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 读』萨特:存在与虚无(节选)
加布里埃尔·奥罗斯科(Gabriel Orozco,1962-),《吾手即吾心》(My Hands Are My Heart),1991年,银漂法彩色胶片,23.2 x 31.8 cm,Marian Goodman画廊,纽约。
我们节选了让-保罗·萨特(1905-1980)哲学巨著《存在与虚无》的终篇《论揭示了存在的性质》的最后一段,作为本辑的结尾。萨特在这一章中通过引申加斯东·巴什拉(1884-1962)提出的有关粘稠物质的思考,从而论证了人的本质是一种虚无,“人是一种无用的激情。”事实上,巴什拉与萨特对于“粘滞”的思考过程是一个相互影响又相互独立的持续辩论过程。通过阅读我们发现,他们在各自的论著中常常会引用并辩析对方的观点以论证自身,两人断断续续关于粘稠物质论述的著作发表顺序如下:
1938,《恶心》(萨特,关于“恶心”)
1942,《水与梦》(巴什拉,关于“粘稠的水”)
1943,《存在与虚无》(萨特,关于“粘滞”)
1948,《大地与意识的梦想》(巴什拉,关于“软物质”)
在《存在与虚无》这一章开始时,萨特就明确地表明他的存在主义哲学和巴什拉在物质想象论在方法论上的不同:
这里只涉及尝试一种对事物的精神分析。这就是M·巴什拉在他最后(新)一部著作《水与梦》中以非凡的天才论述的。这部著作中充满伟大的诺言;尤其是,这是一个和“物质想象力”一样的真正发现。真正说来,想象力这个术语我们并不同意,同样,也不同意在事物和它们的胶质的固体或液体的质料背后探索我们抛入它们之中的形象企图。我们在别的地方曾指出,知觉与想象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相反它严格地排斥想象,反之亦然。知觉完全不是把形象和感觉结合在一起:这些来自联想主义的论点应该完全要排除;因此,精神分析法不应该探索形象而恰恰应该解释实在地属于事物的感觉。无疑,“人”对黏的,粘滞的等东西的感觉不属于自在。但是我们看到,潜在性同样不属于自在,然而,正是这些潜在性构成了世界。物质的意义,人对雪片、谷粒、凹的东西,润滑的东西等的感觉不多不少地和世界一样是实在的,并且来到世界上,就是在这些意义中涌现。但是也许问题在于一种单纯术语学的区别;巴什拉好像更勇敢,并且当他在课上谈及对植物进行精神分析或当他给他的一部著作题名为《火的精神分析》的时候似乎提供了他的思想的真谛。事实上,问题在于不是对主体而是对事物实行一种客观的辨认方法,这种方法不设定任何对主体的事先归结。
通过这段表述以及后文的严密例证,我们可以看到不同于巴什拉认为人对于粘腻的感觉是动态的,人由一个无措的被动者可以瞬间转变成征服者的角色。而萨特则强调人把自身感觉和粘稠联系在一起,认为粘稠象征了某些人类的卑下的品格,主体凭借经验和联想的投射而对粘稠进行解释,然而粘滞的东西并非一开始就承担着情感的意义,这种对于物质的心理化过程只是我们“自为的存在”对物质“划归己有”的一种企图。因此他说:“把粘滞性赋予这样或那样的感觉只是一种形象而并非是一种认识——我们还应该在更充分地调查之前拒绝承认正是心理的东西能象征性地赋予物理质料以形式并且拒绝承认我们有关人的卑鄙的经验优先于把粘滞看作有意义的理解。”
萨特:存在与虚无(节选)
由于存在的精神分析法,人们把握了对这些存在的、直接的和具体的范畴的解释的重要性。从这里出发,我们把握了人的实在的最一般的谋划。但是,首先使精神分析者感兴趣的,是从使个人与存在的这些象征原则统一的个别关系出发规定单个人的自由谋划,我能喜欢接触粘滞的东西;害怕洞,等。这绝不意味着粘滞的东西、润滑的东西、洞等对我来说失去了它们一般本体论的意义,而是相反,由于这种意义,我对它们而言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规定自己。如果粘滞的东西恰好是一种在其中自为被自在吞饮了的存在的象征,那么与别人相反喜爱粘滞的东西的我是什么呢?如果我想解释对这样一种使人塌陷、混浊的自在的这种爱,我被推至我本身的一种什么样的基本谋划中去呢?于是,味道并不总是些不可还原的材料;如果人们能考问它们,它们就对我们揭示出个人的基本谋划。就是对食物的偏好也都不会没有一种意义。如果人们真正想认为任何味道不是表现为人们应该辩解的荒谬的素材而是表现为一种明确的价值,人们就会了解它。如果我喜欢大蒜的味道,那别人能不喜欢它对我似乎就是不合理的。吃,事实上就是通过毁灭化归己有,就是同时用某些存在来填充自己。这种存在被给定为严格说来的温度、密度、滋味的综合。总之,这种综合意味着某一存在:当我们吃的时候,我们通过味道并不局限于认识这种存在的某些性质;而是在品尝中,我们把它们化归己有了。味道是同化;牙齿通过咀嚼的活动本身揭示了被它改造为装食物的容器的身体的密度。因此对食物的综合直观本身是同化性毁灭。它向我揭示了我将用来造成我的肉体的存在。从那时起,我接受或因恶心吐出的东西,是这存在物的存在本身,或者可以说,食物的整体向我提出了我接受或拒绝的存在的存在方式。这整体被组织为一种形式,在这形式中更模糊的密度与温度的性质最终在那表示了它们的确切地说是味道的后面消失了。例如当我们吃一勺蜜或废糖蜜时,“甜味”表示了粘滞的东西,就像分析作用表示了几何曲线一样。这意味着,严格说来并不是滋味的所有被聚集、融化、沉浸在滋味中的性质表现为滋味的物质(这块巧克力饼干首先在牙齿之中反抗,然后突然让了步并被嚼碎,它的反抗,随后是它的变碎,就是巧克力)。此外,这些性质与滋味的某些时间特性,就是说,与它的时间化方式统一起来。某些味道一下子表现出来的,另一些是缓慢地散发的,还有一些逐步地提供出来,还有一些慢慢减弱直至消失,而另一些在人们相信占有它的那一刻消失了。这些品质与浓度和温度组织在一起;而且它们在另一水平上表示了食物的视觉形象。如果我吃一块玫瑰色的蛋糕,味道就是蛋糕的玫瑰色的;脱白奶油的甜而腻的淡淡清香就是玫瑰色的。因此,我吃了玫瑰色正像我看见的甜味一样。人们懂得,因此,滋味包含着一个复杂的构造及分化的质料;正是这些构成的质料——它告诉我们一种特殊的存在——我们能按我们的原始谋划同化它或由于恶心而吐出它。只要我们能稍微分清这些食物的存在的意义,喜欢牡蛎或缀绵蛤、蜗牛或虾,就不是完全无所谓的。按一般的方式,没有不可还原的趣味或爱好。它们全部表象了某一把存在化归己有的选择。这就是把它们进行比较和分类的存在的精神分析法。本体论把我们抛置于此:它仅仅使我们能规定人的实在的最后目的、他的基本可能和纠缠着他的价值。每个人的实在都同时是把他自己的自为改造为自在自为的直接谋划及在一个基本性质的几个类之下把作为自在存在的整个世界化为己有的谋划。所有人的实在都是一种激情,因为他谋划自失以便建立存在并同时确立在成为自己固有基础时逃避偶然性的自在,宗教称为上帝的自因的存在。因此人的激情与基督教的激情是相反的,因为人作为人自失以便上帝诞生。但是上帝的观念是矛盾的而我们徒然地自失。人是一种无用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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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让-保罗·萨特. 存在与虚无 [M] 存宣良等, 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7, 761-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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