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世界的政治

                                                  中土世界的政治①
                                           The Politics of Middle-earth
                                                      堪萨斯大学（University of Kansas）
                                                      马尔科姆•乔尔•巴尼特(Malcolm Joel Barnett)
        在最近的二十年里，学生在政治小说领域中的品味，反映出了他们在政治上的品味。对读《1984》（1984）和《麦田里的守望者》（Catcher in the Rye）的一代人来说，个人曾经是最重要的。他们主要的关注点为错综复杂的个人事务，以及在个人生活环境中，随之发生的错综复杂的政府事务或社会事务。但是像政治学家一样，小说作者和他们的本科生读者进而去关心群体问题。戈尔丁（Golding）的《蝇王》（Lord of the Flies）近乎残忍的暗示了弗洛伊德三部曲（Id, Ego, Superego）中的基础群体动力学在社会和政治关系领域内的影响。托尔金教授耗时20年（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到50年代）完成的《指环王》（Lord of the Rings）延续了这种趋势。（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后，这部小说才在美国开始流行，而在英国仍然只有少数人喜欢这部小说。）因为这部小说关注作为一个政治单元的群体，以及政治单元之间的互动，还有政治系统的手段和终结。从奥威尔（Orwell）和塞林格（Salinger）开始尝试表现个人在社会中的复杂事务，本科生已经越来越多地尝试，并且喜欢戈尔丁和托尔金教授的实验，来简化越来越复杂并且难以理解的政治世界。那么霍比特人（Hobbits）和精灵（Elves）在政治方面有什么令人着迷的呢？
        托尔金教授的《指环王》是一部被写成了现代文体的中世纪编年史，而且在形式上保留了原有的一些特征。那枚被弗罗多（Frodo）先人找到的戒指，被发现是至尊魔戒（The One Ring），并且还有以下的传说②：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铁匠们在一段时期丧失心智，为“黑暗领主”索隆（Sauron）服务，锻造了“力量之戒”（rings of Power），而至尊魔戒则是众戒之王。有些戒指已经被送给了不同家族的头领。在至尊魔戒遗失以前，属于人类和矮人的全部戒指，要么被索隆重新占有，要么已经被摧毁。属于精灵的戒指被藏了起来，而且可以在被至尊魔戒召唤之前，用于行善。故事主要讲述霍比特人、矮人（Dwarfs）、人类（Men）、巫师（Wizards）和精灵的联盟摧毁至尊魔戒，他们要把至尊魔戒送回其诞生的地方（这是唯一可以摧毁它的地方），那里是索隆治下领土的中心地带。与此同时索隆和一位面向“自由人民”的巫师叛徒萨茹曼（Saruman），试图得到这枚戒指。
        托尔金教授的笔下的政治体制可以被分为截然不同的三类：原始民主政治下的夏尔（Shire），霍比特人居住在那里；人类由君主统治的小型民族国家；以及极权主义下的其他政权，其中魔多（Mordor）代表邪恶，而精灵王国（罗斯罗瑞安{Lothlorein}和瑞文戴尔{Rivendell}）代表善良。（那么戒指和不同的政治体制之间是否存在刻意的联系？政治体制的复杂化和集权化与每个政体持有戒指的数量占戒指总数的比例有关。魔多，曾经支配着至尊魔戒，是最复杂的；精灵王国其次；然后是矮人和人类；接着是霍比特人，他们没有持有过戒指，也是最简单的。）
        最简单的社会，夏尔，完全是由农民组成的。霍比特人没有比研磨谷子的风车更高级的机械装置，而且他们也抵触拥有更为高级的机械装置。家族头领之间是民主关系，而在家族之内，头领则是独裁者。我们在当今世界追求的全部特征，在他们的社会中都已存在，并保留了可靠性。因为有礼貌的“米切尔•德尔文的市长”（Mayor of Mitchel Delving）理解了无用的西方电影镇的市长；因为“伯克兰的领主”（Masters of Buckland）（最大家族的头领以及战时当地的领袖）获悉了他的牧场主骑着马与他的牛仔一起在最后关头拯救了被包围的城镇。这是一个理想化的世界，在这里人们自由的给予和索要忠诚，在这里快乐的去世就是普遍情况。
        尽管存在不少农业社会的蛛丝马迹，托尔金教授笔下史诗中的人类社会主要由商人和战士组成。事实上，在和平时期不同的人类群体的活动中，个人是非常渺小的。也许对于这些生活在城墙环绕的城市里或者栅栏里的社会来说，和平从不持续很久。政治社会建立在父系君主制之上。一种简单的变种发生在罗翰（Rohan），他们的主要领主也是国王的近亲。刚铎王国（Kingdom of Gondor）则要复杂的多，他们的摄政王（Steward）除了名号之外，与国王无异。米纳斯蒂里斯（Minas Tireth）成为了这个幅员辽阔的社会的中心，而忠诚则依靠着以之相应的封建制度。靠近边境的地方统治者保有当地统领的称号，这受到了刚铎的保护，为此他们也要支援“母城”。在这个很小的单元内，政治社会由一个国王，或者其他类似的人物，以及他自己的朝廷组成。不过，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还是比20世纪60年代美国对共产主义世界的了解多一点。我们知道存在国王或者摄政王，并且知道他们的性格。我们能看到这些统治者与他们的首席智囊交换看法。但是对于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之间各种形式的互动，我们很少能发现蛛丝马迹，虽然我们确定这种互动一定发生了。而且像共产主义世界那样，我们可以看到母国和卫星国之间那种互相忠诚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动机无法得到满意的解释。
        魔多和精灵的世界则十分相像。他们都有单一的企图，本质上也都是极权主义者。对于二者来说，力量建立在持有“力量之戒”的基础上。（这点很重要，因为黑暗密林{Mirkwood}的精灵没有持有戒指，而持有戒指的瑞文戴尔和罗斯罗瑞安的精灵比他们更能坚守立场。）但是在精灵和魔多之间，除了善与恶之外，不同之处在于精灵社会内部是由同种精灵组成的，而魔多社会是由不同的生物组成的，他们共同面对他们的君主索隆。精灵社会的纽带是主要是家族关系，就像一个扩大版的家庭，而魔多社会的纽带不是奴役就是封建。一些服务于魔多的生物是索隆直接的奴仆，戒灵（Ringwraiths）（一些原来持有戒指的人类，现在已成为了超自然力量的怪物）和半兽人（Orcs）（妖精）；其他的像哈拉德人（Harad）虽然定居在他的领地内，但是却不以帝国的形式直接受他领导，而是通过本土的国王进行统治。但是所有政治体制值得注意并普遍存在的特征是，中央部署并不是完全极权的。这些部署的迹象恰巧可以通过小说最后的附录体现出来。政治决策的机制很明显是相似的。
        当有人以白人自由主义者或者黑人团体的视角来观察中土世界的时候，他们也许会觉得中土世界看上去像是美国南部腹地。精灵社会和魔多都是可怕的极权统治。
        南方的白人自由主义者就像瑞文戴尔的精灵一样，知道如果被给予充足的时间的权力，他们有能力去做正确的事情。正如黑人所意识到的那样，他们对南方有着一些看法。他们知道旧世界如果不加以改变，就会陷入混乱。当然旧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是舒适的，即使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是这样。他们已经做好了改变世界的准备，知道旧世界不可能再维系下去了。但是他们的确不知道如何去完成转变。
        只有南方的黑人能真正的理解托尔金教授笔下魔多的深奥之处。对于他们来说，半兽人看上去和红脖佬（Rednecks）没什么区别，戒灵和3K党人（Klansmen）也没什么区别，魔多的人类伙伴和环绕在周围自满的白人社会没有什么区别。激励魔鬼并被魔鬼驱使的恐惧出现了，而且这恐惧就像永不停歇的大雾一样无所不在，并且看上去似乎无所不能。
        虽然托尔金教授否认了他的故事被赋予了政治隐喻，但是他的读者不可避免地把《指环王》转变为部分他们欣赏的场景，并尝试在这些场景内做出政治方面的观察和结论。我们该如何设想一个或多个政治社会？政治的意义是什么？那些读者自己想出的政治设想，与读者或许能影响到的政治活动的结论，是站得住脚的么？
        当魔多与自由世界的人民（霍比特人、人类和精灵）发生冲突的时候，简单的问题可以简单的被解决。自由世界的社会从内部变得团结，并且知道让他们联合起来的在单独社会之上的共同利益。我们可以确定，大量斗争中的敌我识别是相当简单的。做出决定的过程缺乏真正的努力或者不断地评估。（十分不同于恐怕更为幼稚的《霍比特人》。）每个人都以行动立刻回应“领袖”的指示。因此霍比特人梅里（Merry）和皮聘（Pippin）只需返回夏尔发动革命，而国王只需返回刚铎，为了一场看上去似乎无法取胜的战争，立刻点燃全体人民的热情。这在现实世界是真实的么？领导能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半真半假的造神运动，能够单独的取得效果么？
        在中土世界里，我们没有看到许多基本问题的任何迹象，而这些基本问题却发生在当代政治社会中。在现实社会中，最基本的面包和黄油问题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托尔金教授却在他的世界中把这个问题模型化了。在省略了这些问题后，我们得到了一个扭曲的政治图景。我们认为它是单一意义的。天真的人被唆使采用相同的单一问题标准在现实的政治世界里评价善恶，把越南战争（War in Vietnam）、民权（Civil Right）或贫困（Poverty）等同于魔戒之战（War of the Rings）。
        真实的政治是受到诅咒的对象。从许多方面来看，萨茹曼是政治动物的化身，他是工人阶级或者保守派，是民主党人或者共和党人，是社会主义者或者戴高乐主义者。有人引领我们并让我们相信，萨茹曼主要的错误在于通过寻求至尊魔戒来追求权力。他尝试在夏尔实行工业化和现代化，但是夏尔人更想以旧有的方式生活。恰好二十世纪的政治活动、现代化和各种复杂事务（政治家们为了达到目标而必须面对的）的意义被认为是危险和愚蠢的。政治家的变通性在完全真实的世界中是不被接受的。
        托尔金教授再次让彼得•拉斯利特先生（Peter Laslett）所说的“我们已经失去的世界”复活了。根据拉斯利特先生指出，这种世界根本就不存在。迷人的“农村民主”之歌总是有着吸引力。通过以一种新颖并更加吸引人的包装来复兴这种假定（民粹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和嬉皮士），托尔金教授做好“分内之事”，来延缓一种有益的政治神话的出现，这种政治神话应该可以应对真实的世界。因为他笔下的农村世界（朦胧的人类世界）以及他笔下令人恐惧的魔多或精灵世界都没能向年轻人的政治困境做出回答。托尔金教授笔下的世界在实践和理论方面并没有通往容忍分歧，而是通往对单一因果律以及统一信仰的极力主张。我们不会被引领来通过他们的角度去思考政治问题，而是把他们归纳为宗教组织内教条主义式的真理而引发的荒谬的单纯。思考方法既不顺从于现实的考虑，也不顺从于令人满意的社会以及政治环境，而是顺从于一场“童话模仿秀”。童话世界在表面上也许是令人高兴的，但是在实践中它们并不是很舒服。
        为了我们的时代和现状，我们仍然需要的政治神话是包装漂亮且富有吸引力的，而且是靠异想天开来吸引人的，就像托尔金教授笔下的那样。政治世界应该是愉悦人的，但是乐趣应该是一个目标，而不是一种手段。新的神话必须鼓励接纳理智的习惯和制度，这将让我们有可能去思考我们面对的真实且始终变化的问题。新的神话必须帮助我们避免寻求一种在静态的政治制度下虚伪的安全，这种静态的政治制度被叫做“自由企业论”、“和平”、“乌托邦”或者中土世界。
注释：
1.摘自Polity, Vol. 1, No. 3 (Spring, 1969), pp. 383-387。
2.以下诗歌翻译直接摘自朱学恒版《指环王》。
翻译：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