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尾曲

                
                
那个晚上，你和别人一样，在片尾曲刚刚响起的时候就走出了影院，他却一直坐到寂静无声。你在影院门口买了瓶7度的菠萝味蓝带啤酒，本来你可以先走的，却因为舍不得刚做的水晶指甲，只能等他出来帮你打开易拉罐。后来他走下台阶，把夹烟的左手放在额头上遮挡着晚上10点莫须有的阳光，他说刚才的电影在片尾曲后还有一个隐藏结局，说完他转身，你就跟了上去。你至今也不知道那部电影的隐藏结局是什么甚至是否有个隐藏结局。在片头字幕还没放完的时候，他就说了那句：“我钟意你很久了。”那是部粗制的港产枪战片，第一个镜头就是黑帮二当家一枪毙掉了大当家。你说，他的话声落，电影里枪声响，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完了。简单点说，就是他击中了你的心。其实，这也是个粗制的比喻，我却喜欢。
这是在2000年7月香港的一家影院。不久，我喜欢的歌手艾敬在同一家影院和她的老外男友看了场《水牛66》，还出了首同名歌曲。她在八里台音像店签售时，你帮我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病假。那天我们排在队伍的第一个，我看清了艾敬眼角和嘴角的褶子，还跟她合了影，了了一个情结。而你此后也开始像对一个熟人一样，称她为“那娘们儿”，为此我和你争吵多次。其实我羡慕极了你那口教科书式的天津俗语，希望某天你能用跋扈口吻对我讲话，你却至今仍只肯叫我“小孩儿”。
这个有关“香港一夜”的故事有N个版本，我最钟意这一版，极浪漫亦极荒唐。后来多次向你追问细节，却得不到一致的答案。那正是我最爱卖弄自己文字的一年，添加了许多自以为是的少女式春梦后，写成了一篇滥俗的《香港爱情故事》投到了无良青春杂志上，竟被发表。实习的数学老师多次看到我写在试卷上的手稿，对你充满好奇，一次你帮我开家长会，他特意跑来看你，转天发下的试卷上，他用铅笔淡淡写下六个字：极美丽极艳俗。我小心翼翼的讲给你听，你却出奇喜欢。你始终是至真的女子。
在和顺的那晚，我看了顾长卫的《孔雀》。片尾时，姐姐走过去，用安阳话对那个北京男人说：“刚才我对我弟弟说，你会永远爱着我。”再次想起了第一次你对我讲你的情事，熟悉的津腔和夹生的粤语。于是，我试着用白描的语气谈你，尽量剔除那些或仰慕或嫉妒的矫情。
每年你从外地或外国回来，都会带我去海边。你坦然的穿着新男友买给你的比基尼，对沙滩上那些穿三角泳裤的男人指指点点：“这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那种男人要不得……”全然不顾自己被身后的三姑六婆戳着脊梁骨骂作狐狸精。我小声念着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你说：“是好诗。”现在想来，后两句更为衬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梦中情人，终究是个多俗多滥都不能跳过的人生桥段。
通常我们会在海边呆整整一天，你不爱下水，只喜欢晒太阳，晒多黑都不怕。傍晚海水变凉，沙滩上只剩脚印。印象中，无数次看到你披着一块浴巾，独自坐在离潮水最近的地方。那个背影，一度迷离了我对成人世界的所有概念。在那部过分严肃的让我承受不起的德国电影《在人生的另一边》里，也仅仅是因为片尾那个独坐海边的背影，让我在豆瓣上给它打了四颗星。我承认，我对你有情结。
今年暑假，整日躲在同好的私家放映厅里看他从废弃的镇影院淘回的旧胶片。那天放的是97版的《洛丽塔》，胶片损毁得厉害，画面模糊，声音也不清，加上暗房的绝佳环境，我一觉醒来，只看到亨伯特对已为人母的洛丽塔说：“你一碰，我就死。”莫名其妙的想起初中时你送给我的那本台湾青文出版社印刷的竖版的塞林格的《九故事》，用整个下午时间拿铅笔抄写了那篇《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写完才发现因为手心出汗，大多字迹已经模糊，却还是用贴满邮票的信封给你寄了航空信。忘了是多久之后，收到你的短信：外国人的名字太多，看不下去。你依旧不读书，依旧整天想着如何保护你的新指甲。这一切，在我看来都像极了那个你最讨厌的成语——岁月静好。
你曾经用口红把我的那本柯特·科本遗书封面上的话抄在梳妆镜上：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据说这句话还为你招来过一个朋克男友，尽管你至今仍不知道谁是科本。你说你要尽量活得精彩，以便我老的时候可以信手拈来一个你的故事蒙小孩儿。你从不认为自己会老，某年某日之前你一直说自己生命线极短，活不过三十，而该日之后，你便再不过生日。
昨天接到老妈的电话，说你在前几日结婚了，对方是个死有钱的胖子。我说：怎么选了十一这个大俗日子。老妈说：到底人家也是风流过一场。你赢了，你早就知道终有一日那些人会用歆羡的语气谈论你。任性的人上天堂，任天堂就是这个意思。于是终于明白了九月中旬收到的那条短信：似乎这个人是能陪我看到片尾曲结束的，我想赌一下。极好看、极有钱，抑或极爱你，看来至少你已赌中一样。
收到短信那天我正在看新老两个版本的《趣味游戏》，新版的片尾曲是有些虐待耳膜的重金属，但还是坚持把它听完了。没有隐藏结局，只有嘶吼结束后过分平静的留白。
最后，还是爱极了那篇小说，死活也想模仿一下。
既有爱也有污秽，为我新婚的表姐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