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长篇作品 - 兰加尔和登德拉
兰加尔和登德拉
- 作者:
- 陈日锋
- 分类:
- 小说 译作
- 发表于:
- 《科幻世界·译文版》2013年第6期
- 作品描述:
- 布赖恩•麦克诺顿的一部作品,一对苦命鸳鸯的悲情传说。
2013-06-12 08:43:06
关于那个陌生人奇丑无比的夸张谣言确实是事实。接下来的谣言更是让人难以置信。有人说,他的母亲是和一条蛇苟且之后,生下了他这个恶魔。不过这些传闻都无从考证。我下了马,直奔他而去。我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按住挂在马鞍上的那把武器的手柄。
他倒不见外,就好像我们一直在聊天一样,开口就问:“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山坡,对不对?”
这是显而易见的。克勒得分子已经把山坡挖掉了一...
关于那个陌生人奇丑无比的夸张谣言确实是事实。接下来的谣言更是让人难以置信。有人说,他的母亲是和一条蛇苟且之后,生下了他这个恶魔。不过这些传闻都无从考证。我下了马,直奔他而去。我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按住挂在马鞍上的那把武器的手柄。
他倒不见外,就好像我们一直在聊天一样,开口就问:“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山坡,对不对?”
这是显而易见的。克勒得分子已经把山坡挖掉了一部分,只留下裸露着泥土的悬崖矗立在我们面前,我估计他们原本计划在这里建一堵挡土墙,因为悬崖上裂开的缝隙让整个小山都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不过他们现在宁可把铁镐和铁锨扔在那儿生锈,也不愿意管我们的死活。因为他们正忙着追捕女巫。
我试着用一种非常正式的口吻来重新开始我们的对话。“我是法列尔大人。”
“是斯莱思家族的。”他说,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畏缩。“你不会让你自己的土地就这么荒芜吧?”
除去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浓浓的悲伤,这似乎就是一双普通老人的眼睛。但这两只眼睛怪异的位置让人心烦意乱。而且他脸上到处是刺青,就像是爬行动物带有花纹的皮肤,还有他的眼皮和嘴唇,看起来就像缝针时漏了好几针的创口,半开半合的,上面偶尔还有些蛇鳞般的纹路,看上去比奇花异朵或者真菌还要恶心。
不过人的想法真是奇怪,我把他想象成人与花园的诡异结合体,而不是人蛇怪胎时,心理上更能接受一些。于是我接下来的话语中多了一份轻松。“女王想把克勒得分子赶出她的国家,所以她把我的手下派去守卫边疆了。他们告诉我这里会变成一条补给路线。”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边审视着悬崖顶上的松树。然后他又把视线转向旁边斜坡上的阔叶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看上去他在找某个已经消失的路标。
我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妻子说不定还是你的亲戚呢。登德拉•斯莱思,你知道吗?”
我目瞪口呆,就像是看到了人们常说的小精灵,因为只有在篝火边吟唱的传说和歌曲中才会出现小精灵这样的生物。很多年以前,我的姑姑在新婚之夜被一个樵夫的儿子拐跑了。那个人的名字叫:“兰加尔?”
“没错,是我。”
如果我父亲在场的话,肯定已经杀了他了。我们家其他性子没这么急的亲戚也只会稍微拖延一下他的死期,为了折磨折磨他。但是我觉得好奇,为什么我在们这一带,关于这个男人的流言蜚语居然演绎得像神话一样。除了面容被毁,他的头秃了,背也驼了,和普通的老头差不多。他看上去穷困潦倒,身体十分瘦弱,跟那个逃出我的马厩的蠢货一样。一般没人会为他这样的人创作激情洋溢的民谣,供人们传唱。
他注视着我,就像是一只高贵的猎犬,不过太疲倦了,不愿意摇尾奉承。如果我现在打他一顿,他只会无动于衷。他早就为过去的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与他的预期相反,我更关心他的安全。“你最好跟我走。”我对他说。“克勒得分子正受到“猎巫狂潮”蛊惑,他们已经严刑拷问了我们家族的很多人。你的形象恐怕……”
他的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但是由于生气,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我和很多人一起追随阿扎克希尔大人出海远征,谁知道在海上遇到了风暴,所有船只都在坦坡坦海岸附近失事了。海岸上的野蛮人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被同化,要么被吃掉。
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些纹身是我在为已故的皇帝效力时获得的。”
克勒得分子可不这么认为。他们会觉得老兰加尔很崇拜他的野蛮人兄弟们。
这些克勒得分子或许会停下来喘口气,先把这个盲目崇拜食人族的家伙烧死再说。追杀巫师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当我在考虑如何巧妙地警告他时,他问:“是什么导致他们这么疯狂地猎杀巫师?”
“当然是某个传教士鼓吹的。猫头鹰高鸣,独狼嚎叫,风在树林中长叹息——他们不喜欢这些花招。这一股克勒得分子大部分来自扎克安,都是放猪娃和农家孩子。不过他们似乎害怕树林。”
“樵夫和农夫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就和普通水手与像你这样的大领主之间的分歧一样大。”他用手指了指圣兵从小山上抄近路时留下的一大批光秃秃的山丘。“农夫恨树木。”
他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把我带到了一堆已经被砍倒的树木前。这些树木曾经和悬崖峭壁一样高,但是克勒得分子把他们全部推倒了。他绕着这堆树木转了几圈,然后爬了上去,比猴子还要敏捷。他在上面东张张西望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轻声地嘀咕了一两句,不过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丢了一条狗?”
“没呀。”他没有做任何解释,不过他的行为实在很奇怪。他爬了下来,接受我的邀请,到我府上吃顿饭,住一晚上。
2013-06-12 08:43:43
听说我骑着马独自一人遭遇了臭名昭著的半蛇人,并且安然无恙地回到家,我的家人都为我欢呼。对他们来说,这位半蛇人比猎巫还要可怕。
不过看到我把他带回家吃饭,他们的热情瞬间就消失无踪。吃饭的时候,我的夫人和姐妹们都没有出席,孩子们也都被赶到保育室里去了。
仆人上菜时隔着他好远,端菜的胳膊还在不停地颤抖,他们的视线试图避开他身上那些奇异的装饰。所以我一直在旁边帮忙..
听说我骑着马独自一人遭遇了臭名昭著的半蛇人,并且安然无恙地回到家,我的家人都为我欢呼。对他们来说,这位半蛇人比猎巫还要可怕。
不过看到我把他带回家吃饭,他们的热情瞬间就消失无踪。吃饭的时候,我的夫人和姐妹们都没有出席,孩子们也都被赶到保育室里去了。
仆人上菜时隔着他好远,端菜的胳膊还在不停地颤抖,他们的视线试图避开他身上那些奇异的装饰。所以我一直在旁边帮忙,防止他被烫到或者被刀切到。毕竟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姑父,况且在某些地方,诱拐也算是一种可以接受的婚姻形式。但他和登德拉姑姑能够成为夫妻确实很荒谬。他们二人的社会地位差异很大,以姑姑的身份,她应该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不过我不是律师,无法判定他们算不算合法夫妻。估计他没有注意到我一直在一旁为他忙碌着,因为他正在狼吞虎咽。他吃饭的方式从樵夫风格一下子变成了被食人族同化的水手的方式。当然我其他某些合法的姑父们吃相甚至更糟糕。
吃完之后,他不自觉地就把面包和没啃干净的骨头塞进包里。然后他问:“你还记得登德拉吗?”
其实我也经常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想,在我记忆中,我的姑姑是一个带着淘气微笑的金发女孩,成天带着我和猎狗嬉闹,或者一起用泥巴搭建城堡。有时她还要练习鲁特琴,或者数数她有多少珠宝。不过这些记忆都是我从储藏室里姑姑的肖像,以及长辈们讲给我的故事中想象出来的。我只记得我的人生出现了一大段空白,而且从登德拉离开之后,我的童年似乎不再快乐了。我想那才是我对登德拉姑姑真正的记忆。
我其实想让他接着说,所以我只说了一句:“恐怕记不得了。”
“如果你还记得她,你应该知道,”他说道,“她生前……一直很直率。她头发的色泽,是阳光照耀下雨水的颜色。”
当他闭起双眼时,我发现很多孩子违背了母亲的命令,躲在走廊的阴影里偷窥我这位从传奇里走出来的客人。我假装没看见他们。其实,我应该
把他们赶回床上去,确保他的故事不被孩子们听见。很不幸,过了一会儿我就忘了。后来孩子们老是做噩梦,而且从此以后,开始害怕我们家周围的树木。孩子的母亲都把责任怪到我头上来。
这时,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生前?”我催促道。
“哦,是的。我估计她已经死了。我真的希望这样,她没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对我笑了笑,面包肌肉依然因为生气而抽搐。“我在科洛泰伦彻底地找了一遍,不过德维尔冯•索兹的宫殿已经被彻底铲平,就连阿莫拉迪斯大街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用马赛克铺成的新广场。”
我又叫人上了一些酒,让他把故事从头讲一遍。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2013-06-12 08:44:38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兰加尔讲到),我特别喜爱树木。但父亲为了让我们这些狗崽子能喝口热汤,把树木一棵一棵地砍倒,这让我非常伤心。我经常半夜溜出家门,就为了让自己远离炉火。对其他所有人来说,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听起来非常悦耳。可在我的耳中,这些声音就变成了微弱的哀号。
每棵树都是不同的。不管是橡树、楠木还是铁衫,哪怕是同一种类的两棵树,都有区别。而且我相信某些...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兰加尔讲到),我特别喜爱树木。但父亲为了让我们这些狗崽子能喝口热汤,把树木一棵一棵地砍倒,这让我非常伤心。我经常半夜溜出家门,就为了让自己远离炉火。对其他所有人来说,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听起来非常悦耳。可在我的耳中,这些声音就变成了微弱的哀号。
每棵树都是不同的。不管是橡树、楠木还是铁衫,哪怕是同一种类的两棵树,都有区别。而且我相信某些树可以跟我说话。每天我都要跟着父亲去砍柴:我可不像其他小男孩一样帮忙砍树,我只是郁郁不满地站在一边,确保我那些特别的“朋友”不被父亲放倒。
虽然父亲千方百计地想把这种荒谬的言行从我头脑里清除,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最终,我们家附近的邻居——被普通人认为脑子不太正常的女人认为住在树木里的神灵喜欢我。就算我父亲对巫术没什么热情,他也会经常念一些符文,防止森林女神发怒,给他的工作带来麻烦。所以这位女巫的解释虽然不受欢迎,但父亲还是能接受的。我母亲一直幻想着我长大后做一个神父,这么一来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事与愿违,时间逐渐钝化了我敏锐的感觉。我再也听不到树木的声音了。虽然我不会亲手砍倒一棵树,但我会牵着牛把砍倒的树木拉出树林。我甚至克服了劈开和堆叠树木时良心受到的谴责。而对过去的我来说,做这些事情比捆绑死人的尸体还让我难受。
有一天,我在自家的院子里劈柴,突然发现有一块木头特别像一头狼的形象——不,准确地说是一太困在树干里的狼,就好像如果我把不相关的部分砍掉,我就能把它释放出来。虽然我最终雕刻出来的东西非常不像,但是我父亲还是认出来了。我母亲把这头狼的木雕放在壁炉架上面展示,即使后来我雕刻出了更好的东西,我母亲也一直不让我把第一座雕像换掉。
每次我从木头中看到某些隐藏的形象,我就像着了迷一样,一定要把它们揭示出来。不过我父亲却焦躁不安,他认为我老这么把值钱的木柴变成古怪的木雕,会让他破产的。我倔强地主张,我的雕像比柴火更有价值,成为木雕才不枉牺牲它们活的生命。
其实,那些状似被困在树木中的猫头鹰和鲑鱼,确实是活生生的存在。为什么那些神灵让我看到它们,又把解放他们的挑战抛在我面前?
我的父母开始怀疑我的精神病以一种新的形式复发了,却没人想到把这些雕像拿去出售。我试着解释给他们听,但是当我谈到要解放树木里的俘虏时,他们更加绝望。我母亲把那座狼的雕像从象征着荣耀的壁炉架上拿了下来。
我在树林里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小木屋,我从家里偷偷溜到那里安宁地工作。不久以后,那间木屋里已经堆满了我的雕像,我自己都没地方站了。但我依然蹲在门口继续释放更多的飞禽走兽,
更多的鬼怪和人类。我创造了一支木雕直大军,保护我摆脱外界的侵扰。而且我有一种紧迫感,更庞大些,才能抵御外界越来越喧闹的尘嚣的需求。Apian酝酿着要在大约一年后把我送到波利安的和尚那里去。我是如此热爱造型和图案的一个人,没有哪项事业比崇拜、服侍太阳神还要让我觉得无趣,这样的前途只会让我发疯。
一天,我正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工作中,却被小木屋外一个女孩的声音吓了一跳。“啊唷!你为什么要雕刻出这么污秽的野兽?”
不久之前木头到我手上的时候,是一堆像乌龟一样东西,不是什么污秽的野兽。我只是想把它雕刻成全副武装的哲学家。我试着告诉她,我雕刻的主题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不是我有意为之。不过我实在是不擅长把头脑里的想法变成语言。正当我结结巴巴咕哝着的时候,她悠闲地穿梭在我的防御大军里,呆呆地看着这些雕像,还把雕像搞得乱七八糟。
她说:“一堆怪诞的垃圾!”“你只应该雕些美好的东西,就像这只小鸟,那匹马。这是什么?”
“是个巨魔。”
“我还以为他是我哥哥呢。如果你给它们涂上颜色,或许更容易认出来。这些雕像上色之后不是比现在更漂亮吗?”
“不,”我脱口而出。不过她的这个想法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明天我把颜料带过来。我要让你好好瞧瞧。”
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她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她就走了。我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一个来自外界的,让我无法忍受的干扰。我想把我所有的“朋友”都搬到森林里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过那要费很大的工夫。我当时就应该把她赶走,我生气地琢磨着明天该用什么样的刻薄语言来反驳她。
不过,她应该不会回来。她是个乱解裤腰带的傻瓜。不,应该是个乱涂乱画的傻瓜!神父或者领主或许会用颜料给他们的玩具上色,我认识的所有以木材或兽皮买卖为生的人,如果有能力给自己的小屋刷一层白石灰,就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她真是疯了,也许我不会再见到她。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遗憾呢?我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向她扔石头或者羞辱她了。不过,我觉得要真给我的“朋友”们穿上彩衣,一定很有趣。几天后,她还是来了。我看着她拿着刷子在我旁边工作,时不时地停下来,用钦佩的眼神凝视着我的雕像。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我能吓退一只向我们扑来的熊或狼,她或许会更加仰慕我。我曾经认为女孩就是一个劣等些的男孩,不过现在,我对这两者的区别有了新认识,更加困惑不已。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一整天的工作给毁了。没有哪个男孩能做到这一点。
第二天她早上又来捣乱。不过之后就没再回来。于是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削木头。我发现有几片木头和她的脸很相似,但是我还没有能力惟妙惟肖地雕刻出人脸。我越是想记起她,我头脑中关于她的记忆就变得越模糊,直到我几乎很难记起她的脸。
最终我说服自己,她不会来了。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谁知她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来到我的身边。我真希望自己能雕刻出一根能言善辩的舌头,把我这根在牙齿后面打结的舌头换掉。不过她依然喋喋不休地,说她看到上了色的巨魔,就想起她的哥哥。没错,巨魔被上了色,它身上“穿”的居然是斯莱思家族黄蓝相间的制服。这令我十分惊讶。而且我发现,在她凌乱的衣服以及扎鞭子的绸带上,有很多斯莱思家族特有的颜色。我猜测她是城堡里某个手脚不干净的仆人。
几天之后,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在故事中她谈到她那个心不在焉的保姆称呼她“登德拉小姐”,但我只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对那些高贵小姐的唯一了解,就是她们的脸不可能脏兮兮的,也不可能光着脚在树林里为所欲为。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古怪,但我没有并没有纠结在这一点上。毕竟,她是我除木头外的第一个朋友。
我雕刻,而她给我的雕像涂上颜色,赋予它们生命。她又给我带来一些书,上面有很多图片:老虎、狮鹫、黑皮肤的人,还有一些神话中的生物。不久之后,我发现所有这些造型都出现在木头中。我们给这些雕像编造离奇的生世,用它们玩精心设计的游戏,游戏的规则每天都在改进。她给了我一套刻刀,这些刀像晨星一样闪闪发光,哪怕去切割最坚韧的橡木都像在切蘑菇一样。她还谈到我们结婚以后可以一起住在斯莱思家族的城堡里,那里有足够的房间来摆放我的这些雕像,让它们免遭雨水的侵袭。
虽然和“朋友”分开让我很痛苦,不过当我把她喜欢的雕像送给她时,她脸上的高兴劲抚慰了这种痛苦。当她告诉我她的14岁生日即将来临时,我秘密地赶制了一套侏儒家族的雕像。这一灵感来自一段树桩。我把它们完美地释放了出来。在她生日的前夕,我将这套雕像送给了她,她欣喜若狂。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热吻。对我来说,这是两个全新的奇妙体验。我的面颊在灼烧,我的大脑像云朵一样漂浮。我只是列举了这两种奇妙感觉,其实还有很多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当然她完全沉醉于收到礼物的快乐中,没有看到我已经整个傻掉了。她跑开了,把狂热疯癫中的我扔在那里。
第二天,她没有出现;又过了一天,她还是没有来。每次她不来,我都感觉很伤心,而这一次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我有太多的话要告诉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她,有太多的东西要学习。她还会再亲我一次吗?
第三天的晚上,我从树林回到家里,发现一群穿着皮革和铁甲的士兵正冲着我父亲咆哮,并且猛敲他的头,乱踹他的屁股,还把他按到马厩的食槽中。他们身上穿的制服是黄蓝相间的,而且他们的问话一直围绕着我和登德拉小姐。
怒火在心中燃烧,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大吼一声冲了过去,赤手空拳抵挡士兵的刀剑。让我惊讶的是,我父亲反过头来打我,还把刚刚学来的刑讯逼供的技巧用在了我身上。我母亲尖叫着冲出小屋——我本以为她是来解救我的,谁知道她也伸出通红的拳头打起我来。她尖叫着质问我,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费解。那些城堡里的恶霸看到这一幕,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一直在我的耳中回荡。
那些士兵骑着马走了,我母亲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感谢她打了我,因为这顿打很可能会让我免受宫刑和绞刑,我的罪名是:猥亵花母狗的杂种。这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
当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我又回到自己的小屋去。不过一切都毫无意义了。登德拉小姐不会再来了,那里只剩下一大堆傀儡。它们终有一天会腐朽,那些俘虏会再次被封进木头里。但对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不过我那套漂亮的刻刀还在,那是她送的礼物。我真该拿出一把刻刀,把自己的喉咙割破。这样每个人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我夜里回到小木屋时,她居然在那里等我,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每次她只要她能躲过看守她的士兵,她都跑到这里来。那些侏儒雕像是我们悲剧的祸根。在一群听别人谈艺术就会大叫着拔出战斧的男人面前,她大加赞赏这些雕像比其他那些种马、银器、丝绸等生日礼物都要好。
她还当着这些人的面大肆赞扬我的艺术天赋。谈到伤心之处我们相拥而泣,情到深处我们提前品尝了禁果。在朦胧的月色中,我的“朋友”在一旁守护着我们。那天的月光似乎比中午的阳光还要亮。
我们两个傻瓜还以为生活会像过去那样继续。我们约定第二天再见,谁知在黎明的时候我回到家,发现城堡里的士兵把我家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像马蜂一样到处发出嗡嗡的嘈杂声。由于找不到我,他们就根据莫须有的罪名惩罚我的父亲,而我的母亲则不停地咒骂我。这次我没有冒然闯进去。
我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爬回我的小屋,但那里已经有士兵破门而入了。我和登德拉躺过的那片草地已经烧成了灰烬,被马蹄和靴子践踏得不成样子。我那些忠实的“朋友”坚守阵地,转移了敌人的怒火。它们没有一个逃过这场劫难,全部被烧成灰烬,连一个碎片都没有留下。
我跑进了树林的深处,那里的峭壁太陡,战马无法行走;而且树林里恐怖的传说也让士兵们望而生畏。我恢复了与树木之间的对话,只不过一直都是我单方面的倾述。没有人教过我刮胡子和缝纫,可是我的胡子突然长了出来,我的衣服都沿着缝合线裂开了。一个小家伙瞥了我一眼,就尖叫着跑开了。只不过一直都是我单方面的倾述。
我现在雕刻出来的生物都很古怪。有时我在别人家附近徘徊,盗一头猪或者偷只鸡的时候,会把一些雕像留下来作为交换。因为登德拉告诉过我,我的雕像是有价值的。但是我作为交换的礼物却被人误以为是具有可怕毒性、很容易让人迷恋的邪恶之物。我曾经在农场上留下雕像,在那之后有人把进贡的食物和美酒放在紧紧关闭的门外面,上面还有用潦草的字写下的请求,主人乞求我不要再把愤怒魔鬼的符号放在那里了。
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凝视着属于狼的一双黄色的眼睛。它也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吓得拔腿就跑。我检查了一下自己,才发现自己的四肢粗糙而残破,头发缠结在一起。就连我的心灵也变得扭曲。我不喜欢自己如今的形象。就好像我把自己雕刻成了一只真正的巨魔。
早晨,我用沙子和水把自己洗净,刮掉了留了一年的头发和胡须,把一些死掉的野猫的毛皮缝补起来,做成衣服穿到身上。这些猫可不是我杀掉的。我像一个孤独的猎人,穿过农场和村庄,或许比那些最奇怪的事物还要奇怪,不过还没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有一天,嘉年华开到了乡间,连轴转的节目和喧闹声吸引了每一个乡下人,我也不例外。不过当我站到随风飘扬的黄蓝相间的旗帜下面,在战鼓和号角声中,竖起一只耳朵听别人大声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时,我才知道登德拉要结婚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天神在登德拉结婚的日子,引导我走向斯莱思家族那张很特别的座位?
我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没有莽撞地冲过石墙或者铁门。因为茫茫的荒野教导过我要耐心。在我做野人的这段时间,没人要买我雕刻出来的“朋友”。有人甚至付钱给我,让我把雕像收进包里,而其他人却看中了我那件分文不值的猫皮大衣。经过一下午的讨价还价,我把猫皮大衣卖了出去,得到了一大堆银币,比我那不幸的老爹一辈子看到的银币都要多。我买了几件漂亮衣服穿到身上,还买了一匹高头大马。(本来我觉得这身衣服和这匹大马都挺帅气的,不过不久之后登德拉看到我的这身打扮,不禁吃吃窃笑。)然后我就在那儿等着。
当最后一个喝醉了的哨兵摔进了护城沟后,我迈着大步,大胆地走进了城堡,穿过优雅的楼梯上一大群酩酊大醉、鼾声四起的斯莱思家族的醉汉。我在胸前捧了一大堆水果和鲜花,
一直捧到新房门口。新房里面,一个脱得精光的男人正绕着被花熏过的床逐追登德拉。他又胖又笨拙,如果不是我抓起他那根传统新郎官必带的权杖,砸破他的头,他可能会追登逐德拉一整夜。
我原计划逃到荒野的峭壁上或者阴暗的峡谷中,但是登德拉不想去。“让我们去城里吧。”她说,“城里虽然拥挤而吵闹,没有树林那么漂亮,但最起码我们会有面包吃。还有音乐和卫生水管设施。”
这是一个乐观的想法。我想我们的追兵肯定会把西部乡村的每块石头翻个底朝天,把每棵灌木都连根拔起,他们绝对想不到我这个土包子流氓会跑到科洛泰伦这样的大城市。科洛泰伦那时候还不是帝国的首都,只是一个省会城市。这座城市已经在山脉的阴影下苟延残喘了几个世纪,但它的宏伟还是让我敬畏不已。抬头仰望埃希泰瑞塔神庙的穹顶,我居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坐在了人行道上,把几个撞在我们身上、满嘴脏话的侏儒逗得哈哈大笑。
登德拉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她对金钱几乎没有概念。我们用身上的钱在埃希克兰米斯广场附近租了一套公寓,然后到广场上品尝了洛玛尔甜瓜和渥瑞尔的鸡蛋。我对未来的规划是:我雕刻她上色,直到我们获得足够的财富和名望,让她的那些亲戚来乞求我们的宽恕。但是我们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做爱、剧院和拳击场上了。虽然我们给了房东一大笔租金,但一个月之后他又来要下一笔房租,这让我们始料未及。把我们的东西扔出窗户的治安官警告我们,这只是他在这座贪婪城市中通常的惯常做法。
除了我的刻刀和她的颜料,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小偷偷走了我们的衣服和铺盖,甚至连水壶和锅子都不放过。当然我们还年轻,能够承受新的挑战。看到那些可怜人乞讨铜钱,跟狗争抢垃圾堆里的食物,我们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了。没有成为“兰加尔和登德拉”是他们的厄运,因为我们还没有遭受这样的困境。
我们经常讨论我们的前途,不过这些讨论最终都不了了之。因为她反对我成为拳击场的英雄,而我也拒绝了她到庙里面做“女神”的提议。我也想过做更多的猫皮大衣,不过那些野猫出没的森林离城市有很长一段距离。在受到打击、被人嘲笑时,我们互相拥抱、互相勉励。我们还抢着在寄给她父亲的勒索信上编造可怕的细节。
她说:“我们可以卖苹果。”
可转念一想,她又问:“我们到哪儿能搞到苹果呢?”
她说我们在阿莫拉迪斯大街上徘徊,在那里有很多废弃的豪宅,周围的花园也变得荒芜。我们坐在一座果园的墙角边,果园里有一棵大树的树枝从墙上伸了出来,上面接满了又大又有光泽的苹果。为什么下城区那些争抢外衣和残羹剩饭的乞丐们不到这儿来摘苹果呢?
因为他们缺少头脑和进取心,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他们有的话,就不会变成乞丐了。整条大街上居然没有人、狗或者其他生物打扰。我们说服自己,这座果园已经被遗弃了。
我们爬过了这座城市的五座小山丘——没有人找到杏树,甚至连一只百灵鸟的翅膀都捡不到,所以我们现在吃水果的兴趣远远大过卖水果。我够不到苹果,所以我把她举到墙头,她坐在墙头把苹果摘下来扔给我。在吃苹果的时候,她改变了计划,准备占领某一间空房子,然后在街角演奏鲁特琴赚钱。
“你知道一把鲁特琴要多少钱吗?”
“你可以用苹果树的木头做一个——”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尖叫,从墙头向后摔了下去。
我哈哈大笑,因为她摔得那么突然、那么滑稽,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了下去。但接下来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喊她也没有回音,我赶紧飞身爬上了墙。在下面的花园里,一个恶心的老头正用手捂着登德拉的嘴,把她往灌木丛里拽起来。
“哦,”他假装露出一丝微笑,对我说,“这位小姐是跟你一起的吗,年轻人?”即使他在最便宜的剧院里表演,也肯定会因这么假的微笑而被观众轰下台。
他身上穿的长袍和装饰物虽然充满了油污和锈迹,但显然是贵族的衣饰。当年我的父亲被统治阶级残害的悲惨命运,依然深刻的烙印在我的记忆中。但是我没有多想,愤怒早已占据了我的全部情感。我可是在山里打过黑豹的猛男,就连蛇看到我都会吓得心跳加速,指望自己能长出爪子赶紧逃跑。我难道会怕老态龙钟的好色之徒?我向他扑过去,谁知他飞身一闪,我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
“摔得不轻吧!”他一边说一边把我拉了起来。我摔得晕头转向,都记不得自己刚刚为何杀气腾腾。“你还好吗?实在对不起,这堵墙实在太破了,它会突然掉一块下来。你不会起诉我吧?”
老人放开了登德拉站在一旁,可她并没有逃跑;我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但我没有想要立马拧断他的脖子。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会认为他那灰白的胡须虬结而肮脏,他那温和的微笑看起来油滑猥琐呢。肯定是摇曳的灯光和叶子间的阴影欺骗了我。其实我们都被欺骗了,这座花园根本没有被遗弃。虽然花园的墙破破烂烂,但是里面却被收拾得很漂亮。我惊奇地发现自己被很多奇花异草包围着,它们喷发出来的奇异花香搞得我头晕目眩。
“我们应该道歉,不该偷你的苹果。”登德拉用一种大家闺秀才会有的大方口吻向老头忏悔。
“没关系,你们肯定是饿了吧!”德维尔冯•索兹朗声答道。“苹果是给马吃的,赶紧到屋里来吃顿家常便饭吧。”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他一定已经打算要偷走我的老婆,要不然怎么会不计较苹果呢?但登德拉则认为我摔下来的时候,肯定把脑子摔坏了。她摔了下去,然后老头把她扶起来,这是显而易见的。她说服了我,尽管我亲眼看见他有这个动作,我也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亲切的老绅士会把她拖进灌木丛。
他领着我们穿过花园里用水雾腾腾、覆有玻璃屋顶的房间,然后把我们领进屋子。在每个拐弯处,登德拉都会发出诧异的惊叹,但我却烦躁不安,因为我看到一堆比我的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马头,上面还长着精致的小牙齿,看上去活灵活现。而且我们走的小路上, 葡萄藤一直不安地扭动着,竖起粉红色的尖刺。花朵的芳香浓郁得让人倒胃口,香味掩盖了所有的气味,只留下一丝潜在的暗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欲盖弥彰。
不过我现在正怀疑自己能不能找到九、十个金币,上面所说的那些担忧也就没那么要紧了。主人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大餐,桌上摆了十二个很有异国情调的盘子,还有几个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奴仆在桌旁服侍。我总觉得怪怪的。
当听说像我们这样的艺术家竟然无家可归、贫困潦倒时,他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他向我们承诺,我们可以随时使用花园里的房子。他把那些房子称作“回家的宫殿”。还没看到一件作品,他就大肆赞扬我们。
“你们这两个如此漂亮、如此智慧、如此和谐的年轻人,怎么会创作不出自己的杰作呢?”他询问到。搞得好像我因为怀疑他对我们的信心而羞辱他。
他向我们透露他自己的可悲处境,,我们边听边在各种海味的爪子和触手间挑选可以食用的部分,而桌上的那些蔬菜放得太远根本就够不到。我真怕由于自己的无知而去吃桌子上的装饰品。德维尔冯•索兹告诉我们,他来自赛西福伦。这个地方我们从未听说过,但是那里的原住民是关于他们国家习俗和宗教的谣言的受害者。如果他没有否认他的人民是鲨鱼的后裔,我可能会仔细看看他那张平脸上鼓起的眼睛到底有多宽,或者被胡须部分遮掩的嘴唇到底有多薄。
“你们不会相信,就因为我每天花很长时间在自己的花园里读书和闲逛,我的邻居们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
“你所有的邻居现在在哪里?”登德拉问道。
“我估计他们死了,或者离开了。我和他们很少说话,而且我也不在乎他们的嘲弄和愚蠢。”
“那你为什么在花园里读书和闲逛呢?”
“为什么?年轻人,我可是一个热情的植物学家。植物学家需要研究,也需要辛勤工作,只有这样才能产出诱人的好苹果。你不觉得它们美味极了吗?你在科洛泰伦认识哪个园丁,能种出肉食和反射月光的植物吗?你以前有没有在凡卓古德以北见过开得非常艳丽的尸腐花?”
这些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登德拉也是。谁会懂得这些问题呢?
在饭桌上,我只有一次感觉到他的话中带有某种威胁。他颤巍巍地说:“我必须恳求你,在你雕刻杰作的时候,请不要碰我那些挚爱的树,特别是南墙大树荫那里的树。”我
那些没人住的邻居家的花园可以提供你需要的所有木头。
2013-06-12 08:45:09
第二天在花园里漫步时,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十分惊讶。树木曾经就像是我的家庭成员,但在这里我很难从看到的五棵树中辨认出一棵来。有些奇怪的树真的很奇怪,它们就像极完美的木雕,已不需要我的刻刀再做多余的雕琢。但是这些树似乎都在奴役和折磨中变得扭曲。除去我们周围盛开的鲜艳花朵和阳光从摇晃的树枝之间投下的耀眼光斑,我总觉得自己被一种感觉压迫着,就好像自己在穿过一片未知的...
第二天在花园里漫步时,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十分惊讶。树木曾经就像是我的家庭成员,但在这里我很难从看到的五棵树中辨认出一棵来。有些奇怪的树真的很奇怪,它们就像极完美的木雕,已不需要我的刻刀再做多余的雕琢。但是这些树似乎都在奴役和折磨中变得扭曲。除去我们周围盛开的鲜艳花朵和阳光从摇晃的树枝之间投下的耀眼光斑,我总觉得自己被一种感觉压迫着,就好像自己在穿过一片未知的森林时,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这些树可能会跟那个懂得它们语言的小男孩谈话,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男孩了。
登德拉却一点儿都不担心。她在花园的美景中欢呼雀跃,从一片虎皮花属的植物中辨认出玫瑰花,并折了一支送给我。我对所有的花从来都不感兴趣。
“那是什么?”我问道。
“是棵树,傻瓜!居然问这样的问题!”
我们来到德维尔冯•索兹说过的那个大树荫。那儿有一个水塘,周围种了一圈非常优雅的树木,树木的枝杈在池塘的上方互相缠结在一起。我很不情愿地走进大树荫。这些树让我感到不安,因为它们的表皮异常光滑。
我和登德拉都不认识这些奇怪的树。不知道是因为我对它们不熟悉,还是感觉它们的形状、比例或者枝桠的排列有些奇怪,我总觉得心烦意乱、惶惶不安。我实在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我曾经养过一条狗,非常喜欢它。可奇怪的是,这条狗有时胆大包天,敢跟熊较劲;有时候却胆小如数,看到天空中过往的云彩投下的阴影都会浑身战栗。
登德拉却认为这没有什么。她在草丛嬉戏。那些草茂密而葱翠,向四周散开的叉枝投下了一条条阴影。她走到一个水塘边,跪下身子来。我想喊她回来,冥冥中我感觉到了某种凶兆。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总是对她不放心,迫使她听我的话。
她身子向前倾,欣赏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的美丽真让我窒息。清澈的眼睛反射出水面的波光,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在我眼中,她就是出没在林间空地的水中仙子。就在这时,她一声惨叫。我赶紧飞奔过去,冲到她的身边。这次我的直觉没有感到任何预兆。
“怎么啦?”
“哦——我觉得——”她看上去惊魂未定,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我觉得我在井里看到了某个东西。”
我看了看。这里确实是个井,井壁是由粉色的砖头砌成的,围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圈。一缕阳光从我们头顶树荫的缝隙中直射下来,照在我们周围。井里的水比阳光照射下的空气还要干净。我起先以为我能触摸到井底的鹅卵石。当我看到水面泛起的波纹微光闪闪,我才意识到这口井可怕的深度。我所看到的鹅卵石其实是岩石。水波产生的视觉变化让我感到头晕目眩,我摔倒在地,差点掉进井里。与其说我差点摔进井里,还不如说这口井差点把我了吸进去。
就在这时,登德拉居然用手捧起井里的水。我大叫一声:“不要!”。可是太晚了,她已经喝了一口井水。
“你疯啦!”她哈哈大笑,还把水泼到我身上。
我想或许她是对的。就像那种把狗吓得半死的流云一样,我的担忧也转瞬即逝。万一那些树是被某个巫师施展了魔法失去了肉体的男人和女人,那可怎么办呢?我很熟悉这种幻象:只有艺术家的眼睛才能看到这样的幻象。普通人看到的只是树。
在船上的时候,有些人会因为不守规矩被鞭打,但是在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做一些违规逾矩的事。我总觉得自己有理由违背长辈。这一次,我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工匠,需要检查一下那些奇怪的树。
“哦,兰加尔!”当我拿起刻刀时,登德拉叹了口气。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太了解我了,她知道说再多我也不会听。
我头顶的树枝实在是太高了,而且花园被人收拾得很好,居然没有掉落的树枝。所以我拿起刀戳进了一棵树的树干,但那感觉好像把刀戳进了一位妇女的小腿肌肉里。我立刻缩了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树的肉体和流出的粉红色汁液让我作呕,更是因为阵阵尖叫声钻入我的大脑。我灵魂的聋症突然被治愈了,但这疗法实在太可怕了,我感觉自己被一阵阵哭号声纠缠和指责。
“原谅我吧!”我大声喊道。那些幽灵的尖叫声给我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我几乎无法承受。大树荫下变得昏暗,一些高大的阴影在我周围旋转,就像是一群着了魔的舞者在围成圈向我逼近。
“你是不是病了?兰加尔?”登德拉的嗓音唤醒了我。我转向她的怀中,一把抱住了她。周围只剩下风中树叶的沙沙声。
“我们走吧。”我说,“我们可以另找个住所。”
“别傻了。如果你真的想离开这里,等你把自己刻的雕像卖掉一些,我们就可以去任何地方。”
“最起码避开这大树荫。它——”
“不过我喜欢大树荫!太奇怪了。我总感觉肯定有某个神灵住在这里。”
“肯定有什么东西。”我知道和她争论没有用。她肯定会加倍地反驳我。
2013-06-12 08:45:47
登德拉快乐地做起了家庭主妇,而我在为我的作品寻找木头。不久之后,我翻墙爬进了附近的一座花园。进去之后,我感觉自己的所有感知都被重新调整了一遍。我像是被那种在大街上操纵真人表演的黑暗木偶剧团奴役了一般。
花园里有一片地表覆盖着腐叶的丛林,里面长的植物还算正常。并没有形状或者颜色怪异的花果突然蹦出来吓我一跳。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这里的空气特别潮湿,而且带有阵阵霉味...
登德拉快乐地做起了家庭主妇,而我在为我的作品寻找木头。不久之后,我翻墙爬进了附近的一座花园。进去之后,我感觉自己的所有感知都被重新调整了一遍。我像是被那种在大街上操纵真人表演的黑暗木偶剧团奴役了一般。
花园里有一片地表覆盖着腐叶的丛林,里面长的植物还算正常。并没有形状或者颜色怪异的花果突然蹦出来吓我一跳。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这里的空气特别潮湿,而且带有阵阵霉味。如果不是顾及登德拉还在家等着我,我肯定会一直走下去,走到城市的尽头。
掉落的树枝散落得到处都是,我拿起斧子把它们砍伐成适合我走过的长度。这里的树木里隐藏着不下一百种形象——都是些友善、健康的形象——它们似乎都在乞求自由。我没有理会它们,背起树枝穿过灌木丛,向花园里的房子走去。这座房子并没有幻想故事里常常出现的尖塔或者扭曲的截面,它只是一座普通的木屋。我穿过敞开的门走了进去,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排排精美的家具之中。我真怕房子的主人会突然出现,把我当贼抓起来。后来我才注意到这里厚厚的灰尘、雨点打过的地毯以及脚下劈啪作响的枯树叶。
屋子的主人逃走时肯定没关窗户,而且连饭都没有吃完。因为在饭桌上留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食物残渣。成群的动物曾经在这里集结,又是抓咬又是拉屎。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我当场发现了一只老鼠在屋子里乱窜。我随手拿起一小块垃圾准备扔过去,随即咒骂了几句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因为那居然是一块人类的头盖骨。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可能某个无家可归的人爬到了这里,然后死了。但是当我注意到放头盖骨的地方有几件华丽的衣服,而且饭桌以及周围五张椅子附近有其他一些骨头被曾经时髦的衣服包裹着时,我就觉得很不对劲。就算被动物和天气搞得乱七八糟,几个人一起吃饭却被残忍杀害的情景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其他房子里面也出现了相似的景象:一个夜壶里塞满了上一个主人的骨头;两个亲密的爱人变成两具干尸抱在一起,水分和体温都被吸走了;一个小孩的手掌被熔在一幅画着树木的半成品油画上,形成了一块毫无艺术感的大斑。
我实在受不了这样恐怖的情景了。我赶紧往回跑,不知翻过了多少堵围墙,跌倒在多少条沟渠中。我最后唯一记得的一件事,就是不断地砍掉挡在我眼前的树枝。我对自己说,是一场瘟疫或者是投了毒的水源夺走了所有这些不幸者的性命;这些邻居的死和德维尔冯•索兹对他们的仇视应该只是巧合。但是我下定决心,要尽可能快而礼貌地拒绝这位好客的主人,赶紧离开这里。
但我一走进德维尔冯•索兹的花园,闻到阵阵花香,那种紧迫感很快就消散了。我真的不想在这里逗留,但我也不再渴望逃走。一种安宁的感觉欺骗了我,我顺着弯曲的小路回到了我们温馨的新家。
一回到家,那种安宁立刻烟消云散,因为我发现登德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憔悴。
“肯定是你喝的井水害的。”我对她说,“那口井里肯定有鬼魂出没。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们——”
我怒气冲冲地踱来踱去,她却在一旁咯咯直笑。她说:“我又不是因为喝了井水才这样的。”
“那是怎么回事?”
“我怀孕了。”
我傻了眼,目瞪口呆地坐在床边。我真想把我在死亡之街的冒险告诉她,但现在我不能说。如果我把那些老鼠和骷髅的恐怖情景塞到她的头脑里,我们的孩子很有可能被那个长着鱼脸的巫师或者他的邪恶植物盯上。我勉强咧嘴一笑,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但是当她拉我上床的时候,我拒绝了她。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我告诉她,她看上去气色不好,需要休息。这是事实。不过我更想开始为我们的逃离计划努力工作。
我工作了几个小时,其间一直被那些生物乞求解放的幻象困扰,感到既沉醉又胆战心惊。在回家的路上,我以为在丛林里看见了一只害羞的兔子的形象,还见到一个来自里拉瑞特的舞者,还有一只咬自己爪子的猎狗。于是把它们悉数带回家,但最终雕刻出来的居然是一只尖叫的老鼠,一个在头盖骨上跳跃的魔鬼,还有一只啃食骨头的食尸鬼。
更令我惊讶的是,登德拉居然陪我一起给那些魔鬼雕像上色。她看上去气色非常好,但是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忧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正在干的工作,所以我假装全神贯注地干活儿,然后我真的完全沉入工作中了。
当我再次抬头看时,她已经离开了。我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竟然疼得我差点叫出来。一不注意,我工作的时间已经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外面的世界一片阴沉,闪电像灿烂的花朵一样在天空中时隐时现。
在我睡觉的时候,她又继续帮我上色。所以第二天中午我起床吃香蕉和无花果当早饭,我的商品已经准备好面市了。
“我不知道该给那个……东西上什么颜色,”她指着我的食尸鬼说。
“绿色看上去不错。”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
有时她发脾气的时候,就像一头狂暴的狗熊。所以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不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的话,我会更开心。你必须承认,我们有很多事情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们就像是在剧院里演戏,完全受人控制——”
“我想我现在需要平静和安宁。”她说。“这里有美丽的花园——其他地方有多糟糕你也知道,吵闹的大街上到处是妓女和杀人犯,楼上住着音乐家,隔壁住着抽大烟的。我们的孩子能在这里成长多好啊!比其他地方强多了。”
登德拉对我们家乡的描述实在是有失公允。不过她倒是说过家乡的城市绕行路(注:道路禁止通行时的临时绕行路)还不错。我克制住自己,没有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也没有告诉她埃希克兰米斯广场附近的老邻居已经变成了一具具遭受瘟疫的尸体。而且我也被她话里含蓄地表达了她要留下的想法吓坏了。我温柔地说:“你不会真的想在这里扎根吧?”
她笑了。“这正是我想要做的事!”
在和她讨论该不该离开这里之前,赚到足够多的路费或许更明智一些。在亲吻她的时候,我感觉她嘴唇的味道有些奇怪,像是水蜡树叶子的味道。我听说过怀孕的妇女会吃一些奇怪的食物。
当我扛着自己做的雕像直奔大门的时候,我遇见了德维尔冯•索兹。
我告诉他,我准备去卖我的雕像。他说:“你这就是把我当成外人了,为什么不让我第一个买你的雕像呢?”
“谢谢你的好意,我总不能强迫你买我的作品吧。”
“照你这么说,就因为我的好意,我就没有权利成为你的第一个顾客?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某种残忍的怪物了?是不是连垂涎于婴儿的巨魔、狂喝处女之血的僵尸,听到关于我的传闻,都会吓得浑身颤抖?是不是如果把“德维尔冯•索兹”写在地上,然后把远方的星辰用好意命名,整个宇宙就会因为有了我这个不伦不类的怪物而羞愧地崩塌?”
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万一他就是这样的呢?要读懂赛西福伦人的表情是不可能的,我已经领教过了。我把所有的雕像很有条理地放在草地上,准备送给他一个作为礼物。他抓起一个食尸鬼雕像,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
“年轻人,你是不是半夜里到我们的墓地里闲逛过?”他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比他刚才看我的雕像时还要仔细。“还是在其他地方见过食尸鬼?”
“在丛林里。”我说,然后我向他解释自己是如何工作的。
除了登德拉之外,还没有其他人像他这样对我的话如此感兴趣,并且理解得如此透彻。“太神奇了。”他说,“虽然颜色搞错了,但是你雕刻的形象太逼真了。你知道吗,它们是灰色的。”我问他是不是在戏弄我,他说:“等哪一天我们要认真谈一谈你的未来。你的才能比我想象的还要杰出。我一直想招个学徒……”
“植物学家的学徒?”
“是的。”他笑了,“跟你说的差不多。”
我把食尸鬼雕像送给了他,不过他坚持还要再买一件雕像。这样两件雕像的价钱正好凑了个整数。这让我很吃惊。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我手上根本没有找零的钱。我德维尔冯•索兹没给我市场上流通的银币,只是答应给我金子。但是德维尔冯•索兹给我们提供免费的食宿,我怎么能要求他付钱呢?
这些念头是事后才出现在我的脑海的,而此刻我依然朝他咧嘴笑,听他说道:“我强烈推荐你的妻子去喝点大树荫下的井水。那里的井水会赐予你的孩子力量、优雅和长寿。”
“我厌恶那个地方。”我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警告你,不要靠近那个地方。树也是有灵性的,你应该知道。我不想让我那些挚爱的树木因为你的敌意而不高兴。”我惭愧地羞红了脸,因为我用刻刀戳过它们。我觉得他肯定知道这件事。“不过我确信它们肯定会欢迎你那位迷人的妻子。女人和我们不同。”他半开玩笑地捏了我胳膊一把,然后拿着买下的雕像走了。他这么一捏,疼得我一夜都没睡着,手上都没了力气。
2013-06-12 08:46:16
我怀疑德维尔冯•索兹拿走我的作品是为了不让我们离开,登德拉却嘲笑我的多疑。我认为他对我们不怀好意,她更是不屑一顾。
“你只不过不适应和上流社会的人打交道。”她嗤之以鼻地对我说。
“普莱尔不让我进入上流社会,也许斯莱瑞斯拉会扯出他们的肋骨,做成针给他们缝裹尸布!”
她所说的这一群人都是她的亲戚。她详细地列出了如何与这些傲慢的粗鄙之人相处的方法。我气得直跺脚,...
我怀疑德维尔冯•索兹拿走我的作品是为了不让我们离开,登德拉却嘲笑我的多疑。我认为他对我们不怀好意,她更是不屑一顾。
“你只不过不适应和上流社会的人打交道。”她嗤之以鼻地对我说。
“普莱尔不让我进入上流社会,也许斯莱瑞斯拉会扯出他们的肋骨,做成针给他们缝裹尸布!”
她所说的这一群人都是她的亲戚。她详细地列出了如何与这些傲慢的粗鄙之人相处的方法。我气得直跺脚,满腹牢骚,一怒之下把我的作品都砸到了地上。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我逐渐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我父亲经常和母亲吵架,吵完之后他会剁碎树木,真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我居然从我那双抽筋受伤的手的痛苦中,获得了某种病态的快感。
我创作了一个拙劣的生物雕像,这种生物介于人和鲨鱼之间。登德拉批评说这个雕像上的色太草率了,我们都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形象哈哈大笑起来。最终我把她温柔地拥入怀中,但我知道我们的争论仅仅是暂时放到了一边。我必须要说服她,这个地方有危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只有微弱的光线穿过外面的植物射进我们的窗户,我总觉得她的皮肤黄中带绿。
我又一次熬夜工作,通宵没合眼。黎明之前,我将登德拉上完色的所有雕像装进了包里,然后把包从墙头扔到了阿莫拉迪斯大街上。我真怀疑会不会有某个聪明的拦路贼会潜伏在某个地方,乘机偷走我的作品。我主要是怕又在大门口遇到德维尔冯•索兹。如果他又要买雕像,我至少还有这一包作品可以卖给别人。
当我悄悄地回到家时,一个苍白的身影从大树荫那边一闪而过。我一下子惊呆了,生怕是比人类入侵者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还好是个人。我刚开始没认出来。他那苍白而赤裸的皮肤和德维尔冯•索兹的完全一样。他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我赶紧缩到一棵植物下面躲避。这棵植物缓慢地张开血盆大口。也许我应该无声无息地逃走,但是我很好奇,想看看他的身体会不会出现鱼类的特征。
他看起来很正常,但他从离我很近的地方走过时,我看见他的皮肤上布满了新鲜的抓痕和鞭痕。他嘀咕着一大串女性的名字,突然眼睛寒光一闪,一个微笑出现在淤青的嘴唇上。年纪这么大,还在家乱搞,想想就让人发笑。但当时我几乎没往这方面想。在那一刻,一想到他步履蹒跚还在家纵酒狂欢,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一直躲在那里,直到太阳即将升起。其实我只是想看一眼跟这个老色狼鬼混的小姐们,但是没有人从那长满了随风摇摆的修长树木的大树荫下走出来。
2013-06-12 08:47:00
我也记不得是否跟登德拉吻别,或者跟她说过什么话。我心事重重,在思索着逃跑的细节问题。我考虑好了,如果德维尔冯•索兹又拦住我,我会把哪些雕像给他;如果他要买下所有的雕像,我该用什么话拒绝他。还好我没看见他,当我走出大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自由人。我的另一包雕像静静地躺在外面的墙根下。我把包甩到肩膀上,吹着口哨大踏步地走向下城区。
波利安神庙前面的广场上...
我也记不得是否跟登德拉吻别,或者跟她说过什么话。我心事重重,在思索着逃跑的细节问题。我考虑好了,如果德维尔冯•索兹又拦住我,我会把哪些雕像给他;如果他要买下所有的雕像,我该用什么话拒绝他。还好我没看见他,当我走出大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自由人。我的另一包雕像静静地躺在外面的墙根下。我把包甩到肩膀上,吹着口哨大踏步地走向下城区。
波利安神庙前面的广场上有一个著名的手工艺品交易市场。当我到了那里之后,吹口哨的兴致荡然无存。且不谈那些固定的的货摊,就连神庙周围柱廊
上的每一根柱子,都被工匠们占领了。他们个个声称自己的摊位是自己的祖师爷传下来的,如果有人胆敢来抢,他们就会用恶毒的言语甚至是拳打脚踢来捍卫自己的摊位。我刚刚想占个位置,一帮人就围了上来。还好一位神父严肃地大喝一声,驱散了这一帮人。他告诉我,外人在这里做生意,
就相当于闯入别人的家里,而且坐在他平时吃饭的座位上。他说,只要交点费,神庙可以帮我安排一个位置。我计算了一下,即使是神庙阴影下位置最偏的摊位,其费用都远远超过我能赚的钱。
天神记住了神父好心的斥责,却把死亡的重量压在我的肩膀上。盛夏的暑气一直弥漫到冷酷无情的穹顶之上。我在大街上漫步,熙熙攘攘的商人和顾客在做着交易。整条街就像一片由砖块和石头组成的荒漠,连一棵遮阳的树木都没有,连一块让人坐下来安静地休息一会儿的地方都没有。街两边被房主人、狗、木棒和快要溢出的水桶占满了,他们似乎在一起对这些工艺品评头论足比较起来,我的雕刻品就像是用铁锤砸出来的,我的鞋也是。转眼间已经到了下午,城市的上空密布着变幻无常的乌云,在绿色的斜坡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太阳还没有下山,天就黑了。街上到处暑气蒸腾。我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可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目标。尽管我设法卖出了一些作品,可我知道自己只是在蛮干,我要没日没夜地干多长时间,才能凑齐逃跑的路费呢?
我大声问自己这个问题,谁知一声炸雷回答了我,吓得我骨头都在颤抖。雨水像山洪一样倾盆而下,大块大块的冰雹打在最高的几处屋檐上,一蹦三尺高。一道道闪电和冰雹一样密集、频繁,我只好躲进一户人家的门口,喋喋不休地乱祷告,希望天神会保护我。
我曾经在露天经历过许多暴风雨,我也没怎么被暴风雨吓到过;在森林里,我知道要避开橡树、铁杉等容易被闪电打到的树木,应该到山毛榉下面避雨。但在这片石头荒漠中,我什么都不懂。我就像是闪电和雷声的战场上的一个赤裸裸的目标。我紧贴的那扇门无法给我更多避雨的空间,比汪洋大海上的一叶竹筏好不到哪儿去。但我还是把身体拼命往门上靠。除了不停地颤抖,我几乎就是一尊雕塑。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暴风雨很快就过去了,但我错了。每次雨变小的间隙,其实都是暴风雨在为下一次更狂暴的攻击蓄积力量。哭泣声从各个方向传来,附近的房子里也传出疯狂的尖叫声。科洛泰伦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不安。估计他们和我一样,都以为末日即将来临。狂风撕碎了屋顶的石板瓦,把墙上砖块间的碎屑都吹到了街上。不过狂风很快厌倦了小规模的破坏,直接把隔壁的一座建筑物放倒了。大雨下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地上的灰尘变成泥浆溅到我身上,把我变成了一堆掺着砂砾的泥巴。我的惨叫连自己都听不到,更不用说屹立在我面前的这座热气腾腾的砖瓦房里,会有人听见我的声音,然后开门让我进去。
我不知道是有点头晕还是顿时失去了知觉,反正我突然感觉周围一片寂静、黑暗。在倒塌的建筑物上工作的人大吼着互相传递命令,他们的凿子和铲子叮当作响。可这些声音在我听来却微弱而含混不清。他们离我只有几步远,可在我看来,他们似乎是在遥远的高山上劳动的侏儒。
我没精打采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后来才想起应该去给他们帮帮忙。然后,我想起了登德拉。我一路狂奔,穿过在细雨中迷惘的人群,直奔阿莫拉迪斯大街。
2013-06-12 08:47:38
我跨过门槛,发现家里没人,而且感觉房子里寂静得可怕。我走到各个房间大声喊了很久,然后冲到外面湿淋淋的花园里。
“兰加尔,兰加尔,鼓足你全部的勇气。你现在需要的就是勇气。”我的肩膀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对着德维尔冯•索兹大吼道。
“我?”他像一个梦中的神秘信使,在我眼前举起登德拉的小绿鞋。“可怜的小伙子,不是我,是天神!他们嫉妒我们陪..
我跨过门槛,发现家里没人,而且感觉房子里寂静得可怕。我走到各个房间大声喊了很久,然后冲到外面湿淋淋的花园里。
“兰加尔,兰加尔,鼓足你全部的勇气。你现在需要的就是勇气。”我的肩膀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对着德维尔冯•索兹大吼道。
“我?”他像一个梦中的神秘信使,在我眼前举起登德拉的小绿鞋。“可怜的小伙子,不是我,是天神!他们嫉妒我们陪伴在她身边。他们把登德拉抢走了。”
“去你妈的,你这个邪恶的巫师,你在胡说些什么?”
“暴风雨,你难道没注意吗?”他把鞋子硬塞给我,我抓住了鞋子。鞋子上的丝绒全部被烤焦了,连上面的银质饰品都被烧融了。“在采花的时候,闪电击中了她。”他突然抽泣了起来,揪着头发继续说,“这双漂亮的小鞋子是我们唯一找到的东西。”
他悲痛的表演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除了舞台上的演员,我还真没见过什么人能想哭就哭。我紧握他的手,免得他揪下更多的胡须。但我的声音依然刺耳:“我确实看到了暴风雨。暴风雨冲垮了一座房子。但是你的花园毫发无损,连一片弄乱的花瓣都找不到。”
“我们避开了暴风雨的肆虐。”他说,“有时就是这样。大雨倾盆,电光一闪——然后亲爱的登德拉就这么没了。”
“带我去找她。”
“你难道没听我说吗?看来你确实没有听,请原谅我!没有谁的耳朵能承受这样恐怖的消息。她彻底地消失了,或者说,她的整个身体都进入了圣母埃希泰瑞塔永久快乐的怀抱中。很不幸,一根烧焦的骨头都没留下——”
我尖叫着制止了他的一派胡言,一把推开他,冲到登德拉曾经为周围的繁花似锦拍手叫好的花坛。我用脚践踏这些花朵,扯断它们的茎干。那些毫无价值的杂草依然活着,可登德拉却永远地消失了。我咆哮着呼喊她的名字,直到嗓子喊哑了。最后我筋疲力竭,跪在一片裸露的土地上。在黑暗中,我感觉到闪电后周围的花草残留下来的须茬,我手一碰,它们就碎为灰屑。我找到了闪电击中的地点,但只剩下灰烬。
2013-06-12 08:48:11
老家伙让我住在他宫殿里的一间房子里,我凝视着窗外,无视他的奴仆给我带来的饭菜。在我眼里,他变成了一个熟悉的物体,就像是一把我根本不注意有没有人坐的椅子。他跟我促膝谈心,给我读书上鼓舞人心的语句。但在我的耳中,这些语句只是单词。我所能听到的单词只有“登德拉”,但对我来说这个词已经毫无意义。
一天夜里,暴风雨又来了。我跑到外面,在花园里疯狂地蹦跳,向天神挥舞着拳...
老家伙让我住在他宫殿里的一间房子里,我凝视着窗外,无视他的奴仆给我带来的饭菜。在我眼里,他变成了一个熟悉的物体,就像是一把我根本不注意有没有人坐的椅子。他跟我促膝谈心,给我读书上鼓舞人心的语句。但在我的耳中,这些语句只是单词。我所能听到的单词只有“登德拉”,但对我来说这个词已经毫无意义。
一天夜里,暴风雨又来了。我跑到外面,在花园里疯狂地蹦跳,向天神挥舞着拳头,看看他们敢不敢把我也带走。在做这些滑稽动作的时候,雷声和闪电让我从长期的恍惚和呜咽中清醒过来。
可能会有人从失去挚爱的阴影中走出来,因为他起码可以把自己的希望和一具实实在在的尸体一起埋葬。他比我幸运得多,我连这样决绝的别离仪式都没机会做。我只有德维尔冯•索兹的证词,他亲眼看到雷击并找到一双鞋。登德拉可能随时会从花枝妖娆的灌木丛中走出来,笑她自己玩的小把戏。也许,闪电抹去了她的记忆,她逃走了。不过等她恢复了知觉,她应该回到这里呀。她依然活在我的梦中,但
她总是出现在奇怪的场景中,而且都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我被束缚在这个地方了。
那些被我释放了俘虏的树木被人从花园的屋子里搬到我住的地方。当我在端详这些碎片的时候,我已经记不得释放了哪些俘虏。我看到的只有木头。我的刻刀只能把大的木块切成小的。
我在死亡之街的花园里穿梭,想找到更好的木头。但是那些木头的形状都是混乱的直线和曲线。有用的形状和材质似乎被人全部偷走了,只留下混乱。
所有跟我交谈的树木中,大树荫那里的树木声音最大。它们肯定知道登德拉发生了什么事,我应该更相信它们,而不是他们的主人。我无视德维尔冯•索兹的警告,走到那里努力倾听。我对恐慌的记忆,就像是别人对童年时游戏的记忆,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我坐在井边,井就是井;再看看那些树,树就是树,一切都显得很平常。
我去找我曾经伤害过的那棵树,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我估计那棵树被移走了,可是周围的树木围成的形状依然是一个完整的圆,没有缺口。我很疑惑,它究竟在哪里。如果这棵树被别的树替代,那它必须被一棵完全成熟的标本替代,而且一点儿都不破坏周围地面上生长的古老苔藓。
而且替代的树肯定跟生长在这里的其他树不一样,它的树干肯定会肿胀,甚至会引起病虫害。这实在太奇怪了,因为在花园的其他地方,树上结的苹果没有蠕虫,玫瑰花瓣上也没有溃疡。我抚摸着树上的畸形部位,又用力撞击,但没有任何异常。各种预感在我的头脑中搅动,像梦的碎片一样容易忘记。我想了一会儿,
觉得它们在暗示我,失去的听力恢复了。但是不久之后它们就平静下来,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寂静的树丛中。
2013-06-12 08:49:00
我工作上的无能让自己很羞愧,但是德维尔冯•索兹却从来不提。吃饭的时候,他又口若悬河地大讲植物能够治疗和伤害其他生物的非凡能力。他似乎完全不在乎我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这些话。但是我依然看着他。
每当他引导我穿过室内的丛林,我都非常警觉。因为那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妖艳怪兽,比宫殿的布局恐怖多了。每当他有事外出时,没有人妨碍我到处窥探。因为他不在的时候,那些愚笨的奴隶...
我工作上的无能让自己很羞愧,但是德维尔冯•索兹却从来不提。吃饭的时候,他又口若悬河地大讲植物能够治疗和伤害其他生物的非凡能力。他似乎完全不在乎我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这些话。但是我依然看着他。
每当他引导我穿过室内的丛林,我都非常警觉。因为那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妖艳怪兽,比宫殿的布局恐怖多了。每当他有事外出时,没有人妨碍我到处窥探。因为他不在的时候,那些愚笨的奴隶个个昏昏欲睡。我可以自由地探索每一个房间,不管是他那可疑的厨房还是他更可疑的卧室。某个神父可能反对过他那些带有插图的古怪书籍,但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寻找登德拉的踪迹,但我什么都没发现。
在厨房的后面,放着几个关着小动物的笼子和一支表演用的钢笔。不过这些东西依然不在我的搜索之列,它们的库存总是有规律地减少和补充。一天早晨我协助这位植物学家把猫和兔子喂给那些活生生的恐怖植物时,总算想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小子,你太厉害了!其他想当学徒的人也许对研究有更多的天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大自然肮脏的一面。有洁癖的人无法胜任植物学的工作。”
一棵像兰花和章鱼混合起来的植物伸出爪子,一把抓住了一只尖叫的小猫。如果在过去,我看到这样的景象肯定会不安;但现在,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当我战栗的时候,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你的这些标本能吃人吗?”
“你这问题问得倒好!”我的植物是一种更完美的生物,他们几乎就是人。”
以前我们把绳索套在柱子上,另一头捆绑着小猫,然后让“更完美的生物”捕食。不过现在我正倚靠在大木盆边,木盆里“更完美的生物”正张牙舞爪,用空闲的爪子刺我的手。我的手腕被爪子抓住了。等爪子放开我的手时,我都快绝望了。
“这就对了,你必须亲自实践每一个推断。”他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说,“先生,你有做科学家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