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6 倒霉事两则

                
                
最近一段时间工作忙得厉害，忙到每天晚上回家坐床上的一刻都觉得脑浆要迸裂开来了。忙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本身除了要做案子以外，九月末的时候要进行TF-CBT的最后一轮培训。因为是最后一次培训，培训方称要把重点放在成果展示上，所以自然免不了有很多大组演讲啊、小组演讲啊、分组讨论啊之类的东西。这一次我们机构只有我和K女士参加培训。K女士人很好，但因为她已经被晋升为主管，已经不用再接案子了，所以她的确是没有任何案子可以在培训上和大家分享的。也就是说，一切的任务都落到我一个人头上了。
就因为这个事，我焦虑了很久。从九月中就开始为这个培训准备。基本要准备三件事情。第一，要为机构策划一个用来networking的名片，简略地介绍我们的项目，我向老板寻求了很多建议，终于是弄出来了。第二，要制作一个代表我们机构TF-CBT服务的展台，找来一堆平时我们做咨询时用的书啊、CD啊、游戏啊、工具啊之类的，要向其他机构展示和介绍我们的服务以及如何运用这些咨询来让客户受益。这个任务比较好搞定，我就把我一直在用的一些东西带去了，摆了摆。第三件事是最让我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当众演讲，演讲内容自定，只要是关于自己在进行TF-CBT时的一种创新就行。之前跟老板督导的时候提到过我自创的一个游戏，老板说这个主意不错，可以当作演讲题目。于是，我就真的得站在圣城其他12家咨询机构的咨询师和主管们面前演讲一个我自创的游戏了。我是真的特别憎恨演讲，这个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一提到演讲这个词我就感觉浑身都爬满了小虫子。培训前一天晚上我把演讲稿写出来，一遍遍练习说，真庆幸我的嘴里已经没有牙套的困扰了。练习了好多遍，连大家可能会提出哪些问题我都YY了一遍。
培训是周四和周五两个全天。我本以为是周四就要演讲，一看培训行程才发现是周五最后的一个环节。气坏了，本来想着早死早超生的，这样一来还得等！可能是因为快要来例假的缘故，周四一天昏昏沉沉，例假，加上压力大，加上前天晚上焦虑得没睡好觉，总之状态非常不好。中午休息之前的最后一个环节，是要角色扮演。培训师让每个桌子上选出一个人扮演咨询师，要跟培训师扮演的案主进行角色扮演。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拒绝别人，就算自己难过死了也是硬着头皮上。培训师说，现在开始讨论吧，选出你们桌上的咨询师。我们桌上一共坐了加我六个人。K神速地说：我已经是主管了，没接过TF-CBT的案子，所以我没法演咨询师。紧接着另外两个女的说：我们机构是短期服务，目前也没做过完整的TF-CBT案子，也没法做咨询师。另外一个老太太笑着说：呵呵，上次培训我没来，不是很清楚到底这个游戏要干嘛，我先pass了。我旁边一个女生说：我不是很擅长这种东西，就不参加了，你们选吧。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K说：啊Joy，你应该来演咨询师啊，来吧来吧，就你了，没事儿，我们支持你，你会做得很好的！旁边几个人附和了一下。我当时感觉浑身的血都充到脑袋上了。正在这时，培训师问，都选好了吗？选好以后我就要说游戏规则了。叭啦叭啦，他说完了游戏规则，问大家听懂了吗？全场的人都说没听懂，我也使劲摇头，我哪儿还顾得上听游戏规则，我心里只想着这下他妈的完蛋了！我该怎么办！？
培训师又说了一遍游戏规则，于是各个桌上就开始准备了。因为我们小组最后一个递交上咨询师的人名，所以我们小组第一个就要上去演。从我们桌走向大厅前方讲台的那段距离，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一段距离。我边走，心里边想：怎么办，这下怎么办，太尴尬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什么，我该说什么，这些人太讨厌了！但是同时，心里又强迫自己往积极方面想：别郁闷了，郁闷有P用，都要上台了，就当是个学习的机会了，对，就当是学习了！余光看到走道两旁的人都在看着我，立马满脖子的汗。
好不容易走到大厅最前方，培训师递给了我麦克风，我坐在了椅子上，和他面对面。他很快速地给我读了一下模拟案例的情况，然后问我准备好了吗，我扭头往我们桌上的那帮人那里看了看，她们都是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扭回来，对着麦克风说，将就吧。他笑了笑，然后说，三，二，一，开始。于是，这就开始演了。
说实话，他倒数计时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若是这是真实场合里，若是这是在面对一个真实的案主，我真的可以可放松了，开开玩笑啊，闲聊一下啊，然后就开始今天疗程的行程。可是，我这是在六七十名咨询师面前，大家一个个都瞪着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但是已经没时间想了，培训师俨然已经戴上了案主的面具开始演了。我就生硬地开场，他配合我。我使劲往案例上扯，他就回答着我问的问题。尴尬，真的特尴尬，我都听不懂我自己在说什么，看到培训师脸上困惑的表情，我就赶快清醒过来又换了一种问话的方式。中间有两次尴尬到进行不下去，不得不喊停。我又扭头往我们桌上求助般地望过去，她们还是面无表情，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过，也的确是事不关她们。在场的人们也实在尴尬了，有一个别组的女生站起来给我提了一个建议，我就顺着她的建议继续演下去，好不容易是把20分钟撑到了。当另一个培训师说时间到的时候，我感觉我就像是一个困兽被从牢笼里释放出来般地得到了解脱。我赶紧从凳子上跳起来，正打算快步走回我的座位，但培训师叫住我，让我去旁边挑奖品。真是慰藉啊，脸丢大发了，可以用奖品来安慰你受伤的心灵。我挑了一个看上去很超值的奖品，然后灰溜溜地从大厅一侧逃回自己的座位。
回到座位上以后，我看到桌上的每个人都想拿奖品拍蔫她们。可她们一个个尴尬地堆笑说，啊你做得真棒，干得好。我说，没有啊，我觉得我做得遭透了。旁边女生悄悄地凑上来，在我耳朵上说：你真的很勇敢，其实我们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真幸运啊我不是坐在台上的那个人’。
我还是心里特别难受，我知道学习很重要，这个机会很宝贵，有多少人能直接和培训师在一起谈案子呢，培训师直接给你提建议呢，要学习，要学习。但是人在那个节骨眼上，的确是想不出那么多积极得发光的东西，唯一的想法就是想给每个人一个大嘴巴子然后迅速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我可能是受到创伤了。
之后其他几个组很快就演完了，有三个组甚至因为时间不够了而没有上去演。我又点背了。中午出去排队领饭的时候，我感觉每个人都在看我，全场连黑人都没几个，我一个亚洲女孩那么显眼，又那么不自信地躲在墙角，估计谁看到了都会生厌吧。不过相信我，真的没人在看我，真的没人在注意，没人在乎，只是我这么感觉罢了。赶快随便挑了一个盒饭，我就疾步走到停车场里，迅速钻进我的车里，把车门上锁。打开盒饭，又是很冰冷地两片面包夹一片绿菜和一片奶酪，我要吐了。真后悔昨晚老公说给我做饭带饭的时候，我拒绝了，说培训方给我们午饭，你放心吧。现在看到这些冰冷的饭，才后悔为什么没选择我的糖醋小排骨。
赶快给老公打电话，说，我后悔了，这里的饭真难吃啊。他听我声音不对，问怎么了，演讲顺利吗。我说演讲是周五下午才做，今天不用讲。他说，那你声音怎么听上去这么低沉。我说，我搞砸了。他问，什么搞砸了。然后我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排山倒海的悲伤，一股脑地全以眼泪的方式挤出了我的头颅。我敢发誓那主要是因为我要来例假的缘故，要是发生在往常，我一定会在心里对自己说：Fuck them! 然后潇洒地把一切都忘记。但是，那天中午，坐在车里，真的就怎么都没法淡定了。那真的是嚎啕大哭啊，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矫情，哭个P啊，有什么好哭的，鄙视你！可是当下的我，就希望把一切郁闷都哭出去，真的好久没有那么死命地哭过了。老公一直劝啊劝，他可搞笑了，竟然说Fuck them! 我心想这不应该是我的台词吗，怎么被你抢去了。我边哭边抱怨着说，她们怎么一个个都那么潇洒地拒绝呢，怎么总是把这种恶心事丢在我身上呢，这简直就是一种歧视！老公说，其实不管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哪怕是外星人，都是很害怕上台演讲或上台做表演的，他说这是仅次于死亡让人类最害怕的一件事。他说他敢打赌人们会因为我的勇敢而尊重我，而不会笑话我。我说，不，他们在笑话我！他们都一个一个笑死在那里了！老公说，你看到他们微笑时露出的牙齿了吗？我顿顿说，没啊。。他说，那不就行了。老公说：你相信我，大多数人都没在注意你在台上的表现的，你们组的人心里只顾着想，太好了上去的人不是我；别组的人心里只顾着想，靠幸亏我们组不是第一个上去，第一个上去的连规则都还没摸清，我们赶快抓紧时间准备一下我们的表演吧。老公这么说完，我突然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啊，其实，根本没有人在意，只有我自己最在意，因为我是“受害者”啊。老公说，不哭了，赶快吃饱，下午还要接着培训呢，如果不喜欢吃冷的三明治，就开车去饭馆里买中国菜吃。可是我的心里因为被他说服了，而觉得舒服，心里舒服一些的时候，似乎也不是那么在意午饭吃什么了。
一直边吃午饭边打电话，一个小时过去了。回到培训的大厅里，我都不敢和任何人目光对视，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尴尬到不行，害怕人们笑话我闲话我。那天的表现我真的扭捏到极致了，我觉得我好久没那么不洒脱了，真的是自己都鄙视自己。好不容易撑到下午五点，第一天的培训终于结束了。我凌波微步一般地滑行到签到台上，赶快签了时间和名字，急速地溜走了。开车回家路上，我脑海里一直回放今天尴尬的场面，越想越后怕，脸都烧到耳根子上了。边想着，边感觉一阵阵困意来袭。我自说自话道，看来真的是大姨妈要来了，怎么这么困啊。我一边开车，一边开始点头了，那真是困到不能自已了。我赶快把车窗摇下来，把手伸出去，希望让迎面吹来的风把自己昏睡的大脑叫醒。稍微好了五分钟，但一会儿又困到不行。然后我赶快把电台打开，声音开很大，听歌曲。没用，还是很困。我给老公打电话，问他干嘛，他说正在炒菜，问我走到哪里了，我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家了，他让我开车注意安全，我就挂了。
好不容易到了下高速的一个出口处，那里排了一列长队的车，在等stop sign。我前面的车辆走走停停，好慢啊。我已经困到爆，打自己的脸，说，千万别睡着了，马上就到家了，一会儿到家就赶快先睡五分钟，要坚持住，别睡着，别睡着，别睡着，千万不能睡着了。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咚”的一声，我一睁眼，我的车撞到了前面的车上！天啊！在我告诉自己千万别睡着的时候，我竟然已经睡着了！！！看着对方的车点亮了紧急灯，我胸中一团火都要喷出来了，在车里大喊：今天怎么他妈这么得倒霉 啊啊啊啊啊啊！！！三秒钟以后，我跟自己说，镇定，镇定，镇定，没事儿的，镇定！前方的车停在了马路边，车主下来了，我当时吓得要死，真想变身孙悟空逃走。我也赶快停在旁边，下车来。对方是一个个子不高的金发碧眼的女生，她第一个问题是，你没事吧？没有受伤吧？我怔住了，我以为她要责骂我，赶快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很好，你没事儿吧，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她说，我没事，人没事就好。她看了看自己的车尾巴，只有一两个轻微凹进去的坑，又看了看我的车，我的车什么事都没有。她问，你想要交换一下彼此的车辆保险信息吗？我说好啊，赶快跑回车取钱包，给了她一张我的保险卡，她也给了我一张她的保险卡。她说，不要担心，我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他们可能稍后会联系你的。我说，噢好的，实在对不起了。她笑了笑说，没关系啦，赶快回家吧，安全行驶。于是就道别了。
她人真好啊，我心想，幸好没有刁难我。我一路小心翼翼地开回了家。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我不敢下车，坐在车里良久。狗一直在车前叫啊叫。好久以后，老公出来了，站在车库门口看着我，问，你怎么不下车呢？我不答话。他走过来，开开车门，问，你怎么不进屋啊？坐在这里干嘛呢？我缓缓走下车，看着他，又不知从哪儿来的那股悲催，又拼命哭起来。他一下慌了，问，到底怎么了？下午又有活动让你出丑了？我说，我闯祸了！哇～～～～哭啊！那个死命地哭啊！那个丢脸啊！他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说，我跟别人追尾了，哇～～～～他一下子着急了，浑身上下打量我，问，你没事儿吧？撞到哪里了没？我说，没有，哇～～～～他在车前后打量了一番，发现车完好无损，赶快问：你跟我好好说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我就一五一十地边哭边跟他说了一遍，我说这可怎么办啊，本来就够倒霉了，这下更倒霉，本来就够穷了，这下会不会还要增加保险费啊，人家会不会告咱们啊，警察会不会罚款啊，叭啦叭啦问了一堆。他抱着我摸我的头发，说，人没事才是最重要啊，问这些傻问题干嘛啊，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啊。他帮我把东西都拿进屋里，一直一直安慰我。
我正哭得厉害，突然保险公司电话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公接电话，帮挡了两句，然后把电话递给我。我的那个改变真是快啊，前脚还哭得鼻涕泪水混一脸呢，后脚就镇定地接电话。保险公司核对了我的信息和汽车的信息，还有事故的一些细节，然后说对方的车保险公司会赔付，但我的车他们没法赔付，因为我的保险里没有collision这一项，我说没关系，我的车没有任何损害。我问，我用交什么其他费用吗？保险费会上升吗？对方都说不会，然后又小聊了一下，挂了。
打完电话以后，突然觉得胸口没有那么憋闷了，不知道是因为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糟，还是因为我之前憋闷的心情已经都被我哭出去了。其实事故不是大事故，只是我在stop sign处排着等待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意识已经昏睡过去，脚松了刹车板，车向前滑行，和前方的车顶撞上的。之后老公又仔细地检查了我的车，回来跟我说，老婆，不要担心了，车真的没事，反而因为你顶撞了别人，而把你前面的车牌扳得更直更平了呢，恭喜你，省了500块钱，哈哈哈。看到他笑，我也就笑了。
当天晚上九点就睡了，混混沌沌，从来都没这么早睡过。躺下的时候，已经是身心俱疲，筋疲力竭了。真是倒霉的一天啊，我想。第二天早晨依然是七点起床，果然，大姨妈准时来了。果然，每次大姨妈来的前夕，我都像被人夺了魂一样不在状态。第二天心情一下子就好很多了，下午的演讲也很顺利，大家都表示很喜欢，也算是挣回一点“颜面”来。现在想来，这些发生在两周前的事情都仿佛做梦一样不真实。有的时候我真是够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