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2006-11-29 作者:刘文沁 摄影师:张千里 目的地:上海
人约多伦路
看着那些熟悉的弄堂、狭窄的马路、昏黄的灯光,以及留有岁月痕迹的老洋房,在胶片上永久存留,我便感觉安心。毕竟多伦路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文/刘文沁
多伦路终于安静下来了。当开发的热潮渐渐降温,繁华与喧闹逐步消退,多伦路开始回复当初的宁静和闲散。或许也只有这个时候,承担着许多莫须有盛名的多伦路才能稍稍喘一口气。如今的多伦路更适合人们在这里看看展览,逛逛旧书店,找一间小咖啡馆翻几页书。那些历史的惊涛骇浪,自由进步灵魂的慷慨激昂,只能成为马路淡淡的背景和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硬要拿出来叫卖,无论是谁,都会累的。
我在多伦路长大,算下来大约有18年的时光。在这条马路上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它于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条亲切温暖的马路。我对它的感情,亦与历史无关。
多伦路位于四川北路最北端的一隅,呈L形。我家便在这L的折角处。这是一幢阴森森的花园洋房,典型的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殖民地外廊式建筑,据说产自西方殖民者在美洲和印度的殖民地,当然,在多伦路这样一条五方杂处的马路上,它的外观不足为奇。
我其实并不喜欢住这样的房子,每个房间都有近3米的层高,每到冬天便阴冷异常。整栋房子几乎都是木制结构,又因为年代久远,走在走廊里听到咯吱的声音,叫人直起鸡皮疙瘩。虽然房间里随处都是精美细致的雕花,但住在里面的人,对这些总是浑然不觉。
解放前外公花了2000大洋买下这栋房子,从此一家人便住在里面。然而这房子之前的历史大家都不知道,直到有一次家里的壁炉架坏了,爸爸在修理的时候,从壁炉架背后找到一些日本人的照片,一切才昭然若揭。照片上是年轻英俊的军官和他美丽的太太,一起找到的还有孩子的书本铅笔等杂物,或许曾经是一家人在此生活吧。他们手上可有中国人的鲜血?我不知道。历史留给我的只是冰山一角,其余的全在流逝中不复存在。
在我初有记忆的时候,多伦路甚至比现在更加人流如织。那时,大半条马路都是菜场,总是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叫嚣声、运输蔬菜家禽的卡车的来往之声。到了雨天便会污水横流。马路上用塑料顶棚遮蔽,那时你若要走过多伦路,多半也不会注意它两旁的各色洋房。即使是晴天,你也看不见湛蓝的天空。
当年多伦路文化街改造项目的启动,让菜场在瞬间轰然倒塌。菜场顶棚被掀掉的那天,我站在一边相当诧异,多伦路的天竟会如此明澈和灿烂。那时翻新工程还未开工,老洋房也未被整修,放眼望去,一幢幢灰扑扑的房子掩映在各家门前的绿树中,倒也质朴可爱。
多伦路开发后不久,我便搬离了那儿 。不久前听说,多伦路将成为第二个新天地。这个“Doland规划”让开发热潮本已退去的多伦路又开始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躁动。这条交织着革命历史和海派文化的小马路又将何去何从?
多伦路在开发之初,打出的牌子是“海上旧里”的时代风貌,这个词汇在我的理解中如同小小的万国建筑博览会,各种建筑形式共处一隅,却相安无事。
事实上,短短不过500米的多伦路上汇聚了荷兰、西班牙、法国新古典主义等不下十种建筑风格。我以为其中最精彩的莫过于多伦路北端的孔祥熙住宅,有着浓郁的伊斯兰建筑风格。虽然岁月侵蚀,但你仍能看出建造时隐藏于精致华丽之中的用心良苦。许多细节体现出西班牙伊斯兰的风格特征,诸如券的处理,运用了马蹄形和复叶形进行构图组合。然而很多细节如今已经看不见了,一次又一次地整修,覆盖了墙面上原本色彩斑斓的阿拉伯纹案贴面。
当然这幢房子之所以引人注目,孔祥熙给的名头功不可没。然而哪个名人住过对于这栋房子内的居民来说,依旧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如今的孔祥熙住宅内如72家房客般拥挤热闹。当辉煌的事物湮没在锅碗瓢盆的日常生活中后,一切都只能从那些剥落的墙面中去窥探。
如果要找一个可以代言多伦路的地标,我仍会选择鸿德堂。只因为它中西合璧的建筑形式,在上海甚至在中国的教堂建筑史上都算一个异类。1925年时值民族主义高涨,基督教内提倡本色化,所以教堂的设计打破了西方传统,屋顶采用中国的斗拱飞檐结构,外墙用青砖砌成,檐下彩绘,中国韵味浓郁。从老人们那儿听来,抗日战争时,曾有一枚炸弹落在宏鸿德堂的屋檐上却没有爆炸,于是有人说,这是上帝的保佑。
念中学时,每到圣诞节会和信基督教的朋友一起去教堂里听教徒们唱赞美诗。那是很圣洁的一个场面,虽然牧师常用我听不懂的苏州口音布道,但是却深切地感受到节日的美好与幸福。
多伦路被冠以文化街之后,自然不能徒有虚名。路东头靠近四川北路的地方便是如今文艺青年汇聚的多伦美术馆。这幢灰红相间的建筑虽然显得有些突兀,却应和了80年前多伦路存在的意义。五方杂处、华洋共居的多伦路是那些亭子间文人最妥帖的安身之处,在这里可以找到叫人眩目的名字:鲁迅、郭沫若、茅盾、叶圣陶、冯雪峰、柔石……
多伦美术馆的存在则是为了支持当代艺术的发展,亦给了青年艺术家一个展示的舞台。而我则更喜欢这里不定期举办的艺术普及活动。在6楼那个有着玻璃天花板的咖啡馆里,数十人围坐倾听,或是古筝,或是昆曲,或是哑剧,无不让人获益匪浅。
然而我最钟意的去处却是马路上的旧书店。正因为这家位于永安里对面的小店的存在,让我不必走那许多路到文庙去淘书。每次经过都会进去逛逛,即便不买,看看来了什么新货也是好的。
书店的老板懂书,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店门口望野眼,但只要有客人进去翻书,他只消望一眼,便会漫不经心地进行点评,推荐一些更好的版本,说出的话常常让人讶异,不禁要暗自揣测他的来头。
其实,多伦路上最有文化气息的地方本应该是位于多伦美术馆对面的公啡咖啡馆。但真正的公啡咖啡馆早在十多年前建造商厦时拆掉了。如今,所谓的公啡咖啡馆成了一个隐藏在地下室里的小酒吧,那个并不张扬的门脸外总挂着些明灭不清的小灯泡。
鲁迅在《革命咖啡馆》一文中写道:“遥想洋楼高耸,前临阔街,门口是晶光闪烁的玻璃招牌,楼上是我们今日文艺界的名人,或则高谈,或则沉思,面前是一大杯热气腾腾的无产阶级咖啡……倒也实在是理想的乐园。”当然鲁迅自己是不喝咖啡的,相传他总是在公啡里喝绿茶,然而这并不妨碍公啡被称为左翼作家联盟诞生的摇篮。只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公啡是绝想不到四川北路如当年繁华,而它却从此委屈地缩在某商厦的地下室内。也许公啡只应该存在人们的记忆中,何必让人冒用了名字,空留笑柄。
可能是生意不好的缘故,多伦路上的不少古董店酒吧茶馆都已人去楼空,马路上行人稀少,很萧条的模样。但这样的马路走走倒觉得舒坦不少,就像是回到了过去,多伦路刚刚回复平静的日子。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寻觅一个舒适的小咖啡馆歇歇脚,享受这都市里的片刻宁静也是好的。
我喜欢多伦路201弄弄口的一家名叫西典音乐酒吧的小店。因为小学就位于这条弄堂深处,所以以前每天上学都要从这里拐弯,那时何曾想过这座普通的民宅也会时尚小资起来。
进门后直接上二楼,因为将前后厢房打通,整个二楼显得宽敞明亮。其中点缀着民国时期的壁橱、旧版书籍、连环画,让这里仿佛倒退80年。最喜欢的还是后厢房处,窗户还保留着当年的木制窗框,玻璃天花板通透清澈,用竹帘微微挡了阳光。找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蓝天白云下,喝茶看书,安详而宁静。
西典音乐酒吧隔壁有一家“悦读坊”书吧,由里弄老房子改建,门面小而精致,但走进去后别有洞天。一通到顶的旋转楼梯,凭空多出来的两个错层,让每一个位置都显得错落有致而互不干扰,其余的空间全被书充塞。
我觉得最舒服的位置还是二楼的临街阳台,黑色雕花栏杆外是一棵茂盛的香樟树,二楼恰好触到了它的树冠。阳光从树叶间隙洒到身上,樟树的香味似有若无……
老电影咖啡馆是被诸多媒体炒作了又炒作的去处。这家酒吧就在我家门口,其建筑形式与我家一样。记得曾经有一本时尚杂志将“老电影”列为消磨夜上海的别致去处之一,不免让我哑然失笑。这幢我们小时候曾无数次在里面捉迷藏的房子,竟变成了上海迷幻夜生活的组成部分。这就像家常日用可以摔摔打打的锅碗瓢盆,突然有一天听说是某朝某代的古董。你可以从此对它视若宝物,可心里其实也并不怎么把它当回事。
多伦路刚刚开发的时候,我去过“老电影”一次。那些经年的老垢,那些随意堆集的杂物统统不见,重新油漆过的地板楼梯、雕花大门让它刹那间光彩照人。底楼大堂里在循环播放着周璇的老电影,留声机里传来不真切的咿咿呀呀的歌声。那时正值夜幕降临,店堂里幽幽地点了不少蜡烛,小资情调泛滥。
多伦路并不长,其实更有味道的大约是从多伦路延伸出去的小马路。在多伦路那个“L”的折角处,有一条小马路因为没有重修,甚至留有嘈杂的马路市场。一直走到底就是汇聚着众多文人故居的景云里,其中便包括鲁迅等人。
小时候一起玩大的一个女孩子就住鲁迅故居隔壁。关于故居的一切我们原本都是不知道的,只晓得在家门口疯狂地冲来撞去,或是倚靠在邻居家门口看大人们为晚饭忙碌。后来才晓得,我们曾经倚靠过的那扇门进去便是鲁迅先生住过的地方。这种方式的沾亲带故叫我们的自豪油然而生。
关于这条小弄堂的故事还不止这些,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走在弄堂里便听见有人呼朋引伴地去景云里看拍电影。赶紧放好东西,一溜烟冲向目的地。挤在人堆中看见整条景云里都被封锁了,有工作人员正往地上洒水,想来是要造成雨后的环境。环视一番,竟看见梁家辉身着白色西装,给影迷们签字。
后来看了电视才知道,那天拍的是陈逸飞的《人约黄昏》,这部电影我并不喜欢,可每次电视里放我都会重看一遍。看着那些熟悉的弄堂、狭窄的马路、昏黄的灯光,以及留有岁月痕迹的老洋房,在胶片上永久存留,我便感觉安心。毕竟多伦路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资讯:
名人故居:
鲁迅故居
山阴路132弄9号
茅盾旧居
茅盾在此创作了《幻灭》、《动摇》、《追求》三部曲,茅盾笔名在此首次使用
山阴路132弄6号
孔祥熙住宅
现为民居,不对外开放
多伦路250号
驻足:
鸿德堂
多伦路59号
开放时间:9:00-18:00
多伦现代美术馆
多伦路27号
65872530
www.duolunart.com
开放时间:周二至周日(周一闭馆)10:00-18:00;票价:10元
消费场所:
老电影咖啡馆
多伦路123号;人均消费:30元;营业时间:10:00-次日凌晨1:00;电话:56964763
咸亨酒店
特酿的黄酒很好喝
多伦路22号;人均消费:60元;营业时间:11:00-2:00,4:30-21:30;电话:56966767
公啡咖啡馆
多伦路8号;人均消费:40元;电话:56960808
西典音乐酒吧
多伦路197号;营业时间:13:00-24:00;电话:65874278;人均消费:40元
悦读坊
多伦路195号;营业时间:12:00-24:00;电话:56962663;人均消费20元
私家地理:人约多伦路
2009-11-12 00:00:40
来自: nirvara(一个有豆瓣恐惧症的老愤青)
谢谢呀好全面的资料,打算明天和好友一同去感受一下多伦路~
就要离开上海了,这几天想要去看一下
mark
M
M
mark 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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