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
文/李雨
小女子亭亭玉立时,有了心上人。
她在漫山遍野的花里挑了一朵,摘给情郎,换来了一幅画,画上是闻花的自己,她羞红了脸,红过花。
于是择一吉日,敲锣打鼓,婚轿摇摇,摇到了新屋。
姑娘挽起了发髻,一身素袍。他作画时,她在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他读书时,她坐在木椅上绣个手帕。他背着竹筐采药回来,她已经烧好一桌的饭。
烧饭的人是清淡的人,一颦一笑都安静,但在他眼中极美。桌上的饭是粗茶淡饭,但她冬日会煮酒,夏日会煮茶,在他看来,胜过人间所有佳肴。
春日黎明刚来时,厢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他抱在怀里,是个女娃娃,脸蛋娇嫩,还看不出模样。她躺在床塌上,安然睡去。
日头又升起,又落下,又升起,又落下。春天过了是夏天,黄狗被大太阳晒怕了,躲在树荫里不出来。夏天过了是秋天,务农的人回家经过门前,踩的落叶嘎吱响。秋天过了是冬天,大雪下了一晚又一晚,她突然一病不起。
有时她身体好些的时候,和她絮叨一些女儿长大以后的事情,夜里一声声的咳,便不睡了,坐起来,借着烛光,为他缝了一双又一双鞋。
又拖了些时日,她挑了一个冬日里阳光最好的清晨,在他木讷的无助里,在女儿不懂事的啼哭声中,闭眼走了。
他站在床塌边,迟迟不肯动。
后来,村里的人帮忙将她下葬。他站在她的坟前,心里明了了,从今往后,满园的花草已无人打理,夜夜哭闹的女儿无人拥抱,而他,永永远远,再无法与她相见。
把老屋的桌椅摆好,规整了床塌,擦干净她生时用过的铜镜,他锁了门,带着女儿离去。
女儿在新院子里养了一只小狗,取了名字,终日作伴。
有时她问爹,娘呢?娘去哪儿了。
久了便也不再问。
他在新院种了一棵树,小树长成大树,深冬覆满白雪,盛夏叶蔽成荫。
他不再见与她有关的任何旧物,
徒留一段无法重来的几年光景,日日夜夜,魂牵梦绕,误了他一生。
女儿出嫁之日,他独自返回老屋,木门一开掀起灰尘,庭院杂草丛生。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每个角落,泪眼像被施了法术,看到哪里都是她的影子,她依然年轻,一颦一笑,像从未离开过。
而站在门口的他,已经白了头发。
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的思念,在这幻觉里,溃不成军。
你离去后,我独自在漫长的思念里跋涉,养大了女儿,她今日出嫁,染朱唇画娥眉,像极了当时的你。
吾妻,
你走以后,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我每时每刻都想去见你,
可这人世间,
哪里都没有你。
我曾想过与你一起去,
又怕死后更是无尽的黑暗,
连与你的回忆也消失殆尽。
我如此活了半世,任何渴望百年后与你葬在一起,这一路山再高水再远,也始终没能让我忘记你。
我不舍得你,
这一场人生,
我从未舍得你。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阶寂寂 一作:堦寂寂)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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