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沃尔科特:《罗伯特•特雷尔•斯彭斯•洛威尔(1917-1977)》
罗伯特·特雷尔·斯彭斯·洛威尔
(1917 – 1977)[1]
至于别的事情[2]
那种当眼帘如同涂釉[3]
没有褶皱的额头
泛着蜡光之时才出现的事
发干的嘴中
不会再提出[4]什么问题,
如,人们是否像打开衬衫那样打开心[5]
去释放一群燕子[6]的怒气,
大脑是不是
一座给蛆虫[7]的图书馆,
又如,当一下子知道
那个时候
一切如此死板,
如此正式,有讽刺而可笑的道别[8]、
管风琴、合唱队,
而我,必须借一条黑领带的时候,
我,会在致辞中的哪个时刻
失控,痛哭——
曾有一双双翅膀惊起
从你身体、这座封锁的牢笼中
冲出,你的拳头松开
这些鸽子[9],它们和平地
环绕这一页,
而,
当括号如同一扇门,锁住
1917至1977,
两个半圆闭合,成了一张脸,[10]
一个世界,圆满的整体,
一个牢不可破的O,[11]
而某个曾拥有可畏之名的东西
现在,就从通常穿着它的名字的事物中走出
它是透明、精确的典型,[12]
以至于,我们能透过它,看见
教堂、汽车、日光[13],
还有波士顿公园[14],
不需要任何书。
————————————————————————————
[1] R.T.S.L.,原题为洛威尔全名Robert Traill Spence Lowell的缩写,加了洛氏的生卒年,因此本诗是悼亡诗,诗的主题相关于洛氏的诗歌艺术本质,以及读者应该如何了解洛氏。本诗的句式和风格也是洛威尔式的。洛氏60岁时,死于心脏病突发,这似乎与他长年患有的躁郁症(manic depression)有关。但恰恰是这种病,让洛氏写出了很多重要的诗作,也影响了他的风格。沃尔科特曾写过散文《论罗伯特·洛威尔》,发表在《纽约书评》(1984年3月1日),文中提到了洛氏的疾病与他的诗歌写作的关系: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治疗……精神病的发作上……这种创造诗歌的力量,虽然损害了他的精神,但也拯救了他。……疯人院,收容所,医院,他的精神病发作,这些从未离开过他,但是,它们并没有让他疯癫”。
洛威尔有三位关系密切的年轻朋友,他对他们有着深刻的影响,这三位朋友后来都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沃尔科特是其中一位,另两位是布罗茨基和希尼。后两人也都写过哀悼洛氏的诗作。见C.Benfey的American Audacity: Literary Essays North and South(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10),第127-128页。
在《另一生》标题的评注中,曾介绍过洛氏致沃尔科特的书信及其影响。在E.Hirsch的访谈中,沃氏承认洛氏对他有重要的影响,也谈及了他与洛氏的友情和交往,那里也提到了本诗。沃氏先回忆了20世纪60年代他和玛格丽特与洛氏一家在特立尼达的会面,然后提到了在纽约时与他的往来,他还会叫上金斯堡。洛氏对于一切诗人开放接受的态度深深影响了沃氏,他说,洛威尔“不是那种自称‘我是美国诗人,我独一无二,我要有我自己与众不同的声音’的诗人”,相反,他是“自称‘我要接纳一切’的诗人”。他有“多层次的想象力”。在J.P.White的访谈中,沃氏评价了洛威尔的著名诗集《生活研究》(Life Studies),他扼要地总结了这部诗集的特点:它具有一种“随意腔”,就像把夹克扔在椅子上一样,听起来就像说话;洛氏创造了一种有节奏的、流畅的、随性的诗句,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对话。但是,他不认为这部诗集是绝对的创新,其他诗人以及洛氏之前的诗作早已体现过这样的风格。这部诗集依然体现了它与经典作品的张力。见Conversations with Derek Walcott,第116-117,163-164页。关于洛威尔对沃氏的影响,见C.Bedient的“Derek Walcott: Contemporary”,收入Derek Walcott(Bloom’s Modern Critical Views),第12-14页;J.D.McClatchy的“Divided Child”,收入Critical Perspectives on Derek Walcott,第359页;Nobody’s Nation,第157页;Abandoning Dead Metaphors,第134,144页。顺便一提的是,1981年开始,沃尔科特受基金资助去往美国,先后成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波士顿大学和哈佛大学的访问教授,并在波士顿大学担任了讲席教授,他接替的正是前几年去世的洛氏。
《仲夏》第三十二首(本诗集未收),还描写过洛威尔的外貌,常被引用,诗中提到了他的绰号Cal(来自卡利班和卡里古拉),The city of Boston will not change for your sake./ Cal’s bulk haunts my classes. The shaggy, square head tilted,/ the mist of heated affection blurring his glasses,/ slumped, but the hands repeatedly bracketing vases/ of air, the petal-soft voice that has never wilted。
[2] 指身后事,下面描写洛威尔的尸体以及葬礼。
[3] glazed,沃尔科特的常用词,glazed修饰眼睛时,习语里指眼睛呆滞无神,如同涂釉。
[4] asks,这一节的主语省略,实际上就是标题的“洛威尔”。下面有三个洛威尔身后的问题:第一,人们是不是打开他的衬衫和心;第二,大脑是不是成为蛆虫的图书馆;第三,在葬礼致辞的什么时刻,作者会哭泣。最后一个问题放到最后,离前两个有点远。
[5] 洛威尔死于心脏病,这里指死后,人们打开他的衣服,检查他的心脏。
[6] a rage of swallows,用燕子比喻洛威尔躁狂时的愤怒,他已经死了,所以打开衬衫,怒气就释放出去了。燕子是洛威尔常写的鸟,沃尔科特很可能指的是《不归》(“Will not Come Back”)开头,Dark swallows will doubtless come back killing/ the injudicious nightflies with a clack of the beak。
[7] worms,指死后长在尸体脑中的蛆虫。这几句可以联系洛威尔的《醉渔夫》(“The Drunken Fisherman”),A whiskey bottle full of worms;/ And bedroom slacks: are these fit terms/ To mete the worm whose molten rage/ Boils in the belly of old age?。
[8] ironical adieux,adieux,法语,adieu的复数,即再见,告别,葬礼时常用的正式语,表示最后的道别。
[9] 洛威尔曾有一部《模仿集》(Imitations,1962),其中按照年代收录了洛氏对荷马、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兰波等诗人的“意译”——洛氏的翻译带有再创作的成分,因为他认为平常的可靠的译者仅仅译出字面意思,而诗歌的语气(tone)才是关键——其中就有里尔克的《鸽子》(“Die Tauben”)一诗,洛氏把这首译诗献给研究过人类精神问题的阿伦特。这首诗的主题是回家,合乎本诗的主题,因为死亡就是回家。当然,也可以理解为,鸽子冲出牢笼这个意象比喻了洛氏自由写作、毫无拘泥的风格,这就联系了《模仿集》。该诗有几句与此处有联系,the pigeons gets clear of the pigeon-house.../ What is home, but a feeling of homesickness/ for the flight’s lost moment of fluttering terror?。
[10] 指“(1917-1977)”这个生卒年标志。在《论洛威尔》中,沃尔科特说过,去世的洛威尔成为了卷首插画的椭圆像,他的日期闭合,生卒年之间的连字符完整,换言之,洛氏被符号化和肖像化。由此,诗人的传记成为了主要情节,他的诗作反而成了次要情节,但是,传记并不可信,如同小说。而对一个人加以了解的真知,不在于这个人的生活,而是他的“姿态”。所以,洛氏去世之后,读者是否真的了解他,沃氏心存疑虑。在前面提到的访谈中,他已经指出,读者们只会把他标签化。
[11] a world, a wholeness,/ an unbreakable O,O,比喻两个圆括号,它们闭锁后,洛威尔的世界就成了一个圆满的整体(wholeness)。world和wholeness两词押头韵,而且都有一个o字母;Lowell这个姓也是。
[12]something that once had a fearful name/ walks from the thing that used to wear its name,/ transparent, exact representative,a fearful name,这个短语一般指上帝的名字,如《申命记》28:58;《诗篇》111:9说上帝的名字神圣可敬(reverend);86:11,大卫说要敬畏上帝之名(to fear thy name),也见102:15;《利未记》24:14,圣名不可亵渎,亵渎的人要用石头砸死。上帝在《旧约》中称雅威(יהוה),即四字神名,后来被拉丁化为耶和华。犹太人为了避讳,往往称为主。这个名字的含义,《出埃及记》3:14有解释,上帝说自己的名字是,I AM THAT I AM(אֶֽהְיֶ֑ה אֲשֶׁ֣ר אֶֽהְיֶ֖ה)或I AM。换言之,上帝就是“存在”本身或绝对的存在,永恒“存在”,独一存在,名实合一。洛威尔在《楠塔基特的贵格会墓地》第三节中,依此称上帝为IS,或可怕的白色怪兽。由此,这几句的意思是,“存在”本身,从带着它名字的事物(教堂、汽车、公园)中浮现出来。“存在/是”是万物中最普遍、最具代表性、最透明的事物,没有它,就没有万物,它就是世界的光,甚至超越于日光。
这几行暗示了洛氏的宗教背景以及信仰转变,即,从信奉天主教、敬畏上帝开始,最终放弃宗教,转向个人体验和日常事物。洛氏生于新教家庭,但他20世纪40年代皈依天主教,因为天主教能赋予他诗歌写作的形式以及观察自然和特殊事物的态度。不过很快,洛氏又拒绝了天主教以及新教,信奉弗洛伊德,但是,他并未放弃宗教活动,而且天主教提供的对事物的观察和认识方式以及神学哲理,仍然被《生活研究》之后的诗歌继承,尽管宗教象征和主题已经淡化。
从洛威尔诗学观来看,这几句概述了他所认为的诗歌本质。这首先联系其《收场白》(“Epilogue”),The painter’s vision is not a lens,/ it trembles to caress the light./ But sometimes everything I write/ with the threadbare art of my eye/ seems a snapshot...Yet why not say what happened?/ Pray for the grace of accuracy/ Vermeer gave to the sun’s illumination...We are poor passing facts,/ warned by that to give/ each figure in the photograph/ his living name。其次,在与I.Hamilton的访谈中,洛氏阐明了自己的诗学观,与这里也有联系,“我想要描述直接的瞬间。比如某一天,我看到某事,我就在那天写下来,第二天,就写第二天的。我感觉到或看到,或读到的事情,都在漩涡中漂流……在《生活研究》中——这是一个极限——我希望每首诗看起来都是敞开和单面的,就像一张相片。……要严格地限定于表达现象(appearances)。《战争与和平》那种方式似乎最完美,但诗歌更简练的才华会让它变平(flattening)……有时候,自由诗就像呼吸赤裸的空气,只靠它而活”。在上述内容中,洛氏规定了现代诗人的任务和诗歌的本质,这都被沃尔科特、希尼等诗人继承,即,“命名”活动以及像拍照或写实画一样简练地揭示现象,在日常现象中展现事物的存在或本质,在物理光影和主观视见之间达到平衡——如《收场白》中提到的维米尔,这正如沃氏的亚当和克鲁索,以及乔伊斯的斯蒂芬的顿现。从沃氏的理解来看,洛氏的诗学不能仅以所谓的“自白”(confession,忏悔告白)这样的标签来概括,他的作品不仅是处理个人情感和对自我的精神分析,还是对世界的观察和认识,他仍然坚持着诗人自古以来的命名任务。而洛氏的长短不一、自由无韵的诗句,也是为了这个任务服务。关于洛氏的诗学理念及其宗教信仰,见Robert Lowell, Interviews and Memoirs(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88),第66,158,162页;Hamner也认为这几行是对洛氏诗歌本质的概括,见Derek Walcott(Twayne,1993),第113页。
[13] sunlight,洛威尔非常爱写日光,因为光是上帝的象征,它让世界显现出来,供诗人命名。如《波士顿洛根机场》(“Logan Airport, Boston”),Bright sun of my bright day,/ I think God for being alive—/ a way of writing I once thought heartless。《笔记本1967-1968》第11首,sun baking a bright fluff of balsam needles,/ loose yellow swaths; and yet the scene confines;/ sun falls on so many, many other things。这两处对日光的描写是典型的洛威尔的风格,曾被沃尔科特化用。
[14] Boston Common,波士顿市中心的公园,有一座墓地,提到这个地方,当然是指洛威尔非常著名的《献给联邦死难者》(“For the Union Dead”),I pressed against the new barbed and galvanized// fence on the Boston Common。这首诗也描写了上面提到的“教堂”(the old white churches hold their air/ of sparse, sincere rebellion)和“汽车”(giant finned cars nose forward like fish),这两处描写也是典型的洛威尔式的,符合上面概括的他的诗歌本质,它们也曾被沃尔科特化用到自己的诗中。
布罗茨基的俄文悼亡诗同样联系了《献给联邦死难者》。希尼的悼亡诗分两个方面,一方面谈到了洛威尔是自己的诗歌之父,you found the child in me/ when you took farewells/ under the full bay tree/ by the gate in Glanmore,// opulent and restorative/ as that lingering summertime…;另一方面将洛氏树立为诗人生活的榜样,The way we are living,/ timorous or bold,/ will have been our life。本诗实际上补充了第三个方面,就是诗人如何用平常的名字写诗。见American Audacity: Literary Essays North and South,第128页。
© 版权声明:
本作版权属于译者鸿楷以及北京上河卓远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河南大学出版社,并受法律保护,没有作者本人和出版社的书面许可,任何人不得转载或使用整体或任何部分的内容。该诗收入《德里克·沃尔科特诗集:1948-2013》(评注本)和《另一生》(全译本,评注本),将出。
(1917 – 1977)[1]
至于别的事情[2]
那种当眼帘如同涂釉[3]
没有褶皱的额头
泛着蜡光之时才出现的事
发干的嘴中
不会再提出[4]什么问题,
如,人们是否像打开衬衫那样打开心[5]
去释放一群燕子[6]的怒气,
大脑是不是
一座给蛆虫[7]的图书馆,
又如,当一下子知道
那个时候
一切如此死板,
如此正式,有讽刺而可笑的道别[8]、
管风琴、合唱队,
而我,必须借一条黑领带的时候,
我,会在致辞中的哪个时刻
失控,痛哭——
曾有一双双翅膀惊起
从你身体、这座封锁的牢笼中
冲出,你的拳头松开
这些鸽子[9],它们和平地
环绕这一页,
而,
当括号如同一扇门,锁住
1917至1977,
两个半圆闭合,成了一张脸,[10]
一个世界,圆满的整体,
一个牢不可破的O,[11]
而某个曾拥有可畏之名的东西
现在,就从通常穿着它的名字的事物中走出
它是透明、精确的典型,[12]
以至于,我们能透过它,看见
教堂、汽车、日光[13],
还有波士顿公园[14],
不需要任何书。
————————————————————————————
[1] R.T.S.L.,原题为洛威尔全名Robert Traill Spence Lowell的缩写,加了洛氏的生卒年,因此本诗是悼亡诗,诗的主题相关于洛氏的诗歌艺术本质,以及读者应该如何了解洛氏。本诗的句式和风格也是洛威尔式的。洛氏60岁时,死于心脏病突发,这似乎与他长年患有的躁郁症(manic depression)有关。但恰恰是这种病,让洛氏写出了很多重要的诗作,也影响了他的风格。沃尔科特曾写过散文《论罗伯特·洛威尔》,发表在《纽约书评》(1984年3月1日),文中提到了洛氏的疾病与他的诗歌写作的关系: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治疗……精神病的发作上……这种创造诗歌的力量,虽然损害了他的精神,但也拯救了他。……疯人院,收容所,医院,他的精神病发作,这些从未离开过他,但是,它们并没有让他疯癫”。
洛威尔有三位关系密切的年轻朋友,他对他们有着深刻的影响,这三位朋友后来都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沃尔科特是其中一位,另两位是布罗茨基和希尼。后两人也都写过哀悼洛氏的诗作。见C.Benfey的American Audacity: Literary Essays North and South(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10),第127-128页。
在《另一生》标题的评注中,曾介绍过洛氏致沃尔科特的书信及其影响。在E.Hirsch的访谈中,沃氏承认洛氏对他有重要的影响,也谈及了他与洛氏的友情和交往,那里也提到了本诗。沃氏先回忆了20世纪60年代他和玛格丽特与洛氏一家在特立尼达的会面,然后提到了在纽约时与他的往来,他还会叫上金斯堡。洛氏对于一切诗人开放接受的态度深深影响了沃氏,他说,洛威尔“不是那种自称‘我是美国诗人,我独一无二,我要有我自己与众不同的声音’的诗人”,相反,他是“自称‘我要接纳一切’的诗人”。他有“多层次的想象力”。在J.P.White的访谈中,沃氏评价了洛威尔的著名诗集《生活研究》(Life Studies),他扼要地总结了这部诗集的特点:它具有一种“随意腔”,就像把夹克扔在椅子上一样,听起来就像说话;洛氏创造了一种有节奏的、流畅的、随性的诗句,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对话。但是,他不认为这部诗集是绝对的创新,其他诗人以及洛氏之前的诗作早已体现过这样的风格。这部诗集依然体现了它与经典作品的张力。见Conversations with Derek Walcott,第116-117,163-164页。关于洛威尔对沃氏的影响,见C.Bedient的“Derek Walcott: Contemporary”,收入Derek Walcott(Bloom’s Modern Critical Views),第12-14页;J.D.McClatchy的“Divided Child”,收入Critical Perspectives on Derek Walcott,第359页;Nobody’s Nation,第157页;Abandoning Dead Metaphors,第134,144页。顺便一提的是,1981年开始,沃尔科特受基金资助去往美国,先后成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波士顿大学和哈佛大学的访问教授,并在波士顿大学担任了讲席教授,他接替的正是前几年去世的洛氏。
《仲夏》第三十二首(本诗集未收),还描写过洛威尔的外貌,常被引用,诗中提到了他的绰号Cal(来自卡利班和卡里古拉),The city of Boston will not change for your sake./ Cal’s bulk haunts my classes. The shaggy, square head tilted,/ the mist of heated affection blurring his glasses,/ slumped, but the hands repeatedly bracketing vases/ of air, the petal-soft voice that has never wilted。
[2] 指身后事,下面描写洛威尔的尸体以及葬礼。
[3] glazed,沃尔科特的常用词,glazed修饰眼睛时,习语里指眼睛呆滞无神,如同涂釉。
[4] asks,这一节的主语省略,实际上就是标题的“洛威尔”。下面有三个洛威尔身后的问题:第一,人们是不是打开他的衬衫和心;第二,大脑是不是成为蛆虫的图书馆;第三,在葬礼致辞的什么时刻,作者会哭泣。最后一个问题放到最后,离前两个有点远。
[5] 洛威尔死于心脏病,这里指死后,人们打开他的衣服,检查他的心脏。
[6] a rage of swallows,用燕子比喻洛威尔躁狂时的愤怒,他已经死了,所以打开衬衫,怒气就释放出去了。燕子是洛威尔常写的鸟,沃尔科特很可能指的是《不归》(“Will not Come Back”)开头,Dark swallows will doubtless come back killing/ the injudicious nightflies with a clack of the beak。
[7] worms,指死后长在尸体脑中的蛆虫。这几句可以联系洛威尔的《醉渔夫》(“The Drunken Fisherman”),A whiskey bottle full of worms;/ And bedroom slacks: are these fit terms/ To mete the worm whose molten rage/ Boils in the belly of old age?。
[8] ironical adieux,adieux,法语,adieu的复数,即再见,告别,葬礼时常用的正式语,表示最后的道别。
[9] 洛威尔曾有一部《模仿集》(Imitations,1962),其中按照年代收录了洛氏对荷马、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兰波等诗人的“意译”——洛氏的翻译带有再创作的成分,因为他认为平常的可靠的译者仅仅译出字面意思,而诗歌的语气(tone)才是关键——其中就有里尔克的《鸽子》(“Die Tauben”)一诗,洛氏把这首译诗献给研究过人类精神问题的阿伦特。这首诗的主题是回家,合乎本诗的主题,因为死亡就是回家。当然,也可以理解为,鸽子冲出牢笼这个意象比喻了洛氏自由写作、毫无拘泥的风格,这就联系了《模仿集》。该诗有几句与此处有联系,the pigeons gets clear of the pigeon-house.../ What is home, but a feeling of homesickness/ for the flight’s lost moment of fluttering terror?。
[10] 指“(1917-1977)”这个生卒年标志。在《论洛威尔》中,沃尔科特说过,去世的洛威尔成为了卷首插画的椭圆像,他的日期闭合,生卒年之间的连字符完整,换言之,洛氏被符号化和肖像化。由此,诗人的传记成为了主要情节,他的诗作反而成了次要情节,但是,传记并不可信,如同小说。而对一个人加以了解的真知,不在于这个人的生活,而是他的“姿态”。所以,洛氏去世之后,读者是否真的了解他,沃氏心存疑虑。在前面提到的访谈中,他已经指出,读者们只会把他标签化。
[11] a world, a wholeness,/ an unbreakable O,O,比喻两个圆括号,它们闭锁后,洛威尔的世界就成了一个圆满的整体(wholeness)。world和wholeness两词押头韵,而且都有一个o字母;Lowell这个姓也是。
[12]something that once had a fearful name/ walks from the thing that used to wear its name,/ transparent, exact representative,a fearful name,这个短语一般指上帝的名字,如《申命记》28:58;《诗篇》111:9说上帝的名字神圣可敬(reverend);86:11,大卫说要敬畏上帝之名(to fear thy name),也见102:15;《利未记》24:14,圣名不可亵渎,亵渎的人要用石头砸死。上帝在《旧约》中称雅威(יהוה),即四字神名,后来被拉丁化为耶和华。犹太人为了避讳,往往称为主。这个名字的含义,《出埃及记》3:14有解释,上帝说自己的名字是,I AM THAT I AM(אֶֽהְיֶ֑ה אֲשֶׁ֣ר אֶֽהְיֶ֖ה)或I AM。换言之,上帝就是“存在”本身或绝对的存在,永恒“存在”,独一存在,名实合一。洛威尔在《楠塔基特的贵格会墓地》第三节中,依此称上帝为IS,或可怕的白色怪兽。由此,这几句的意思是,“存在”本身,从带着它名字的事物(教堂、汽车、公园)中浮现出来。“存在/是”是万物中最普遍、最具代表性、最透明的事物,没有它,就没有万物,它就是世界的光,甚至超越于日光。
这几行暗示了洛氏的宗教背景以及信仰转变,即,从信奉天主教、敬畏上帝开始,最终放弃宗教,转向个人体验和日常事物。洛氏生于新教家庭,但他20世纪40年代皈依天主教,因为天主教能赋予他诗歌写作的形式以及观察自然和特殊事物的态度。不过很快,洛氏又拒绝了天主教以及新教,信奉弗洛伊德,但是,他并未放弃宗教活动,而且天主教提供的对事物的观察和认识方式以及神学哲理,仍然被《生活研究》之后的诗歌继承,尽管宗教象征和主题已经淡化。
从洛威尔诗学观来看,这几句概述了他所认为的诗歌本质。这首先联系其《收场白》(“Epilogue”),The painter’s vision is not a lens,/ it trembles to caress the light./ But sometimes everything I write/ with the threadbare art of my eye/ seems a snapshot...Yet why not say what happened?/ Pray for the grace of accuracy/ Vermeer gave to the sun’s illumination...We are poor passing facts,/ warned by that to give/ each figure in the photograph/ his living name。其次,在与I.Hamilton的访谈中,洛氏阐明了自己的诗学观,与这里也有联系,“我想要描述直接的瞬间。比如某一天,我看到某事,我就在那天写下来,第二天,就写第二天的。我感觉到或看到,或读到的事情,都在漩涡中漂流……在《生活研究》中——这是一个极限——我希望每首诗看起来都是敞开和单面的,就像一张相片。……要严格地限定于表达现象(appearances)。《战争与和平》那种方式似乎最完美,但诗歌更简练的才华会让它变平(flattening)……有时候,自由诗就像呼吸赤裸的空气,只靠它而活”。在上述内容中,洛氏规定了现代诗人的任务和诗歌的本质,这都被沃尔科特、希尼等诗人继承,即,“命名”活动以及像拍照或写实画一样简练地揭示现象,在日常现象中展现事物的存在或本质,在物理光影和主观视见之间达到平衡——如《收场白》中提到的维米尔,这正如沃氏的亚当和克鲁索,以及乔伊斯的斯蒂芬的顿现。从沃氏的理解来看,洛氏的诗学不能仅以所谓的“自白”(confession,忏悔告白)这样的标签来概括,他的作品不仅是处理个人情感和对自我的精神分析,还是对世界的观察和认识,他仍然坚持着诗人自古以来的命名任务。而洛氏的长短不一、自由无韵的诗句,也是为了这个任务服务。关于洛氏的诗学理念及其宗教信仰,见Robert Lowell, Interviews and Memoirs(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88),第66,158,162页;Hamner也认为这几行是对洛氏诗歌本质的概括,见Derek Walcott(Twayne,1993),第113页。
[13] sunlight,洛威尔非常爱写日光,因为光是上帝的象征,它让世界显现出来,供诗人命名。如《波士顿洛根机场》(“Logan Airport, Boston”),Bright sun of my bright day,/ I think God for being alive—/ a way of writing I once thought heartless。《笔记本1967-1968》第11首,sun baking a bright fluff of balsam needles,/ loose yellow swaths; and yet the scene confines;/ sun falls on so many, many other things。这两处对日光的描写是典型的洛威尔的风格,曾被沃尔科特化用。
[14] Boston Common,波士顿市中心的公园,有一座墓地,提到这个地方,当然是指洛威尔非常著名的《献给联邦死难者》(“For the Union Dead”),I pressed against the new barbed and galvanized// fence on the Boston Common。这首诗也描写了上面提到的“教堂”(the old white churches hold their air/ of sparse, sincere rebellion)和“汽车”(giant finned cars nose forward like fish),这两处描写也是典型的洛威尔式的,符合上面概括的他的诗歌本质,它们也曾被沃尔科特化用到自己的诗中。
布罗茨基的俄文悼亡诗同样联系了《献给联邦死难者》。希尼的悼亡诗分两个方面,一方面谈到了洛威尔是自己的诗歌之父,you found the child in me/ when you took farewells/ under the full bay tree/ by the gate in Glanmore,// opulent and restorative/ as that lingering summertime…;另一方面将洛氏树立为诗人生活的榜样,The way we are living,/ timorous or bold,/ will have been our life。本诗实际上补充了第三个方面,就是诗人如何用平常的名字写诗。见American Audacity: Literary Essays North and South,第1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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