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杰施塔姆: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

诗歌 译作
桑克 发表于:
《诗江南》2010年第2期
作者:曼杰施塔姆 英译:理查德•麦凯恩、伊丽莎白•麦凯恩 汉译:桑克 1.“黑色的蜡烛” 那是你的命,你瘦削的肩膀在皮鞭之下变成红色, 皮鞭之下的红色,在寒冷的天气里燃烧, 你犹如儿童般的手搬运着铁块, 搬运着铁块,并把它扎成了捆, 你纤弱的裸露的脚趾踩着玻璃, 踩着玻璃和流着血的沙子。 至于我,燃烧你仿佛一根黑色的蜡烛, 燃烧仿佛一根黑色的蜡烛,不敢祈祷。 【1934.2.】 2.黑色的大地 我的国土与自由的大地的潮湿土块 全已操劳过度,特别的黑色与良好的修饰。 它们全在空气流通而走向良好的小畦背里, 正在破碎,正在组成一个合唱队。 早春的大地黑中带蓝, 而翻地是和平主义者的工作。 这条传闻被犁开来,显露出一千个土墩。 了解这个,分界线里有些东西是无限的。 大地是一个错误,一把步枪的枪托, 坚定不移,无论你跪下哀求她多少次。 她用一把衰弱的长笛磨锐我们的听觉。 她用一把早晨的竖笛冻结我们的耳朵。 大地的肥胖外壳这么愉悦地对抗着犁铲 犹如大草原横陈于四月的骤变之中。 敬礼,黑色的大地,强壮而又机警, 一种肥沃而黑色的沉默在工作之中。 【1935.4.】 3.“在异乡人之家” 我经常俯视上等的后花园—— 伊万这个更夫在那里逡巡。 工厂区里,风自由地颤动。 圆木小径穿过沼泽,走了很远。 黑色犁开草原边缘的夜晚 冷却了微小的念珠的火焰。 墙后,坏脾气的地主跺着 他的俄罗斯套靴。 这些地板华丽而弯曲, 它们就是这一层的棺材板。 我在异乡人之家睡得多么糟糕, 我自己的生活并没有靠近我。 【1935.4.】 4.“我必须活着” 我必须活着,尽管我已经死过两次, 洪水泛滥,把半个城镇冲出了它的心。 它看起来多好,快乐,惹人注目, 大地的肥胖外壳这么愉悦地对抗着犁铲。 大草原横陈于四月的骤变之中—— 还有天空,天空是你的米开朗琪罗。 【1935.4.】 5.“沃罗涅什” 让我走吧,放回我吧,沃罗涅什: 你将删除我或者失去我, 你将让我坠落或者归还给我。 沃罗涅什,你是一个突然的念头,沃罗涅什,你是一只渡鸦和一把匕首。 【1935.4.】 6.“我的耳机” 我的耳机,我的小告密者, 我将记住那些短暂的,甜蜜的沃罗涅什的夜晚: 一个声音尚未喝光法国香槟 和午夜里来自红场的警报…… 地铁怎么啦?安静,保住你的秘密, 不要询问花蕾是否胀裂…… 克里姆林宫大钟的报时声 就是压缩成一个圆点的空间的语言。 【1935.4.】 7.“红场” 是的,我躺在大地里,我的嘴唇蠕动着, 我所说的,每个男生都会背熟: 在红场里,大地比其他地方弯曲得更急, “志愿者”的劳动修理着斜坡。 大地比其他地方弯曲得更急在红场里, 它的斜坡意外而扩展, 滚向了稻田 为了与大地上最后的奴隶活得一样长久。 【1935.4.】 8.“曼杰施塔姆大街” 这是什么大街? 曼杰施塔姆大街。 多么显赫的名字! 不管你怎么转动它 听起来都是弯的,不是直的。 它里面只有一点直线, 它的道德不是百合的白色 所以这条大街, 说得准确些,这个大坑, 就是按这个曼杰施塔姆 取的名字。 【1935.4.】 9.理发店的孩子们 我们依旧非常想着生活。 蝴蝶手掌状的中国棉花 制作的外套与短衣依旧 在苏联的城市之间飞来飞去。 剪刀挪向最近的伤口 依旧收集着它们栗色的贿赂, 那些适度的厚重的头发 坠向干净的布制的餐巾。 那里有那么多无足鸟和燕子。 彗星并没有给我们带来灾祸, 这些明智的紫色的墨水 用携带星星的尾巴书写。 【1935.5.24.】 10.“卡玛” Ⅰ 眼睛变黑犹如城镇跪在卡玛河边的 橡树桩上。 燃烧的冷杉丛,隐藏与对抗 跑进水中重变年轻的蜘蛛网。 水流冲击着一百零四把短桨, 载着我们从喀山到切尔登起起伏伏。 就这样我航行于河上伴随着窗边憔悴的窗帘, 罩住窗户的窗帘和一颗燃烧的头颅。 我的妻子和我五个夜晚一直醒着, 五个夜晚一直醒着,她独自对付着三个卫兵。 Ⅱ 眼睛变黑犹如城镇跪在卡玛河边的 橡树桩上。 燃烧的冷杉丛,隐藏与对抗 跑进水中重变年轻的蜘蛛网。 水流冲击着一百零四把短桨, 载着我们从喀山到切尔登起起伏伏。 木料,平民堆积,灌木烧灼, 坍塌仿佛机枪开火的声音。 他们在托博尔渡口大叫。鄂毕就在筏子边上。 河流的里数不断上升。 Ⅲ 我走的时候望了望针叶树的东边—— 泛滥的卡玛冲刷着浮标。 我本想爬上山脊点起一堆篝火, 但你几乎没时间保护一座森林。 我本想在这里定居——你理解么?—— 在人们居住的值得敬重的乌拉尔, 还有我本想保管 这个穿着厚大衣的,疯狂而平静的土地保险箱。 【1935.4-5.】 11.诗篇 Ⅰ 我不要挥霍 灵魂的最后一个便士,在暖房培育的青年们中间, 而是投身这个世界犹如一个拥有私人土地的农夫 进入集体农庄——人民是善良的。 Ⅱ 我爱红军的厚大衣和它的褶皱, 一直伸到了脚跟,还有简单而光滑的袖子。 它的破口仿佛伏尔加河上一朵黑色的云。 满满地挂在后背和前胸, 所以没什么可浪费的 夏天的时候它就会卷起来。 Ⅲ 一条受罪的针脚,一项荒谬的计划, 隔开了我们。而今懂得了这些, 我必须活着,呼吸,长大,长成布尔什维克, 而且死前我必须变成美貌 一直活跃地与一些人游戏。 Ⅳ 想象着我怎么冲过 一个十二英寸深的骚乱,来自鄂毕和托博尔的 烟囱之烟间的亲爱而古老的切尔登, 还有蛆和痰以及谎言与每一样东西, 仿佛透明夏日黑暗之中的一只公鸡。 我没有看见指控多米诺骨牌游戏的战争的结束, 不理睬检举啄木鸟的轻快的敲击声, 我跳进我的思想之中。 Ⅴ 还有你,莫斯科,我的姐妹,这么轻, 当你在第一趟电车响铃之前遭遇 你的兄弟的悬铃木的时候—— 你弱于大海,一份扔掉的沙拉 木头的,玻璃的和牛奶的。 Ⅵ 我的国度与我交谈, 糟蹋,而且叱责我,不读我; 但是当我长大的时候,作为一个目击者 它立刻注意到了我,而且突然仿佛一枚透镜 把我置于海军部横梁的火焰之上。 Ⅶ 我必须活着,呼吸,长大,长成布尔什维克, 以发言为工作,不听从我的内耳,我的伙伴。 我在北极听着苏维埃机器的咔咔声。 我记得每一样东西,德国兄弟们的脖子, 还有这个人,这个园丁和死刑执行人,他用 罗蕾莱的丁香木梳子装满自己的空闲时间。 Ⅷ 我不抢劫,我不可怜, 仅仅是彻底地被淹没。 我的琴弦拉紧犹如《伊戈尔之歌》。 窒息之后 你听见我的声音,这干燥而潮湿的 黑色的耕地——我最后的武器。 【1935.5-6.】 12.“日子有五个脑袋” 日子有五个脑袋。为了五个连续的日子 我退缩着,为酵母发胀的空隙而骄傲。 梦想比聆听伟大,聆听比梦想古老,混合,感知…… 还有高高的道路伴随着车马追逐着我们。 日子有五个脑袋,在舞蹈之中逼疯了, 骑马的骑着马儿而不骑马的走着,一团乌黑: 当白夜扩张力量之动脉的时刻,刀刃 把眼睛变成针叶树的皮肉。 哦为了一英寸蓝色的大海,为了恰好能够通过一个针眼, 所以我们这一对被时间护送着扬帆前行。 这是一个干薄荷和木勺子的俄罗斯传说。 你们,三个从格别乌的铁门走出来的好哥们在哪里? 所以普希金奇妙的货物不应该落入寄生虫之手, 一代普希金学者穿着揣着左轮手枪的大衣学习读写—— 青年恋人写着长着白牙的诗篇, 哦为了一英寸蓝色的大海,为了恰好能够通过一个针眼! 火车开到了乌拉尔。恰巴耶夫说着话 从音画之外奔进我们张开的嘴巴—— 然后我们跳上马鞍犹如我们淹没 在木棚后面薄薄的隔板之中。 【1935.4-5.】 13.“恰巴耶夫” 甚至鱼已经发现从潮湿的银幕而来的 一种交谈的方式。 交谈的画面接近 我,你和我们大家。 官员们以新的体制控制 并嘲弄陡峭而弯曲的损失, 然后,紧紧咬住牙齿之间致命的烟卷, 走进平原巨大的阴部。 一个人听见飞机低沉的 嗡鸣声,烧成了灰。 用英国的马的剃刀 把海军将领的脸蛋儿刮净。 我的国度,估量着我,重画着我。 炎热的奴隶之土多么美丽! 恰巴耶夫的来复枪走火了。 帮忙!放开!分割! 【1935.4-5.】 14.“遮住我” 遮住海洋的我,奔跑的和飞出去的我, 仅仅允许我走在辽阔的大地之上, 你完成了什么?一个绝妙的结果: 你不能阻止我抖动的嘴唇。 【1935.5.】 15.“赞美一个死去的女人” 赞美一个死去的女人是可能的么? 她疏远而且有力…… 一股陌生的爱的力量把她带进 一个暴力的,炎热的坟墓。 她坚硬的弯眉的燕群 从坟墓飞向我 并且诉说着它们已经躺在 寒冷的斯德哥尔摩的床上休息。 你的家庭以你曾祖父的小提琴为傲, 它在脖子上多么美丽。 你张开猩红的嘴唇 大笑,这么意大利,这么俄罗斯。 我怀念你不快乐的记忆, 野蛮的,狗熊俱乐部,米娘。 但是在雪中风车的轮子冬眠了, 邮差的喇叭冻僵了。 【1935.6.3-1936.12.14.】 16.“圣伊萨克” 圣伊萨克仿佛死者睫毛之上的冰碴, 而贵族的道路是蓝色的。 手摇风琴手的死亡,雌熊皮的大衣, 壁炉之中异乡人的木柴。 火焰,一位猎手,驾驭 一群货车,驱散着它们。 大地,这携带着家具的球,飞奔而来, 而镜子扭曲了自大狂。 楼梯平台的混乱和雾气。 呼吸复呼吸并且歌唱。 舒伯特穿着配有凝霜的避邪物的裘皮大衣, 走动复走动复走动。 【1935.6.3.】 17.“罗马的夜晚” 罗马的夜晚是沉重的铸块: 依恋着年轻的歌德的激情: 我将为此受责,但是我不会就此失去: 那是法外的生活而且它有许多的深度。 【1935.6.】 18.小提琴手 它们仿佛吉普赛人的皮带奔跑着, 追踪着手指修长的帕格尼尼, 一个打着捷克喷嚏,另一个跳着波兰舞, 还有一个唱着匈牙利副歌。 安慰我,用你的演奏, 用骄傲的小小的不凡之人 你的声音宽阔犹如叶尼塞河, 用小小的波兰女孩,你的脑袋 堆着卷发的小山,玛丽娜•姆尼什克, 我的小提琴手,你的弓满怀疑问。 安慰我,用栗色的肖邦 和沉思的勃拉姆斯。不,停下。 代替安慰我,用充满力量的野蛮的巴黎, 用粉状的,汗湿的狂欢节, 或者充斥着家酿啤酒的轻浮而年轻的维也纳, 用指挥的燕尾服, 用烟火覆盖的多瑙河,用急流, 还有一曲醉人的华尔兹淹没 从棺材直到摇篮。 演奏,直到我的动脉爆裂, 演奏,用你口中一只猫的脑袋。 那里有三个魔鬼,现在你是第四个, 盛开的花中最后的美妙的魔鬼。 【1935.4.5-1935.7.】 19.“波浪后的波浪” 波浪后的波浪跑个不停,拍碎波浪的后背, 带着一个囚徒的渴望冲向月亮。 年轻的忠实扈从的深度, 波浪的绝不停息的首都, 突然转向而且抽打,在沙地之中挖着一条壕沟。 然后在空中,随着暮色参差, 在一面尚未出生的墙上显现雉堞。 满怀疑问的苏丹的士兵们 从泡沫的楼梯上滑落,驱散浪花并且使之分离, 寒冷的阉人带着这只盛着毒药的杯子。 【1935.6-7.】 20.“我将举行一个烟雾缭绕的仪式” 我将举行一个烟雾缭绕的仪式: 在这猫眼石中,在我之前的流放中,陈放着 海边整整一个夏天的草莓; 这双倍坦诚的红玉髓, 还有蚂蚁手足情深的玛瑙。 但对我弥足珍贵的却是深海 单纯的士兵——灰色而野蛮 没有一个人喜欢。 【1935.7.】 21.“飞行员” 我不会把租出去的灰尘归还大地 犹如一只覆盖着粉末的白色蝴蝶。 我要这正在思想的身体 变成一条街道,一个国家, 在那里拥有脊椎的,烧焦的身体 将会了解自己真实的长度。 暗绿的松树枝的哭声, 来自井口深处的花环, 延长了生命和宝贵的时光, 靠在死亡一般的机器之上—— 扯着红旗的冷杉的铁箍, 带着字母基本知识的茂密的花环。 最后征集的同志们继续 在粗糙的天空之中工作, 步兵默默地走过, 肩膀上扛着来复枪的惊叹号。 那是千里挑一的反航空母舰的武器, 还有褐色的或者蓝色的眼睛, 这人,人,混乱之中走过的人 谁会为了他们继续做下去? 【1935.春夏-1936.5.30.】 22.“不,不是偏头痛” 不,不是偏头痛而是递过薄荷脑的棍子—— 既非艺术的烦恼,也非令人愉悦的空间之美。 生命始于波谷伴随着一声潮湿的,喉音的低语, 继续伴随着柔软的煤油的烟雾。 后来在一所夏天的房子里生命突然发出火焰, 没人知道为什么,用一块木头的绿皮绑着仿佛一团紫丁香的光辉。 不,不是偏头痛而是递过薄荷脑的棍子—— 既非艺术的烦恼,也非令人愉悦的空间之美。 向前,通过彩色玻璃,斜眼,受罪,我看见 天空恫吓着仿佛一根短棒,大地仿佛一块微红的寸草不生的补丁…… 向前,我不记得,远处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已折断, 一股轻微的沥青的气味,看起来还有一股败坏的鲸油脂的气味…… 不,不是偏头痛而是无性空间的寒冷, 撕开纱网的风啸声和一把碳制吉他的噪音。 【19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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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
最后更新 2010-10-31 20:32:54
卡博维
2010-09-17 09:36:10 卡博维 (知道越多就越知道自己知道不多)

优秀诗人翻译的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

收藏,细读。

桑克
2010-09-18 12:58:36 桑克

谢谢!你好吗?

达赉
2010-10-31 20:32:54 达赉

什么时候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