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当我们踏上朝圣之路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年少时的一大梦想。你就是我的巫师唐望，我在追寻超凡之境的道路上重温了卡斯塔尼达 ①不朽的传奇。 　　我千方百计想塑你为英雄，却通通被你断然回绝。我们的关系由此陷入紧张，直至我最终明白：超凡之境恰在凡人之路上。如今，这一领悟成为我人生的珍宝，将伴我终生，使我去面对一切。 　　我想与他人分享这一领悟，为此，谨以本书献给你，佩特鲁斯。 　　①卡洛斯 •卡斯塔尼达（ 1925-1998），美国作家，以创作唐望系列作品著称于世。作品中的印第安巫师唐望重塑了他的信仰，并传授他原始巫术。（书中凡未标“作者注”的，皆为译者注。） 　　他们说：“主啊，请看！这里有两把剑。” 　　耶稣说：“够了。 ” 　　《路加福音》 22：38开始之前唯一的差别在于，来时的一路尘泥之上有我的鞋底留下的脚印。但这是短暂的，夜幕降临之前，自会有风将那脚印抹去。一切在我眼里都极不真实。我在这里做什么？尽管已经好几星期过去，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二十年后。 　　这里是法国南部某城，我正坐在一片花园里。 　　望着眼前的群山，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就在离脚下不远的地方，我曾徒步翻越崇山峻岭，那是我第一次踏上圣地亚哥朝圣之路。 　　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个午后，一杯咖啡，一瓶矿泉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音笑不绝 —只是当时的场景是莱昂的平原，当地的语言是西班牙语。那时，我的生日快要到了，从圣让 -皮耶德波尔出发也已有些时日，但通往圣地亚哥 •德孔波斯特拉的朝圣之路才刚刚走过一半。我向前望去，只有一片单调的景色，我的向导在一个仿佛凭空冒出的酒吧里喝着咖啡。我又向后看去，同样的景致，同样的单调，。 　　我是在寻找一把剑，在完成拉姆教团的一种仪式。拉姆教团是天主教会下属的一个小型修会，致力于破解世界上的象征语言，除此，它没有任何秘密与玄幻之处。我在想，自己应该是被误导了。所谓灵魂探寻，不过是一件没有意义、缺乏逻辑的事情，或许我本该留在巴西，打理那些惯常打理的事务。我怀疑，这场灵魂探寻之中还存有多少诚意，要做的一切太劳力伤神：我得寻找从未现身的神灵，在正确的时间准时祷告，走过陌生的路途，遵守各种清规戒律，还要接受一些在我看来荒诞不经的指令。 　　就是这样的，我在怀疑自己的诚意。这些日子以来，佩特鲁斯始终说，这条路属于所有人，属于普天下的芸芸众生。这话让我深感失望。我曾以为，只有少数被选中的人能接近宇宙的本真，而我目前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脱颖而出。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发现，许许多多的传说都是真的：在西藏真有一些神秘的土地，由智者统治；世上真有一种神奇的魔药，在缺乏好感的男女间催生出爱情；真有一些仪式，能瞬间开启天堂的大门。 　　但佩特鲁斯告诉我的恰恰相反：并不存在什么上帝的选民。所有人都可以被选中，只要他们不自问“我在这里做什么”，而是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并释放出内心全部的激情。人只要满怀激情地奋斗，自然会找到天堂的大门，在真爱之中洗心革面，并寻得正途，接近上帝。正是这份激情，而非成千上万本经典著作，让我们与圣灵相连相通。那些所谓的“秘密仪式”或者“地下修会”，并不能实现任何奇迹。只有你愿意相信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奇迹方会降临于你。总之，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关键是要决意完成自己的天命，而不是在什么“生命的奥秘”问题上绕圈子、做文章。 　　现在我来到了这里，通往圣地亚哥的路，才刚刚走过一半。 　　在遥远的一九八六年，莱昂的那个午后，我不会想到六七个月之后自己会写出一本书，记录下那番经历。当时，我的灵魂经过一位名叫圣地亚哥的牧羊少年，他正在寻找一份宝藏；一个名叫维罗妮卡的女人，她打算吞药自杀；还有一个叫派拉的姑娘，她来到彼德拉河畔，一边哭泣，一边写着日记。那时我只知道自己惶惶终日，神经紧绷，跟佩特鲁斯交谈几句都很胆怯，因为我终于发现，自己已无法回归过去的生活了 —每月月底再也拿不到一笔不菲的收入，放弃了一份游刃有余的工作，也舍弃了心理上的安定感。即便如此，我仍需要改变，需要追随自己的梦想，尽管它在我看来有些幼稚，有些荒唐，而且难以实现。成为一个作家，这是我一直深藏心底的愿望，但我缺乏勇气开始写作。 　　佩特鲁斯喝完了咖啡和矿泉水让我去结账，好继续赶路，因为离下一座城市还有好几公里的路。人群依旧来来往往，音笑不绝，他们用眼角瞥着我们这两个已届中年的朝圣者，心里不免在想：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奇怪的人，陈年旧俗已经作古，他们却总想活在过去。此时气温应该在摄氏二十七度左右，已是傍晚时分，我开始第一千次地悄声问自己：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真想有所改变吗？我不这么认为，但无论如何，这条朝圣之路正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我想要参透那些奥秘吗？我认为是的，但这条路却逐渐教我明白，并不存在任何奥秘，正如耶稣基督所言：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 总之，正在发生的一切与我期待的恰恰相反。 　　我们起身上路，一言不发地走着。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与不安中，而佩特鲁斯应该正惦记着他在米兰的那份工作—这是我猜的。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屈于传统所迫，可能他正盼着尽快结束此行，早点回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个下午剩余的时间里，我们就一直这样走着，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那时还没有手机，也没有传真和电子邮件。 　　我们俩不得不朝夕相处，但又彼此保持距离。圣地亚哥就在前方，但我无从想象，这条路引我到达的并不仅仅是那里，还有其他许多地方。那天下午，在莱昂的平原上，我和佩特鲁斯都不知道，我也是在向米兰进发。米兰是佩特鲁斯的家乡，十年后我才抵达那里，带着一本叫做《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书。我是在朝我的天命前进，我曾梦想过它多少回，又多少回被自己否定。我也是在朝这座花园进发，二 ○○六年一月的这个下午，有一杯咖啡，一瓶矿泉水，有怡人的阳光，还有伊丽莎白写给我的一封信，她请求我为意大利语版的《朝圣》作一篇序。 　　我正向前进发，为了见证一本书在佩特鲁斯的祖国刊行。书里讲的，是我重获新生的故事。 　　 保罗 •科埃略 　　 圣马丁， 二 ○○六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