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有关建筑师及其行当已趋日薄西山的论调,近年来真是为数不少。如何应对如此21世纪的危机,我听说西班牙马德里的一家建筑学院想出一个奇招:他们发明了一个崭新的硕士学位,并冠名为建筑管理与设计硕士。起初我只是好奇这个学位到底教什么内容?不过转念一想,依名论事这个新学位竟是如今现实之印证:大都市里的标志建筑往往是顾主(如政客)之雄心与明星建筑师合作之结果,这在欧洲经济债务危机之前的西班牙是屡见不鲜的。如此之道,现如今在中国和其他经济富足之国依然比比皆是。明星建筑师(在英文里现已将star architect合为一个新词starchitect)负责建筑的“时装”设计,而政客则代表付税众生支付账单,不过整台戏还务必由项目监管的神奇之手来操纵。由此看来,马德里的这个新学位即将要打造出这么一个新生代:即具备慧眼,能识建筑“时尚”之监管人才。可叹的是社会对明星建筑师的需求远不足以挽救芸芸建筑师以及他们的行当,所以建筑师将日渐消亡之论调又再次受到关注。
危机之说其实起源甚早:在建筑师是否具备任何专长这个问题提出之时便开始了,工程师的虎威在19世纪的欧洲已是众目昭彰,不过埃菲尔铁塔的天才工程师还是抱着一个象征性的构思:铁塔是一个高耸入云并俯临天际线的人物影像。这与传统上对土地的占领则大相径庭了:塔虽高,但所占土地则不大。维欧勒-勒-杜克(Viollet-le-Duc)一方面颂扬工程师所具备的科学知识,同时预测:“建筑师的作用将会很快消亡。” 如此危言耸听,并非令人吃惊,因为维欧勒-勒-杜克本人是理性主义者。他亦猛烈抨击迂腐的建筑构图手法;似乎这即是巴黎美院学院派的建筑教育之道(待后文详述)。尽管有19世纪末期的不少文化名流对埃菲尔铁塔的出现深恶痛绝(这现象本身令人略有不解),文人们总的来说对建筑师的前景不甚看好。法国文豪福楼拜曾嘲笑道,“建筑师即是那个忘了放置楼梯的人”;司汤达(Stendhal)则谴责建筑师将“其时代逻辑抛在九霄云外”。 科技的威力在接下来的20世纪已早将19世纪那点人文的残余掩盖得无影无踪了。到了20世纪中叶,就技术专长而言,建筑师已完全丧失了其存在的理由。因此而令建筑师处于意气消沉之境地,约瑟夫·里克沃特有如下之说:
社会学家似乎知道人之所需,他们可以去问人们,因而社会学家方可指导我们如何规划城市与住宅,建筑师只能是满足如上的需求罢了。工程师呢,则可以指点建筑师如何建房子,如何在工业时代将房子组装而成;经济学家又可以教我们如何利用城市土地来营利,以及建筑业与社会就业模式之间有何关联;气候学家呢……如此这般没完没了,而建筑师们反过来则无任何专长可示人。
在建筑师自家的行当里,我们往往问罪于建筑教育,因为如今的大学教育未能替年轻的建筑师们武装足够的技术专长,所以他们无法应对现实世界。在西方这往往是重复多见的故事:建筑师协会与建筑师资格注册委员会不断增加建筑师职业胜任的条款,于是大学建筑学院则必须在教学计划中满足这些要求。实话说,许多所谓职业胜任的条款往往定义模棱两可。在此略举一例:根据一个较新的西方国家建筑教育职业胜任标准,一个合格的建筑毕业生务必要有能力“将一个空间与实体之构思实现为一幢房子” 。其实,这已经承认,建筑就本质而言即由“思与手”的合力而生:理念在先,物化其后。既然这个“空间与实体之构思”可以是任何东西,而毕业生在实现房子这一关过不了,我们也只能是不断自责了。而在这责骂声中,因为建筑学院并不跻身于火热的现实世界,它也就最容易被抓出来做了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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