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pper访谈10| 张筱叶:「钢铁」扎营康复村
Who is she?
张筱叶(maomao),80后,豆瓣名「钢铁」。萌系社会实践体,天南地北旅居者。英国康复村三年义工,监狱戏剧教育参与人。怀揣新闻理想,投身应用戏剧。
一 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see in the world
15年2月,maomao和妈妈在雪夜团聚,她说从十八岁开始,和妈妈见面的时间一年也就一次,最多两次,用她的话来形容是“各追求各的,两个任性的女人”。照片里mao妈纤瘦却精神,短暂团聚之后,她远赴西藏,着手一个短期的教育项目。而maomao则留在北京,一边在蓬蒿剧场实习,一边开展自己的应用戏剧项目。
不难想象,生长在家族成员个性鲜明的家庭里的maomao怎么会甘心把自己的生活囿于体制之内。初三时,随妈妈在英国生活八个月的经历就让她较之同龄人对世界有了不一样的视角——“我会知道世界有多大,所以当我想象我的未来的时候我会把它想得很宽广。”对maomao来说,人不是必须要在一个框里活着,按计划结婚生子,功成名就,“因为我在国外看过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的好好的,天也没有塌下来”。
较早的对世界的感应与对自己内心的探索让maomao在大学时就成为一个勇于尝试的姑娘。大学四年,她每个学期都会腾出一些时间来做社会实践,比如参加农民之子义工项目,在金融杂志社、民营咨询机构、财新网实习等等。她说她一直想要的比周围的人多,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毕业前我也在看似理想的单位实习过,我感到失望,在里面工作的人很压抑,有的人跟我说,他有暴躁型忧郁症。我觉得很可怕,天天挤地铁也受不了”。
Maomao想要一种自由的生活。她觉得中国式教育下的人有两类通病,一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一是行动力欠缺,所以她要的这种“自由的生活”不仅仅是停留在大脑的思考层次上,而是要脚踏实地去寻找的。2010年大学毕业后,这个把生活转成陀螺的女子自然而然地开始了自己的间隔年。
二 远走康复村 钢铁初长成
Maomao在豆瓣上发表有关康复村的文章时署名“钢铁”,她说是用steel直译过来,取谐音still,既平静又刚强。
提起间隔年,maomao说她最初目的“不纯“。她去的康复村风景优美,被誉为伦敦的后花园,推开窗就能看到野生的麋鹿。刚开始她抱着半义工半旅游的态度,谁知道第一年就被各种各样的培训与工作填满,累的时候能“在工作会议上睡着了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问她什么时候目的开始变“纯”,她认真想了想,“你很难清楚地说‘我现在生活的目的是什么’,出发前你还会想所谓的‘目的’,但到了康复村,在那里生活,一年,两年,三年,你就是很单纯地喜欢那里”。
Maomao去的康复村,最早由德国的儿童医生Karl Konig发起。在Konig心中,康复村是一种社会运动,他希望建立一种生活环境,让特殊需要的人和普通的人一同生活,互相学习,互相尊重,发现彼此的价值。
康复村分为成人社区和学校社区,maomao去的是学校类。社区里有16-22岁的青少年,他们患有学习障碍、自闭症、唐氏综合症、癫痫、发育迟缓,还有基因上的疾病和其它罕见的精神疾病。志愿者在康复村与少年们同住一个大house,一起学习生活。
Maoma所在的社区孩子们的病情不算特别严重,但每个个体有其特殊性,“因为(孩子们)是来到康复村学习的,所以他们都会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但也会出现状况,比如刷牙的时候,你不提醒一些人,他们可能就会不注意,一直刷一个地方。”
大学时曾给“瓷娃娃”做志愿者的maomao对患有罕见疾病的孩子就比常人多了一份细腻的感触。她说他们离我们很近,也许就住在对面的楼里,却是隐形的。社会,他们进不去。而康复村无疑是给这些孩子搭建起来的“桃花源”。
与大多数gapper不同,在康复村做了一年义工之后,maomao又继续做了两年。每年面对“去”和“留”,她都很挣扎。
“每年我都会列一个表,左边写‘去’,右边写‘留’,在这两个字的下面写参考因素,甚至包括收入。在康复村,整个生活质量与幸福指数都很高,做的又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事。”
“但还是很纠结?”
“还是很纠结。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文化差异还是存在的,比如大多数志愿者已经习惯了大家庭似的生活模式,他们习惯了与他人共处一室并互相照顾,而我是以独生子女的身份长大。突然要跟这么多比自己小的人生活在一起还要学会去细心照顾他们,我觉得负担很大。并且我知道,与已经80多岁的创始人不同,我不能把我一生都献给这里。康复村与主流社会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其他志愿者大多待几年?”
“大多数两年。因为第一年的时间过得太快。我们每天工作14个小时,每周六天,自己的私人时间很少很少,并且每周还会有半天的培训时间。整个义工团还要抽出时间来排练话剧。但你会觉得这个地方太有活力,一年的时间实在太短,仅仅站住脚而已。熟悉工作以后我想深入了解,就选择第二年留在康复村。第二年的时候我还交了男朋友。”
“刚开始跟需要特殊教育的孩子相处应该蛮费劲吧?”
“对。他们都很不一样。因为我们那里不只是自闭症的孩子,各种各样的都有。有的看起来像普通人,很‘able’,比如有个来上海参加过特奥会游泳比赛的女孩,她看起来就像正常人,但其实相处之后,你会发现她的一些发育缺陷。也有一些孩子会选择性地不说话,他不想说话时一句话都不会跟你说。所以跟孩子们处好关系很重要。刚到康复村时我会问培训还没有做完就直接接触孩子合适吗,他们说不要想太多,也不用看病例,就先跟他们认识。在康复村里,需要帮助的孩子们首先是个完整的人,你需要去和这个人做朋友。”
“三年下来对你改变最大的是什么?”
“改变更多的是潜移默化的。有一个很实际的很实际的改变,因为我改变的很多,但这个很重要,就是我的执行能力提高。我想做的很多,但现在我想做什么我就会去努力做到。不像以前,我可能会在电脑面前坐10个小时,也不愿意站起来完全想做的事。我现在每天都会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齐。我觉得专注在你当下做的每一件事情,把每一天过好,言行更一致,想的和做的一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三年里有什么遗憾呢?”
“本来想做纪录片的,零零碎碎拍了一些东西,但是最后剪不出来。”
“你认为gapper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COMMITMENT.回国后我在豆瓣上发表了关于康复村的文章,并收到了上百封回信和咨询,我都一一回复。想去康复村做义工的人很多,最后去成的屈指可数。很多人最后放弃了,理由很典型,比如‘不好意思我还是去银行工作了’。靠,这也太典型了。”
说完我们都笑了。
三 把戏剧带进监狱
现在蓬蒿剧场任职的maomao,说自己最开始拥有新闻理想的年纪是在初中。她用“愤青”来形容那个时候的自己。Gap之前,maomao还在纠结该去英国还是留在国内,因为她想做跟国际新闻有关的事。Gap之后,maomao继续纠结,她想攻读与国际新闻相关专业的研究生,但是又觉得这三年的经验与国际新闻关系并不大。在康复村的三年里,maomao接触了大量的音乐、艺术和戏剧元素,看到了通过这些创造性的教育方法来影响别人的可能性,并且感受到这种相互的影响对自己造成的改变,她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以前我弹琴,弹了5年以后放弃了,社区有一个非常漂亮的三角钢琴,我又开始练钢琴。我也会去做手工编织,我们志愿者也会被艺术、手工还有生活环境、生活节奏,工作内容所感染和熏陶。”
为了把在康复村三年的经验带到接下来的人生,maomao最后放弃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国际新闻,选择了在英国读研,学习应用戏剧。(*应用戏剧在国内还是一个很新的概念,指在表演戏剧的范畴之下,是一门交叉学科。应用戏剧是通过戏剧的形式与不同的社会群体在剧场外来做教育,社会工作等等。)
“在英国时我曾参与到残疾人剧场的课程实践中,后来接触到监狱应用戏剧,很快地就被吸引了。”Maomao说做监狱戏剧可以有很多种形式,“可以带一个剧团去监狱里演出,演完以后围绕演出做工作坊交流,或者到监狱里做更偏向于心理剧的工作坊,跟他们排戏。”
做应用戏剧很具有挑战性,而这也恰恰是吸引这个敢想敢做的女子的原因之一。她说莎士比亚的戏出乎意料的非常适合监狱的环境,“好看的美剧很多都是监狱题材,这也说明监狱这个环境非常有张力,很适合戏剧发展。狱警和犯人穿不同的衣服代表不同的身份,就像演员一样,很有意思。”
不同的国家应用戏剧的发展有不同的程度,相较于英国,中国的应用戏剧发展程度稍有点滞后。Maomao回国后曾在北京做过一次监狱戏剧,一个人包揽下整个流程——联系监狱、带课、评估等。
“我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得到许可,从14年2月开始联系到6月才开始正式开展项目。”这期间maomao遭遇过对方临时变卦,“本来机票都买好了,那边临时通知我不要去了”。但maomao说她当时想要做成这件事的愿望太强烈了,根本没有考虑到横亘在眼前的困难。有一次maomao在杂志上看到一篇采访,主人公是在监狱里做绘画项目的女生,maomao想向她咨询在国内做监狱教育的情况,她便开始在豆瓣上人肉搜索,并向各路朋友打探。“到处问‘你认识她吗’‘你认识她吗’”,完全凭着一腔热血找到了这个可爱的陌生人。最后做成了自己在北京的监狱戏剧项目。
今年9月,刚刚在北京歇脚,找到了一点点归属感的maomao,又要去到香港读博,念犯罪学专业,继续监狱戏剧的实践与研究。像开头提到过的,她想要一种自由的生活,而想要自由,势必要舍弃安稳。
采访手记
去见maomao姐的路上,看到她在票圈发了自己刚收养的流浪猫海参洗澡的照片,我心里想maomao姐这是要定下来了吧,一般开始养宠物的人不会太醉心于旅途。谁知道她告诉我她九月要去香港读博。“猫呢?”“给我的房客养咯。”
Maomao姐真是一个太酷的人。我眼见她一边理智冷静地褒贬时政,一边和我聊鸡尾酒与摇滚梦,一边一蔬一饭一猫一人看似酣睡于生活,实则马不停蹄只为心中所想奔走。
她是我身边为数不多能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人。少年时代已经过去,但不是岁月而是态度,决定了一个人是成为行尸走肉的一员还是得到拯救。
采访|桃子
文|桃子
图|张筱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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