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是一种兽性

散文 创作
刘黛琳 发表于:
《看电影》2011年某期
我曾经喜欢在晦暗的灯光下静默地观望黑夜,四周阒静无声。感受晃动摇摆的绿叶婆娑,光影晃映着屋子,屋子一片夜色和梦境。仿佛是在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里,清晰地听着温酥油茶的文火在静默燃烧的声音。这种感觉和《城堡》的开头颇为类似:月色茫茫的雪地中,主人公K踽踽独行。耳边传来一段沉缓略带奇异的音乐。接着是一辆马车咆哮而来,伴随小女孩的尖叫眼前的画面突然由闹腾转为静止。K走入看似空无一人的房屋,嘿,有人在吗,这便是开场第一句台词。全剧未给观众交代主人公的任何来历身份,显得突兀仓皇,又神秘诡谲。 俄罗斯著名导演阿历克塞•巴拉巴诺夫拍摄的《城堡》,全片109分钟。在看似漫长的时间里,我们的视线追随着主人公K试图进入城堡又不得,辗转往复,曲折游移的过程,滚动流逝,情绪饱满,丝毫不觉得冗长烦闷。迷雾中的城堡雪地,黑白色彩转换,光线暗涌,从主人公反感奴颜婢膝的嘴脸到不愿被逼屈从,人性的冷漠伴随自由想象在神秘城阙中发挥到极致。很多人觉得卡夫卡的影像适合被拍成黑白,彩色的画面多少减去了几分波云诡谲的氛围意象。然而阿历克塞运用生动鲜明的彩色,交织反复出现的梦境与现实的穿插,深深刻画出了身在城堡外的K内心的绝望与无助。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把握住了每个出场人物的性格,在无可避免删减小说的情况下仍旧保持了小说中城堡的神秘与无形的力量。配乐师Sergey Kuryokhin似有渐无的曲调在恰当时刻的出现无疑给影片加了不少分。 金发碧眼,长着一副英俊脸庞的K是一名土地测量员,但是他得不到当地人的认可,需要进入城堡的通行证,他必须与掌权先生取得联系。篝火燃起的屋子内,K先生形单影只,他先受到假称是城堡主事的儿子施瓦尔策的弹劾嘲笑。观众或许会觉得这个村庄的人有点奇怪,所有的人似乎是在瞬间冒出,没有秩序,没有信号,陡然突兀。主人公在座位上的姿态始终是惶惶不安。村庄里的人各自显露本性的趋炎附势,“你是谁,原谅我的冷漠”,诸如此类的排挤驱赶言语。 影片的场景有着比较明显的舞台特征,酒馆内荒诞的女仆伴舞,随歌摇摆,不时出现,仿佛是在提醒观众眼前欢腾热烈的场景。然而音乐盒一旦关闭,光线骤暗,全场人一并退却,留下K一人独自面对偌大的屋室,一种被戏谑嘲弄后般的孤独无助感油然而生。正如卡夫卡笔下揭示出得一种荒诞的充满非理性色彩的景象,运用象征式的手法,个人式的、忧郁的、孤独的情绪彰显其中。在场景的基础上,影片人物塑造也颇有几分幽默滑稽,如K的两个助手,如双胞胎般形影不离,总是以帮倒忙的作用出现。窥视着他和城堡官员克拉姆的情妇,弗丽达于酒吧柜台背后的云雨未果,美妙不得而终,只留下一滩肮脏而戏谑的残云。这些人物似滑稽,但又似乎是故意要与K作对,让K更加远离城堡,一种冷漠情绪间隔其中,让人心生荒凉。 在永远没有人影的大街上,风雪的场景呈现简洁的单一化。男主人公K在小镇不同地方的穿梭都是在一个平面地进行。在影像表现上多了几分的荒诞感和超现实感。村民们对城堡盲目崇拜,女人们即使沦为城堡官员的情妇也认为是无限的光荣,有无限的尊严;他们遵守着严苛的条条框框,每个人按照既定的观念生活,若是有人违背一点,即使像是阿玛利亚那样拒绝城堡官员的侮辱,不论原来是多么受人尊敬的家庭,也会立即受到背弃的惩罚;在堆积如山的公文档案里,腐朽的官僚有忙不完的活儿,表面上无边的疲劳实际却“倒是破坏不了的休息,破坏不了的安宁”。我们和K一样,吃惊地看着这一切,迫切的想寻找一个出路。“你破坏了规矩。”“我才不在乎你们的规矩。”这是K亦是卡夫卡真正的心声。 克拉姆先生作为城堡里第一个主动与K发送信件联系的官员,他始终只是影片开始主人公在酒馆房间小孔中窥视到的那个身穿红色大衣的白胡子老人,威严肃穆。至于他是否真的存在,我们不得而知。城堡本应该实实在在的存在,却始终不曾出现,我们能看见的只是在K梦境中出现过的,云雾缭绕,吐着灰色气泡的模糊幻影。制度是虚无的,却冤魂不散地如围墙般挡住K的进入。批判制度导致人的冷漠,对于外来的K,小镇的人都侧目视之不怀好心。这样的荒诞喜剧对僵死的公司制度和官僚主义的讽刺不言而喻。 《城堡》是一部未完成的小说。影片结尾,据说卡夫卡原本的打算是安排K在村子里打转一辈子,在行将离世时接到城堡的通知,告诉他可以住在村庄,但是依旧不能走进城堡。德国导演迈克尔•哈内克翻拍的电影忠实原著,影片最后戛然而止,冰冷的镜头,没有任何感情的旁白,自始至终没有配乐。而苏俄的这部《城堡》,画面以彩色为主色调,不拘一格的超现实的绘画和构图,想象力十足的取景和情节。最后的色彩退去,光圈迷离,导演给了观众一个略带冷感的答案。 卡夫卡曾经写过,此生的快乐不是生命本身的,而是我们向更高生活境界上升前的恐惧:此生的痛苦不是生命本身的,而是那种恐惧引起我们的自我折磨。影片有那么点像爱伦坡的《厄舍古厦的倒塌》,同样是阴森的树林,诡异的暗色格调。爱伦坡是底气十足令人颤抖的恐怖,而卡夫卡体现的悲哀中更多的是带有一种戏谑的口吻,他微笑或者冷笑着步入阴冷的墓地。这个身染沉疴,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冷漠真是一种无法排遣的兽性。 原载于《看电影》2011年某期“天地街66号”,此为原文。 转载请注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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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1-11-22 22:0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