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曾经知道:策兰、巴赫曼书信选(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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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 发表于:
《中西诗歌》2012年第3期
嘴唇曾经知道:策兰、巴赫曼书信选 芮虎 王家新 译 译者前记: 保罗•策兰(1920-1970)和英格褒•巴赫曼(1926-1973)1948年5月在维也纳认识并相爱,然而,维也纳对策兰而言只是一个流亡中转站,在相处不到两个月后,策兰去了法国。这之后,他们之间的通信开始时显得稀疏,充满犹疑,后来却产生了一个接一个的戏剧性高潮,直到1961年底中断。 这些书信的重要意义在于,它们不仅是两位诗人爱情、创作和人生历程的记载,也是战后德国文学的见证,是与政治历史背景有广泛关联的个人档案。 在这“心的岁月”里,常常是巴赫曼不停地写信,而策兰保持沉默。但他们都从对方吸收了思想、激情和灵感,“我窃取了你的龙胆草,因此拥有金菊花和许多野莴苣”(策兰致巴赫曼)。 显然,这两个诗人之间痛苦、复杂的爱,也带着一种悲剧的性质。对这种“爱之罪”,这种和他们的“存在与死亡”深刻相连的爱,策兰自己有诗为证:“嘴唇曾经知道。嘴唇知道。/嘴唇沉默直到结束。” 巴赫曼曾这样问道:“我常常自问,在这么多年后,对于你,我究竟是谁?”而她没有把这封信寄出。 而在策兰1970年4月下旬跳塞纳河自尽后不久,巴赫曼在她自己的长篇小说《玛丽娜》的手稿中添加道:“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因为他已经在强迫运送的途中淹死,他是我的生命。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 这里的“强迫运送”,指的是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最后处理”。在策兰死后三年,长久患精神抑郁的巴赫曼死于她自己在罗马寓所的火灾,年仅47岁。
德国苏尔坎普出版社巴赫曼、策兰书信集“心的岁月”封面
德国苏尔坎普出版社巴赫曼、策兰书信集“心的岁月”封面
这些书信及书信注释从德国苏尔坎普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巴赫曼、策兰书信集“心的岁月”(“Herzzeit”)中译出,同时参照了其英译本及其他多种研究资料。《世界文学》2009年第5期曾刊出我们翻译的十八封信件,这次发表的均为新译。全译本将在年内出版。 第1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写在《马蒂斯画册》里的赠言与诗,维也纳,1948年6月24日(?) 在埃及 致英格褒 你应对异乡女人的眼睛说:那是水。 你应把从水里知道的事,在异乡人眼里寻找。 你应从水里把她们召唤出来:露丝!诺埃米!米瑞安! 你应装扮她们,当你和异乡人躺在一起。 你应以异乡人的云发装扮她们。 你应对露特、米瑞安和诺埃米说话: 看哪,我和她睡觉! 你应以最美的东西装扮依偎着你的异乡女人。 你应用露丝、米瑞安和诺埃米的悲哀来装扮她。 你应对异乡人说: 看哪,我和她们睡过觉! 维也纳,1948年5月23日 致准确的一个: 在她过22岁生日的时候, 来自于不准确 注释: 《在埃及》:诗稿保存在巴赫曼遗物里。诗题“在埃及”,喻示着犹太人的流亡,据《旧约》记载,犹太人曾在埃及为奴,后在摩西带领下出了埃及。诗中的三位女子,都是犹太女子的名字,其中露特为策兰早年在家乡泽诺维奇的女友,米瑞安为摩西妹妹的名字。 1948年5月23日:这个日子是策兰和巴赫曼第一次认识的几天后。巴赫曼从维也纳几次给父母写信说:“昨天,在洛克尔博士家来了许多客人,有艾辛格尔,埃德加•热内(超现实主义画家),都很友好。我还看见了那位著名诗人保罗•策兰,——很多很多人”。后来还写到:“今天还有比较特别的经历。那位超现实主义诗人保罗•策兰,前天晚上我和威格尔在画家热内那里刚刚认识的,他极具魅力,却对我产生了热恋。这给我枯燥乏味的写论文的日子无疑是增添了些刺激。遗憾的是,他在一个月之后就必须去巴黎。我的房间现在成了罂粟花地,因为他喜欢把这种鲜花送给我。” 第2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维也纳,1948年圣诞节,没有寄出。 亲爱的,亲爱的保罗! 昨天和今天我想了关于你的,如果你愿意,也是关于我们的很多事情。我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回信才写此信,而是因为通过给你写信我会感到很快乐,而且,我也非常愿意。事实上,我曾计划在这几天和你在巴黎的什么地方见面,然而,由于我自己的愚蠢而虚荣的责任感却留在了这里,使我不能动身。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在巴黎的什么地方?巴黎对我而言是个陌生城市,不过反正是在某一个地方,如果真如此,就太好了! 三个月前,突然有人送给我一本你的诗集,作为一个礼物。我不知道,它已经出版了。那种情形……脚下的地板变得轻飘飘的,而我的手有些发抖,在轻轻地发抖。然后,又久久地什么都没有了。几个星期前,在维也纳有人说热内已去了巴黎。于是,我觉得是在和他们一起出行。 我总是不明白,过去的那个春天究竟意味着什么。——你知道,我总是希望把什么都弄清楚。——它真美,——还有那些诗歌,我们一起创作的那首诗。 今天,你对我来说是如此亲近,如此真切。这就是我一定要告诉你的——但在那时,我却常常忽疏了对你这样讲。 等我一有时间,我就可以用几天去看你。你也想见到我吗?——一小时,或者两小时。 很多,很多的爱! 你的 英格褒。 1948年圣诞节 注释: 诗集:策兰从巴黎通知他的诗集《骨灰瓮之沙》(9月底出版的)停止发售,主要是书中有许多印刷错误。 埃德加•热内:画家热内和他的妻子里雷格,是策兰在维也纳期间认识的。策兰的文章《埃德加•热内,梦中之梦》于1948年8月在热内的画册重印本上发表。热内帮助集资出版策兰诗集《骨灰瓮之沙》。由于策兰离开维也纳之后,里雷格没有很好地监管策兰诗集的出版,造成他们之间的不和。 第36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在诗集《罂粟与回忆》里写的赠言,巴黎,1953年3月 给英格褒, 一小罐蓝 保罗 1953年3月于巴黎 注释: 《罂粟与记忆》:1952年,斯图加特德意志出版社出版。赠言写在诗集扉页上。收藏在巴赫曼的藏书里。 “一小罐蓝”:参见诗集里《玛利亚》第9行。 第38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维也纳,1953年6月29日 对不起,直到今天我才感谢你的诗集。之前我没有勇气。 现在,娜妮和克劳斯给我讲了许多关于巴黎的事,于是我写这封信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8月我将离开维也纳,去意大利,我将不会再回来了。 非常遗憾,我在5月不能去巴黎。 对于我,那些诗歌是最珍贵的,我将随身带着。 我祝你一切幸福,我知道,这幸福现在是即将来到你身边了。 英格褒 1953年6月29日于维也纳 注释: 从巴黎:娜妮和克劳斯•德姆斯在1953年春天去巴黎访问了策兰和他的妻子。 离开维也纳:巴赫曼在1952年秋天认识了德国作曲家汉斯•维尔纳•恒策,在次年7月7日被邀请去意大利伊西阿和他一起同居。 第44封,英格褒•巴赫曼和保罗•策兰谈话纪要,乌培尔塔尔,于1957年10月11日与13日之间 (英格褒 巴赫曼): 你何时离开? 而你何时又再来? (保罗 策兰): —————— 今天8点左右我乘车去杜塞尔多夫。 明天早上我又回来 —————— 我有时也会因其它原因离开。 我想:你可以常常再来。 注释: 乌培尔塔尔:乌培尔塔尔文学联盟于1945年末成立,全名为“精神革新协会”,在策兰和巴赫曼四年没有联系之后,他们一起参加了这次年会,并恢复了他们的关系。 第45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7年10月17日(?) 读读这个,英格褒,读吧: 给你,英格褒,给你—— 白与轻 镰刀形的沙丘,未曾数过。 风影中,千重的你。 你和我的 赤裸着伸向你的胳膊, 那失去的。 光柱,把我们吹打到一起。 我们忍受着这明亮、疼痛和名字。 白色 触动着我们, 无需重量 我们用来交换。 白和轻: 让它漂移。 距离,月一样临近,像我们。它们筑积。 它们筑起礁石 在漂流的断隙处, 它们继续 筑积: 用光屑和溅成飞沫的波浪。 那召唤礁石的漂移。 那额壁 唤它移近, 这些我们别人那里借的额壁 要成为镜像。 额壁。 我们和它们铺陈而去。 向着额壁的岸。 你睡着了吗? 睡吧。 海洋的石磨转动, 冰光和那未听到的, 在我们的眼中。 另外还附有没有写赠言的打字诗稿:《夜》、《信件与钟的静物》、《我来》和《布列塔尼的质料》 第47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7年10月20日 科隆,王宫街 心的岁月,梦者 为午夜密码 而站立。 有人在寂静中低语,有人沉默, 有人走着自己的路。 流放与消失 都曾经在家。 你大教堂。 你不可见的大教堂, 你不曾被听到的河流, 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 巴黎,波尔布码头,星期日,1957年10月20日, 下午两点半 注释: 科隆,王宫街:在乌培尔塔尔会议之后,策兰和巴赫曼于10月14日来到科隆,策兰在大教堂旁边的莱茵河边的王宫街上找了一个旅馆。这个街区在中世纪是犹太人居住区和受难地(在中世纪科隆发生的一场大瘟疫中,他们曾被视为祸因遭到集体屠杀)。这条街名在策兰、巴赫的通信中多次出现,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暗号。关于这首诗,策兰在后来给巴赫曼的信中写到:“《科隆,王宫街》不是一首美丽的诗吗?最近我把它寄给了《音调》杂志,(我可以这样吗?)赫勒莱尔认为,它是我最美的一首诗。英格褒,通过你,通过你。如果你没有说过‘做梦者’,它怎么会产生呢。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生存。而我现在耳边又响起了你的声音!” 第48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7年10月23日 英格褒,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不能给我写,不愿意给我写:我意识到因为我的信和诗歌不使你感到轻松,比过去还沉重。 只是告诉我,我要给你写信吗?我要寄给你诗歌吗?我应该去慕尼黑(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几天吗? 你必须理解,别的我都不可能做到。如果我说可以做别的,那就意味着我在撒谎——我不能那样做。 静下来,并不要抽太多的烟! 保罗 1957年10月23日 第50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 •巴赫曼,巴黎,1957年10月26-27日 翘起的嘴巴,可以感觉: 黑色的植物。 (需要它,不找寻光,留下 雪纱,留下 你的猎物。 两者都可以: 触摸,禁止触摸。 两者谈着爱之罪, 两者都想着存在与死亡。) 叶片疤痕,嫩芽,密密睫毛。 在眼睛尽头,陌生的日子。 豆荚,真实而开放。 嘴唇曾经知道。嘴唇知道。 嘴唇沉默直到结束。 1957年10月26-27日 第59封(节选),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慕尼黑,1957年11月14日 …… 《万灵节》是一首奇妙的诗。还有《科隆,王宫街》……你必须继续写作,你必须如此。我还没有告诉你,在过去的两三年间我常常因为你的诗歌对我的征服感到害怕。现在我不再怕了。关于别的一些事情我们在三个星期后见面时再谈——我现在是孤立无助。 有时我对你谈及巴黎,好像你还是孤独一人在那里;而当我承认实际上你在那里拥有一切,正如我在这里一样时,就常常会陷入沉默。然后,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将变得清晰起来,就不再迷惘——就会去寻找那盏灯! 英格褒 第63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 •巴赫曼,巴黎,1957年11月23日 只有一行,为了感谢你,从我的内心,为了一切。 那时因为太多的琐碎事情,我们的心被追猎着朝向死亡,英格褒!我们是听从了谁的话呢,告诉我,究竟是谁呢? 现在我很快就来了,和你在一起,时间不长,只有一天,或者两天——如果你愿意并且允许的话。 然后,我们将去寻找那盏灯,英格褒,你和我,我们。 保罗 第69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法兰克福,1957年12月9日 法兰克福,星期一晚 英格褒,我亲爱的英格褒—— 告别后我又往车外张望,你也在回过头来看,不过离得太远了。 接着内心涌动,不可抑制。 然后,当我回到车厢时,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是如此不同寻常,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我都被它吸引住了。我要在这里向你讲述,它是怎样发生的。不过,得先请求你原谅,我当时是如此控制不住。 当时,当我回到车厢,从皮包里拿出你的诗集。顿时,我仿佛一个沉溺者进入到一种完全透明的光中。 当我抬起头来,发现坐在窗前的那位年轻女士正在拿出《音调》杂志,是最近一期,并开始翻页。她翻呀翻呀,我的目光可以跟随着她的翻页,我知道,你的诗歌和你的名字即将出现。于是,它们出现了,翻阅的手停留在那里。那时我看见,那已经是最后一页了,而那眼睛在朝回翻阅。读了又读。我是如此感动。于是,我想了想,猜她可能曾经听过你的朗诵,看见过你并能认出你。 于是,我想知道。问她,并说,刚才的那位就是你。 之后,我邀请她喝了杯咖啡。她自己说,她也是一个年轻作家,也写诗,这次是去慕尼黑德希出版社送稿件。我还听她说了许多,她是多么喜欢你。 我和她谈得几乎没有什么戒备心,英格褒,但是,她自己也猜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次特殊的经历。 然后,我送给她我的两本诗集,并请她等我下了车才看。 她是一位年轻的女士,也许35岁左右,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了,不过我相信,她不会到处对人说的。我绝对相信。不要生气,英格褒。请千万不要生气。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事情,仿佛不是发生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这个我要表示感谢的人应该知道,坐在她对面的人是谁。请对此谈谈,只要一个词就够了,请! 我现在也在想,你也可以给这位女士寄个问候去,这是她的地址: 马尔戈特 兴多夫 科隆-林登塔尔 丢勒大街62号 给我往巴黎写点什么,我星期三就回去了。 在法兰克福,现在是8点,我刚打电话给卡西尼茨太太,却没有人接。我在明天早上再试一次。 我一定要再见到你,英格褒,因为我爱你。 保罗 我住在克里斯多夫•什未林家:在这里我们的书排放在一起。 第70封, 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慕尼黑,1957年12月11日 亲爱的保罗, 在旅馆里我只有这张褶皱的纸,别的纸张都还在弗兰茨•约瑟夫街的灯烛旁边。今天下午,我去那里拿了你寄来的信。那是一个值得谈论并且美丽的故事,现在属于我们。为什么我会生气呢?只是我不会写信给这位女士,对不起,我不会使它变得更有价值。(而且写信给别人常常令我头痛) 在晚上,星期一晚上,我手里还拿着黑便士去皮稗尔出版社,一切都很顺利。我可以立即就搬入一家旅馆——这里(它叫蓝屋子)我将待到星期五早上。 电话号码从今天变换了,现在的号码是337519,其它号码你可以划掉。 现在,每天都充满了回声。但是,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怠慢了吉赛尔。不是出于责任,而是因为解放。我们应该为了这一切感谢谁呢? 英格褒 第73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7年12月13日 日复一日 你这焚烧的风。寂静 曾飞在我们前头,第二次 实在的生命。 我胜了,我失败了,我们相信过 昏暗的奇迹,那枝条, 在天空疾书,负载着我们,在月球轨道上 茂盛,留下白色痕迹,一个明日 跳入昨日,我们拿来 那盏灯烛,我哭泣 在你的手掌。 注释: 在策兰1959年出版的诗集《语言栅栏》里,这首诗的最后三行被改为: “跳入昨日,我们拿来, 丢失了那盏烛光,我把一切 扔进无人的手掌。” 第81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8年1月7日 一只手 时间打造的木头桌上 摆着酒和干粮。 即将 被沉默,吃掉,喝光。 一只我吻过的手, 照亮了嘴。 巴黎,1958年1月7日。 第83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8年1月11日 星期六 你现在正在朗诵 我在想着你的声音。 第89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慕尼黑,1958年2月2日 星期日晚上 保罗, 折磨我并使我感到沉重的工作终于结束了。现在,你可以很快得到我的信了,在我的眼睛闭上之前。 关于新一轮戈尔事件:我恳请你,让这件事在你心中灭亡,这样,我认为它在外面也会死亡。对于我常常如此:那些迫害我们的东西只有在我们让它们迫害我们的时候才发生作用。 真实使你超越于其上,所以你可以从那上面将之拂去。 我得到了《Facile》吗?这真是太容易太简单的事了,这一点也不用考虑,我是不会害怕的。那次去科隆我曾经非常害怕,现在不会了。 我近来担心的不再是我们,而是吉赛尔和你,害怕你会失去她那沉重而美丽的心。不过,你现在会再次看到,并且也能够为她解除掉黑暗。对此,我只是再说最后一次,你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你离开之后,我第一次又乐意工作了,甚至是一连几个小时,在打字机旁只是单调地滴滴答答地打字,这也使我感到快乐,我热情高涨。 这不也很好吗?现在很快就要去图宾根了。沿着你的足迹。 英格褒 第90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8年2月8日 五月去杜塞尔多夫朗诵——这真是太遥远了,我不知道,是否还能等待这么久。我要尝试通过写作使自己度过这漫长的时间。 奇怪的是,这次我从俄文中翻译了一些东西,我想,这些是革命的诗歌,这儿就是(对不起,我将正本寄给了费希尔出版社,你得到的只是一个复写本)——告诉我,如果你能够,你是否喜欢,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第二部分是我昨天翻译的,是叶赛宁的诗歌,他最美的一首诗。 你得到《Facile》了吗?告诉我。 你可不可以把那广播剧的副本寄一份给我! 你知道,英格褒,你肯定知道。 保罗 附件:亚历山大•布洛克的诗歌翻译《第十二个》和叶赛宁的《我不愿意再在我的故乡生活》。 第92封, 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 策兰,慕尼黑,1958年2月17日 保罗,我简直没有能力来写信,来回答了。如此多的工作,如此的疲惫和筋疲力尽。我今天或者明天就把书寄出去! 《第十二个》的翻译简直是一个惊喜,我以为,它非常好——和莽撞,然而正因为如此非常好!叶赛宁的诗肯定会让人喜欢的。当我读到最后一行时,我不禁想到还是应该用“跌落”,而不是“卷起”。在我的感觉里,跌落要更好,尤其是当它重复时,而显得紧迫有力。 去图宾根和乌茨堡——两个地方都非常友好——我却患了流感,而现在几天来梵风肆掠,炎热和大气中的癫狂。我被打败了,只是由于这个缘故。 英格褒 第93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8年2月27日 保罗•艾吕雅 《夜已经开始》(“Nous avons fait la nuit ”) 夜已开始,我握住你的手, 我醒来,全力 倚靠着你。 我犁深深的垄沟,你的力气 石里的星:你的身体 宁馨—在这里 可以发芽和绽放。 我发出 你的声音,两人的秘密 都已听见。 我笑,我看着你 面对骄傲,又仿佛乞讨,我看着你,你 带来疯癫的敬畏,你 返归纯真——你沐浴。 轻盈的 我们的额靠在一起,和夜晚 融为一体,现在我感到了 后面的奇妙:你将 成为无名的陌生人,你像你,你像 所有在爱中的人,你 一次次变得不同。 第97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8年6月6日 躁动不安的日子,英格褒。躁动不安,令人惊恐的日子。怎么能够有别的东西到来呢?该来的已经在这里了。何以应对?试着去回答,对这个或那个做出决定,感觉那钳子的一握。 在这些日子我写了很多,不顾一切,也不抱什么希望。翻译了奥西普•曼德尔斯塔姆的18首诗,过几日我把它们寄给你。而且新的诗集也基本上编好。所有这些——引向一个怎样的结局? 跟随你的心,英格褒,让它警醒,无论何时何地。 并写几行字。 保罗 第104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慕尼黑,1958年10月5日 保罗,亲爱的保罗, 我沉默了这么久,然而却十分想念你,之所以要在这段时间里沉默,是因为即使我给你写信,也不可能把发生的事情都写下来。这样,沉默对我而言反而比较真实了。然而,这也非常折磨我,因为我为你们担心,从巴黎那些不安静的日子里就开始了! 这过去的8月和9月:面对新发生的事情充满犹豫。你还记得吗?在一个下午,当我们离开隆坎姆普街的时候,在外面喝了一杯佩尔诺德药酒,你开了一个玩笑,说我是不是已经陷入爱情?那时,这话说得是不对的。不过,后来却通过一种不寻常的方式表现了出来,虽然我不会这样称呼它。几天前,当我从克恩滕回来的时候,……不,我应该以另一种方式开始,把它更快地说出来。在最近这些日子里,在慕尼黑,这是第一次,马克斯•弗里希来了,他问我,我是否可以和他一起生活,而现在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在慕尼黑还要再待三个月左右,然后就移居苏黎世。保罗,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如果我能与你倾诉就好了!我非常开心,在一种温暖、爱意和理解中感到很安全,只是有时为自己感到忧伤,因为有一种与自己相关的畏惧和犹豫还没有完全挥去,不是因为他。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我们都知道,——和另外的人生活在一起,这对我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也知道,我们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去那样尝试,只要每日尽力而为,事情就会变得好起来,这我现在相信了。 当你手里拿着这封信的时候,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祝福我吧! 你什么时候来?我应该去什么地方?你来我这里吗?告诉我!我可以坦然地去做,也将一直允许去这样做,为此,我也感到非常高兴。 现在,把你的诗歌寄给我,所有新的!并告诉我一个词! 英格褒 注释: 隆坎姆普街:在巴赫曼巴黎逗留期间,于6月底7月初,她第一次访问策兰家。 马克斯•弗里希:瑞士作家。从1958年11月开始,巴赫曼与弗里希同居了4年。1962年秋天两人的分手给巴赫曼造成了一次精神崩溃。 第117封, 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苏黎世,1959年2月8日 保罗,我没有立即给你写那封信,只是因为我在这里经历了非常困难的几天,骚动,接下来又是流感,不是很糟,但是,我感到自己没有能力,不能工作,而在这之前却感觉良好。但是现在:瞎忙乎,犹豫不定,心情受到打击。 我想无论如何要见到你,只是在考虑,是在巴塞尔还是在斯特拉斯堡呢?这次,是我这次变动之后的第一次会面。是否我们应该在苏黎世会面呢?理由是,如果在你和他之间有一次见面,对马克斯会更容易些;他已经在很久前就请求过我,不要避开他。我不知道,我是否说清楚了——他知道,你对我非常重要,并会总是同意我们见面,在巴塞尔、巴黎或者别的地方会面,不过我不希望给他一个感觉,我要故意让你避开他或者让他避开你。 告诉我,你怎么看!我可以想象到,这对你来说不容易,也许是很困难的事情,在你们之间建立联系,但是,相互认识是可以的。你只是别害怕,我们之间在苏黎世没有足够的时间。 我现在还没有给马克斯讲我们再次相见的愿望。因为,我想首先得到你的回答。 求你,保罗,不要再提那件事了。让我对那次的电话说点别的什么,——如果你开始猜测我对什么事情错误理解的时侯,你只会使我感到沉重起来。你应该对我说,用一直都是那么说的那种方式,无论是不假思索,还是深思熟虑,对我来说都一样,它们对我来说都是正确的。 布洛克的诗歌真是太美了,信手拈来的野性,在德语中的爆发,令人惊叹。一个如此完美的整体,令我感到欢欣! 现在,你的诗歌也要出版了,又是来自我们的时间。(不要忘记,要注意封面,这是很容易意外造成不快的地方。) 我非常非常想你! 英格褒 注释: 会面:巴赫曼与策兰在这期间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59年7月19日。在这之前是有意避免了的。对于巴赫曼和弗里希与1958年12月初在巴黎的逗留,策兰只是通过第三者才知道。对此,他写道:“惊喜(可是也没必要):英格褒和马克斯•弗里希在两天前出现在奥德翁咖啡馆。苏黎世人的快乐,一个伟大的德语作家和一个伟大的德语诗人要结婚了。(弗里希办了离婚)真有趣”。(见《策兰日记》) 布洛克:指策兰翻译的《第十二个》。 我们的时间:在《语言栅栏》里,第四组诗是在1957年10月和1958年1月为巴赫曼写的,这些诗策兰都曾寄给过她。 第123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巴黎,1959年3月12日 亲爱的英格褒,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祝贺你得奖。人们是盲目的,但他们中间的一个肯定能看清——也许不止一个。 我要报告的东西并不多。每天,我都经历着一些卑鄙的事,发生在我的眼前,甚至在每一条街道拐角处。这最后一个以他的谎言来夸奖我(以及吉赛尔)的“朋友”是勒内•夏尔。为什么不会呢?我还翻译了他的诗歌(遗憾!),为此他曾经给我的一点点不无吝啬的谢意,现在也荡然无存。 无耻与谎言,几乎到处都是。 我们孤立无助,无所适从。 问候马克斯•弗里希—— 祝好与轻松—— 你的,保罗 注释: 卑鄙: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策兰于1959年3月12日曾会见了夏尔。策兰和夏 尔1954年认识并成为朋友,后来翻译过夏尔的诗。 第135封,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希尔斯-巴塞尔加,1959年7月20日 第135封信附件:夏思特旅馆,希尔斯-巴塞尔加,1959年7月11日 我亲爱的英格褒, 我只有一点耽心,现在就更少了。你在罗马,从某些方面来说好像是回了家,住在小星星巷,至少是以我的意大利语来理解是如此…… 我们在这里住了七天了,在这之前,是在萨尔茨堡住了一个星期,遇上连绵不断的雨,然后在维也纳住了八天,在热那亚(确切地说是在蒙特罗索,莉莉•绍特尔给我们推荐的,说那里荒无人烟,十分宁静……)的周围走马观花看了一天,在苏黎世住了三天。 在维也纳我给你打了电话,是晚上,你不在家,我是在火车西站给你打的,而不是在兰德大街的邮局,所以不远。 我写得不多,本来要写点什么,不知道什么魔鬼叫我翻译《儒昂•帕尔克》的诗歌,取代了我自己的写作,我从那510首诗中翻译出了460首,那个魔鬼或者是他的一个近亲现在还对我不放手! 在收到你的信之前,我从报纸上得知,你收到了来自法兰克福大学的聘书,衷心地祝贺!(但是,说内心话,诗学真可以讲授吗?应该讲授吗?“同志,这不是一本书,谁触及到它,谁就触及到一个人!”顺便提一下,我害怕,只从有集体合作以来,以人类关系的名义,多数人心灵的膨胀已膨胀到了他们的每一个指头尖了。) 英格褒,不要飞的太多!你知道,我们是“被固定于地下”……(另外,因为这个词是在乌佩塔尔诞生的:那个“联盟”给你发了10月去那里的邀请函了吗?你去吗?) 还有一个请求:你再问一下公主卡伊塔尼吧,为何还没有给我寄稿费;上次我在苏黎世见到了格拉斯,他说也没有收到稿费,也许别的人也没有。(请问一下恩岑斯贝尔格。)对我而言这真不让人愉快,除此之外我也自问,究竟在这后面掩藏着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在背后作怪! 我在这上面坐着——也许尼采会原谅我!(你是否记得,他说要射杀所有的反犹太人的家伙?现在,这些人却舒舒服服地乘坐梅策德斯豪华车开了上来……) 保重,英格褒—— 我窃取了你的龙胆草,因此拥有金菊花和许多野莴苣。 你的保罗 注释: 《儒昂 帕尔克》:是法国诗人瓦雷里的哲理诗歌,策兰从1959年1月初到7月15日翻译这部诗歌。他翻译的第一部瓦雷里的诗歌是《年轻的命运女神》。 “同志……”:出自惠特曼的《草叶集》里最后一首诗《天长地久》。 飞的太多:巴赫曼曾受邀参加喷气式飞机环游世界飞行,后来她推辞掉。 第143封 ,保罗•策兰致英格褒• 巴赫曼,1959年10月17日,于巴黎 亲爱的英格褒, 附件里的评论是今天早上收到的——请看一看,并告诉我你对它的意见。 第143封信附件(君特•布吕克尔,对诗集《语言栅栏》的评论) 作为图像构成的诗歌(节选) 策兰新出版的诗集有一个不同寻常的题目,其显露的内容也给人这种感觉。这些诗歌纤细的线条被置入语言的栅栏之中。读者只是想问,通过这些栅栏看到了什么。而这个问题——在策兰那里总是这样——很难回答,因为在他的诗歌里几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客体对象存在。原则上,它们的动词金丝编织物几乎好像蜘蛛网一样从语言腺中自动形成。策兰诗歌中丰富的隐喻既不来自于现实,也不揭示它。在他的作品中,那些易于理解的、可以透视并保持可以觉察的真实的意象是一个例外。他的图画式的语言处在自我养育之中。而读者则在体验类似一种意象自然生成的情形,它们加入了语言的结构形式。其中,起决定因素的不是观点,而是意象的组合。 即使在策兰将自然元素引入的时候,也不是自然诗意义上的抒情唤起。在《夏日报道》里,百里香草地也没有散发出醉人的气息,它是无味的——而这个词对这些诗歌都有效。策兰的诗歌大多都是由图像构成的。它们缺乏实体的可感性,即使通过音乐性来弥补也无济于事。虽然,这个作者喜欢用音乐的形式来写作:比如名噪一时的《罂粟与记忆》中的《死亡赋格》,或者在前面提到的诗集里的《紧缩》。在乐谱纸上或者无声的键盘上进行对位法的祈祷练习——眼睛的音乐,视觉的总谱,但并没有完全把乐音释放出来。在这些诗歌中,几乎没有什么乐音发展到可以承载意义的作用。 与他多数的诗歌同行相比较,策兰运用德语语言的自由度要大得多。这与他的出身有关。这种语言作为社交功能的作用,对他来说其负担要比别人轻得多。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常常将其言说引入虚无之中。对我们来说,似乎在他的那些最令人信服的诗歌中,他从没有放弃以自己的喜欢组合的智力,去填充相去甚远的现实。…… 君特•布吕克尔,《每日镜报》,柏林,59年10月11日 第144封, 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苏黎世,1959年11月9日 亲爱的保罗, 我前几天去了德国,在那里患了很严重的流感,回来后头痛得要命,所以没有及时回信。而现在,另外的东西却阻扰了我的及时答复。可以这样说,正如我过去常常的那样,因为一切都向我投下阴影:从知道马克斯给你写的那封信,从我的害怕和我的孤立无助。其实,我可以阻止那封信寄出,不过我总是认为自己没有权利那样做。于是,这后来的日子都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之中。 我希望回到出发点,给你——完全独立地,不受任何影响——回我的信,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只是我自己缺乏独立性,也是因为我的每一个问题都被新的问题淹没了。 布吕克尔以什么形式给你答复了吗?我知道,他有时会随意而轻率地批评别人,使当事人受到伤害。我在第二部诗集出版后也遭遇到类似的事情。这一次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或者是反犹太主义所致?——从你的来信我也这样思考,不过不能肯定,因此就想知道他的回答。——让我从另外的地方说起吧:保罗,我常常感到忧虑,你根本没有认识到你的诗歌是多么令人欣赏,它们的现实影响又有多么巨大。是的,只是为了你的名声(让我在这里使用一下这个词,不要拒绝),总是有人要将它诽谤:使用各种手段,最后甚至是毫无目的的攻击——好像他们无法容忍和承受那些不同凡响的事物。我希望最好给你打电话,为了所有这些,这一次我却不愿意摘下电话,因为只能很简单地通话,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会在你那里发现怎样的愤怒的火焰。 在11月25日至26日我将在法兰克福,然后,在12月又去那里14天,是为了在那里上课。 我们究竟会在何时见面呢?如果你在冬天不去法兰克福,那我就争取去巴黎。 亲爱的保罗,我心中有很多东西要对你说,很难用笔在纸上写出来。希望在我们重新相聚之前,寥寥数语可以稍微对你的情绪有所补偿! 你的 英格褒 第145封 ,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1959年11月12日,于巴黎 英格褒,我在10月17日给你写了封信——在急切之中。在10月23日,我还没有收到你的复信,就又在急切中写了封信给马克斯•弗里希。然后,我仍在需求,我就试着打电话给你们,打了好几次,都没有联系上。 根据报纸的报道,我知道你去参加了“47文学社”的年会,并以短篇小说《一切》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今天早上,你的回信到了;下午,马克斯•弗里希的回信也到了。你给我写了些什么,英格褒,你自己知道。 马克斯•弗里希给我写了什么,你也知道。 你还知道——或者是很多次:你曾经知道,我想在《死亡赋格》里试着说什么。你知道——不,你曾经知道——而我现在却要提醒你——《死亡赋格》对我来说至少也是:一篇墓志铭和一座坟墓。无论谁对《死亡赋格》写了那些,像布吕克尔这种人所写的那些,都是对坟墓的亵渎。 我的母亲也只有这座墓。 马克斯•弗里希怀疑我是由于虚荣心和争强好胜,他对我在困境中所写的信中的一句的回答——是的,只是那一句:我究竟可以(愚蠢地)为我的假定拿来多少!——以种种不同的雄辩和猜想,来看这“作者”的问题,等等,比如,“我们对文学批评究竟持什么态度”。——不,这里我必须,虽然我知道马克斯•弗里希通过复写方式保留了他的信——我现在也用复写方式来写这封信——,再引用一句话:“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那只是些暗示(对照一下“虚荣心的激怒和好胜心受到伤害”),在你的愤怒中,死亡集中营的祈求是不容许和可怕的。”——马克斯•弗里希如此写道。 你,英格褒,却期待我满足于我的“名声”。 英格褒,对我,就像它是的那样艰难——现在我必须请求你,不要给我写信,不要给我打电话,不要给我寄书刊;现在不,以后的几个月也不要——长久地不要。现在我通过你,对马克斯做出同样的请求。请求你们,不要把我置于要将你们的信件退还给你们的境地! 虽然,还有些东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还是写到这里为止。 我必须为我的母亲着想。 我必须为吉赛尔和孩子着想。 我衷心祝愿你一切都好,英格褒!再见! 保罗 第146封 ,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1959年11月17日,于巴黎 英格褒,我很担心你—— 但是,你必须理解:我的求救的呼声——你没有听它,你没有进入你自己的内心(我期待你能够那样),你在想着……所谓的文学。 而马克斯•弗里希,他用了这个词“事件”——其实是一次呼叫!——它却是文学的起源...... 请给我写信,或者用电报告诉我,你在教堂巷的电话号码。 (请不要打电话:我们有客人:若尔夫•施若尔斯……) 保罗 注释: 文学:应该是“47文学社”的年会。在1959年10月1日,策兰记下了通过格拉斯得到的信息:“英格褒对于布吕克尔的事只字未提。”(见《策兰日记》) 第147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苏黎世,1959年11月18日 星期三中午, 保罗,刚刚收到你的快信,感谢主。我又可以正常呼吸了。昨天,在绝望中我开始给吉赛尔写信,那封信还没有写完,我不想让她惊慌失措。然而,现在通过你,恳请她给我一个姐妹般的感觉,她能够为你转述我的无助,和我所陷入的冲突,——在信中我也是不那么自由的,很糟糕,我知道,那是不可能成为生命的。 这里最近几天,自从你的信件到来,是可怖的,一切都站不住,濒临破裂,现在,我们相互给对方造成如此多的伤口。然而,我不可以,我必须不在这里谈这些。 但我必须谈谈我们。我们不能让它发生,我们得再次找到使我们走到一起的路,我们不能失败,——如果那样,会毁了我。你说我没有进入我自己的内心,而是在文学里!不,我请求你,不要有这种错误的想法。我是,永远在我所在的地方,只是常常感到沮丧,在各种重负之下濒临崩溃,身上带着这样一个如此孤绝、充满自我解体和疾病的人,这对我来说真是太艰难。我不得不更努力一些,我知道,我会的。 我将听你说话,不过,也请你帮助我,在这同时你也听我。我现在给你发去电报告诉你号码,并祈祷我们能够找到词语。 英格褒 注释: 这里:指巴赫曼与弗里希的关系。 第155封, 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苏黎世,1960年1月22日 保罗, 希尔施博士将会告诉你在法兰克福的事情,我几乎决定留在那里。不过,也许对你来说你会对此感到高兴,如果不是这样,请让我知道。 谢谢你的曼德尔斯塔姆的诗集,真是美极了,对我来说,比对夏尔和瓦莱里的翻译更重要。这和布洛克的诗歌一样,都是我最喜欢的。不过,你是否又开始自己写诗了呢? 法兰克福令我呼吸困难,我需要一些自由的时间,以最终把自己过去几年写下来的东西修改好。 一切都好! 英格褒 第179封 ,保罗•策兰致英格褒•巴赫曼,1961年1月9日,于巴黎 我亲爱的英格褒, 你的两封信都收到了,我将以最快的速度立即回答,因为我必须去乌尔姆大街。 阿贝尔在《世界报》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你是知道的,是卑劣无耻的诽谤,他竟然“问”道,我是否偷窃了死者的东西——并引用了假造的“引文”和时间。看来在(你们的)“反击”以及彼特•斯丛迪的文章之后,《时代周报》以及那些面孔丝毫没有改变,其卑鄙无耻甚至在日益加剧。 英格褒,如果阿贝尔给你写信,那就是一种挑拨。请不要发表意见!英格褒,绝对不要! 前天我才得知,毛勒尔在12月31日的《世界报》上否认他用过C.G所说的“剽窃大师”的话。 英格褒,不要忘记,那种所谓的遗作可以证明——是一个杜撰。在戈尔去世之后,只(发表)有几首用德语写的诗歌。C.G所引用的1951年、1956年以及1960年的发表时间,还有她在1951年和1960年所写的关于《梦草》的前言的两种“版本”的比较,都非常清楚地显示,她是怎样地作了手脚。 C.G在把我所翻译的三组诗进行“加工”之后,以她的名字发表——那也是可以作为证据的。(鲁西特尔班德出版社对于这一切了解得都很清楚。) 再次提醒,英格褒:阿贝尔心术不正。你不要受他的挑拨! 这里,我附上一份《包步登诗人》复印件给你和马克斯.弗里希,从中你们可以看到,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祝一切都好! 你的保罗 我已经给你们写过了,不是《文化》而是《全景》…… 附件:克莱尔•戈尔文章的复印件:“关于保罗•策兰不为人知的东西” 注释: C.G,戈尔夫人名字克勒尔•戈尔Claire Goll的缩写。在1960年5月初,戈尔遗孀发表了《关于策兰的不为人所知的东西》,攻击策兰剽窃了她丈夫的后期德语诗歌作品,这与策兰获得毕希纳文学奖(1960年5月19日公布)成为当时报刊的显要事件,被称为“戈尔事件”。 遗作,熟悉:戈尔太太把她丈夫遗留的德文诗歌及断片仿照策兰的《骨灰瓮之沙》的风格做了手脚,并通过戈尔的法语诗歌遗作及自己的作品加以补充。戈尔生前曾委托策兰将自己的法语诗歌译成德文,戈尔太太以策兰的译文“带有太多的个人印记”为由拒绝出版,后来策兰没有出版的戈尔诗歌翻译被她作为自己的翻译。她将这些遗作的日期改为1948年前,并在1956年在鲁西特尔汉德出版社出版(《梦草》1951,《巴黎的格奥尔格卡》1960,《诗歌集》1960年)。策兰在1956年就向出版社告知了她的手法。 《包布登诗人》:在策兰的遗物里,这本集子有三册,还有不少文章的复印件和手抄件。在以下文章的复印件上策兰用了双线划出:“他悲哀的传说,他描述得如此戏剧性,使我们感到震惊:父母被纳粹杀害,无家可归,一位伟大的不为人理解的诗人,他正是这样无休止地重复着....”,另外,策兰还对文章中含混的诗歌引文做了订正。这两种手法都是戈尔夫人惯用的伎俩。 《全景》:慕尼黑杂志,在它发表的关于策兰和戈尔之间的《令人惊讶的一致》的文章中用了“影响”、“依赖”和“剽窃大师”等字眼。 第186封,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罗马,1961年5月31日 诺塔利斯,罗马,61年5月31日 亲爱的保罗, 谢谢你的来信。现在,感谢上帝,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我也理解你们所做出的决定,尽管如此,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们会做凡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我们总是和你们在一起! 我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离开这里去了希腊,在这前后又忙着找房子,现在你们找到了解决的方法,我们也刚好搬入新居。新的地址在第一页。 费希尔出版社给我转来了一封克莱尔•戈尔写的信,并告诉我,你也知道的。我想,对此应该不予回应。或者你另有想法?我只是差一点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因为,我想知道,你是否认为它很重要,应该留下来-。这没有什么新意,只是一个新的恶毒谎言,出自像她这样的一个老女人之手。 ———— (你的)毕希纳奖演说辞我再一次读了,非常愉快,现在,也为所有的叶赛宁的诗歌而感到欣悦。它们出自你的手笔,是如此的美妙。你要原谅我现在还没有完成我的翁加雷蒂诗歌的翻译习作,我会很快寄给你,一页一页地…… 你会来罗马吗?新居也有一个客房,等待着。(我们签了两年的租房合同。) 再见,我亲爱的保罗,问候吉赛尔,马克斯也衷心问候你们。 带着如此多的挂念—— 你的 英格褒 第191封(节选),英格褒•巴赫曼致保罗•策兰,苏黎世,1961年9月27日之后,没有寄出 亲爱的保罗, 几分钟前我们刚通了电话——尽管如此,还是让我先对你的来信做一个答复。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我们之间发生了误会,或者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东西。我却另外认为:是打破了沉默,对缺乏一种最简单的反应和令我感到无助而迷惑的东西的回应,解释了我的种种猜想。然后我又听到你的声音,好像现在,听你说过得怎样糟糕,并处于怎样无助的状态,……即使在现在我又感到了一种震惊,当你在电话里对我那样说话的时候,说你应该为什么赔罪。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是,这令我又担忧起来。因为我又可能做错了什么,因为我感觉到,我没有更多的勇气再继续我们的友谊了,使同情心与希望,你整个的处境都向好的方向发展。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是不够的,对你来说也如此。 亲爱的保罗,给你说这些,这也许又是不合时宜的时候,感到要说什么真是很困难。但是,正确的时候却不存在,不然,我早就讲出来了。我真的相信,在你自己的心中存在着巨大的不幸。从外部来的那些丑恶的事情,不需要你向我保证,那的确是真实的,因为我知道其中的大部分——会毒害你的生命,但是你可以穿过它们,你也必须穿过它们。现在,就全靠你,只有你才能正确对待它们。在你看来,一切声明,每一个介入者都应该正确,却没有减轻你心中的不幸。当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令我感到,好像一切都和在去年那时一样,对你来说,许多人对此所做出的努力都毫无用处,只有那些肮脏的东西,那些恶意和愚蠢才产生作用。你也失去了朋友,因为你感觉到他们没有什么分量,他们在必须站出来的时候支持你,对你来说也不起作用。反对的声音比赞同更容易破败,但是它却更起作用。…… 我到目前为止所遭受到的不公正和伤害,最严重的还是你施加于我的——因为我也不能以轻视或无所谓的态度加以回答,因为我不能在它们面前保护自己,因为我对你的感觉总是那么强烈,并使我自己处于不防备的状态。无疑,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对付别的事情,解决你的困境;但是,对我来说,要去处理那些问题,首先是要保证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样才可能谈到别的事情。你说,你不希望失去我们,对此,其本意我解读为你不想失去我,因为这个和马克斯的关系只是表面的关系……所以,我们应该开诚布公,不要失去对方。我也自己问自己,对于你来说我是谁,在这么多年之后?一个幻象,还是一个不再是幻象的真实存在?因为,对我来说,在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我只是希望我作为我自己存在,今天,你是否真正看清了我是谁吗,今天?这个我也不知道,这令我绝望。有一段时间,在我们在乌佩塔尔重逢之后,我相信了这个“今天”,我证实了你,你证实了我,在一种新的生命里,这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我接受了你,不仅仅是和吉赛尔一起,还有新的发展,新的苦难和新的幸福的可能性,它在我们共同承受的岁月之后到来。 …… 你说,有人败坏了你翻译的兴致。亲爱的保罗,这也许是我唯一不怎么怀疑的东西,我不是说你的报告,而是它们的影响。但是,我现在完全相信你,我现在对那些专业翻译家的恶毒也有所闻,我也没料到他们也会搀和进来。有人在讨论我(翻译的《翁加雷蒂诗集》)所犯的翻译错误时,曾这样调侃性地说,那些意大利语很差的人不会伤害我,而那些也许更懂意大利语的人,他们却完全不知道,一首诗歌在德语里应该是什么样子。你明白吗,我相信你,相信你的一切,你的每一个用词。我只是不相信那些背后的坏话,那些使你受到伤害的批评,我也相信也会同样地伤害我。我可以向你证明这一点,正如你可以向我证明一样。 但是我不能做的是:向你证明我扔掉了的那些匿名的撕碎了的纸,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因为我相信,我自己比这些碎纸更坚强,我也要你比这些碎纸更坚强,它们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也不是。 但是,你却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你却要它们更加强大,你要你自己被埋葬在它们下面。 那就是你的不幸,我认为你比不幸更强大,而你却背道而驰。你希望自己成为受害者,但是,这取决于你,不去成为它……当然,它在到来,它将会继续到来,就从那外面到来,但是,是你批准了它来。这就是一个问题,你是否要批准它,接受它。但是,那就是你的事件,却不会是我的,当你让自己被它置于死地的时候。如果你对它做出激烈反应,你就接受了它。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不赞同你。你对它做出反应,就等于给它铺平道路。你想成为那人,被它撞沉,但是我却不赞成那样,因为你可以改变这种状况。你想要他们因为你的毁灭而良心不安,而我却不能够阻止你的这种意愿。你还是理解我一次吧…… 我常常感到心酸,当我想到你的时候,有时我不原谅自己,因为自己竟然不恨你,为了你所写下的那些诗,竟然指责我犯有谋害罪。你越指责爱你的人犯有谋害罪,你是否就越没有罪了呢?我居然不恨你,那简直是不正常;如果你想要挽回并使事情朝好处发展,那就应该也从这里开始,通过对我的回答——不是用一个回复,用你所写的东西,而是用你的心和你的行动。我将对此等待…… 我曾经对你说,你把我看得非常轻,同样真实的是,你同时对待我又比对待所有别的人都更沉重,这都是真实的。我会感到高兴,如果你到罗浮宫酒店来看我,如果你精神愉快并如释重负,我就会忘记这一切。我就会因为你的开心而开心,你是可以这样做的。我为吉赛尔想得太多,虽然我没有更多的说出来,至少没有对她本人说出来,不过我真的想着她,并为她的伟大而坚强而感到钦佩,而你却缺乏这些。现在你必须原谅我,但是我相信,她的自我牺牲,她的美丽的骄傲和忍耐对我来说,比你的诉苦更重要。 她跟着你并在你的不幸中从未抱怨,但是如果她有什么不幸你却不会这样。我期待一个男人的方方面面通过我得到证实,但是,你却不给予她这样的权利——多么不公平! 注释: 你过得怎样糟糕:策兰的精神病与戈尔事件的关联是显而易见的。 败坏你的翻译:霍尔斯特写了对策兰的《年轻的女神》译文的批评文章(“戴着镣铐跳舞”,见《法兰克福汇报》1960年4月9日),对策兰翻译的叶赛宁《诗集》的评论,是德茨乌斯的“斯拉夫诗歌,翻译—改编—模仿”(《东欧》,1961年3月),以及比耐克的“俄国来的花花公子”(《法兰克福汇报》1961年5月20日)和布希的“历史桌上的酒徒”(《南德意志报》1961年6月3-4 日)。 为谋杀定罪的诗歌:巴赫曼指策兰的诗歌《狼豆》里的诗句:“昨日他们中的一个来了/杀死了你/另一次/在我的诗里”,这里的“一个”,策兰肯定是指布吕克尔关于《死亡赋格》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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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2-10-13 10:5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