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愤怒唤醒人们对文学的敬意
已故奥地利作家托马斯·伯恩哈德在中国还是一个知者寥寥的名字,这与他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德语作家之一的“地位”很不相称。他的中国知音局限于德语文学研究、实验戏剧领域和为数不多的纯文学读者群。而在奥地利以及整个德语文化圈,他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用2004年诺奖作家耶利内克的话说,“他是标杆,其他的都是‘其他’”。世纪文景首次系统引进伯恩哈德作品系列,继《维特根斯坦的侄子》之后,今年8月又推出《我的文学奖》《历代大师》两部作品。
死后不在奥地利出版一个字
对伯恩哈德的介绍通常离不开这么几个称呼:阿尔卑斯山的贝克特、灾难与死亡作家、以批判奥地利为职业的作家、夸张艺术家和语言艺术家。与他独一无二的文学成就一样引人关注的是,他一生与奥地利政府与民众的紧张关系。作为在二战炮火下恐惧求生的过来人,伯恩哈德对奥地利社会逃避历史责任、纳粹余毒阴魂不散十分敏感。同时,作为一个追求精神生活、对艺术精益求精的作家,又对奥地利社会的浅薄无聊深恶痛绝。伯恩哈德多年不遗余力地批判,到1988年11月《英雄广场》的上演达到高潮,奥地利从政府、媒体到民众对其一致讨伐,称他为“玷污家园的人”,而作为回应,伯恩哈德在不久后的遗嘱中宣布死后不在奥地利出版一个字。
伯恩哈德的“硬”与他从青少年时期即罹患肺病、几度与死神打交道,此后经常要进出疗养院、靠大剂量药物维持的“弱”形成强烈对照。疾病作为一种推动力反哺文学,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但在伯恩哈德身上才算是达到了极致。他的主人公多半是带病之人,身患病痛却一心追求某种或艺术或学问或精神上的极致。他们处在持续不断的抗争当中,与自身的局限抗争,与庸俗的外在环境抗争,直到粉身碎骨。而这持续的努力,总是伴随着精辟的生活意见,以及不可遏制的愤怒,这一切又不断地自我重复、回旋推进,推动叙述一浪高过一浪,这就是伯恩哈德独一份的语言的“音乐性”。当然,这只是其“音乐性”风格的一种。聚焦于人类生存的困境及其抗争,加以艺术性的夸张和放大,制造出一种既是悲剧又是喜剧的效果,可以说,伯恩哈德把自卡夫卡以来的德语文学传统发扬光大,开创了一种他独有的“伯恩哈德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用伟大的愤怒,唤醒我们对文学的敬意。
“伯恩哈德的书最让我欣赏的,不是其背景或道德观。而是:我只要在那里,在那些书页里面,欣然接受他那无法遏止的愤怒,并和他一起愤怒,这就足够。文学引得我们像受到爱戴的作家一样暴跳如雷,它就是这样抚慰着我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这样评价伯恩哈德。卡尔维诺直言,“伯恩哈德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作家。”
蔑视一切文学奖
对虚伪禁忌劣根性毫不留情
伯恩哈德有着与我们熟悉的大师鲁迅最投契的真性情,对自己、对外界的虚伪禁忌劣根性都毫不留情、率真到底。《我的文学奖》是伯恩哈德对他所获若干文学奖的回忆,以及颁奖典礼上的讲话稿的合辑。伯恩哈德是文学奖的常客,先后获得数十种重要奖项,包括德语文学最重要的毕希纳奖、奥地利国家奖等。但他很快就对获奖失去了兴趣,拒绝接受任何文学奖项。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两次被提名为诺贝尔奖候选人,最终瑞典评委会鉴于他对奖项的态度,决定避免去碰这个钉子。中国目前有许多文学奖项,莫言更获得了2012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这让许多文学爱好者看到了支撑文学创作复兴的希望,但伯恩哈德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获得文学奖与否跟文学成就没有太大关系,更多和文学以外的因素有关,“爱国”、族裔、与权力和财富的勾结,甚至随机……当克服为了虚荣和物欲而接受奖项、接受随之而来的难堪与屈辱,伯恩哈德不再接受荣誉和奖金。那些与著名作家联系在一起的奖项与冠名者毫无关系,得奖并不是作品优秀的同义词,只是因为评委和组织机构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它。伯恩哈德在获得不来梅文学奖后曾作为评委参与评选下一届获奖者,但他提名的卡内蒂仅仅因为是犹太人就被否决,而得奖人是在开饭前被从书堆中随便抽出来的书的作者。同样2002年度的布克奖的得奖小说《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为小说的优劣暂且不究)是当时所有评委的次选,作为妥协而得以获奖,更因为它是间小出版社推出的无名之辈作品,符合当时打破大型出版社垄断、转变布克奖形象的目的。《废五金少年的伟大梦想》现在应该没有几人知道,但这部小说跟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并列获得了1991年台湾《联合报》小说奖(中篇类),推手是文学奶奶齐邦媛,因为本土写作是当时的风潮。
《历代大师》则是一部有关文化、天才、国家、阶层、艺术价值和人类自命不凡的讽刺性喜剧。伯恩哈德在书中写道:“那些整天把艺术史挂在嘴上的人天天到这里来,用他们那些关于艺术史的胡说八道充塞参观者的耳朵,他们每天赶着十几个班的学生经过博物馆的展厅,用他们那些喋喋不休的蠢话去毁掉这些幼稚孩子们的一生。研究艺术史的人实际上是消灭艺术的人。艺术史家鼓唇弄舌谈论艺术,直至把艺术谈论得寿终正寝。艺术活生生地被艺术史家谈论致死。”
伯恩哈德在世时已经被视为大师,追捧他的人和批评他的人一样都毫不妥协,但如今,连曾经指责他“卖国”的奥地利官方也把他看做自己国家的一张文化名片。他影响了很多人,比如帕慕克:“我欠伯恩哈德一个人情”,比如耶利内克:“我们都是他的遗产”。世纪文景之后将陆续推出《英雄广场:戏剧三种》及新版《维特根斯坦的侄子》等书。
伯恩哈德的书最让我欣赏的,不是其背景或道德观。而是:我只要在那里,在那些书页里面,欣然接受他那无法遏止的愤怒,并和他一起愤怒,这就足够。文学引得我们像受到爱戴的作家一样暴跳如雷,它就是这样抚慰着我们。
——帕慕克
作家
托马斯·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1931-1989),奥地利著名小说家、剧作家,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德语作家之一,也是“二战”之后德语文坛风格最独特、影响力最大的作家之一,对他有很多称谓:“阿尔卑斯山的贝克特”“敌视人类的作家”“以批判奥地利为职业的作家”“灾难与死亡作家”“夸张艺术家”“故事破坏者”等。作品已被译为45种语言。
特立独行的伯恩哈德,以批判的方式关注人生(生存和生存危机)和社会现实(人道与社会变革)。文字极富音乐性,以犀利的夸张、重复和幽默,将人类境遇中种种愚钝与疾病,痛苦与冷漠,习惯与禁忌推向极端,向纷乱昏暗的世界投掷出一支支光与热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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