当妻子真的从他生命中消失后,大卫发现记忆中妻子的形象变得不可捉摸,竟无法判断到底是妻子因离世而异化,还是自己的记忆扭曲了过去。人类对现在的时刻可以感知,对过去却只有记忆,就算是照片或录像也只是记忆的载体,任何对记忆的触碰都失去了绝对的判断。记忆如同梦境,边界模糊不可捉摸,甚至连真假也无从裁决。当我们被爱人背叛时,也许最可怕的不是欺骗本身,而是对爱人和过去的怀疑,这种怀疑最终的受力方却是自己:无法看清对方,无法触碰记忆,更看不清自己。大卫在探寻妻子死因的过程中,并不是被诡异的死亡打倒,更不是被神秘出现在家里各个角落的“威胁”所逼迫,而是被自身的异化而打垮了本体意识。甚至可以认为神出鬼没的威胁信息只是大卫精神中恐惑情绪的一种物化,丝丝入扣地蔓延进大卫本来平静的生活和内心世界。
如同导演希区柯克,作家艾米莉亚•格雷让自己的角色浸淫在自身和他人的异化中,并不是一味地耽溺于人类精神的困境,而仅仅只是描绘出人类的生存根本状态。也许人类前瞻得已经太多,适时应当做些回望,望向同样不可知的记忆,望向自己的本我,发现自身也许本就是异化的,生活也许时时都会恐惑。
文/Cathay
人类爱鹅,认为鹅是高贵、智慧、洁净的象征。中国古代有爱鹅的王羲之,瑞典有小男孩骑鹅旅行的童话,演员莱昂纳多年少时与天鹅的照片也惊为天人。但是1982年出生的当代作家艾米莉亚•格雷三言两语就戳破了人类的幻想泡沫:
“如果你觉得天鹅是一种高贵的生物,你一定没有近距离看过天鹅……踩过一片片天鹅粪便和泥巴后,鹅掌变得又黏糊又恶臭熏天。”
好端端的天鹅被格雷描绘成了身处污秽却安然自得的生物,令人无所适从。但格雷从来不惮于将万物最丑恶的一面揭露给人看;其最擅长的手段便是将读者最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或是让你突然发现陌生的事物其实曾经那么熟悉。
这个概念是否听起来十分耳熟?弗洛伊德在1919年发表的《论恐惑》中提出这种心理状态是“把人带回很久以前熟悉和熟知的事情的惊恐感觉。”相信纳西索斯第一次意识到水中美人正是他自己时,他的心情除了绝望一定还有恐惑:熟悉的自已被异化,又偏偏直观地闯入眼帘。人类被埋藏最深的“自我”一旦被发掘,就如同意识深处的毒蛇莽撞地再一次逃出:儿时与它相见不知其毒性,现在看它,只觉得熟悉得令人恐惧。
年轻的女作家格雷几乎找不到多少个人信息,但她的作品风格却给她打上了深深的个人烙印。在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威胁》中,主角大卫的妻子神秘死亡,警察碌碌无为,威胁信息又反复出现,大卫迫于无奈只能依靠记忆中的线索去寻找妻子死亡原因以及“她为什么一定要死”,却发现比威胁信息更可怕的居然是自己的记忆及能力不再可靠。
这部作品中被异化的自己和他人反复出现,所以不必多说,这是一部被恐惑“纠缠“的小说。在小说开头大卫的家被火灾焚毁后,他裹着毯子坐在门前台阶上,被一切发生的灾难冲昏了头脑,于是抬头将安慰自己的女消防员异化成了自己,同时自己也变成了他人——他看见自己穿着笨重的消防服,用笨重的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女消防员的手臂,试图给予安慰;而女消防员身披他的毯子,戴着本该在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惊慌失措。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情绪异化当中,浓重的恐惧与困惑才能得到一丝消解;而大卫自己从情绪中抽身而出,看着女消防员代替其哭泣,“他从未见过一位公职人员这样痛哭”,如此景象让他又同情又无措还略带恐惧。大卫的视角不仅仅停留在他人身上,在后面的片段中,格雷将他的视角做了进一步的提升——大卫看到他自己和女消防员一起坐在台阶上,“仿佛他和某个天使处于同一位置,倾斜地俯视着此情此景。”
海德格尔认为恐惑并不是一种心理感觉,而是一个存在主义本体论的概念。如此说来,恐惑是一种非熟悉的存在,非本体的存在。当自身的本体脱离自身存在时,自身就会被深深地质疑,从而蔓延出恐惑导致的心理体验。大卫与女消防员的角色互换可谓是一种最直接的异化,而后的“上帝视角”更是对人类整体的情绪异化;于是随着妻子的离世和房屋被焚毁,大卫的本体意识受到极大的撼动,给其以及读者带来的心理冲击也不容小觑。
不仅如此,在大卫找寻妻子离世的线索时,也发现妻子在他的记忆中发生了异化,从而进一步导致了大卫本体意识的崩塌。妻子在年少时就从家里逃离,大卫一直觉得有一天她会再一次逃离——这一次是从他的身边。而当妻子真的从他生命中消失后,大卫发现记忆中妻子的形象变得不可捉摸,竟无法判断到底是妻子因离世而异化,还是自己的记忆扭曲了过去。人类对现在的时刻可以感知,对过去却只有记忆,就算是照片或录像也只是记忆的载体,任何对记忆的触碰都失去了绝对的判断。记忆如同梦境,边界模糊不可捉摸,甚至连真假也无从裁决。当我们被爱人背叛时,也许最可怕的不是欺骗本身,而是对爱人和过去的怀疑,这种怀疑最终的受力方却是自己:无法看清对方,无法触碰记忆,更看不清自己。大卫在探寻妻子死因的过程中,并不是被诡异的死亡打倒,更不是被神秘出现在家里各个角落的“威胁”所逼迫,而是被自身的异化而打垮了本体意识。甚至可以认为神出鬼没的威胁信息只是大卫精神中恐惑情绪的一种物化,丝丝入扣地蔓延进大卫本来平静的生活和内心世界。
如同导演希区柯克,作家艾米莉亚•格雷让自己的角色浸淫在自身和他人的异化中,并不是一味地耽溺于人类精神的困境,而仅仅只是描绘出人类的生存根本状态。也许人类前瞻得已经太多,适时应当做些回望,望向同样不可知的记忆,望向自己的本我,发现自身也许本就是异化的,生活也许时时都会恐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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