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英语书写系统的一些想法

最近在准备一个讲座的时候，发现对于外行在处理印地语、泰语这些书写上不分词的语言时，倘若没有一定的词汇知识，阅读起来十分困难。使用阿拉伯文、希伯来文这些辅音音素文字书写的语言也是如此（且元音常可省略），泰语更特别的在于元音不一定标在辅音上，而甚至可能标在辅音前面，或者是以一种框式结构或组合的点缀出现。中文也没有分词，外国人刚接触中文时大概也有这样的感觉吧。然而，以英语为代表的拉丁字母书写体系的语言，一般以结构主义的“词”这一层级为单位，词间存在空格，看似比没有分词的语言更容易阅读，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从小学英语的时候，大家常有一种感觉，当时大家总是笑称“每个单词都看得懂，但连在一起就读不懂了”，但仔细想想是存在语言学的道理的。道理很简单，有可能组合起来看不懂的东西是个“构式”，根据构式的经典定义，整体不等于部分之合，那自然无法通过部分推出整体意义。因此，按以前的话说，应当尽可能去记更多的词组和固定搭配。
除此之外，个人在长期阅读过程中，还发现一旦采取了这样的看法之后，会发现很多“短语词汇/构式”其实表达的都是一些非常基本的概念，比如一些复合介词、复合连词，无非表达的还是常见的因果啊，转折等等常见的关系。在书写上，有一些已经连在了一起，比如nevertheless, nonetheless，而有一些还是分开的，如because of, ought to。换而言之，一个语言总共需要表达的功能并不多，只不过存在大量的“近义表达”。在阅读的时候，我们只需要认出他们，把他们归入我们熟悉的各个概念类别中去就行了；在写作和口语使用时则稍麻烦一些，需要从近义词中进行选择（目前也有很多关于近义词选择的研究）。
而一旦采取了这种观点之后，可以发现对书写系统的看法甚至也会产生改变。不分词的语言是真的没有符号上的间隔吗？阿拉伯文也许连写的情况比较多，但包括中文在内的其他文字并非如此，也存在一些基本单位间隔（比如汉字之间的间隔）。对于汉语来说，通常我们又认为词可以包含一个字或者好几个字，一个词通常对应一个意义单位。而对英语来说，常常存在多词表达（multi-word expressions），本质上只表达一个意义单位，那不正是说，这个多词单位本身才是一个有意义的“词”呢？一旦通过意义作为标准去分词，英语中通过空格区分开的“书写词”（orthographical word）则更类似于一个个汉字，而能够整体表达某意义的，才是一个“意义词”。
比如make use of整体表达“利用”，并不是“制造+使用+的”，可以看成一个单位。因此短语[making use of] source materials就可以看成三个词（关于动宾关系和修饰关系是否形成固定结构需另外讨论）。但也许有人会说，如果make use of是一个词，是否可以连写在一起呢，也就是makeuseof？如果不受书写形式的影响，在说话人脑中也未必不是如此，只不过所有的词形变化此时都不再在词尾，而是在词中，类似于用中缀（infix）体现，比如ma-de-useof、mak-ing-useof，看似也可以。当然也可能存在更复杂的情况，比如这类V+N+P结构为何至今没有凝固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词，也许除了时态等动词形态变化外，也会受其他因素影响，比如虽然当中的N不能添加冠词，但可以增加修饰语，比如变成make full use of，传统观点的支持者也许会想，这样总不能看成一个词了吧？当然，也有一部分学者会认为这是一个语法化的连续体，失去冠词是第一步，慢慢地如果等形容词也不能添加之后，可能就完全凝固了。不过如果从汉语的视角来看，即使看似是固定的汉语习语，在语言创新的驱使下能够更改内部成分的做法也不少（比如表示意外的习语“我了个去”也可以插入修饰语变成“我了个大去”），甚至把固定的词拆成两部分（如离合词）。因此这种做法也可以看作通过类推来对习语的内部修饰。
当然，本文的目的并非企图说服读者说英语中应当重新认定“词”的地位，只是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结构主义语言层级的划分不是基于人的，但构式语法则更符合人脑对语言的理解。若采用构式的观点后，很多问题都自然会迎刃而解。而对语言学习者来说，通过所谓的整体记忆、语块（chunk）记忆效果似乎也会更好。毕竟，语言中需要表达的功能总共只有那么一点，剩下的都只是根据各种制约因素下的具体构式(/词汇)的选择而已。
20190628 补充
之前见过一个黑科技，叫作ReadSmart，经典的句法教材Carnie 2013似乎使用了这种技术，但可惜在网上后来没有找到与其相关的新发展。其大致原理是，在排版的时候，将意思上比较接近的单词间的空格显示得窄一些，而将意义较远的词间距显示得相对较宽（另外换行处也可以有讲究），以此来更便于读者阅读以及获取更高的阅读速度。比如
The text formatting in this book has been adapted and modified by ReadSmart®, an algorithm which imposes almost undetectable changes in presentation.
当然这里只是一个示范，只用了双空格和单空格来区分，效果未必明显，大家可以尝试阅读一下。其原理和本文中提到的观点类似（当然背后应当有更多心理语言学的实验来符合人的阅读习惯），希望以后这样的语言科技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