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与英国首相如何吵架?
在保守主义理念上,里根与撒切尔夫人称得上是灵魂伴侣;在国际舞台上,他们是牢固的盟友。执政期间,他们相互讨论、争辩、扶持,庆贺彼此的胜利,安抚彼此的失败。他们在相似的政治情势中当选为国家首脑,都是拥有强大信念的政治独行侠,而且面临着很多相同的挑战:暗杀、罢工,特别是冷战。他们始终维持着密切的友谊,但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两人的关系又时而陷入紧张。接下来这一段吵架故事,讲的就是他们政治生涯中比较严重的一次冲突。
1983年10月19日,加勒比海岛国以古巴为后盾的马克思主义总理莫里斯·毕夏普(Maurice Bishop)被推翻,反马克思主义的独裁者赫德森·奥斯汀(Hudson Austin)将军开始执政。当时里根正在佐治亚过周末,和乔治·舒尔茨、财政部长唐纳德·里根以及参议员尼古拉斯·布雷迪(Nicholas Brady)一起在奥古斯塔国家高尔夫球俱乐部打高尔夫球。里根在凌晨4时醒来,被告知一些加勒比海岛国家——牙买加(Jamaica)、巴巴多斯(Barbados)、圣文森特(St.Vincent's)、圣卢西亚(St.Lucia)、安提瓜(Antigua)和多米尼加(Dominica)——的领导人已经呼吁美国尽快采取行动阻止格林纳达的事态进一步发展,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会受到古巴煽动的暴乱的威胁。
对于加勒比海岛国国家领导人而言,这次呼吁绝非危言耸听。几年前,多米尼加女总理尤金妮亚·查尔斯(Eugenia Charles)因为格林纳达实施的阴谋而政变流产。里根愈发感到事态紧急,因为他知道岛上有1000名美国医科学生正面临危险。如果他们不被杀害,那么肯定会被当成人质,就像1979年11月,66名美国驻伊朗大使馆工作人员在德黑兰被伊斯兰暴徒劫持一样。当里根询问军队需要多久才能进入格林纳达恢复秩序,推翻奥斯汀并拯救学生时,他被告知需要48小时。于是他立刻下达命令:“快!”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外交问题。虽然该岛从1979年开始被马克思主义者控制,但它是在1974年脱离英国而独立的,因此仍然是英联邦的一员,伊丽莎白二世依然是他们的国家首领。在伦敦的撒切尔夫人也被要求镇压格林纳达的残酷暴动。不过面对眼下的形势,她做出了与里根完全不同的判定。“我当时的反应就是,同意这些海岛国家的建议是美国最不明智的决定,更别说我们了。”她回忆道。她关心的是岛上200位英国民众和其他外国人的安危。虽然这些人还不会立刻陷入危机,但很快他们不是被捕入狱,就是卷入拯救他们的军事行动中。
撒切尔夫人同样失败地预测了解决该事件的紧迫性。事实上,这里的确曾经发生过马克思主义者领导的政变。1979年进行接管仪式后,这个岛就归马克思主义者管理。因此,她认为新的暴动不过是在“程度上的改变,性质还是一样”,而且她还认为里根的焦虑太“夸张”了。她将自己的观点告诉给了里根的国防部部长卡斯帕·温伯格。温伯格建议推迟行动,但很快他就遭到了里根的反对。格林纳达政变的头几天,当美国将一支海军舰队转移至黎巴嫩海岸随时待命时,英国外交部开始焦虑地质询美国的意图。英国要求美国必须履行“只有先协商,才能进一步采取行动”的承诺。
里根决定审慎处理此事。他效仿了撒切尔夫人对福克兰群岛事件的处理,下决心将格林纳达从残酷的马克思主义政权手里解放出来。因此,他决定告诉英国首相,只有当群岛再次被马克思主义政权夺走后,美国才会入侵。因为里根很清楚撒切尔夫人会要求他不干涉,所以他说服自己,提前告诉撒切尔夫人的话可能会阻碍成功入侵。“我们甚至没有提前通知英国政府,因为我想这会增加我方失败的可性能,并且会让学生们面临更大的风险。”里根事后解释道。
这并不是里根采取如此快速、大胆的行动的唯一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希望清除美国的“越战战后综合征”,即美国任何类型的海外军事行动都会再次因为遭到战争幽灵的抑制而失败。里根很清楚,如果议员们知道了他打算解放格林纳达的计划,他们也许会把这比作第二次越南战争,试图阻止美国入侵。“我知道越南战争对美国意味着什么,但美国不能因此永远活在惊吓中。我们不能拒绝再次站起来保卫国家合法的安全利益。”里根回忆道。他希望通过这次胜利的军事行动清除美国人心中对失败的痛苦记忆。
12个小时过去了,离入侵格林纳达只剩下36个小时了。这时里根得到消息称贝鲁特(Beirut)的美国兵营遭到袭击,一名什叶派自杀性炸弹袭击者开着一辆载满炸药的卡车驶向了兵营。当时士兵们正在睡觉,这起事故造成241名海军丧生。此时得到这样的消息,关于“越战战后综合征”的争论似乎就显得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他回到了白宫。这件事促使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推翻格林纳达的政变领导者。他很清楚,如果撒切尔夫人知道他没打算将行动计划告知她,一定更加生气。所以为了迎合撒切尔夫人,他写了这样一封信:“我正在认真思考加勒比海岛国领导人的请求,我希望了解你对这件事情的想法。我知道你希望我随时告知你在支持这些岛国的行动中美国决定扮演的角色,所以,我会保证提前告知你,我们的军队是会加入这场集体安全的战斗,还是采取政治或外交途径解决问题。这确保我能够在这件重大的事情上得到你的建议和支持。”
撒切尔夫人快速做出了严肃的回应,她愤怒地写道:“这次行动被西方国家界定为干涉独立小国内政的行为。上一次和你沟通,我必须说我深感困惑。你询问我的建议,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态度了。我希望即使在最后关头,你也能采取我的意见,以免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里根在日记中写道:“她很烦躁,而且反对我们采取军事行动。我不能告诉她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不到4个小时,里根再次给撒切尔夫人发了一条消息。他说自己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采取军事行动。他写道:“这样的地区,这样的国家,这样清晰地表达他们需要美国的援助,如果美国不采取行动,我很难向他们或是别人解释。”
这则消息发出20分钟后,入侵格林纳达的行动即将开始时,里根接到了撒切尔夫人的电话。“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她生气了,”里根回忆道,“她提醒我格林纳达是英联邦的一部分,美国没有权利干涉别国内政。”面对撒切尔夫人的愤怒,里根不得不装糊涂。“我不能告诉她入侵行动已经开始,”事后他写道,“我们之间亲密的友谊困扰着我。我只能告诉她‘我们的关系已经回到了原点’。”此外,国务卿舒尔茨对撒切尔夫人最后时刻的干涉也非常不满。“为了帮撒切尔夫人度过福克兰群岛危机,我们忙得团团转,”他回忆道,“如果现在我们对这些加勒比海人民说不,那么我们真的一文不值。”
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麦克法兰(Robert McFarlane)在隔壁自己的书房监听了里根和撒切尔夫人的全部通话,他说撒切尔夫人刻薄的语言让里根气得发抖。他回忆说:“这不是一次愉快的谈话。总统非常失望,但不生气。他是如此敬重撒切尔夫人,因此他不会和撒切尔夫人生气。但他确实很失望。”
10月25日一大早,一支由1900名突击队员和海军战斗人员构成的美国部队开始向格林纳达发起猛攻。在和700名古巴武装抵抗力量交锋的过程中,19名美国士兵丧生,另有100多人受伤。美军的行动取得了胜利。政变领导人很快被围捕,美国学生也毫发无损。
美国取得了胜利,但撒切尔夫人对事态的发展十分不满。“发生的一切让我感到沮丧和失望,”她回忆道,“说得好听些,是英国政府无能;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骗子。”就在前一天下午,英国外交部部长杰弗里·豪(Geoffrey Howe)才向下议院保证他对美国的入侵计划毫不知情。而现在,他和撒切尔夫人不得不回到下议院“解释英联邦的一个成员是如何被我们最亲密的盟友侵略的。不仅如此,无论我们自己的感受如何,在面对四面八方的谴责时,我们还不得不维护美国的声誉”。
相比格林纳达的领土遭到践踏,撒切尔夫人正在为一件更重要的事忧虑。人们对美国政府在英国设置巡航舰和潘兴导弹表示强烈反对。虽然她提出,在未与英国政府商议的情况下,美国不能随意发射导弹,但对这个问题她做出了很大的让步。“10月26日星期三晚上,里根总统打电话给我时,我正在和下议院就美国的行动展开辩论,实在是没有好心情。”
尽管里根政府中的许多成员,如约翰·波因德克斯特(John Poindexter)、鲍勃·金米特(Bob Kimmitt),都对撒切尔夫人失去了耐心,但还有一些人,如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罗伯特·麦克法兰,依然认为总统还是非常有必要再次致电撒切尔夫人。“我认为总统应该再给她打电话,保障两国在加勒比和欧洲地区的长期利益。”麦克法兰在备忘录上这样写道。他建议里根再次致电撒切尔夫人,平息她的怒火:“我理解总统的压力,但我相信用几分钟打个电话是非常值得的。”单边行动不仅会威胁美英关系,还会使美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关系疏远。此外,撒切尔夫人马上就要参加一个联邦会议,在会上,美国的利益还需要英国拥护。“所以再给撒切尔夫人打个电话吧,”麦克法兰写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总统以个人魅力去影响她。”
根据通话的文字记录,我们可以发现总统是多么小心翼翼地确保撒切尔夫人的怒火不会再次爆发。一开始,总统试着来了点幽默,听上去他就像是整晚在外寻欢作乐的丈夫回到家里。“玛格丽特,如果我在那儿,在我进去前,我肯定会让我的妻子先进去。”他说。
“完全没必要。”撒切尔夫人回复道。
这个执拗的男学生隐藏了自己的双重挫败感。
“对于给你带来的困扰,我们表示非常抱歉。我打算将故事的全部经过告诉你。”接下来,就像说谎的小孩一样,里根开始讲述一个漫长而精彩的故事。他希望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能够分散撒切尔的注意力。因为他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做了那些事。“3时我醒来,我本来正在佐治亚州度假,打高尔夫球。国务卿舒尔茨也在。我们在套房的客厅里开会,当时我们还穿着睡衣。因为东加勒比国家组织向我们发出紧急呼吁,请求我们就格林纳达事件给予他们援助……我们非常忧虑,因为那里一直有个问题——这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那里的问题。那是一个漏洞,令我们非常不安,因为消息的来源总是不确切。同时,即时的监督也存在问题——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如果无法即时监督古巴发生的一切,那么就无法确保我们能在他们行动之前先行一步。事实上,他们正在采取一些试探性的行动,派遣了不错的指挥人员到达格林纳达。”
电话另一端的撒切尔夫人表现得非常平静,这增加了里根的挫败感。
里根继续说:“当传来你担忧的消息时——我收到你的消息时——已经过了零时,而我们的军队也已经出发了。因为时差的缘故,当你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些时候了。我可以很坦白地说,就在早上5时半,我们的军队最终登陆了格林纳达。”他强调,无论如何,撒切尔夫人都没有任何责任,就像她完全不知情一样。“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并非对英国缺乏信心,而是对我们自己缺乏信心。我想这是自从我当上总统后,我们第一次保守秘密直到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的军事行动和计划完全是同步的——我不得不说这就是几个小时之内的事情。我认为他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接下来,里根继续谈了一些好消息,希望将撒切尔夫人引入话题,而不是自己一个人独白。“你们的总督保罗·斯库恩爵士(Sir Paul Scoon)和他的妻子都很安全。我们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确保他的安全。现在他在格林纳达,在我们的保护下,非常安全。”
撒切尔夫人慢慢地缓和下来,给了里根一丝希望。“因为福克兰群岛之事,我了解了其中的敏感,”她说,“这也是我即使在我们私人的电话沟通中,也不能和你说得太多的原因。因为即便这样,消息也可能会走漏。我知道这有多敏感。”
里根感到撒切尔夫人已经平静一些了,于是开始描述古巴威胁的细节。“格林纳达岛上的几百名古巴建筑工人一定是军事人员或后备军,”他说,“他们一看就知道是古巴人,因为其他人都特别尊敬他们。他们肯定是军事指挥员,或是仍然留在岛上的反抗力量。最后我想说的是,岛上大概有三处军事据点,都被这些古巴人占领着。他们是主要的战斗力,而不是格林纳达的军队。现在,我们已经逮捕了他们中的250人。”
撒切尔夫人并未温和下来,也没有鼓励里根,而是用她严厉的女教师般的口吻说:“好吧,让我们期待一切赶紧过去吧,罗恩,希望你能够重建民主秩序。”
里根转变话题,打算让撒切尔夫人参与岛上秩序的重建。“你的角色真的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一直试图在英国留下的宪法框架下恢复格林纳达的民主秩序,”他说,“莫里斯·毕夏普被杀害了。很显然,杀害他的人也抛弃了宪法。”
从宪法的角度阐述也没能让撒切尔夫人动容,她直截了当地说:“恐怕宪法在1979年就已经失效了。”现在确实没什么新话题可以谈论了。
于是,里根开始强调政变发生的原因是莫里斯·毕夏普希望和美国交好。不管怎样,和美国交好可以使格林纳达人民免遭古巴的控制。“我想毕夏普之所以被杀害,就是因为他表达了想要和美国交好的愿望,”里根说,“他再也没有回到格林纳达——他访问完我们的国务院之后,就被杀害了。杀害他的这些人,从古巴营地越走越远。对于格林纳达人民来说,事情更严重了。”
终于,撒切尔夫人参与讨论,她想让里根缓和一下。“你们有关于毕夏普的对手科尔德(Coard)的消息吗?”撒切尔夫人询问道。
里根觉得自己设下的圈套慢慢起作用了。再次谄媚撒切尔夫人之前,他闲谈了一会儿。“我知道你和这里的总督——你们一起——可以帮助格林纳达恢复宪法及其框架下的民主。”他说。
里根的魅力在最后关头展现了神奇的力量。麦克法兰所依靠的“总统的魅力”依然有效。撒切尔夫人再次平静下来,迅速回到她最喜欢的消遣上——评价每一个卷入此事件的人物的个性。她认为多米尼亚总理尤金妮亚·查尔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而巴巴多斯的总理格兰特利·亚当斯爵士(Sir Grantley Adams)是“非常有教养也非常聪明的人,他在政治圈已有相当长的时间”。
里根利用了撒切尔夫人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喜欢回忆英美共同传统的特点。“从女王开始接管他们那天起——尤金妮亚就开始使用‘朋友和亲属’这样的表达方式了。我不知道这是美国的表达方式,还是英国的表达方式。”
“这是英国的。”撒切尔夫人说。
“是的,我们这里也是这样。”里根说。他很自信自己又赢回了一局。“我们依然有这样的传统。她用了好多次‘朋友和亲属’来表达他们的感情。”谈话快要结束时,里根附和着撒切尔夫人,以彻底平复她的情绪。
“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罗恩。”她告诉里根。
“嗯,是的。”
“而且非常棘手。”她继续道。
里根回答说:“我们认为军事行动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真的非常非常好,”她说,“如果我们让格林纳达恢复民主,将是非常了不起的。”
里根等的就是撒切尔夫人的这句话。
“我之前说过,我们感到非常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但是请你理解,这只是因为我们担心自己的弱项,即保密工作。”
“非常感谢你打电话来,罗恩。”她说。
“别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对此我很感激。南希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她说,“代我向她问好。”
“我会的。”
“我必须回到议会就此事进行辩论了,”她说,“会有一点棘手。”
“好的,”里根回复道,“放手去干吧。你肯定能打败他们。”
然后撒切尔夫人向她倔强的朋友说完再见,就放下了电话。
经过反复研究,舒尔茨发现撒切尔夫人对格林纳达入侵一事的过激回应难以理解。“英国的立场依然是个谜,”他回忆说,“无论首相撒切尔夫人以什么样的理由反对,她都没有表现出对英美‘特别关系’的在意。总统里根和我都觉得她是完全错乱了。里根在福克兰群岛战争中曾经支持她。他觉得自己对格林纳达事件的处理是完全正确的,而撒切尔夫人却完全不这样认为。因此里根非常失望。”舒尔茨分析道,前殖民地发生政变,却在美国人的帮助下重新站稳脚跟,这一定有损英国的自尊心。抛开此点不谈,唯一的原因就是,撒切尔夫人一定是因为几周前下议院对她的控告而受了强烈的刺激,才又成了“里根的追随者”。
没过多久,撒切尔夫人便对美国的干预行为提出了原则性更强的反对意见。撒切尔夫人认为美国侵犯了别国主权。10月30日BBC的一档广播节目中,撒切尔夫人为自己与里根的不同进行了激烈的辩护,她说:“在西方国家以及西方的民主制度下,我们用自己的军队捍卫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军队绝不会踏上别国的领土……如果你们准备颁布一条新法律,即无论在哪里,只要共产主义政权违背了人民的意愿,即使发生在共产主义国家内部,美国都可以干涉,那么英国也将在世界范围内开始可怕的战争。”
以上内容摘自《里根与撒切尔夫人:政治姻缘》
1983年10月19日,加勒比海岛国以古巴为后盾的马克思主义总理莫里斯·毕夏普(Maurice Bishop)被推翻,反马克思主义的独裁者赫德森·奥斯汀(Hudson Austin)将军开始执政。当时里根正在佐治亚过周末,和乔治·舒尔茨、财政部长唐纳德·里根以及参议员尼古拉斯·布雷迪(Nicholas Brady)一起在奥古斯塔国家高尔夫球俱乐部打高尔夫球。里根在凌晨4时醒来,被告知一些加勒比海岛国家——牙买加(Jamaica)、巴巴多斯(Barbados)、圣文森特(St.Vincent's)、圣卢西亚(St.Lucia)、安提瓜(Antigua)和多米尼加(Dominica)——的领导人已经呼吁美国尽快采取行动阻止格林纳达的事态进一步发展,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会受到古巴煽动的暴乱的威胁。
对于加勒比海岛国国家领导人而言,这次呼吁绝非危言耸听。几年前,多米尼加女总理尤金妮亚·查尔斯(Eugenia Charles)因为格林纳达实施的阴谋而政变流产。里根愈发感到事态紧急,因为他知道岛上有1000名美国医科学生正面临危险。如果他们不被杀害,那么肯定会被当成人质,就像1979年11月,66名美国驻伊朗大使馆工作人员在德黑兰被伊斯兰暴徒劫持一样。当里根询问军队需要多久才能进入格林纳达恢复秩序,推翻奥斯汀并拯救学生时,他被告知需要48小时。于是他立刻下达命令:“快!”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外交问题。虽然该岛从1979年开始被马克思主义者控制,但它是在1974年脱离英国而独立的,因此仍然是英联邦的一员,伊丽莎白二世依然是他们的国家首领。在伦敦的撒切尔夫人也被要求镇压格林纳达的残酷暴动。不过面对眼下的形势,她做出了与里根完全不同的判定。“我当时的反应就是,同意这些海岛国家的建议是美国最不明智的决定,更别说我们了。”她回忆道。她关心的是岛上200位英国民众和其他外国人的安危。虽然这些人还不会立刻陷入危机,但很快他们不是被捕入狱,就是卷入拯救他们的军事行动中。
撒切尔夫人同样失败地预测了解决该事件的紧迫性。事实上,这里的确曾经发生过马克思主义者领导的政变。1979年进行接管仪式后,这个岛就归马克思主义者管理。因此,她认为新的暴动不过是在“程度上的改变,性质还是一样”,而且她还认为里根的焦虑太“夸张”了。她将自己的观点告诉给了里根的国防部部长卡斯帕·温伯格。温伯格建议推迟行动,但很快他就遭到了里根的反对。格林纳达政变的头几天,当美国将一支海军舰队转移至黎巴嫩海岸随时待命时,英国外交部开始焦虑地质询美国的意图。英国要求美国必须履行“只有先协商,才能进一步采取行动”的承诺。
里根决定审慎处理此事。他效仿了撒切尔夫人对福克兰群岛事件的处理,下决心将格林纳达从残酷的马克思主义政权手里解放出来。因此,他决定告诉英国首相,只有当群岛再次被马克思主义政权夺走后,美国才会入侵。因为里根很清楚撒切尔夫人会要求他不干涉,所以他说服自己,提前告诉撒切尔夫人的话可能会阻碍成功入侵。“我们甚至没有提前通知英国政府,因为我想这会增加我方失败的可性能,并且会让学生们面临更大的风险。”里根事后解释道。
这并不是里根采取如此快速、大胆的行动的唯一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希望清除美国的“越战战后综合征”,即美国任何类型的海外军事行动都会再次因为遭到战争幽灵的抑制而失败。里根很清楚,如果议员们知道了他打算解放格林纳达的计划,他们也许会把这比作第二次越南战争,试图阻止美国入侵。“我知道越南战争对美国意味着什么,但美国不能因此永远活在惊吓中。我们不能拒绝再次站起来保卫国家合法的安全利益。”里根回忆道。他希望通过这次胜利的军事行动清除美国人心中对失败的痛苦记忆。
12个小时过去了,离入侵格林纳达只剩下36个小时了。这时里根得到消息称贝鲁特(Beirut)的美国兵营遭到袭击,一名什叶派自杀性炸弹袭击者开着一辆载满炸药的卡车驶向了兵营。当时士兵们正在睡觉,这起事故造成241名海军丧生。此时得到这样的消息,关于“越战战后综合征”的争论似乎就显得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他回到了白宫。这件事促使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推翻格林纳达的政变领导者。他很清楚,如果撒切尔夫人知道他没打算将行动计划告知她,一定更加生气。所以为了迎合撒切尔夫人,他写了这样一封信:“我正在认真思考加勒比海岛国领导人的请求,我希望了解你对这件事情的想法。我知道你希望我随时告知你在支持这些岛国的行动中美国决定扮演的角色,所以,我会保证提前告知你,我们的军队是会加入这场集体安全的战斗,还是采取政治或外交途径解决问题。这确保我能够在这件重大的事情上得到你的建议和支持。”
撒切尔夫人快速做出了严肃的回应,她愤怒地写道:“这次行动被西方国家界定为干涉独立小国内政的行为。上一次和你沟通,我必须说我深感困惑。你询问我的建议,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态度了。我希望即使在最后关头,你也能采取我的意见,以免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里根在日记中写道:“她很烦躁,而且反对我们采取军事行动。我不能告诉她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不到4个小时,里根再次给撒切尔夫人发了一条消息。他说自己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采取军事行动。他写道:“这样的地区,这样的国家,这样清晰地表达他们需要美国的援助,如果美国不采取行动,我很难向他们或是别人解释。”
这则消息发出20分钟后,入侵格林纳达的行动即将开始时,里根接到了撒切尔夫人的电话。“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她生气了,”里根回忆道,“她提醒我格林纳达是英联邦的一部分,美国没有权利干涉别国内政。”面对撒切尔夫人的愤怒,里根不得不装糊涂。“我不能告诉她入侵行动已经开始,”事后他写道,“我们之间亲密的友谊困扰着我。我只能告诉她‘我们的关系已经回到了原点’。”此外,国务卿舒尔茨对撒切尔夫人最后时刻的干涉也非常不满。“为了帮撒切尔夫人度过福克兰群岛危机,我们忙得团团转,”他回忆道,“如果现在我们对这些加勒比海人民说不,那么我们真的一文不值。”
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麦克法兰(Robert McFarlane)在隔壁自己的书房监听了里根和撒切尔夫人的全部通话,他说撒切尔夫人刻薄的语言让里根气得发抖。他回忆说:“这不是一次愉快的谈话。总统非常失望,但不生气。他是如此敬重撒切尔夫人,因此他不会和撒切尔夫人生气。但他确实很失望。”
10月25日一大早,一支由1900名突击队员和海军战斗人员构成的美国部队开始向格林纳达发起猛攻。在和700名古巴武装抵抗力量交锋的过程中,19名美国士兵丧生,另有100多人受伤。美军的行动取得了胜利。政变领导人很快被围捕,美国学生也毫发无损。
美国取得了胜利,但撒切尔夫人对事态的发展十分不满。“发生的一切让我感到沮丧和失望,”她回忆道,“说得好听些,是英国政府无能;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骗子。”就在前一天下午,英国外交部部长杰弗里·豪(Geoffrey Howe)才向下议院保证他对美国的入侵计划毫不知情。而现在,他和撒切尔夫人不得不回到下议院“解释英联邦的一个成员是如何被我们最亲密的盟友侵略的。不仅如此,无论我们自己的感受如何,在面对四面八方的谴责时,我们还不得不维护美国的声誉”。
相比格林纳达的领土遭到践踏,撒切尔夫人正在为一件更重要的事忧虑。人们对美国政府在英国设置巡航舰和潘兴导弹表示强烈反对。虽然她提出,在未与英国政府商议的情况下,美国不能随意发射导弹,但对这个问题她做出了很大的让步。“10月26日星期三晚上,里根总统打电话给我时,我正在和下议院就美国的行动展开辩论,实在是没有好心情。”
尽管里根政府中的许多成员,如约翰·波因德克斯特(John Poindexter)、鲍勃·金米特(Bob Kimmitt),都对撒切尔夫人失去了耐心,但还有一些人,如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罗伯特·麦克法兰,依然认为总统还是非常有必要再次致电撒切尔夫人。“我认为总统应该再给她打电话,保障两国在加勒比和欧洲地区的长期利益。”麦克法兰在备忘录上这样写道。他建议里根再次致电撒切尔夫人,平息她的怒火:“我理解总统的压力,但我相信用几分钟打个电话是非常值得的。”单边行动不仅会威胁美英关系,还会使美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关系疏远。此外,撒切尔夫人马上就要参加一个联邦会议,在会上,美国的利益还需要英国拥护。“所以再给撒切尔夫人打个电话吧,”麦克法兰写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总统以个人魅力去影响她。”
根据通话的文字记录,我们可以发现总统是多么小心翼翼地确保撒切尔夫人的怒火不会再次爆发。一开始,总统试着来了点幽默,听上去他就像是整晚在外寻欢作乐的丈夫回到家里。“玛格丽特,如果我在那儿,在我进去前,我肯定会让我的妻子先进去。”他说。
“完全没必要。”撒切尔夫人回复道。
这个执拗的男学生隐藏了自己的双重挫败感。
“对于给你带来的困扰,我们表示非常抱歉。我打算将故事的全部经过告诉你。”接下来,就像说谎的小孩一样,里根开始讲述一个漫长而精彩的故事。他希望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能够分散撒切尔的注意力。因为他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做了那些事。“3时我醒来,我本来正在佐治亚州度假,打高尔夫球。国务卿舒尔茨也在。我们在套房的客厅里开会,当时我们还穿着睡衣。因为东加勒比国家组织向我们发出紧急呼吁,请求我们就格林纳达事件给予他们援助……我们非常忧虑,因为那里一直有个问题——这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那里的问题。那是一个漏洞,令我们非常不安,因为消息的来源总是不确切。同时,即时的监督也存在问题——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如果无法即时监督古巴发生的一切,那么就无法确保我们能在他们行动之前先行一步。事实上,他们正在采取一些试探性的行动,派遣了不错的指挥人员到达格林纳达。”
电话另一端的撒切尔夫人表现得非常平静,这增加了里根的挫败感。
里根继续说:“当传来你担忧的消息时——我收到你的消息时——已经过了零时,而我们的军队也已经出发了。因为时差的缘故,当你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些时候了。我可以很坦白地说,就在早上5时半,我们的军队最终登陆了格林纳达。”他强调,无论如何,撒切尔夫人都没有任何责任,就像她完全不知情一样。“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并非对英国缺乏信心,而是对我们自己缺乏信心。我想这是自从我当上总统后,我们第一次保守秘密直到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的军事行动和计划完全是同步的——我不得不说这就是几个小时之内的事情。我认为他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接下来,里根继续谈了一些好消息,希望将撒切尔夫人引入话题,而不是自己一个人独白。“你们的总督保罗·斯库恩爵士(Sir Paul Scoon)和他的妻子都很安全。我们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确保他的安全。现在他在格林纳达,在我们的保护下,非常安全。”
撒切尔夫人慢慢地缓和下来,给了里根一丝希望。“因为福克兰群岛之事,我了解了其中的敏感,”她说,“这也是我即使在我们私人的电话沟通中,也不能和你说得太多的原因。因为即便这样,消息也可能会走漏。我知道这有多敏感。”
里根感到撒切尔夫人已经平静一些了,于是开始描述古巴威胁的细节。“格林纳达岛上的几百名古巴建筑工人一定是军事人员或后备军,”他说,“他们一看就知道是古巴人,因为其他人都特别尊敬他们。他们肯定是军事指挥员,或是仍然留在岛上的反抗力量。最后我想说的是,岛上大概有三处军事据点,都被这些古巴人占领着。他们是主要的战斗力,而不是格林纳达的军队。现在,我们已经逮捕了他们中的250人。”
撒切尔夫人并未温和下来,也没有鼓励里根,而是用她严厉的女教师般的口吻说:“好吧,让我们期待一切赶紧过去吧,罗恩,希望你能够重建民主秩序。”
里根转变话题,打算让撒切尔夫人参与岛上秩序的重建。“你的角色真的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一直试图在英国留下的宪法框架下恢复格林纳达的民主秩序,”他说,“莫里斯·毕夏普被杀害了。很显然,杀害他的人也抛弃了宪法。”
从宪法的角度阐述也没能让撒切尔夫人动容,她直截了当地说:“恐怕宪法在1979年就已经失效了。”现在确实没什么新话题可以谈论了。
于是,里根开始强调政变发生的原因是莫里斯·毕夏普希望和美国交好。不管怎样,和美国交好可以使格林纳达人民免遭古巴的控制。“我想毕夏普之所以被杀害,就是因为他表达了想要和美国交好的愿望,”里根说,“他再也没有回到格林纳达——他访问完我们的国务院之后,就被杀害了。杀害他的这些人,从古巴营地越走越远。对于格林纳达人民来说,事情更严重了。”
终于,撒切尔夫人参与讨论,她想让里根缓和一下。“你们有关于毕夏普的对手科尔德(Coard)的消息吗?”撒切尔夫人询问道。
里根觉得自己设下的圈套慢慢起作用了。再次谄媚撒切尔夫人之前,他闲谈了一会儿。“我知道你和这里的总督——你们一起——可以帮助格林纳达恢复宪法及其框架下的民主。”他说。
里根的魅力在最后关头展现了神奇的力量。麦克法兰所依靠的“总统的魅力”依然有效。撒切尔夫人再次平静下来,迅速回到她最喜欢的消遣上——评价每一个卷入此事件的人物的个性。她认为多米尼亚总理尤金妮亚·查尔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而巴巴多斯的总理格兰特利·亚当斯爵士(Sir Grantley Adams)是“非常有教养也非常聪明的人,他在政治圈已有相当长的时间”。
里根利用了撒切尔夫人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喜欢回忆英美共同传统的特点。“从女王开始接管他们那天起——尤金妮亚就开始使用‘朋友和亲属’这样的表达方式了。我不知道这是美国的表达方式,还是英国的表达方式。”
“这是英国的。”撒切尔夫人说。
“是的,我们这里也是这样。”里根说。他很自信自己又赢回了一局。“我们依然有这样的传统。她用了好多次‘朋友和亲属’来表达他们的感情。”谈话快要结束时,里根附和着撒切尔夫人,以彻底平复她的情绪。
“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罗恩。”她告诉里根。
“嗯,是的。”
“而且非常棘手。”她继续道。
里根回答说:“我们认为军事行动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真的非常非常好,”她说,“如果我们让格林纳达恢复民主,将是非常了不起的。”
里根等的就是撒切尔夫人的这句话。
“我之前说过,我们感到非常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但是请你理解,这只是因为我们担心自己的弱项,即保密工作。”
“非常感谢你打电话来,罗恩。”她说。
“别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对此我很感激。南希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她说,“代我向她问好。”
“我会的。”
“我必须回到议会就此事进行辩论了,”她说,“会有一点棘手。”
“好的,”里根回复道,“放手去干吧。你肯定能打败他们。”
然后撒切尔夫人向她倔强的朋友说完再见,就放下了电话。
经过反复研究,舒尔茨发现撒切尔夫人对格林纳达入侵一事的过激回应难以理解。“英国的立场依然是个谜,”他回忆说,“无论首相撒切尔夫人以什么样的理由反对,她都没有表现出对英美‘特别关系’的在意。总统里根和我都觉得她是完全错乱了。里根在福克兰群岛战争中曾经支持她。他觉得自己对格林纳达事件的处理是完全正确的,而撒切尔夫人却完全不这样认为。因此里根非常失望。”舒尔茨分析道,前殖民地发生政变,却在美国人的帮助下重新站稳脚跟,这一定有损英国的自尊心。抛开此点不谈,唯一的原因就是,撒切尔夫人一定是因为几周前下议院对她的控告而受了强烈的刺激,才又成了“里根的追随者”。
没过多久,撒切尔夫人便对美国的干预行为提出了原则性更强的反对意见。撒切尔夫人认为美国侵犯了别国主权。10月30日BBC的一档广播节目中,撒切尔夫人为自己与里根的不同进行了激烈的辩护,她说:“在西方国家以及西方的民主制度下,我们用自己的军队捍卫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军队绝不会踏上别国的领土……如果你们准备颁布一条新法律,即无论在哪里,只要共产主义政权违背了人民的意愿,即使发生在共产主义国家内部,美国都可以干涉,那么英国也将在世界范围内开始可怕的战争。”
以上内容摘自《里根与撒切尔夫人:政治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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