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力:张秀民交趾文库——《中国印刷史》诞生地(下)(转载)
丰子恺为张秀民著作题写的书名 |
我在翻看张秀民的这些手稿中,看到了不少书页上都钤有“交趾文库”的藏印,韩先生说这就是舅舅的堂号,可惜没有匾额留下来。以我浅薄的知识,知道交趾应该指的是越南一带,张秀民以研究印刷史著称,为什么叫这么个堂号呢?韩先生说舅舅最初确实是研究目录版本学,后来进入北图后负责编目,搞的也是目录版本学,搞了几年后,赶上了抗日战争,那个时候已很少人能静下心来再作学问,张秀民也觉得自己在国难当头的时候,还研究这些书皮子学问简直无用,就转而研究越南史。他认为越南是中国的藩属之国,又很少人研究,所以他沉下心来,开始专攻此学,那个时候这方面的研究资料基本都是外文,张秀民主要是从法文和日文中来寻找资料,在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韩先生说舅舅不藏书,但是因为这方面的资料图书馆很少,故他自己搜集了不少这方面的相关书籍,说话间,韩先生搬出来几个大纸箱,他指给我说这都是舅舅搜集的跟越南有关的资料。
钱谱的拓片及题记 |
既然致力于此,又研究又收藏,又以此起为堂号,那为什么在今天的学术界提起张秀民先生,人们首先想到的他是印刷史上的权威,而从来没有人提到他下了这么大功夫研究越南史呢?韩先生说那个时代因为跟越南的特殊关系,所以这种研究成果无处发表,但近来研究交趾已经成了显学,人们也渐渐了解到张秀民所作出的贡献,所以他现在又成了研究越南文献的权威。
张秀民旧藏越南历书 |
我记得自己除了拜读《中国印刷史》,还读过韩先生和舅舅共同著作的《中国活字本史》,好像就是因为韩琦先生出版了这本书,我在书店买到后,通过朋友找到他,请他写段题记,由此而与他相识。我问韩琦先生自己为什么后来也搞了中国印刷史研究,是不是受舅舅影响?他说确实有关系,韩先生告诉我,自己的家在杭州,舅舅的母亲去世之后,也常到杭州自己家来,因为舅舅虽然结过婚,但却无子,所以就很爱护自己。那个时候舅舅正在撰写《中国印刷史》,有时到杭州自己家中一住几个月,将自己撰写出的稿件由韩琦的母亲帮着謄清,而自己时常看这些东西也渐渐有了兴趣,韩先生原来学工科,由此转为研究学术史,他说自己现在的研究方向主要是中西方交流史,以及天主教史等等。
韩琦先生近期著作 |
韩先生告诉我他特别佩服自己舅舅记忆力惊人,九十多岁的时候跟自己共同增订《中国印刷史》,张秀民就是在原出版物上进行了大量的校改,但因为韩琦已在北京工作,为了方便,他就把舅舅那册校改过的《中国印刷史》带了回来,而舅舅就又买了一本重新在上面校改。后来韩琦待舅舅去世后,又拿回了舅舅第二次校改本,把两书放在一起对比着看,发现有很多校改之处完全相同,由此他知道自己的舅舅到了九十多岁仍然能达到过目不忘。韩琦告诉我,舅舅后来在北图的工作主要负责参考咨询,这个工作看似简单,但必须有丰富的知识和超强的记忆力,因为那个时代没有电脑,只能靠记忆,当年打电话最多来咨询的人是郭沫若。韩先生告诉我,几年前国图办了场馆庆展览,其中有段记载是说毛泽东曾让秘书打来电话,向张秀民咨询某句诗的出处,张立即就告诉了结果,这件事记录进了国图的馆史资料之中,因此韩琦认为搞目录版本,并不算舅舅的本行,而搞历史研究才是他最拿手的地方。
《中国印刷史》修订稿 |
张秀民1931年在厦门大学读书时的照片 |
我问韩先生舅舅是否藏书,他说不藏,因为他在国图的权威性,使得舅舅可以随便查看善本书库内的任何书,并且将里面的宋版书全部翻看一过,所以他劝韩琦不要藏书,认为需要什么资料到图书馆去查就好了。
几年前,经过韩琦先生的努力,上海图书馆买到了一批很重要的关于中国的外文书。当时,上图的善本部主任黄显功先生找到我,希望我能介绍他认识韩琦先生,他想通过韩琦先生来谈成这批书,某次黄主任来京时,我把两位叫到了一起吃饭,后来终于促成了这件事。但是背后的故事我并不了解,我很好奇于韩琦怎么能跟这位瑞典的书主罗文达先生相识,韩先生今日给我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还解开了另一个谜底,真让我大感意外。
1955年给意大利某出版社写的稿件 |
韩琦说自己并不认识罗文达,是因为十余年前瑞典的艾斯仁和冯德堡两位先生来京,当时他们看到了嘉德公司上拍一部明万历二年周堂铜活字本的《太平御览》。此部书是中国印刷史上很重要的一部实物,然部头太大,有一千卷,一百四十余册,故该书全本极少,因为当年只印了一百余部。这部重要的书出现在拍场上,我当然也想得到,拍卖时该书的起拍价很低,仅十万元,我在现场一通狂争,举到了底价近八倍才拿到手。那个时候这当然已经是个很大的价钱,但拍到该书后,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跟我争,韩琦今天告诉我,现场跟我争的人就是他,但他跟我声明,因为不相识,并且他是给艾斯仁在举,只是没想到这个成交价远远超过了艾斯仁的心里预期。后来韩琦增订《中国印刷史》时也把此书的书影收录进去,但他却没跟我讲,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影印海外的学术资料 |
我跟韩先生说这段故事我还是没听出来跟罗文达有什么关系呢?韩琦说就在那场拍卖会结束之后,虽然艾斯仁和冯德堡没有拍到书,但还是请他一起去吃饭,在饭桌上认识了罗文达先生。因为当时罗文达全家来中国,就一起跟艾斯仁和冯德堡聚会,在餐桌上,罗文达出示了一本自己收藏的关于中国的外文书目录,韩先生看后对这些书评价很高,罗文达后来想出版这个目录,就想请韩琦给此书写篇序言。但韩琦做事很认真,为此专门去了一趟瑞典,用两三天时间把这些书看了一遍,回来之后写出序言,再后来这本目录就出版了。书出后不久,罗文达就想出让自己的藏书,上海图书馆听到消息之后,就一直通过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进行商谈,但图书公司要求罗文达先把书运来,收到书后再付款,罗文达觉得这样有问题,要求先付款,这样谈了几年罗文达失去耐心,不想再把书卖给上图,为此上图着急起来,就想直接跟罗文达商谈此事,然而他们不相识,于是通过我找到韩琦先生,又通过韩琦先生找到罗文达谈判最终促成此事。
我没有想到韩先生第一次进拍场也是唯一一次进拍场,竟然就是跟我来争书,而更加没想到的事是因为这场争书,而促成了这么大一笔书的交易,后来黄显功告诉我,这批书归了上图,大大提高了上图在这方面的藏书水准,看来一只小小蝴蝶翅膀的振动果真能引起另一个半球的一场风暴。
书墙 |
我问他罗文达的近况,韩琦说他两年前就去世了,但他去世前又出了一本自己所藏这类书的续编目录,而这些书是罗文达卖给上图之后又开始收藏的。韩先生说这里面也有很重要的善本,比如有马国贤所制的铜版画。我当然知道这个铜版画极其重要,上次艾斯仁来京时我们俩还专门讨论过马国贤,马国贤是意大利的传教士,他曾经跟随康熙皇帝十三年,在没有任何化学物的情况下,他做出了铜版的《热河三十六景》图,同时,另一个大臣也让工匠用木版制作了该书,两书共同进呈康熙皇帝,康熙比较后,认为马国贤做得好,为此那个木版的工匠被官员一顿暴打,马国贤看到这个场面过意不去,还把此事记入自己的日记之中。但是他所做这个铜版《热河三十六景》我却从未见过实物,在国内所有公藏著录中也从未见有提及,没想到这位罗文达竟然到现在还能买到,这让我羡慕不已。如果上图能把这一批书买回来,尤其这部铜版画买回来就太好了,但韩琦说上图的确跟罗文达商议过这批书,但没想到罗文达很快去世,而他的子女为了财产问题打起了官司,这批书的所有权就产生了问题,看来这件事一时半会儿难以谈下去了。
特殊时期的笔记本 |
笔记上钤有交趾文库 |
研究交趾文献所用的笔记本 |
太虚大师为张秀民所书题款 |
张秀民宋代刻工研究笔记 |
张秀民先生研究笔记 |
张秀民先生旧藏 |
张秀民旧藏活字本 |
张秀民旧藏民国翻刻《雷峰塔经》 |
交趾文库藏名人手札 |
《中国印刷史》原版作者自藏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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