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儿》杂志[旅行]饭来张口——两千公里的卖唱流浪记
饭来张口——两千公里的卖唱流浪记
文/愤怒的白杨
饭来张口，是我跟两个朋友组的乐队的名字。我们喜欢音乐，喜欢旅行。今年夏天，我们骑着一辆改造过的三轮车，载着吉他、手鼓、音箱、几个锅碗瓢盆，以及帐篷、睡袋等东西，从北京出发，逆着黄河走，穿越了大西北。
三十天多天的时间里，我们一共走了两千多公里，途径河北、山西、内蒙、宁夏、甘肃、青海六个省，七次跨越黄河，路过了二十多个市县区旗。期间我们卖唱二十余场，靠自己的劳动换得了路费。
路很漫长，哪怕我们已经上路，路很漫长，即使我们已经上路。
河北篇（官厅水库——怀来县——宣化县——阳原县）
2011年7月8日，我们从昌平上路，经过延庆进入河北。可以说，这一路的麻烦从出发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坐骑——一辆加装过110cc排量摩托发动机的三轮车。在官厅水库旁边下一个大坡时候，它的刹车突然失灵。好在驾驶员技术高超，避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情况。这天晚上，我们露宿在水库旁边，头顶是在城市里从来看不到的满天星斗和银河。
第二天再次遇险。在过一座大桥时，三轮车的前轮钢圈爆裂，车子失控往前滑行了十几米之后，撞在另一侧的栏杆上，如果这时对面有车开来，我们肯定都玩完了。这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路过怀来县进行中转的火车乘务员。他也喜欢旅游和弹琴，十几年来，坐着火车走遍了全国各地。当晚我们在县城里卖唱，首次开张，挣了三十六元和两瓶饮料。收摊之后，这位大哥邀请我们住火车，三人便在软卧上睡了一宿。
次日，辞别了这位超级驴友，我们开始翻山越岭。这一天车没有异样，但路却走岔了。不过在我们发现这是一条绕远的路的时候，已经不想再回头。晚上，我们到了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个大戏台，我们觉得挺平整，就决定住在上面。结果，早上一觉醒来（此时镜头朝上），发现身边围了一圈当地的老头老太，也不怎么说话，就是看着我们，间或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前来搭话：你们是卖什么的啊？这种情况后来也不断发生。根据我们车上的物件，我们被朴素的老乡们当成过流动补胎者、卖鞋者，或者卖鱼杆的货郎。我们总是笑着回答说，我们是卖唱的！
山西篇（大同——左云——右玉——朔州——凤凰城）
第四天，由阳原县进入山西境内。在大同县城的中心广场，我们卖唱挣了八十块，于是晚上吃了顿奢侈的羊肉，收入几乎花光。饭后继续摸黑赶路，在一个加油站的棚子下面住下。路上整晚都有大车小车不时经过，我们睡得很糟。次日，经过了左云到达右玉。一进县城，就有一群好奇的孩子开始跟着我们。当时已经在打雷了，但我们不想放过路上任何一次演出的机会，于是拿乐器、接线、调音，动作比以往都麻利。歌声响起后，整个广场的人都围了过来，气氛很好。不久，天暗下来，雨也开始下。我们就收拾好东西，和那群小孩一起在屋檐下躲雨、看闪电，分给他们烟抽。雨中昏暗的路灯和我老家的几乎一样，我想起自己曾经也像这群孩子一样，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直到被我妈喊回家吃饭。
这一天晚上，因为要给卖唱用的音箱充电，我们头一次住进了小旅社。
第六天，我们又走错了路。因为多爬了好几座山，大家心情都很差。在山顶一个拐弯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很长的大下坡。由于惯性实在太大，刹车已经无济于事。在闻到刹车片磨出的刺鼻橡胶味之后，沉着冷静的驾驶员同志，我们的鼓手，索性不再刹车，直接在坡底的岔路口施展出三轮车漂移的绝活。连人带车一通晃动之后，总算化险为夷。不过这样下来，刹车也彻底报废，我们只好一路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走。
傍晚到达凤凰城镇。作为一个地质灾害村民的安置处，这个镇破败得很，只有老人和小孩留守，没有学校，没有医院，更没有我们期待的修车铺。不过，据说要搞旅游业，镇上修了一座宏伟的寺庙和一排整齐的城墙。于是我们放下东西，当起了游客。爬到庙顶眺望，火烧云整整弥漫了半边的天。入夜之后，庙里的和尚尼姑开始撞钟念经，这似乎是镇上唯一的响动。从鬼门关逃出来的我们心有余悸，便在庙里虔诚地求了一番。
在城墙上住下之后，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抬头一看，云里的闪电也在翻腾，这让我们开始担心夜里的雨。但谁也没有想到，最终把我们弄醒的，却是天上明晃晃的月亮。
内蒙篇（清水河——薛家湾——鄂尔多斯——杭锦旗——鄂托克旗）
到了内蒙后，一路都是尘土飞扬的运煤大车，路也被堵住了，即便是我们这种小三轮也寸步难行。于是便听了当地小卖铺老板的话，走了条新修的路。开始一切正常，可后来路上的浮土足足能没到脚脖子，无奈只能下车推行。不久之后，我们发现车底盘的支架断了一根，就只好背起重物推着车走。天黑得很快，前方的路面像是月球表面一般。
万幸的是，我们碰上了个修路的工头，他帮我们焊好了支架。在几公里的颠簸之后，我们到达清水河县。街上有很多人，他们关了屋里的灯，坐在自家门口，沉默地看着我们经过。
这一路上修车是卖唱之外不变的主题。第八天，车子又坏在了小沙湾的黄河大桥上，周围仍然没有修车铺子。这次给我们解围的是当地一个朋友的爸爸，他叫来的卡车把我们拖回了薛家湾。第九天就顺势在这个地方休整。修车，卖唱，大吃大喝。演出的时候遇到一位中年大叔，说看到我们就想起了当年大学时一起弹琴唱歌的朋友，便硬塞给我们两百块钱，还执意请我们喝了顿酒。
第十天到第十四天，我们经历了最艰难的一段路。G109国道上准格尔旗至鄂尔多斯这段路全段都在大修，路被挖得不成样子。这段路人烟稀少，连个旅社都找不到，更不要说卖唱了。一路上上山下坡，修车推车，暴晒雨淋。一百多公里的路，走了足足四天。
在准格尔旗修车的时候，我们看到电焊工师傅用工具把一根铁丝烫红，用来扎一块又像塑料泡沫又像肥皂似的东西。接触之后它瞬间冒出一股青烟，师傅嘴里衔着用纸币卷的小管，滋溜一吸，然后满意地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才开始帮我们修车。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问他他也只是笑而不语，旁边的人笑着说：“他这是在吸毒呢！”我们以为是玩笑话，以为他是得了类似于异食癖的病，喜欢闻塑料泡沫的那股味道，就像有的人喜欢闻臭袜子味道一样。
回来后上网细查，才知道这叫氨钠钾，是一种西部地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屡试不爽的药品。它来自于兽用麻醉药，兑水后熬干可变为块状，烫后吸食。据说它很香，而且还提神，内蒙跑大车的司机几乎都抽这个，尽管天朝法律对它是明令禁止。猪马牛羊能用得，人却用不得，在这一点上真是人还不如畜生啊。
话说回来，这几天我们照例在加油站里避暑躲雨，很多鸟也加入进来，和睦相处。我们被乌云三面包围过，虽然使劲跑，但还是被大雨给慢慢追上。我们在运煤大车络绎不绝的国道旁，看到过极远处刺破云层的太阳，它直射大地的时候，天边的另一朵云还在不停地下雨。我们还遇到了一对劫道的老夫妇。他们的方式是，搬上几块大石头在路中间，不让大卡车过去。司机一般很干脆，掏出二十块钱，就得到放行。可对于我们这样狼狈的司机和奇怪的交通工具，他们也许是不屑，也许是不敢，也许是猜不出我们的路数，总之什么也没说就放我们过去了。
出发半个月之后，我们到达了鄂尔多斯市。这地方高楼大厦遍地，满街跑得都是好车，连扫大街的大妈都自称月工资四千。两天卖唱两场，收获颇丰，一共挣了四百多。但这里消费太高，即使我们捡最便宜的东西吃，也花了不少。卖唱期间和城管起了一次冲突，最终靠一张北师大学生证成功化解。这个大杀器在之后的路上被多次启用，效果很好。
第十六天，我们离开光怪陆离的鄂尔多斯，往西进入沙漠地带。沙漠公路的视野非常开阔，我们的三轮车在笔直的公路上追逐前方云的影子，仿佛永远到不了。偶尔路过一辆卡车，上面的十几个工人都对我们招手微笑。走了一百多公里后，路尽头出现了一座现代化城市。起初我们以为见到了海市蜃楼，看到路牌后才确定，杭锦旗到了。
继续卖唱。正要收摊的时候，我们被一个卖煎饼的大哥叫住，被请了一顿煎饼。这个魏大哥不久前和他在网上认识的十九岁的女朋友私奔至此，开始自力更生。幸福的小日子让人羡慕。
第二天，我们去煎饼大哥的一个牧民朋友巴特尔那边玩。他的草场散布在沙漠中，所以时不时就能看到一群羊在沙漠里狂奔。但我和鼓手的方向感比羊差得太多，太阳快下山了，俩人还一直在沙漠里原地绕圈，直到巴特尔骑着摩托把我们救了回去。
晚上，我们把被褥搬到房子外，露天而眠。草场的寂静难以言表，漂亮的星空笼罩了整个地区。半夜时，我再次被月光照醒。
醒来之后回到杭锦旗，又是一顿煎饼。饭饱过后，我们告别魏大哥，再次出发。
这一天，我们决定看一次完整的日落。觉察到天开始变暗的不久后，三人停了下来。此时我们的近处是一座铁路桥，远处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身后的大车呼啸而过，卷起的小石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后背上。日落的速度超乎想象，半根烟的功夫，太阳就藏进沙漠之中，天幕也立刻就由蓝变灰，由灰再变黑，最后化为一块深蓝的绒布，上面缀满了星星。
晚上露宿在沙井供电所门口。值班的哥们出来跟我们聊天，请我们吃饭，最后还送了我们一箱啤酒。第二天一早，我们一人干了罐啤酒，又喝了一大口二锅头，晕乎乎地继续上路，在沙漠中空荡荡的国道上扭来扭去地奔驰。
突然我们看见一个瘸腿的流浪汉拄着一根红布包头的拐杖在艰难行走。他口齿不清地说，自己来山东，要回山西老家，已经走了一年，很快就要到了……他又指着西面说，他没走错，那边才是东方。我们指着初升的太阳，循循善诱地说：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你看太阳从那边升起来，所以那边才是东方。他嘀咕到，现在不一样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拿出了一张陕西太白山旅游地图，说我们的地图是假的，他的才是真的。我们听了这一串话，瞬间酒就醒了。因为怕他死在路上，我们就把他叫上车来。一路上我俩就面对面坐着，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估计也一样。总之他说什么我都点头称是，然后唱自己也不知道歌词的歌给他听。绕了三十公里路，终于到了鄂托克旗派出所。听完我们的解释后，民警都哭笑不得。我们没时间做更多停留，便转身继续赶路，晚上住在乌兰素的一排楼房的墙脚下住定。
宁夏篇（平罗——银川——吴忠——中宁——中卫）
已经是第二十天了。这天的路程比较顺，我们参观了一个沙漠之中的博物馆，作为对沙漠地带的告别。这个名叫恐龙遗迹博物馆的建筑本身似乎就是个遗迹，因为我们在里面没有看到任何游客或者工作人员。
走出了黄色的沙漠后，一片绿色的向日葵地立刻进入了视野。这里的蜻蜓乱飞，空气也变得湿润：我们进入宁夏地界了。黄河又宽又缓，在平罗的黄河大桥上看，两岸都是绿油油的田地，一片富庶景象。尽管此前心中已经有了“塞上江南”的期望，但所见的美景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宁夏川》唱得一点没错：“宁夏川，两头子尖，东靠黄河西靠贺兰山，金川银川米呀粮川”。
过桥之后，黄河南岸的滨河大道非常好走，三轮车在上面甚至跑出了八十公里的高速。这一天我们跑了将近两百公里，天黑的时候到达银川，露宿于人民广场旁边。
我们在银川呆了三天，白天休整，晚上分别在鼓楼地下通道、宁夏大学旁、同心路，以及新华街进行了卖唱。期间有姑娘送我们自己做的纸玫瑰，也有小伙子请我们吃串喝酒。这顿酒我们显然是喝多了，最后的记忆是在银川最宽的街道上飙三轮车，没有人记得最后是怎么回的招待所。
出银川向南缓慢骑行，当看到遍地白帽子的时候，我们便知道自己到了回民之乡吴忠。在这里卖唱时，遇到了两拨残疾人同行，各种音乐交织，场面相当热闹。当晚一共挣了一百四，以及一块巧克力和一根玉米。次日白天在吴忠黄河边钓鱼，没有收获。旁边的一位大叔钓友告诉我们，他今年常来这里，到目前为止，一共钓上来两条。我们还是想吃鱼，就回城里的馆子去解了馋。
比起沙漠中所见，吴忠的落日要柔和许多：宽阔的河道就像一面大镜子，完整地映出了天空的景象。河水慢慢流过，上下对称的金黄色也一点点消失。天黑后，我们摸过一座黄河大桥，到达青铜峡。第二十五天结束。
从青铜峡开始，我们短暂地离开了黄河边的大道，路又变得难走起来。在到达中卫之前，我们碰到一个同路骑车的小孩，今年十八岁，是中宁铝厂的工人。我们就让他扒着三轮车，捎了他一程。
在中卫卖唱的时间是第二十七天的晚上。结束之后，一个大哥上前与我们攀谈，还请我们吃了饭。他是个大号水果贩子，很欣赏我们的旅行，也想让他刚高考完的孩子跟我们走一段。我们爽快答应，可他儿子却表示了拒绝。
距离上一次写我们的车，已经过了很多自然段了。这一次，它的外胎在了离中卫三十多公里的沙坡头磨破了。我们没有备用的，就只能回去买。我就搭了个顺风车回到中卫，买好之后再坐公交返回，最后又拦了辆运石子的大卡车，才算回到原处，折腾了一个下午。但换好轮胎之后，我们又发现车子的钢梁开裂，于是也只能一路慢慢开。天黑时，到了宁夏内蒙甘肃三省的交界处。
甘肃篇
甘肃的戈壁滩上温度很低。我用胶带在膝盖上捆了几道，制成临时护膝一副，效果还行。下午又下起了雨，我们只得加快速度，冒雨杀到了白银。两个师兄在这里当老师，我们蹭吃蹭住，又玩了两天。
从白银出来一路都很顺利，眼看就要到达兰州，刹车却在城外十公里处再次失灵。我们不敢赶夜路，就找了个废弃的加油站住下。加油站是我们的老朋友，今晚它的地上铺满了很香的梅子干，我们就睡在那上面。
次日抵达兰州。吃过牛肉面，我光着膀子拎着瓶黄河啤酒在黄河边溜达，一身轻松。晚上继续卖唱，地点设在兰州大学的地下通道，几位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闻讯之后也赶来捧场。
这一天是8月8号，从出发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们看着这辆被折腾得面目全非的车，决定不再使用它，只带乐器去最后一站青海湖。
第三十三天晚上，在兰大门口，我们演了最后一场。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们唱得很随意，把会唱的能唱的歌都过了一遍。唱到一半，一阵大风刮来，琴包里的钱全被吹跑。鼓手说就让它们去吧，我就也没去捡。散场之后，也许是因为旅行即将结束，大家的情绪都有些失落。
后来我们把五十公斤的行李托运回北京，把车子寄在了在兰州的朋友那里，转了转兰州城，就登上了去西宁的火车。
尾声
一个月的时间，两千公里，一辆每天都要坏的三轮车。我们经过了昌平延庆沙城阳原左云右玉凤凰城清水河薛家湾鄂尔多斯杭锦旗鄂托克旗平罗银川吴忠青铜峡中宁中卫景泰白银皋兰兰州西宁这些可爱的地方，走出北京的城市，途径河北的农村，翻过山西的高山，穿越内蒙的沙漠，逆着宁夏的黄河，闯过甘肃的戈壁，最后到达了青海湖边。
青海湖比想象中的还要漂亮还要圣洁。湖和天是同一种蓝色，湖边有油菜花田和绵延的草场，远处是起伏的沙丘，一切都美好极了。没有人表现得像想象中那么激动，没有热泪盈眶，没有欢呼。也许真是有点累了吧。
我们只是坐在湖边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想着一路上的事情，想着我们为什么出来，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出来，想着我们做这些事到底有没有意义，想着接下来我们去哪，想着我们回去后会干些什么事，想着各种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后来，暖烘烘的太阳让我快睡着了，就干脆什么都不再去想。
出发的时候我们带了一点点野草，还有一大包烟叶，没事的时候就躺在三轮车车斗里自己卷着抽。上面说的那次在沙漠里差点迷路，就是因为当时飞大了。出了杭锦旗那天，傍晚看日落的时候，我们也大了。那时的感觉如此美好，但又无法言说明了。只记得一切静谧无声，时间被拉长，下坠的太阳那么的近似乎要为我们多停留了一小会。我也能敏锐地感觉到风的方向和强度，身后的大车似乎在从我的肩膀上压过，但却没有激起任何的恐惧。心中一片空灵，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爱，什么都不恨，用整个身体来感觉着自己的存在。这存在感那么飘忽，就像灵魂在体内进进出出。它想要离开我，却又被我的肉体所挽留。忘了谁说过，最终极的逃跑就是灵魂逃离肉体。我们的肉体已经逃离了之前待得太久的地方，可我们的灵魂呢？谁也不知道。
这一路上，我们执意只靠卖唱为生，过着介于流浪汉和流浪歌手之间的生活。只剩下几毛钱的时候，我们饿着肚子等天黑，好上街卖唱挣饭钱。我们住过水库边加油站路旁运货火车写字楼公交车站台公园广场工地牧民家招待所洗浴中心。最少时，一次卖唱只挣了三十多，我们就啃馒头，吃别人的剩菜，就摘路边的杏，买不起汽油就靠腿蹬车。最多时曾一次挣过三百，琴包里装着上千张的毛票，我们就吃顿好饭，就睡招待所，就买汽油开发动机。二十多次演出，有的在田间地头，有的在闹市广场，有的观众多，有的观众少。挣的两千五百块陆续全部交还给了加油站、修车铺、饭馆、小卖铺、招待所，还有火车站。
这一路上，我们遇见过逍遥的火车乘务员、神志不清的流浪汉、西装革履的骗子、好奇的小孩、不屑的老头、慷慨的大叔、苦闷的待业青年、恶劣的城管、刚结束高考的学生、好心的大车司机、饭馆老板、旅社老板娘、终日对牛羊弹琴的牧民、劫道的老人、快乐的煎饼小哥、热心的交警、无聊的值夜班小伙、朴实的修路工人和包工头。收到了电工胶带、各种好坏不等的烟、两箱啤酒、大卡车后视镜、摩托车备用点火装置、索密痛、胺钠钾、玉米、巧克力、馒头、纸做的玫瑰花、据说可以用来喂狗的扳手等好多奇奇怪怪的礼物。当然，还有各种朋友和陌生人的祝福。
后来，乐队另外的两个人坐火车回了北京，我坐火车去了拉萨，寻找一个人。再后来，我陆续搭了九辆顺风车，走了两千公里青藏线，又回到西宁。
我想，我会永远想念这次的旅行，并将会再次回到路上，因为路上的诱惑太大，因为路上的景色太美，因为这样的旅行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饭来张口乐队小站：http://site.douban.com/fl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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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于《范儿》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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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愤怒的白杨
饭来张口，是我跟两个朋友组的乐队的名字。我们喜欢音乐，喜欢旅行。今年夏天，我们骑着一辆改造过的三轮车，载着吉他、手鼓、音箱、几个锅碗瓢盆，以及帐篷、睡袋等东西，从北京出发，逆着黄河走，穿越了大西北。
三十天多天的时间里，我们一共走了两千多公里，途径河北、山西、内蒙、宁夏、甘肃、青海六个省，七次跨越黄河，路过了二十多个市县区旗。期间我们卖唱二十余场，靠自己的劳动换得了路费。
路很漫长，哪怕我们已经上路，路很漫长，即使我们已经上路。
河北篇（官厅水库——怀来县——宣化县——阳原县）
2011年7月8日，我们从昌平上路，经过延庆进入河北。可以说，这一路的麻烦从出发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坐骑——一辆加装过110cc排量摩托发动机的三轮车。在官厅水库旁边下一个大坡时候，它的刹车突然失灵。好在驾驶员技术高超，避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情况。这天晚上，我们露宿在水库旁边，头顶是在城市里从来看不到的满天星斗和银河。
第二天再次遇险。在过一座大桥时，三轮车的前轮钢圈爆裂，车子失控往前滑行了十几米之后，撞在另一侧的栏杆上，如果这时对面有车开来，我们肯定都玩完了。这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路过怀来县进行中转的火车乘务员。他也喜欢旅游和弹琴，十几年来，坐着火车走遍了全国各地。当晚我们在县城里卖唱，首次开张，挣了三十六元和两瓶饮料。收摊之后，这位大哥邀请我们住火车，三人便在软卧上睡了一宿。
次日，辞别了这位超级驴友，我们开始翻山越岭。这一天车没有异样，但路却走岔了。不过在我们发现这是一条绕远的路的时候，已经不想再回头。晚上，我们到了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个大戏台，我们觉得挺平整，就决定住在上面。结果，早上一觉醒来（此时镜头朝上），发现身边围了一圈当地的老头老太，也不怎么说话，就是看着我们，间或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前来搭话：你们是卖什么的啊？这种情况后来也不断发生。根据我们车上的物件，我们被朴素的老乡们当成过流动补胎者、卖鞋者，或者卖鱼杆的货郎。我们总是笑着回答说，我们是卖唱的！
山西篇（大同——左云——右玉——朔州——凤凰城）
第四天，由阳原县进入山西境内。在大同县城的中心广场，我们卖唱挣了八十块，于是晚上吃了顿奢侈的羊肉，收入几乎花光。饭后继续摸黑赶路，在一个加油站的棚子下面住下。路上整晚都有大车小车不时经过，我们睡得很糟。次日，经过了左云到达右玉。一进县城，就有一群好奇的孩子开始跟着我们。当时已经在打雷了，但我们不想放过路上任何一次演出的机会，于是拿乐器、接线、调音，动作比以往都麻利。歌声响起后，整个广场的人都围了过来，气氛很好。不久，天暗下来，雨也开始下。我们就收拾好东西，和那群小孩一起在屋檐下躲雨、看闪电，分给他们烟抽。雨中昏暗的路灯和我老家的几乎一样，我想起自己曾经也像这群孩子一样，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直到被我妈喊回家吃饭。
这一天晚上，因为要给卖唱用的音箱充电，我们头一次住进了小旅社。
第六天，我们又走错了路。因为多爬了好几座山，大家心情都很差。在山顶一个拐弯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很长的大下坡。由于惯性实在太大，刹车已经无济于事。在闻到刹车片磨出的刺鼻橡胶味之后，沉着冷静的驾驶员同志，我们的鼓手，索性不再刹车，直接在坡底的岔路口施展出三轮车漂移的绝活。连人带车一通晃动之后，总算化险为夷。不过这样下来，刹车也彻底报废，我们只好一路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走。
傍晚到达凤凰城镇。作为一个地质灾害村民的安置处，这个镇破败得很，只有老人和小孩留守，没有学校，没有医院，更没有我们期待的修车铺。不过，据说要搞旅游业，镇上修了一座宏伟的寺庙和一排整齐的城墙。于是我们放下东西，当起了游客。爬到庙顶眺望，火烧云整整弥漫了半边的天。入夜之后，庙里的和尚尼姑开始撞钟念经，这似乎是镇上唯一的响动。从鬼门关逃出来的我们心有余悸，便在庙里虔诚地求了一番。
在城墙上住下之后，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抬头一看，云里的闪电也在翻腾，这让我们开始担心夜里的雨。但谁也没有想到，最终把我们弄醒的，却是天上明晃晃的月亮。
内蒙篇（清水河——薛家湾——鄂尔多斯——杭锦旗——鄂托克旗）
到了内蒙后，一路都是尘土飞扬的运煤大车，路也被堵住了，即便是我们这种小三轮也寸步难行。于是便听了当地小卖铺老板的话，走了条新修的路。开始一切正常，可后来路上的浮土足足能没到脚脖子，无奈只能下车推行。不久之后，我们发现车底盘的支架断了一根，就只好背起重物推着车走。天黑得很快，前方的路面像是月球表面一般。
万幸的是，我们碰上了个修路的工头，他帮我们焊好了支架。在几公里的颠簸之后，我们到达清水河县。街上有很多人，他们关了屋里的灯，坐在自家门口，沉默地看着我们经过。
这一路上修车是卖唱之外不变的主题。第八天，车子又坏在了小沙湾的黄河大桥上，周围仍然没有修车铺子。这次给我们解围的是当地一个朋友的爸爸，他叫来的卡车把我们拖回了薛家湾。第九天就顺势在这个地方休整。修车，卖唱，大吃大喝。演出的时候遇到一位中年大叔，说看到我们就想起了当年大学时一起弹琴唱歌的朋友，便硬塞给我们两百块钱，还执意请我们喝了顿酒。
第十天到第十四天，我们经历了最艰难的一段路。G109国道上准格尔旗至鄂尔多斯这段路全段都在大修，路被挖得不成样子。这段路人烟稀少，连个旅社都找不到，更不要说卖唱了。一路上上山下坡，修车推车，暴晒雨淋。一百多公里的路，走了足足四天。
在准格尔旗修车的时候，我们看到电焊工师傅用工具把一根铁丝烫红，用来扎一块又像塑料泡沫又像肥皂似的东西。接触之后它瞬间冒出一股青烟，师傅嘴里衔着用纸币卷的小管，滋溜一吸，然后满意地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才开始帮我们修车。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问他他也只是笑而不语，旁边的人笑着说：“他这是在吸毒呢！”我们以为是玩笑话，以为他是得了类似于异食癖的病，喜欢闻塑料泡沫的那股味道，就像有的人喜欢闻臭袜子味道一样。
回来后上网细查，才知道这叫氨钠钾，是一种西部地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屡试不爽的药品。它来自于兽用麻醉药，兑水后熬干可变为块状，烫后吸食。据说它很香，而且还提神，内蒙跑大车的司机几乎都抽这个，尽管天朝法律对它是明令禁止。猪马牛羊能用得，人却用不得，在这一点上真是人还不如畜生啊。
话说回来，这几天我们照例在加油站里避暑躲雨，很多鸟也加入进来，和睦相处。我们被乌云三面包围过，虽然使劲跑，但还是被大雨给慢慢追上。我们在运煤大车络绎不绝的国道旁，看到过极远处刺破云层的太阳，它直射大地的时候，天边的另一朵云还在不停地下雨。我们还遇到了一对劫道的老夫妇。他们的方式是，搬上几块大石头在路中间，不让大卡车过去。司机一般很干脆，掏出二十块钱，就得到放行。可对于我们这样狼狈的司机和奇怪的交通工具，他们也许是不屑，也许是不敢，也许是猜不出我们的路数，总之什么也没说就放我们过去了。
出发半个月之后，我们到达了鄂尔多斯市。这地方高楼大厦遍地，满街跑得都是好车，连扫大街的大妈都自称月工资四千。两天卖唱两场，收获颇丰，一共挣了四百多。但这里消费太高，即使我们捡最便宜的东西吃，也花了不少。卖唱期间和城管起了一次冲突，最终靠一张北师大学生证成功化解。这个大杀器在之后的路上被多次启用，效果很好。
第十六天，我们离开光怪陆离的鄂尔多斯，往西进入沙漠地带。沙漠公路的视野非常开阔，我们的三轮车在笔直的公路上追逐前方云的影子，仿佛永远到不了。偶尔路过一辆卡车，上面的十几个工人都对我们招手微笑。走了一百多公里后，路尽头出现了一座现代化城市。起初我们以为见到了海市蜃楼，看到路牌后才确定，杭锦旗到了。
继续卖唱。正要收摊的时候，我们被一个卖煎饼的大哥叫住，被请了一顿煎饼。这个魏大哥不久前和他在网上认识的十九岁的女朋友私奔至此，开始自力更生。幸福的小日子让人羡慕。
第二天，我们去煎饼大哥的一个牧民朋友巴特尔那边玩。他的草场散布在沙漠中，所以时不时就能看到一群羊在沙漠里狂奔。但我和鼓手的方向感比羊差得太多，太阳快下山了，俩人还一直在沙漠里原地绕圈，直到巴特尔骑着摩托把我们救了回去。
晚上，我们把被褥搬到房子外，露天而眠。草场的寂静难以言表，漂亮的星空笼罩了整个地区。半夜时，我再次被月光照醒。
醒来之后回到杭锦旗，又是一顿煎饼。饭饱过后，我们告别魏大哥，再次出发。
这一天，我们决定看一次完整的日落。觉察到天开始变暗的不久后，三人停了下来。此时我们的近处是一座铁路桥，远处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身后的大车呼啸而过，卷起的小石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后背上。日落的速度超乎想象，半根烟的功夫，太阳就藏进沙漠之中，天幕也立刻就由蓝变灰，由灰再变黑，最后化为一块深蓝的绒布，上面缀满了星星。
晚上露宿在沙井供电所门口。值班的哥们出来跟我们聊天，请我们吃饭，最后还送了我们一箱啤酒。第二天一早，我们一人干了罐啤酒，又喝了一大口二锅头，晕乎乎地继续上路，在沙漠中空荡荡的国道上扭来扭去地奔驰。
突然我们看见一个瘸腿的流浪汉拄着一根红布包头的拐杖在艰难行走。他口齿不清地说，自己来山东，要回山西老家，已经走了一年，很快就要到了……他又指着西面说，他没走错，那边才是东方。我们指着初升的太阳，循循善诱地说：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你看太阳从那边升起来，所以那边才是东方。他嘀咕到，现在不一样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拿出了一张陕西太白山旅游地图，说我们的地图是假的，他的才是真的。我们听了这一串话，瞬间酒就醒了。因为怕他死在路上，我们就把他叫上车来。一路上我俩就面对面坐着，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估计也一样。总之他说什么我都点头称是，然后唱自己也不知道歌词的歌给他听。绕了三十公里路，终于到了鄂托克旗派出所。听完我们的解释后，民警都哭笑不得。我们没时间做更多停留，便转身继续赶路，晚上住在乌兰素的一排楼房的墙脚下住定。
宁夏篇（平罗——银川——吴忠——中宁——中卫）
已经是第二十天了。这天的路程比较顺，我们参观了一个沙漠之中的博物馆，作为对沙漠地带的告别。这个名叫恐龙遗迹博物馆的建筑本身似乎就是个遗迹，因为我们在里面没有看到任何游客或者工作人员。
走出了黄色的沙漠后，一片绿色的向日葵地立刻进入了视野。这里的蜻蜓乱飞，空气也变得湿润：我们进入宁夏地界了。黄河又宽又缓，在平罗的黄河大桥上看，两岸都是绿油油的田地，一片富庶景象。尽管此前心中已经有了“塞上江南”的期望，但所见的美景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宁夏川》唱得一点没错：“宁夏川，两头子尖，东靠黄河西靠贺兰山，金川银川米呀粮川”。
过桥之后，黄河南岸的滨河大道非常好走，三轮车在上面甚至跑出了八十公里的高速。这一天我们跑了将近两百公里，天黑的时候到达银川，露宿于人民广场旁边。
我们在银川呆了三天，白天休整，晚上分别在鼓楼地下通道、宁夏大学旁、同心路，以及新华街进行了卖唱。期间有姑娘送我们自己做的纸玫瑰，也有小伙子请我们吃串喝酒。这顿酒我们显然是喝多了，最后的记忆是在银川最宽的街道上飙三轮车，没有人记得最后是怎么回的招待所。
出银川向南缓慢骑行，当看到遍地白帽子的时候，我们便知道自己到了回民之乡吴忠。在这里卖唱时，遇到了两拨残疾人同行，各种音乐交织，场面相当热闹。当晚一共挣了一百四，以及一块巧克力和一根玉米。次日白天在吴忠黄河边钓鱼，没有收获。旁边的一位大叔钓友告诉我们，他今年常来这里，到目前为止，一共钓上来两条。我们还是想吃鱼，就回城里的馆子去解了馋。
比起沙漠中所见，吴忠的落日要柔和许多：宽阔的河道就像一面大镜子，完整地映出了天空的景象。河水慢慢流过，上下对称的金黄色也一点点消失。天黑后，我们摸过一座黄河大桥，到达青铜峡。第二十五天结束。
从青铜峡开始，我们短暂地离开了黄河边的大道，路又变得难走起来。在到达中卫之前，我们碰到一个同路骑车的小孩，今年十八岁，是中宁铝厂的工人。我们就让他扒着三轮车，捎了他一程。
在中卫卖唱的时间是第二十七天的晚上。结束之后，一个大哥上前与我们攀谈，还请我们吃了饭。他是个大号水果贩子，很欣赏我们的旅行，也想让他刚高考完的孩子跟我们走一段。我们爽快答应，可他儿子却表示了拒绝。
距离上一次写我们的车，已经过了很多自然段了。这一次，它的外胎在了离中卫三十多公里的沙坡头磨破了。我们没有备用的，就只能回去买。我就搭了个顺风车回到中卫，买好之后再坐公交返回，最后又拦了辆运石子的大卡车，才算回到原处，折腾了一个下午。但换好轮胎之后，我们又发现车子的钢梁开裂，于是也只能一路慢慢开。天黑时，到了宁夏内蒙甘肃三省的交界处。
甘肃篇
甘肃的戈壁滩上温度很低。我用胶带在膝盖上捆了几道，制成临时护膝一副，效果还行。下午又下起了雨，我们只得加快速度，冒雨杀到了白银。两个师兄在这里当老师，我们蹭吃蹭住，又玩了两天。
从白银出来一路都很顺利，眼看就要到达兰州，刹车却在城外十公里处再次失灵。我们不敢赶夜路，就找了个废弃的加油站住下。加油站是我们的老朋友，今晚它的地上铺满了很香的梅子干，我们就睡在那上面。
次日抵达兰州。吃过牛肉面，我光着膀子拎着瓶黄河啤酒在黄河边溜达，一身轻松。晚上继续卖唱，地点设在兰州大学的地下通道，几位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闻讯之后也赶来捧场。
这一天是8月8号，从出发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们看着这辆被折腾得面目全非的车，决定不再使用它，只带乐器去最后一站青海湖。
第三十三天晚上，在兰大门口，我们演了最后一场。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们唱得很随意，把会唱的能唱的歌都过了一遍。唱到一半，一阵大风刮来，琴包里的钱全被吹跑。鼓手说就让它们去吧，我就也没去捡。散场之后，也许是因为旅行即将结束，大家的情绪都有些失落。
后来我们把五十公斤的行李托运回北京，把车子寄在了在兰州的朋友那里，转了转兰州城，就登上了去西宁的火车。
尾声
一个月的时间，两千公里，一辆每天都要坏的三轮车。我们经过了昌平延庆沙城阳原左云右玉凤凰城清水河薛家湾鄂尔多斯杭锦旗鄂托克旗平罗银川吴忠青铜峡中宁中卫景泰白银皋兰兰州西宁这些可爱的地方，走出北京的城市，途径河北的农村，翻过山西的高山，穿越内蒙的沙漠，逆着宁夏的黄河，闯过甘肃的戈壁，最后到达了青海湖边。
青海湖比想象中的还要漂亮还要圣洁。湖和天是同一种蓝色，湖边有油菜花田和绵延的草场，远处是起伏的沙丘，一切都美好极了。没有人表现得像想象中那么激动，没有热泪盈眶，没有欢呼。也许真是有点累了吧。
我们只是坐在湖边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想着一路上的事情，想着我们为什么出来，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出来，想着我们做这些事到底有没有意义，想着接下来我们去哪，想着我们回去后会干些什么事，想着各种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后来，暖烘烘的太阳让我快睡着了，就干脆什么都不再去想。
出发的时候我们带了一点点野草，还有一大包烟叶，没事的时候就躺在三轮车车斗里自己卷着抽。上面说的那次在沙漠里差点迷路，就是因为当时飞大了。出了杭锦旗那天，傍晚看日落的时候，我们也大了。那时的感觉如此美好，但又无法言说明了。只记得一切静谧无声，时间被拉长，下坠的太阳那么的近似乎要为我们多停留了一小会。我也能敏锐地感觉到风的方向和强度，身后的大车似乎在从我的肩膀上压过，但却没有激起任何的恐惧。心中一片空灵，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爱，什么都不恨，用整个身体来感觉着自己的存在。这存在感那么飘忽，就像灵魂在体内进进出出。它想要离开我，却又被我的肉体所挽留。忘了谁说过，最终极的逃跑就是灵魂逃离肉体。我们的肉体已经逃离了之前待得太久的地方，可我们的灵魂呢？谁也不知道。
这一路上，我们执意只靠卖唱为生，过着介于流浪汉和流浪歌手之间的生活。只剩下几毛钱的时候，我们饿着肚子等天黑，好上街卖唱挣饭钱。我们住过水库边加油站路旁运货火车写字楼公交车站台公园广场工地牧民家招待所洗浴中心。最少时，一次卖唱只挣了三十多，我们就啃馒头，吃别人的剩菜，就摘路边的杏，买不起汽油就靠腿蹬车。最多时曾一次挣过三百，琴包里装着上千张的毛票，我们就吃顿好饭，就睡招待所，就买汽油开发动机。二十多次演出，有的在田间地头，有的在闹市广场，有的观众多，有的观众少。挣的两千五百块陆续全部交还给了加油站、修车铺、饭馆、小卖铺、招待所，还有火车站。
这一路上，我们遇见过逍遥的火车乘务员、神志不清的流浪汉、西装革履的骗子、好奇的小孩、不屑的老头、慷慨的大叔、苦闷的待业青年、恶劣的城管、刚结束高考的学生、好心的大车司机、饭馆老板、旅社老板娘、终日对牛羊弹琴的牧民、劫道的老人、快乐的煎饼小哥、热心的交警、无聊的值夜班小伙、朴实的修路工人和包工头。收到了电工胶带、各种好坏不等的烟、两箱啤酒、大卡车后视镜、摩托车备用点火装置、索密痛、胺钠钾、玉米、巧克力、馒头、纸做的玫瑰花、据说可以用来喂狗的扳手等好多奇奇怪怪的礼物。当然，还有各种朋友和陌生人的祝福。
后来，乐队另外的两个人坐火车回了北京，我坐火车去了拉萨，寻找一个人。再后来，我陆续搭了九辆顺风车，走了两千公里青藏线，又回到西宁。
我想，我会永远想念这次的旅行，并将会再次回到路上，因为路上的诱惑太大，因为路上的景色太美，因为这样的旅行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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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于《范儿》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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