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潍娜的诗
戴潍娜,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现于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做访问学者。作品刊载于《诗刊》、《星星》、《中国当代汉诗年鉴》、《青年作家》等杂志刊物。出版诗文集《瘦江南》、童话小说集《仙草姑娘》。翻译有米克洛什论文集《天鹅绒监狱》、伊塔洛•卡尔维诺小说《组合与反组合》、《格诺二题》、《乌力波简史》等作品十余万字。
坏蛋健身房
你每天睡在自己洁白的骨骼上
你每天睡在你日益坍塌的城邦
对什么都认真就是对感情不认真
对什么都负责就是对男人不负责
餐前用钞票洗手,寝前就诽谤淋浴
你梦醒,从泥地里抬身
你更衣,穿上可怕思想
你读书,与镜中人接吻
你劳作,渴望住进监狱
你生育,生存莫过复制自己
罪恶也莫过复制自己
你拜托自己一觉到死
身体里的子民前赴后继
那个字典里走出的规矩人
那些世世代代供养你的细胞
一天不强行苦练
后天长出的坏蛋肌肉就要萎消
瞧瞧这身无处投奔的爱娇
去他们斤斤计较的善良
还有金碧辉煌的空无
你想用尽你的孤独
帐子外面黑下来
你说,我们的人生什么都不缺
就缺一场轰轰烈烈的悲剧
太多星星被捉进帐子里
它们的光会咬疼凡间男女
便凿一方池塘,散卧观它们粼粼的后裔
你呢喃的长发走私你新发明的性别
把我的肤浅一一贡献给你
白帐子上伏着一只夜
你我抵足,看它弓起的黑背脊
月光已在我脚背上跳绳,顺着藤条
好奇地摸索我们悲剧的源头
一斤吻悬在我们头顶
吃掉它们,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
亲爱的,你看帐子外面黑下来
白昼只剩碗口那么大
食言,就是先把供词喂进爱人嘴里
为了一睹生活的悲剧真容
我们必须一试婚姻
和平是多么不检点
人们只能在彼此身上一寸寸去死
狮群弹奏完我们,古蛇又来拨弄
它黑滑沁凉的鳞片疾疾蹭过脊柱
你我却还痴迷于身体内部亮起的博物馆
辛甜的气息扎进丘脑,雨滴刺进破晓
在这样美的音乐声中醒来
你是否也有自杀的冲动?
遗忘如剥痂,快快抱紧悲剧
趁无关紧要之物尚未将我们裹挟而去
这些悲伤清晨早起歌唱的鸟儿都死了
永夜灌溉进我们共同的肉身
愿我们像一座古庙那样辉煌地坍塌
你背上连绵的山脊被巨物附体
我脑后反骨因而每逢盛世锵锵挫疼
——你的痛苦已被我占有
帐外的麻将声即将把小岛淹没
我渴望牺牲的热血已快要没过头顶
幕间戏剧
他指间棺材钉如黑水中疾行的帆船
蓝蟹钳紧它蓝色的瘾
直至瘾烤熟自己
他的爱因而有种恐怖的气氛
走私提香的最后一艘贩船出海前
他将蓝色的火苗印上明信片寄给画中少女
少女战栗地捏住谋杀请柬——
她被邀请担当一场婚礼主演
没那么难,你在梦中杀过人吗?他掐灭烟
没有青春赌明天了,只能拿命来赌
活在黑暗极光和毒酒炫彩里的男人
焦黄的手指搭上青汁饱满的肩
家庭安宁有如墓床里的暴动
是爱人?是知己?少女从裙裾里给他掏出十个情敌
提香清洗过后现出墨索里尼
她立志五十岁后学习抽烟、酗酒、海睡晚起
祝我们都过上不健康的人生!生日宴会上她举杯
酒精渍进身体,有如底片被冲洗
谁都没有告诉对方:脸在变蓝
当他们交谈,磨砂纸蹭过嗓音
没人察觉到自己体内兜着熟食
翻遍词语堆积的岩层
剥开蚝肉般用牙签挑出真心——
正是这些安详了的破碎之物
拼写出风和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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