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自星星的你》看丧心病狂韩国女编剧笔下的男神流水线

《铁打的玛丽苏流水的男神》作者萝贝贝
初到韩国留学时，祝云很惊诧：在韩国学语言的，除了留学生，居然还有一群日本大妈。她们边学语言边追星，都是看韩剧中了男神的毒。只是学习一段时间之后，日本大妈们幻灭了，首尔大街上不是高帅富遍地跑，欧巴们也不温柔。“生活和电视剧还是不一样啊！”大妈们很失望。
那边厢，屏幕里，在一部又一部韩国恋爱剧集中，韩国欧巴安在旭、宋承宪、裴勇俊、Rain直到今天的李敏镐和金秀贤，却又在不断进化，潮水般次第满足着女性对男神的意淫。
一个五千万人口的国度是如何变成亚洲男神策源地的？
精准打击花痴女
从上世纪90年代算起，韩流统治亚洲偶像剧十多年，韩剧里的男神们已经演化成了另一个物种。张东健、元彬的浓眉大眼光洁额头，“进化”成刘海厚重、长相各异；不再有裴勇俊标准的暖心微笑，金秀贤们最擅长的表情是面无表情。粉丝们的心理演进过程都变成了爬坡模式：这人谁啊？——哎哟喂，越看越顺眼了呢——男神！男神娶我！
让人一见皮囊就钟情的男偶像太过浅层次，和电视里的欧巴深入浅出地培养情感才令人沉迷。韩剧男神们有血有肉，如同活在你身边，还能附赠可爱的小动作和表情，比如李敏镐的凝视；恋爱也不再是简单的拖手看电影，而由生动的细节填充，例如都敏俊捏着千颂伊的脸。这种观影模式下，重要的已不光是脸，而是男神们那模范男友的气质以及对暖心细节的把控，足以弥补女性观众的现实缺憾。
韩剧完美的意淫感觉，来自创作者对女性需求的极致迎合。在决定拍摄一部电视剧之前，出品方都会做严谨的市场调查，观察最新的大众喜好、口味和情感需求。现在流行的大长腿或是小鲜肉男主角，即为调查后的决策结果。编剧拿出故事大纲之后，就会放上网站让观众讨论，根据网络的意见再进行下一步创作。编剧和经纪公司双方，都要仔细确认角色设定是否符合艺人本身的气质，才能敲定演员人选，此后编剧会根据演员本人的特点再进行细致的角色性格打磨。最终结果是，粉丝们觉得李敏镐就是金叹，金秀贤就是都敏俊，人戏已无法分开。
迎合女性需求，还体现在女主角形象定位上。相比男神的类型在根据市场口味不断演变，韩剧女主角们始终是一贯到底的灰姑娘形象，穷、丑、疯，三大要素必具其一，上不封顶，即便是全智贤去演女明星千颂伊，也要把“女神”演成“女神经病”。只有这样，才能让千千万万的普通女孩，觉得剧中爱情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偶像剧流水线虽然精致，但效率惊人。剧本创作进行到三分之一时，电视剧就可以开拍了。边拍边播的过程里，编剧会根据观众反馈，再做调整，编制桥段——哪怕这些桥段毫无逻辑，自相矛盾，槽点遍地，但只要能衬托男神，就足够了。
这种调整可以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和金宇彬长期合作的QuAlity Studio公司告诉本刊，《继承者们》播出伊始，金宇彬（扮演崔英道）的头发是梳上去露额头的，但是网络评论都认为金宇彬需要把刘海放下来，所以到剧集后半程，金宇彬都是有厚重刘海的。类似的情况还有《来自星星的你》中，金秀贤穿了多次高领毛衣，因为观众在网络上表态不喜欢高领，制作方采纳了低领扮相。
甚至，人物命运和剧集长度，也要由观众对剧情的需求决定。电视剧《宫》（尹恩惠版）拍摄了两个版本，由观众投票决定大结局，悲剧结尾因此作废。最近的《继承者们》原定18集，因为观众没看够而硬加了两集剧情。
事实上，这种精准的计算和投放的制作模式十几年前就完全成熟了。遥想2002年，金秀贤还是中学生的时候，他的老板裴勇俊在《冬季恋歌》里的发型、眼镜、围巾的系法甚至嘴角微笑时的分寸，都经过精心设计——这部戏也因为观众难以接受虐心情节，所以改成男女主角终成眷属收尾。直到今天，哪怕裴勇俊容貌已不复旧时青春，但每次亮相，笑容还是从前的弧度，分毫不差，足见当年何其训练有素。
制造男神的最后一道加工程序，是精美的时装。观众可喜地看到，近年韩剧里，奢侈品牌多得晃人眼睛，其引领的时尚风潮，终于从东大门风走向了大牌风。因为韩剧都会提前公布剧情和阵容，赞助商也会提早介入，随着播出影响力的扩大，热门剧顺理成章地会有更多服装赞助。除了赞助商之外，剧组还会不断掏钱补充衣服，现场改衣服也是家常便饭。造型师们为李敏镐的金叹配了将近100个造型衬托大长腿，对金秀贤的都敏俊教授则是用各种黑白灰大牌展现他的禁欲气质，男神级别显著提升。
美丽的人、美丽的爱情、美丽的衣服……还有什么比“美”更能捕捉女性观众的？
欧巴产自流水线
正是因为偶像剧强调的是女观众的代入观剧体验，在韩国，有个奇怪的现象，男偶像团体五官俊美、唇红齿白甚至妆容精致，走“视觉系花美男”路线；而偶像剧的男演员们却未必是第一眼美男，需要更长时间“把玩”。身高选择也有差异，偶像团体高矮搭配，错落有致，虚报身高时有出现；而演员的身高却齐刷刷一米七八起跳，八块腹肌是标配——因为韩式偶像剧审美所强调的“气质”，必须要有高大健美的身材打底。真实身高不足一米七的木村拓哉如果在韩国，几乎不可能以演员身份出道。
俊俏面孔很容易找，剑眉星目即可，但“气质”二字却暧昧不可捉摸。完成这个要求不能只靠艺人自身，还要靠公司栽培、团队打造。一个偶像剧男神，背后靠的是整个娱乐产业流水线。李敏镐那八颗牙齿的笑容，金秀贤冷若冰霜的表情，都是这种工业化生产的结果。
众所周知，韩国的偶像男团们都有漫长的培训和筛选过程，数量庞大的练习生只有百分之十以内的人能够顺利出道，此后仍然要面对激烈的竞争。而在演员圈里，这种严苛的挑选，有过之无不及。
正常情况下，韩国的演员多是科班出身，正规的表演专业毕业，签约经纪公司后，不但培训和工作要绝对服从公司管理，连体重指标都要被写进合同。从Rain时代开始，男星们以脱戏为一大卖点，“肉”养得好不好看，不仅需要个人努力，也靠公司的监控。男艺人的身高体重变化都被记录在案，三餐按照科学比例搭配。
此外，从艺人们新人期开始，经纪公司就会为他们的美容、造型、服装买单，无论是在工作或是在生活中，都要求他们有时尚的形象，机场或者逛街被拍到也不会露出邋遢的样子。这种全面准备工作，甚至包括交通工具，经纪公司会给新人配备出行车辆，以保持外界对他们的光鲜亮丽印象。
现在，除了表演专业的艺人外，偶像剧也流行从模特中寻找好苗子，众多“长腿欧巴”都由这个途径进入影视界，但过程更加辛苦。韩国是个等级制国家，娱乐圈里演员、偶像歌手、模特、综艺咖之间界限分明，不同阶层跨界发展，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韩国公司对欧巴们的管理机制像个传统的东方大家长，个人的自我意识和自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司有经验，艺人就只要像听话的孩子一样努力上进就可以了。饱受媒体诟病的韩国演艺界之“残酷”，也来自这种经营哲学。熟悉韩国演艺圈的业内人士Miki认为经纪公司纪律严苛、抽成过多都情有可原：“公司培养艺人、前期投入的成本都是非常巨大的。艺人不再当红之后，只要不是和公司发生过极大矛盾，公司都会继续给他们发工资、接通告，维持他们的生活。”
电视剧里，男神们优雅从容地穿名牌、喝咖啡，但现实中的日子则不同。剧集正式开播前他们要为拉人气而赶通告，剧集走红后也丝毫不能松懈，趁热要举办粉丝见面会、握手会等配合宣传，让收视率更上一层楼，有时也上高强度综艺节目。例如《继承者们》的主演在剧集刚开播时参加了《Running Man》，连跑带跳还被水喷。金秀贤晋升为男神后，时间彻底不够用，拒绝工作邀约的理由是：“团队已经一个月都没有沾过床了，每天在保姆车上睡觉，金秀贤本人每天只能睡一两个钟头。”
“竞争太激烈了。”已经回国的祝云感叹：“韩国的娱乐太发达，更新换代特别快，粉丝现在喜欢你是给你面子。红的时候不努力工作，很快就会被淘汰。所以韩国艺人们都很自觉地卖力工作。”但即便这样，大部分人还是难逃前浪死在沙滩上的命运。新剧不断推出，粉丝们今天追逐这个，明天就可能转到别人，再加上男星都要去服兵役，归来时能否顺利复出都成问题，更要抓紧一切机会。因此在韩国追男神其实很容易，他们无一不是竭力满足粉丝的需求，见面会、签名会、在网上和粉丝互动，福利不断。
娱乐产业如此发达而迅速，万千少女追捧的男神，也只是流水线上产出的完美娃娃。他们在走红后很难改变戏路、追求突破性质的发展，因为公司会希望他们以最安全、最符合商业规则的方式继续工作，高成本塑造出的范本形象，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专业意淫二十年
说到底，男神是活在韩剧中的男神。男神塑造最关键的一环，是编织一个故事。网络有云：“看韩剧，嫁不出去；看美剧，阴阳怪气；看英剧，基佬遍地。”迷恋韩剧男神之所以和“嫁不出去”画了等号，是因为这些剧集永远玛丽苏，致力于打造生活中并不存在的完美男朋友。但所有这一切的源头，还要从国家策略说起。
1998年，时任韩国总统的金大中提出了“文化立国”战略，希望通过文化产业拯救金融危机后的韩国经济，摆脱资源匮乏的限制。韩国电视剧也因此享受了充分的政策倾斜而迅猛发展。初始目的就是为了挣钱，路径自然简单直接。“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一位韩国娱乐从业者曾经这样告诉本刊记者。韩剧在为女性服务的剧集上不断开疆拓土，经过了长期探索，屡试不爽的偶像剧只有一个故事模式：灰姑娘，换个网络化的名字叫做“腹黑总裁爱上我”。
韩国电视剧编剧大多是女人，专业打造玛丽苏梦二十年，能用一万种手段满足女人的真爱幻想。这门手艺是韩剧的灵魂，因此韩国编剧在行业里地位之崇高，全球罕见。她们可以挑选导演、演员，开拍后到片场监督，顶级编剧拿的报酬直接是空白支票。在她们的操作下，韩国玛丽苏不断有新面目出现，覆盖了从小女孩到老大妈的所有女性群体，实乃电视剧产业的奇观。
早年的《星梦奇缘》是最简单的灰姑娘故事，国民偶像歌手追求普通女孩；到了《爱上女主播》开始加强坏后母、坏姐姐元素，让不停使坏的女二号增加戏剧性衬托出女主的纯真善良，而男主角则时刻准备着拯救落难女主角；《蓝色生死恋》系列把所谓“纯爱”发挥到极致，绝症、失忆、疑似兄妹不伦恋，狗血因素齐发，女主角再悲苦，男主角都是深情款款的高帅富；到了《宫》，一般高帅富不够看了，编剧直接把韩国虚构成君主制国家，真王子爱上灰姑娘。
当所有现实梗都被用滥，女人们的high点渐高，韩剧的玛丽苏口味也越来越重。《仁显皇后的男人》让男主角穿越300年到现代守护女主角，《主君的太阳》把鬼片元素引入恋爱剧，《听见你的声音》男主角有超能力是破案利器，但是主要任务还是跟女主角谈恋爱。时下大热的《继承者们》，女主角有一屋子年轻的腹黑总裁环绕。而《来自星星的你》更厉害，直接把穿越、超能力、高帅富打包处理，创造了史上最强腹黑高帅富都敏俊：他孤独地在地球上活了400年，看破红尘；他是外星人，开了高智商、瞬间移动、预言能力等各种外挂；买了几百年不动产，富可敌国；亲吻人类会生病，想恋爱就要放弃回母星，虐恋难度秒杀豪门贫女和兄妹不伦；但是，他只爱一个女人的前世今生，而且还是个处男。观众仿佛看见女编剧对着夜空指点江山：“我们要到宇宙去看看，还有什么样的腹黑总裁没有被抓来和我谈恋爱思密达！”
即便是这样前无古人的男主角，仍然很容易找到对应的传统故事模板。都敏俊可以视作古代传说里的神仙，动了凡心想尝一尝人间男女情事的滋味，真真是男版的七仙女嘛。
“韩剧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就是男主角要让你花痴。韩剧的竞争就在男主角身上，哪部最让女人想嫁给他，那就是成功的。”女作家咪蒙从不掩饰自己对韩国偶像剧和男神们的热爱：“我一直认为韩剧就是女人看的A片。”
“《来自星星的你》是一个研究韩剧很好的范本。它的男二号是经典韩剧男一的顶级配置，富二代、单纯、和女主青梅竹马，为她随时准备放弃自己的一切。但这还不够，他输给了超人、钢铁侠、江直树和道明寺四合一的一个外星人。我们对男主角的要求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这部戏的男一和男二，就代表了韩剧的两个时代。”咪蒙这样观察韩剧的走势。
意淫登峰造极，这是个问题吗？咪蒙认为不是：“《寻秦记》、《仙剑奇侠传》不意淫吗？男主角哪个不是为了选择美女A、美女B还是美女C操碎了心。金庸的小说难道不都是汤姆苏吗？这只是满足男女各自的意淫需求而已，没有高下之分。美剧、英剧、日剧，也都是有一定模式，流水线生产的。高端不一定很牛，让人上瘾才是最牛的。”
另一方面，韩剧的玛丽苏并不只有俗套的故事梗概而已。拿高额报酬的编剧们可不像某国编剧那么敷衍了事。在细节的构建和情感的渐进步骤上，韩剧的处理都很细腻。《继承者们》里，让男主角目睹女主角最尴尬无助的一刻，同情加上对戏剧性身世的好奇给一见钟情打下基础。《来自星星的你》中，外星人爱上的不是普通灰姑娘而是国民女明星，外星人虽然无所不能但非常孤独，女明星名利双收却家庭缺失承受舆论压力。有缺憾有弱点的人设，为观众接受极端戏剧情境做了充分铺垫，为意淫披上了层逻辑外衣。
虽然“灰姑娘”模式屡试不爽，但女性的姿态和意识也在慢慢改变。过去的男神都是强势人格的大男人模式，大叔演偶像剧的不在少数；现在的男神更多地有治愈系性格，演员也都以小鲜肉为主。去年大红的李钟硕（《听见你的声音》饰朴修夏）就被称为“宠物系男神”，像忠犬一样让怪阿姨们有扑上去疼爱的冲动。女人不再幻想被男主角主宰，更多地希望他们给自己温柔的抚慰。也因为这个原因，新一代男神都卖得一手好萌，再腹黑总裁的性格也要转身就会吐舌头捏脸才行。
不是只有空虚幼稚的女人才看韩剧。复旦中文系教授严锋都迷上了《来自星星的你》，在微博刷屏之外，还曝料女作家王安忆也爱韩剧：“迷韩剧的真正大腕是……你们绝对想不到，是王安忆老师！她说看了好多，最喜欢的一部叫《阁楼男女》。”
流水的男神，铁打的玛丽苏，韩国女编剧们还在继续丧心病狂。据媒体报道，韩国知名编剧陈秀媛正在筹备一部以多重人格障碍为题材的新剧《Kill Me Heal Me》，讲述“有七重人格的财阀三世和他的秘密女主治医生的治愈系爱情故事”。你看，女人发起花痴来，可是没有下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