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 (试发表)

小说 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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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掮客 很多年以前,互联网制造了一个神话。数以百亿计的美元被狂热的投资者 投入互联网。靠金钱维持的比特流后面似乎隐藏着无穷的商机。信息技术改变 了整个世界,但是比特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更不能用来制造机械。所以在某 一个春天,互联网经济的冬天迟迟没有结束,春天似乎遥遥无期。当泡沫经济 导致华尔街的恐慌的时候,互联网却渐渐地成为了经济增长的真正支柱。 老六既不关心新的企业信息管理系统是如何节省开支的,也不关心如何利 用个人计算机进行并行计算探索外星人。他不知道互联网是如何把传统企业的 管理成本和生产成本降低的,更不知道数学家怎么证明公开密钥加密算法的可 靠性。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互联网掮客。他有洞察力,这就足够了。 老六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色情网站非常顺利地度过了那个寒冬的人,但是 他立刻就意识到互联网中蕴涵着丰富的黑色矿藏。虽然色情网站的利润足以让 各种徒有点击率的互联网企业汗颜,但是在传统色情业的利润面前,这只不过 是九牛一毛。 正是在那个灾难性的春天,老六离开了首都,来到了这座南方城市。那年 夏天,他向香港一个贩毒集团出售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通讯 系统。拿到预付的十万元以后,老六请了一个清华研究生做需求分析和系统设 计。随后他雇用了五个深圳大学的本科生用“Java”写了一个安全邮件系统。 这些大学生听说有军方背景后就没多问,只是多要了几千块钱。不到两个月, 老六便交货了。老六并不知道自己卖的是什么东西,他依稀记得那个研究生写 到:本系统使用了大量的开放源代码软件,应用跨平台的Java语言实现了一个 基于信任链的安全邮件系统,它能保证外人难以窥探或窜改信任链内的安全消 息。老六能确信的是,他收到了余下的四十万。 第二年,老六为当地最大的色情团伙设计了一个虚拟社区。这个社区在表 面上只是一个交友网站,不过它提供了一些多余的接口,让妓女有机可乘。这 个社区并不直接提供色情交易的信息,事实上很多蒙在鼓里的人在里面正常地 交友聊天。只有使用特殊的聊天客户端,才可以把妓女说的话中的特殊词汇提 取出来,然后通过处理得到妓女的信息和一个校验码。老六为此换了三次开发 队伍,花了五十万左右。回报也很可观,老六得到了一百万的佣金和百分之五 的分成。两年以后,这个团伙发现百分之五实在太多,于是给了老六一千万。 老六很爽快地许诺忘掉这一切。 后来老六就很少自己操心具体的事务了。自从出名以后都是别人找他了, 他始终能找到合适的人把事情做得很漂亮。再往后也有了竞争,不过谁都知 道,在道上混,名声和信誉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声望,资本就能洗白,于是老 六成了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掮客。 很多年以后,老六惊讶地发现自己成了政府最大的私人承包商之一。 --------------------------------------------------------- 土人 李四是个正宗的土人,土得掉渣。他并不清楚土人的精确定义,虽然他曾 经以为自己明白什么叫土人。所以别人问起他为什么叫土人的时候,他通常回 答:“李四这个名字还不够土阿?” 很少有人能明白李四为什么成了土人。李四也不知道。通常,如果有那么 一个小孩,从小就不合群,却渴望友情,贪玩,成绩却一直马马虎虎,他十有 八九会成为一个土人。土人的初恋通常都是失败的,李四也不例外。他曾经以 为她很爱他。然而他发现是他的钱使得她爱他,虽然她并不爱钱。互联网的那 个冬天使他丢掉了高薪兼职,再也没有钱带她到处游山玩水。女人都需要安全 感,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从什么地方摔倒,就应该从什么地方爬起来,但是李四不喜欢这么做。他 觉得能逃避就逃避,所以他离开了北京,来到了南方。他并不喜欢这座城市, 虽然她比北京干净漂亮,但却是一个文化沙漠。沙漠里面总是有海市蜃楼的, 所以他把心灵藏进了互联网和数学书。 李四在这座城市里面混得很糟糕。虽然他才华横溢,但是却不知道游戏规 则。这座城市里只尊重一样东西,那就是钱。这一切都在李四遇到老六以后得 到了改观。老六像伯乐一样发掘了李四的才华,他给了李四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东西——尊重和赏识。李四那个留洋回来的导师总是一幅盛气凌人的样子,从 来没有把李四的成果当回事,一方面把李四当作廉价劳动力,另一方面却用斯 坦福的标准来要求李四。但是老六不一样,他把李四当作朋友,并且慷慨解囊。 老六向李四展示了金钱的魔力,让他茅塞顿开,翻身作了这个城市的主人。 在遇到老六之前,李四最大的愿望是收集一书架的原版数学书。但是遇到 老六之后,李四有了新的追求。他仍然可以看一天的数论,但是晚上他会享受 这个城市醉生梦死的夜生活。在夜总会,他是王子;在酒吧,他是诗人;在 KTV,他是歌星。只要有钱,他就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因此他死心塌地地跟了 老六。 李四以为自己的良心已经死了,自己和老六一样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但是 她的再次出现颠覆了这一切。她为了维持丈夫的生意找他借钱,并愿意让李四 重温旧情。开始李四觉得有些恶心,觉得她的行为破坏了他美好的回忆。他什 么也没做,只是给了她很多的钱。在困惑中,李四找到了一种尊重她的思路。 从此他不再觉得老六是个坏蛋。老六是一个成功的掮客,仅此而已。而李四不 过是个土人,再怎么挥金如土,也不过是有钱的土人;再怎么醉生梦死,也不 过是堕落的土人。这并不妨碍李四维持土人内心中纯朴的一面,找回迷失多年 的自我。 很自然的,李四跟着老六飞黄腾达了。后来,他成了这个国家最神秘的行 政机构的首席数学家。根据官方记载,他最得意的作品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超 音速飞行器。当然,李四的设计与空气动力学无关。 --------------------------------------------------------- 猎人 张三的生活很有规律,就和这座城市一样。每天早晨,张三都会到海边跑 一圈。美中不足的是,海边没有黄金沙滩,而是一条笔直准高速公路。但那毕 竟是真正的海岸,甚至还有一片红树林,让他能暂时从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堡垒 中逃逸。海的对面是一座更加繁华的城市,很多人都向往那座城市,但是张三 并不在意。 张三沿着绿化带跑了几公里,最后在草地上仰面躺下。这里的天空始终是 那样的蓝,云始终是那样的低。有那么几分钟,张三几乎感觉不到旁边穿梭往 来的车辆。泥土的芬芳,腥咸的海风,最后是倒胃口的汽车尾气。 他突然想起了上一个调查对象喜欢说的话:“现实世界就像沙漠,网络世 界就像雨林。”这几天他总是在回想那个比喻,这座潮湿的花园城市怎么会像 沙漠呢?谈到沙漠,北京才是真正的沙漠。一回想起北京那种干燥污浊的空气 和满天的黄沙,张三就会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明智。 张三往回跑的时候,公路上的汽车已经少了很多。跑过一个立交桥的时 候,他看到了一条由货柜车组成的长龙,沿着另一条公路缓缓地前进。立交桥 上的广告牌上是醒目的宽带网络广告,画面上是一条无比宽阔的高速公路。他 看了看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于是他加速跑回了公寓。 张三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收集客户指定的网虫的资料。他的客户通常是一 些有点闲钱的年轻人,调查对象是网恋的对象。 今天只有一个客户,是一位女士。这是一个棘手的案子,因为她想通过网 络追踪一个人的物理地址。他皱了皱眉头,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与客户见面。 从附带照片上看,她是一位忧郁的女士。 “姿色不错,”张三对自己说。 张三没有太多的选择,他总是需要很多钱来满足自己的各种奢侈爱好。这 种案例的收费标准是三百欧元到一千欧元,预付一百欧元,时间限度是十天。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前天结的那个案子,对方提供了相当多的网络信息,他只 用了两天就查出了足够的信息,对方支付了四百欧元,远远超出每天一百欧元 的标准。 出于职业习惯,张三在网络上非常低调和谨慎。他在世界上最可靠的匿名 服务网站上租用了一个帐号。这个网站位于太平洋上某个孤岛,任何国家的法 律都鞭长莫及,他提供匿名电子货币交易、安全接入等服务。安全接入就是把 任何国家的地址映射到别的地方,保证任何人都无法追踪用户的物理地址。安 全接入远远不足以隐藏一个人的身份,一举一动都可能泄漏隐私。张三知道互 联网上的游戏规则,他喜欢用上一个调查对象的说话风格和别人交谈。他从来 不在任何公告系统上留下自己的踪迹,总是使用新创建的账号。 但是现实和网络不同,一旦走出网络,阳光会让你无处躲藏。张三倾向于 使用“波函数塌陷”这个术语。 他换了一身正装,出门了。 --------------------------------------------------------- 特工 很难想象,一个国家信息中心的特工可以是计算机盲。晶晶就是这样一个 独立特行的特工,她既不是计算机专家,也不相信计算机,但是她能让手下的 天才言听计从。中心堪称藏龙卧虎之地,但是在信息世界中无所不能的高手通 常都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严格的训练可以弥补生理上的不足,可以让腼腆的 黑客成为冷酷的杀手,可以让他们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但是却不能修正性格 上的缺陷。晶晶是中心的高级特工,她擅长与人打交道,而不是比特流。对于 中心的领导层,她是言听计从的女强人;对于手下的特工,她是值得信赖的大 姐大;对于其他人,她是美艳冷酷的美杜沙。晶晶无疑是出色的演员,但是她 出色的地方在于她总是把自己放在配角的位置。 张三是一个掮客介绍给晶晶的,吹嘘他是互联网上最出色的私家侦探。他 只需要很有限的线索就能在互联网上找到目标,几乎从不失手。晶晶的直觉告 诉自己,张三是中心需要的一张王牌。晶晶的左右手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信息 中心的专家本质上都是一些数学家,他们并不喜欢互联网上的黑客。中心处理 的是这个国家的信息网络上的海量数据,它们并非杜撰的比特流,而是现实社 会的真实投影。培训一个计算机专家成为中心的特工通常需要两三年,即便是 真正的天才,也需要十个月左右。中心的头号目标已经逍遥了好些年了,而上 面给的最终期限不到一个月,临时抱佛脚对于思维缜密的专家而言是不可接受 的。但是在中心这样一个半军事化管理的行政机构,特工们对上级总是无条件 的服从。更何况,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男人都不会试图说服一位未婚女性,尤其 是晶晶这样的冷美人。 在正式见面之前,晶晶试探了一下张三。她用寥寥几句阐述了她的初恋男 友的情况,大多数都是含糊的,甚至夹杂着谬误,毕竟美好的回忆总是超出现 实。她总是这样,无法区分生活和工作的界限。别人都以为她是强迫症,其实 她是在逃避生活,工作只是一种手段。结果不出两天,张三就找到了出了超出 她想象的信息。这么多年以后,她过去的白马王子一点也没有变,还躲在象牙 塔里面,享受着学术界虚伪的自由和民主。晶晶没有费心去读他的论文和著作,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才华,但是她需要的是一个真实的爱人,而不是一个游 离在社会之外的理想主义者。 本着不撒谎不吐实的原则,晶晶告诉张三她需要寻找一个人的物理地址, 并附上了自己的生活照。不出所料,张三答应了见面的请求。中心习惯于通过 最直接的方式让她需要的人蒸发掉——但是晶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她要亲自 会会张三。 中心不仅派出了当地的特工配合,还从国家安全局借调了一个组来配合晶 晶的行动。她不喜欢这样的阵势,她的目标仅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黑客。但 是她很清楚,中心不允许任何程度的失败,再谨慎也不为过。对于训练有素的 特工,中心的布下的局一眼便可洞穿;但是正如遍布这个国家的传感器网络一 样,平民完全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 飞地 会面的地点是位于市中心的一所西式连锁快餐店。快餐店就是这座城市的 缩影,从很大程度上说也是现代社会的缩影。这里的顾客都是匆匆的过客,在 这都市驿站安顿片刻便离去,他们不会注意到快餐店外违章停靠的特工车队, 也不会意识到店内外的火力足以对抗一个加强连的常规部队。晶晶并不担心中 心是拿高射炮打蚊子——中心的特工擅长在闹市执行任何性质的任务,但她偶 尔会心疼纳税人的钱。 正如晶晶料想的一样,张三没有发现中心布下的天罗地网,对她完全没有 戒心。离开了计算机的张三笨拙得像头老牛,全然没有了网上的风趣幽默。 “网络就像热带雨林,总是需要我这样的猎人做向导。” 晶晶饶有兴趣地盯着沦为猎物的猎人,其实她很想告诉张三,今天她想要 找的就是他本人。晶晶镇定自若地应付着张三,很快便发现对方开始焦躁不安。 “能找到你这样的专家,我深感荣幸。不过还有个小问题,我要找的这个 人很可能从来不上互联网。” 张三一下子愣住了。他刚刚还在为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开场白洋洋自得,猛 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和门口整齐排列的车辆和店内那些像健将一样的神 秘男子联系在一起,张三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他只得动用自己的最后的 伪装,用痴呆一般的目光盯着晶晶,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混乱。张三崇拜暴力, 他妄想自己能像动作英雄一样突破重围,但是他只是个懦弱的私家侦探。 晶晶意识到戏演不下去了。她非常厌恶懦弱的男人,但是如果对方有足够 的才华,她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友好地请张三一同离开,但是张三还 是像脑袋插入沙坑的鸵鸟一般“镇定”。晶晶只得动用两个身强力壮的特工把 张三粗暴地拖进了车。 “我还能上网么?” 晶晶对这个疑问哭笑不得。中心是这个国家一切网络的主人。 “你会喜欢飞地的。” 晶晶手下的特工都喜欢用飞地的英文名字——ENCLAVE,但是她要求他们 在自己面前尽量使用汉语。毕竟,这个国家的信息监控技术处于绝对领先。中 心拥有全世界最优秀的信息人才,没有理由像过去那样对洋文顶礼膜拜。飞地 是中心的飞行堡垒,它是信息网络的真正中心,对国家的意义甚至远远超过空 军一号之于北美合众国。飞地每天需要往返于全国各地,采集地面站传输的海 量数据,并进行分析。她需要处理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以至于每天承载信息所 需微波的能量足以摧毁一座中型城市。正因为如此,飞地无需任何能源发生装 置,只是配置了大量的超级电容作为储能装置。她是如此的繁忙,甚至无暇等 待晶晶这样的大人物。他们必须换乘超音速穿梭机追赶飞地。 晶晶固执地认为中心是蒙着眼睛的女神,右手握利剑,代表惩处邪恶的正 义;左手托一架天平,代表不偏不倚的公平。张三并不会怀疑飞地就是那架无 所不知的天平,但是他将会告诉晶晶,中心那条蒙眼布是透明的。 --------------------------------------------------------- 契约 当张三透过穿梭机的窗户外看到飞地的时候,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感。 当年来到大城市仰望钢筋水泥的丛林时,他也产生过类似的感觉。但是这次的 感觉更强烈,甚至有些接近他远眺梅里雪山时的心灵震撼。飞地的气动布局是 如此的完美,让张三有些想入非非了。他暂时地忘却了自己的恐惧和猜疑,迫 不及待地想进入这个堡垒。 穿梭机稳稳地挂在了飞地的机翼上,成为了她的一个副引擎。等张三回过 神的时候,穿梭机的乘员模块已经通过轨道进入了飞地的内部。窗外已是另一 番景色,到处都是标准的机架和眼花缭乱的设备,就像是专营信息设备的超级 市场。张三并不喜欢这种矢量计算机系统的布局,但他还是被折服了。 “这些只不过是飞地的次级信息处理设备,内核是光回路。” 晶晶眯着眼,注视着张三。她还没见过哪个搞技术的男士能抵制飞地这个 尤物。她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接下来只需让张三进入角色。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晶晶没有时间和张三废话,径直带着他到了指令室甲。狭小的指令室里面 只有几张椅子,三面墙上布满了平板监视器。有一个程序员模样的人在一个像 键盘一样的输入设备上忙碌。 张三惊讶地发现,那个人居然是老六的手下。 “你怎么把这家伙给我找来了?这小子除了能算算风流帐,对信息中心的 事务完全就不了解啊!更要命的是,你居然直接把一个未经甄别的人员带上飞 地,这直接违背了中心的管理条例。晶晶大小姐,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吧!” “请放心,中心给你的佣金一分钱也不会少。张三带来的安全风险,将由 我个人负责。但是请记住,你是系统构架师,而不是执行主管。” “OK,我只是从安全规范的角度上为你提出积极的建议。我会尽力和这个 门外汉合作,但是千万别指望能有什么奇迹。” “我同意同意李四的观点。恐怕我爱莫能助。” 晶晶恶狠狠地瞪了张三一眼,张三立刻没了脾气。 “听好,我找你来是让你两天内把华莲团的杀手给我揪出来。为此我已经 找来了中心能找到的最好的程序员——如果他不行,就没人行了。这事要是搞 砸了,我会亲自把你从飞地上扔下去。” 晶晶留下两个负责技术支持的特工,扬长而去。张三颇有些失落,因为她 居然没有费心征求他的意见。这毕竟是多余的。张三的好奇心早已压过了恐惧 感,如果好奇心能拯救猫,那是再完美不过了。 更何况,张三很喜欢她发火的样子,比她微笑的时候真实得多。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system - paradox - hitwoman - pitfall - destiny - balance 雨林顶 之上 --------------------------------------------------------- 系统 “从哪里开始呢?你大概听说过传感器网络吧。” 张三知道这个国家布满了传感器网络,但是他不敢相信中心拥有飞地这样 让人生畏的信息怪物。上大学的时候,他就知道物理系在做红外传感器网络的 研究,结论是海量信息处理的成本远远高于信息采集的成本。从理论上说,传 感器越多,监控的效果越好。但是在实践中,信息之间有复杂的相互关系,分 析信息的成本与信息流的规模并不是线形关系。张三总是在海量数据中检索特 定目标的数据,就像顺藤摸瓜一样自然;而中心想要监控整个国家,其终极目 标是监控每一个公民,这样的系统只是空中楼阁。 “你们怎么控制信息的粒度呢?” “看来晶晶姑娘没看错人,一下就问到点子上了。你知道现在的身份证都 带无线标签吧,它的有效范围是五十米,而不是对外宣称的一米。中心可以通 过身份监控网络获得每一个合法公民的位置信息,并且和红外传感网络、光学 传感网络等进行对照——” “等等,你是说会有面部识别?”张三打断了李四。 “通常不会,因为这样的成本太高了。在正常情况下,传感器网络只对体 型、重量等简单信息进行交叉检验。在特定情况下,系统可以对有限区域内的 人员进行面部识别。这样的效率很低,而且错误率非常高——中心更喜欢使用 传统手段封闭目标区域。” 张三有些困惑。中心为什么会需要这样一个不完备的监控网络? “别着急,国家信息网络的精髓可不是城市里面的传感器网络,而是区域 监控系统。中心对交通工具的监控力度远远超过对个体的监控。每个私人交通 工具都被严格监控,而公共交通系统不但部署了普通的传感器网络,还会有严 格的虹膜检查。换句话说,任何人在城市之间旅行的前后,中心都会对他进行 严格的身份确认。对于行踪可疑的公民,在城市中也会被特别关照,甚至可能 得到特工的青睐。但愿你听说过统计几何和时空拓扑!” 张三虽然非常厌恶李四的态度,但还是忍不住赞道:“真酷。” “很普通啊,没有任何新东西。我只应用了很常见的数学模型,像流形什 么的只是沾了点边。这个系统远远称不上完美,否则晶晶小姐也不会请你这样 的赤脚医生。晶晶要你找的那个杀手是个就像幽灵,从不留下任何线索。诚实 地说,我不相信鬼怪,但理论和实践总是存在相当的差距。” “有没有搞错,”张三突然觉得中心的人都是废物,“这家伙在你们划分 的区域间往返,如果他不是隐身人、或会瞬间移动,根本就无处可藏啊!” “隐身和瞬间移动都没有用。如果他带了身份证,瞬间移动会破坏时空流 形;如果他没携带身份证,他哪儿也去不了,红外传感器无处不在。” 张三一脸的无奈——对于没有幽默感的土人,他没有任何脾气。 --------------------------------------------------------- 悖论 “你们怎么断定要追查的是一个人,而不是几个人?” “中心有足够的证据。华莲团不可能训练如此之多的职业杀手,并且按照 完全一致的方式实施犯罪。此外,他的作案路线也和华莲团的裂变材料走私路 线完全一致。你知道华莲团吧——” 华莲团是本世纪早期极端民族主义者成立的准军事化组织,早期得到过国 内军方中鹰派的支持。华莲团在国内外对东洋国政府要员实施暗杀等恐怖袭击, 最著名的战果是炸毁了东洋国的一个人工岛屿。但是本世纪中叶,东洋国和天 朝之间的对抗日渐平息,华莲团自然成了天朝重点打击的对象。国家信息网络 完工以后,中心曾乐观地认为华莲团在国内将失去立足之地。但是华莲团仍然 活跃在国内的恐怖主义舞台,多次暗杀东洋国外交人员。最要命的是,中心对 华莲团一无所知,部分高层甚至认为华莲团威胁到了国家安全。 “抓到这个杀手又能如何?” “华莲团正在策划一起针对东洋国的恐怖袭击,从目前的情报来看,伤亡 数目不会低于东京的居民总数。天朝并不关心东洋国的死活,但是这次恐怖袭 击除了会造成经济灾难,还会严重损害政府的国内形象。” 张三愣了,他无法想象华莲团能实施这样的恐怖袭击。张三憎恶暴力,他 无法接受李四用如此平淡的口气描述这样的危机,仿佛那只是一道数学难题。 张三不喜欢东洋国,但是他更厌恶臃肿的官僚机构、虚伪的大国政治和冷血的 技术天才。这一切都让张三感到恶心,但中心已经剥夺了他做鸵鸟的权利。 “这个杀手是唯一的线索,而你是中心唯一的希望。我不知道晶晶从哪个 垃圾旮旯把你找来的,但愿你对得起她的赏识。” “你不是这个系统的设计师么,”张三有些愤怒了。 “我只是个应用数学家,”李四推了推眼镜,“我已经说过了,我从来没 有提出过任何新的数学理论或数学模型。我只需要履行合同中的职责。” “如果这个杀手在旅行的时候处于中心的监控之下,他的旅行路线一定会 泄露他的身份。该死,你们知道的信息不是太少,而是多得离谱。” “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了,”李四耸了耸肩。 张三渐渐地进入了角色,如果他是那个杀手,应该如何逃避中心布下的天 罗地网呢?这个监控体系最优雅的地方在于区域监控系统,然而优点通常也是 最大的缺点。 “这说明他旅行的时候没有被你们的网络检测到,而且他每到一个城市便 会更换自己的身份。” “这是个悖论!难道这个杀手是徒步旅行的?” “等等,”张三知道李四是一个不会开玩笑的人,“你们的系统不能检查 徒步旅行的人?” “这不是废话么?”李四像听到了笑话一样乐了,“中心可没有能耐在每 一座山头上都部署传感器网络。” “别打岔,能告诉我这个杀手在旅行中需要达到的最低时速么?” 李四很快地给出了结论:“三天一千二百公里,时速十七公里左右。” --------------------------------------------------------- 杀手 “靠,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做自行车?” 李四张着嘴呆住了,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了一般,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吩咐技术特工去通知晶晶。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李四摘下眼镜,揉了揉眼,扬长而去。 吉祥表面上是个自行车爱好者,其实是个杀手。她是华莲团的联络人, 也是国内任务的直接执行者。很多年以来,吉祥骑着自行车在天朝内来去自 如,主要负责运输毒品和核材料。她经常在公路上连续骑行二十四小时,行 程超过五百公里。她偶尔顺路杀几个东洋人,向世界证明华莲团的存在。 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吉祥通常用武功打发时间。她对于“止戈为武”的 说法不屑一顾,因为她认为一切武学都起源于杀人术。吉祥完全不了解点到 为止的所谓武道,她只知道如何击倒对手,而这通常会导致对手的死亡。吉 祥几乎没有杀气,她的目光如水晶般纯洁,她取人性命就像慈母护幼一般自 然。吉祥不喜欢现代兵器,但是为了安全,她总是用狙击枪击毙东洋人。 每到一个可能暴露身份的城市,吉祥就会在城市附近藏匿好自行车,然 后涂上抗红外迷彩,趁着夜色谋杀一个体形相仿的女性,取得她的身份证。 红外传感器的扫描间隔有三分钟,吉祥有足够的时间换上受害人的服装,并 将受害人放藏尸袋。吉祥从来没有见过为她准备狙击枪的团员,也并不好奇 ——她知道得越少,华莲团就越安全。 吉祥只信任一个人,也就是负责指挥她的副团长。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也没有办法和他交流。所有的指示都是单向的,而且是冷冰冰的摩尔码。 但每每腕上的手表开始电击神经,吉祥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这也许是她 作为一个冷血杀手仅存的暖意。 吉祥很少胡思乱想,但是她只是个女人。突如其来的信号让她感到不 安——他从来没有在她潜入城市以后传达过任何消息。这是一个生僻的可 选指令,吉祥也是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的命令。 “想办法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 “或者暴露自己,尽量拖延时间,但没人能救你” 虽然这条命令的第一个选项完全是多余的,但她还是感到非常欣慰。 一旦身份暴露,没有人能从中心的天罗地网中全身而退。吉祥很清楚,事 已至此,身份暴露只是个时间问题。她的计划很简单,随便找家东洋国独 资的银行,抓几个人质。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她希望他能喜欢这场谢幕剧。 吉祥甚至没有准备武器,骑着单车就出发了。国家信息网络运作以后, 银行纷纷降低了安全措施。抢银行虽然很容易,但是逃逸和洗钱几乎是不 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这个时代流通的以电子货币为主。 吉祥可以很轻松地想象残酷的死亡和自己的归宿,从来没有任何奢望; 但是这次,她期望在堕入阿鼻地狱之前能见他一面。 --------------------------------------------------------- 罗网 张三被特工们带到了指挥中心。这可能是飞地里面最大的乘员舱,特 工们像工蚁一样忙碌。晶晶是唯一一个不操作计算机的人,但看上去比谁 都累。李四坐在晶晶旁边,似乎无所事事。 “大小姐,你的天才过来了。” 晶晶做了个手势,让张三过来,不过她并没有时间招呼张三。一个特 工拿着平板电脑跑了过来,递给晶晶。 “我们已经找到那个杀手了,她是个女人,刚刚闯入了三井住友银行 并劫持了外国人质。” 李四摇了摇头,说:“这没有道理,飞地上肯定有华莲团的内线,不 然她没理由作这么愚蠢的事情。很显然,她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晶晶瞪了他一眼,然后召集了几个特工,吩咐道:“把相关区域的信 息全部封锁;这次行动只能让中心和国家安全局的特工参与。我们时间不 多,告诉下面,除了那个杀手,一切都可以牺牲。别忘了提醒地面特工, 他们的命比外国人重要,千万别做傻事。” 李四很无趣地望着晶晶,但张三注意到李四的目光不时地扫向自己。 张三很理解他,也很同情他。张三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要的人我给你找到了,什么时候能回去?”张三小心翼翼的说。 晶晶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她对着李四露出无奈的表情,丢给他一张 身份卡,比划了一下。李四懒洋洋地站起来,揽住张三的肩膀,说了个 “走”字。 离开指挥中心之前,晶晶对着张三喊了一句:“做得不错。” “我们这是去哪儿?”进了穿梭机,张三才鼓起勇气问李四。 “放心吧,你现在是晶晶大小姐的红人,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张三勉强在穿梭机里面打了个盹,做了个噩梦。他梦见晶晶要求他开 枪干掉李四,然后成了新的首席架构师。当张三睁开眼睛的时候,李四正 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他们换乘了一架地效飞行器,直接前往本地的网络 信息中心。 一下飞行器,网络信息中心的特工们就开始为李四作简报。 “目标已经被擒获,我们不得已动用了麻醉武器。两名特工在行动中 牺牲。晶晶希望你带张三亲自审问犯人。” “给我准备一间小黑屋,”李四脱口而出。 “你确定需要信息隔离室?”一个特工疑惑地问,“目标非常危险, 我们的人都是被她徒手干掉的。需要准备束缚服么?” 李四歪着头盯了那个特工一眼,语气平和地说:“你看着办吧。” 张三有些茫然了,无法理解李四的想法。他很早就听说过信息隔离室, 那是一种与外界完全隔离,没有安装监控设施的审讯室。没有信息,自然 就没有证据,存在便是合理。在中心这样一个负责监控公民的机构里配置 这样的设施,让张三觉得很可悲,也很可笑。 --------------------------------------------------------- 宿命 信息隔离室让张三感到很不安。隔离室的墙壁是由隔音材料制作的, 安静得让人窒息。女杀手间歇性的喘息声更是让张三感到毛骨悚然。 所有的灯光都投射在囚禁吉祥的那堵灰墙上。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杀 手,而像一个被蹂躏过的柔弱女子。张三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总算是有勇 气注视吉祥的眼睛,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的暴戾和杀气。她的手腕和脚踝 都被金属枷锁牢牢地固定在墙上,即便是只母老虎也不会有任何威胁。 “我什么也做不了,”张三鼓足勇气对李四说,“这没有意义。” 李四毫不理会张三的抱怨,他从阴影中走了出去,用手托起吉祥的下 巴,四目对视却一言不发。张三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两个人,不知所措。 良久,张三才注意到李四的食指在有节奏的晃动,吉祥的脸上渐渐有 了神彩,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目光仍然是那么的清纯,但眼眶中不 知何时噙上了泪珠。张三出了一身冷汗,但却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李四突然搂住吉祥,深情地吻她。两个人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缠 绵。这个情景让张三的心理几乎崩溃了,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而他唯 一的念头居然是去找晶晶打小报告。 李四突然推开吉祥,转身靠着吉祥的胳膊,滑到了一边。等张三明白 其中的缘由,吉祥已经捏碎了李四的颈椎。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在杀人 以后感到悲伤,甚至不敢正视死者。她紧紧握着李四渐渐冰冷的颈椎,但 是无力支撑李四的重量。最终她放手了,转过头,注视着他渐渐滑倒,瘫 倒在她身边。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珠夺眶而出。 张三只觉得头脑里面一片空白,他斜靠着墙角,愣愣地盯着李四脸上 逝去的笑容。直到特工们把他拖出信息隔离室,张三才回过神来。 “该死,小黑屋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整面墙的显示器上都是晶晶愤怒的面孔,但张三已经不再畏惧了。 “你应该去问问你的系统构架师,而不是我。” “张三,我警告你,你是我带到中心的,我对你负责——换句话说, 我想怎么处置你都行。” “李四呢?你也对他负责?” “该死!好吧,他不是我的人,他是中心指派的私人承包商。”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紧张什么呢?这件事情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由 那个死人来承担,而你我都已经鞠躬尽瘁了。” “你要我怎么向中心交待?你要中心怎么向国家交待?你要国家怎么 向国际社会交代?该死,你真是我昨天找来的那个混账小子吗?” “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就得收起的臭架子,并且给 我必要的资源。你已经看到李四的决心了,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机会阻止 这次恐怖袭击。更何况,这次恐怖袭击的目标并不是我们的朋友。” “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该死,好吧,我尽快安排你回飞地。” --------------------------------------------------------- 平衡 “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张三从控制台前转过身,望着疲惫不堪的晶晶,没有作答。 “好吧,我其实是想说,中心已经把东洋国所有的特工撤回来了; 东海舰队不一定有机会撤离该区域;中心没有批准对低轨道卫星的重新 配置。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知道是电磁脉冲攻击——” “晶晶,”张三站起来,从她手中接过咖啡杯,一饮而尽,“脉冲 释放之后,中心将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但现在,你需要去好好休息 一下。” 张三目送晶晶走出指令室,确信无疑后,吩咐手下的特工把老六的 情报都整理出来。不出他所料,老六和华莲团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但是 最近一年内,老六几乎把所有的资金都从军工企业调了出来,投入到了 电子行业,尤其是与芯片制造和封装相关的研发机构。很难想象,一个 老奸巨猾的家伙会把筹码压到这些低利润的传统行业中。不用说,这些 资本都与东洋国无关。 “把老六请到最近的中心地面站,给我准备好穿梭机,我要亲自去 见他。顺便帮我带一句,我需要信息隔离室。” 张三已经习惯了在飞行器中小憩,不再有任何噩梦。一到地面站, 一群特工就围了上来。他们看上去都很紧张,缺乏特工应有的冷静。 “大部分卫星数据链中断。” “失去了东洋国的一切信息。” “与东海舰队失去了联系。” “与西伯利亚地面站失去联系。” “朝鲜半岛出现电磁风暴。” 没有什么意外,张三随便抓过一个特工:“我要见的人呢?” “他已经在信息隔离室里面了,您需要什么样的刑讯专家?” 张三盯着那个特工,摇了摇头:“他只是个朋友,我要单独见他。” “这违反了中心的条例,”特工面无表情地回答,“一般情况下, 至少需要两位中心雇员才能进入信息隔离室,其中一位必须是受过近战 格斗训练的地面特工。” “你看现在像一般情况吗?”张三有些不耐烦了,看了看特工的身 份牌,“王二,你是否自愿陪伴我进入信息隔离室,并承担一切后果?” 王二有些紧张,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张三没有搭理他,径直 走进信息隔离室,把看守老六的两位特工打发走了。老六有些拘谨,但 是还是保持着商人的镇定。 “我说是哪位大人物要见我——你还不知道是谁把你介绍给中心的 吧!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您有话就请直说吧。” “李四死了,你的投资成功了。” “你说什么?我只是个商人,我跟中心向来河水不犯井水。而且, 我在首都也认识不少朋友。” “我说的是华莲团和电磁脉冲攻击,别玩花样。听好,这里是中心, 在小黑屋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你的确是个天才,我没有看错人——” “我只说一遍,如果你闭上你的鸟嘴,我就当你听明白了:李四跟 你的交易,由我来继续。” 说罢,张三摔门而去。毕竟,他还得去收拾李四留下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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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4-05-12 19:24: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