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帮茭白打药的农民好多得癌症，药打在手上洗不掉...」

                
                
「我感觉那时候，恨他！」刚从田里回来的阿姨睁大眼睛对我说，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到。
「一个大学生，去种田？我自己都种得累了，你要去种田？」我们走在有机茭白田，一茬茬青色茭白苗挺水而立，还有好几只白鹭鸶在其间飞舞、点缀。我默默听着陶妈妈抱怨，她浓厚的口音让我对每个字词的理解有些吃力，但从她激动的表情和因拔草而肿胀的指节，我感受到更多的，是一个妈妈对儿子辛苦坚持的不舍得。
陶争荣大学毕业做机械设计，零八年定好房子跟女朋友要结婚，十月一号付房子头款。「结果我爸在九月十八诊断出肝癌，已经囊肿破裂必须开刀。」他把房子卖了给爸爸看病，跟女朋友也走上分手一途，「结果癌症还是扩散，我爸过世，我也迷茫了。」
家里的支柱倒下后，他发现自己得挑起大梁、担下这个家。当时遇上合伙人找他一起种茭白创业，而他的家乡练塘有四百年的茭白种植历史，想想这创业机会难得，便投入种植。第一年就亏了十几万，「因为茭白不像水稻可以慢慢卖，收成时期一次就是几万斤」，他们无法消化庞大的产量，合伙人觉得亏了，于是撤资。
陶争荣没有放弃，而且还选择转型成更艰难的有机农法种植。「我五六岁的时候，不管自己家还是附近茭白田，农药打得非常少，甚至不需打农药。」但随着茭白需求增多，农民追求产量，用的药也越来越多，听到他要种有机茭白都觉得太不现实了，「可我总觉得不打农药可以，因为小时候就是这样。」
于是，他借了钱、背了一屁股债，从养土地开始。
                                             不打农药不打肥，决心大，想干
「任何人都讲，看那个书呆子，跟他妈妈两个人都是傻瓜。你儿子傻瓜，妈妈也跟着傻瓜，田里生这些杂草，作物都看不见了，笑死人啦！」陶妈妈的语气让我有点心疼。「但后来我心想，他要坚持，我也要坚持，我挺儿子的。他不打农药不打肥，他决心大，想干，我就跟着他试吧！」
                
                
陶争荣的地里，四十亩种茭白，四十亩种水稻，轮作种植引起的病虫害感染率较低。「以前种茭白会轮作，但现在追求利益，所以一般农民每年都只种茭白。」
茭白通常在鱼塘或水地才有，若要大规模化种植，必须人工选种以保留好基因。否则会形成雄茭或灰茭，前者不长肉，后者则过于软烂无法食用。也因此，茭白的种植技术比一般蔬菜高很多，农民要有足够的经验才懂得选择品种，人工钱也比一般的高出两倍。
一开始他找舅舅帮忙看管田地，但他们种了一辈子的茭白，不相信这种不洒农药、不施化肥的方法，「我发现了好几次啊，我人不在就偷偷打农药，看我一无所获没收成他们也不愿意。他们感觉我的做法很不现实，没有人相信我，但我就想做这件事情，硬了心的想做，一打药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他每天在田里坐镇，「农村用工都会沾亲带故，但我必须要执行下去，松一口气都不行。」最后他把两个舅舅辞了，改找农工来一步步按自己方式管理。
                
                
                                               我属牛的死脑筋啦！
                                                 只管一直往前
花了两年的时间用土壤净化剂吸附重金属、化学残留的物质，喷洒植物保护剂，不杀死虫只赶虫，再投入生物菌发酵有机的鸡粪肥料，「我借了三十万，但前期在等土壤转换，不能赚钱。」现在茭白种植即使已有营收，仍然没有充裕的资金可以流转，因为成本尚未回收，债务还没还完，跟大渠道合作又要先押款，而给农民要付现款。
「太多次想要放弃了，感觉承受太大压力，想说有人接手就放弃好了。可是想想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背了债务，爬过去是死、退后也是死，只有想办法突破，看能不能成功。」坚持六年的过人毅力，让他的产量从第一年五百斤一亩，到现在能达到平均六千至八千斤一亩，「我属牛的死脑筋啦！只管一直往前，必须要做点成绩出来。」
结合过去四百多年当地种茭白的历史，借固有农民的经验再融入有机方式种植，陶争荣的有机茭白种植技术逐渐稳定。「但我们的产量其实还是比一般茭白田少三分之一。」普通使用尿素作肥的茭白田，化肥的吸收速度快，两天就可采收一次，但他选择用鸡粪发酵作有机肥，投入水田后喷施生物菌，功能像土壤里的蚯蚓，会慢慢分解鸡粪，帮助土壤增加肥力。
                
                
                                                            有机二字
                                               摆在田里头，是漫长等待
「我也搞得累死人了，不打农药不洒肥，除草也不打，打了我就省力啦，除草剂一洒，草没啦！我以前五一劳动节还可以休息，现在一天也不能休息。你真的很烦！」陶争荣的名片上挂着理事长三个字，但却此时此刻，所有一米市集采访团队的面前，被妈妈骂得只能尴尬傻笑。
                
                
「我妈到现在都还没理解啦，亲戚也说过啊，这么低毒人家又验不出来。」但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长期信任建立的过程，花了六年的时间才慢慢熬出头，因此更要坚持。
有机二字，摆在消费者眼前就是一张张的认证，让人安心的证明。但摆在田里头，就是用时间换来的漫长等待。
一般种茭白半个月打三次催熟剂，长出来的茭白不像陶争荣的结实，外表漂亮可能还经过漂白。「当地采收的人自己都不敢吃哦！有激素的啊！帮茭白打药的农民好多得癌症，那个药打在手上洗不掉，你们不要去吃。」陶妈妈再三叮咛我们，一边起身去拿了两大袋的茭白，陶争荣拾起一支，俐落的用刀划开青绿外表，用双手剖，剥下层层绿皮，露出洁白脆嫩的茭白肉，「生吃看看，很不错的。」它不像水果有丰富的甜份，但一股清香甜味却充盈在嘴中，覆盖了味蕾。
                
                
                                               吃在嘴里的清甜
                                多亏陶争荣的坚持和陶妈妈的母爱
「他们会打洞，让我好头疼啊！」黄鳝跟泥鳅的出现象征着生态复育的成功，但茭白田需要蓄水，这些小动物在土里打的洞会让水往流，「所以我很欢迎人家晚上来我这儿抓鱼，小龙虾也有的。」
我看着白鹭鸶飞起又飞落，陶争荣告诉我晚上还能在水里抓黄鳝跟泥鳅，「其他地方绝迹了，我这边比较多。」其实我很钦佩陶争荣的乐观，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难，他都选择硬着头皮苦干实干。
「现在种出来的茭白，跟小时候的味道比较相近，外面的吃起来比不上。」访问的最后我们抱起两袋茭白，陶妈妈不放心地问我们够不够吃，又跑去拿了好几颗南瓜。
「我妈、我亲戚无法理解，因为他们需要看到结果。赚钱了才是成功，这个作法才会被相信。」我们一起走回茭白田里，拍几张工作时的照片，陶争荣低头看着身高比他矮了一截的妈妈，他们小声交谈着，面对镜头有点扭捏害羞。
我深刻感受到，吃在嘴里的清甜有一部分是多亏于陶争荣的坚持，另一部分是陶妈妈的母爱。我彷佛看到全天下妈妈们的缩影在陶妈妈身上出现，无论多艰难辛苦，嘴巴吐出的怨气绵延不绝，却也在第一时间跳下去、陪在身边一起坚持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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