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24 18:35:16
“有的压抑,饱含真情。不贪不悲。应怒不怒。”
李姐是复兴的老主顾,她除了找秀秀做衣服之外,也常来这里喝一杯,她说秀秀有全北京最巧的手和最灵的舌头,每每他对她讲述过一个味觉之后,那个味觉的好都会陪伴她整整一个星期,酒不仅仅只是通人性而已,每口酒的“知觉”都在讲述一个独一无二的故事。
它的衣服会说话,上了她的身,就有了她的性格,穿在她身上恰如其分,甚至已...
“有的压抑,饱含真情。不贪不悲。应怒不怒。”
李姐是复兴的老主顾,她除了找秀秀做衣服之外,也常来这里喝一杯,她说秀秀有全北京最巧的手和最灵的舌头,每每他对她讲述过一个味觉之后,那个味觉的好都会陪伴她整整一个星期,酒不仅仅只是通人性而已,每口酒的“知觉”都在讲述一个独一无二的故事。
它的衣服会说话,上了她的身,就有了她的性格,穿在她身上恰如其分,甚至已经可以想见,你瞧,她一定是那种细腻能干、自信大胆且自己埋单的女士,人生观价值观都是理直气壮的。
她用鼻息说话,语速快,声音不大,但粗旷顿挫,干练的思路里有种擅于主导话题的强势。即使她只是坐在整幢房子的最角落,半坐半躺的摊在松软的沙发上,还是挡不住那张脸庞上久经商场、向外扩张的气场,她是商人,也是商人的女儿,尽管家族世代从商,实则并不圆滑,本性甚至格为淳朴,之所以性格刚烈,是因为她从小独立成长,未被家人娇惯。
李姐:“你太喜欢折腾,对折腾有上瘾症,30多岁的人啦,到底你想过怎样的生活,不工作,不结婚,一个人住在山上,我很担心你。”
李姐的对面,坐着她的妹妹。
她把破旧的外贸衣裳穿的干干净净,水嫩的肤质看起来自信年轻,不修饰不保养的素颜,纯粹是因为精神饱满自然呈现出来的,秀秀坐在吧台后面,远远看她,目光忘记了离开,那些看起来纯净的老姑娘会给人时光倒流的奇异感,你可以轻易从一个老姑娘身上捕捉到她从前小姑娘时的相貌,她是如何长大,又如何在经历了种种长大事件之后,却不曾变得沧桑。
李姐目光如炬的瞪着她,可她一点也不被李姐的威慑力威慑。
反而笑嘻嘻的对她说:“你这个现代人总是喜欢进攻,但从不了解进攻。人们喜欢谈论和平,却把生活过得像战场。姐姐,除了担心我,你应该做些对你自己更好的事情。”
两姐妹性格迥异,姐姐硬朗,妹妹随和。
在妹妹讲话的过程里,李姐的气场渐渐弱下来,瞪人的眼睛变成了只是看。
妹妹继续说:“我知道你认为我是一个说疯话的疯子。我的确可以随时开始一场新的恋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至少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女人,过安全的生活,但这样做就不疯吗?同样是件疯事。至少在这个阶段,我有其它的意愿了,也没有比这个意愿再正常的事情了。你瞧,我总不能跟你解释说,我读了一本《密勒日巴传》之后,你们就都开始觉得我在受苦,被它洗脑了。这听起来很怪,是不是?我应该从一出生的时候,就是一个被你们所认知的疯子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半路成疯,你会觉得太突然,我完全能够理解。可是,姐,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还认识我吗?我真的在做让你担心的事情吗?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亲人之间的爱了吗?但是,姐姐,我一直认识你,我知道你顾虑这所有是因为你爱我。”
她下意识双手合十,拢在喉轮处,仿佛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爱的祈祷,她的眼睛里有种很纯洁很认真的内容,是与她的年龄和这个世界都无关的,她讲了密勒日巴的故事:“那本书是为我的灵魂写的,密勒日巴用一生的生命去供养爱,把自己的身口意都献给上师、佛、众生,甚至献给他的仇家,他自己什么都没保留,这是他尊敬生命的方式,他非常尊敬自己的生命,在他往生的时候,没有任何精神上的痛苦。他不同于悉达多王子,悉达多王子一生下来就是一个非凡的小孩子,在他渐渐成年以后,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就选择了道,他天生比常人觉醒,知道生命是舍弃什么然后成为什么,但密勒日巴并不是一个像佛陀一样灵魂生来就非常纯净的人,他带着业力出生,因为仇恨,他杀过人,为了赎罪,他逃亡,颠沛流离,因为软弱,他自杀过,他曾经非常平凡,但在生命的最后,他成为大成就者,他被嫉妒他的人毒死,他知道他下了毒,但还是用自己的死亡开示了这名仇家,最后这名仇家成为他忠实的追随者。一个心平行直的人不可能活的很惨,人会污蔑他,但天不会灭他,他了解自己的死亡,也了解如何活着。他活着,他用活着供养爱,他死亡,他用死亡供养爱。姐姐,你愿意相信吗?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没有任何焦虑感的和对方畅谈自己对幸福的理解,但这需要一些时间,在我们都准备好自己的时候。”
李姐点起一支烟,只看着她,不说话。
她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旧的生活模式已经死了,新的又尚未成型,现在的我被夹在两者中间。无论你信我,还是不信我,事情已然发生了,我一定不会放弃。”
李姐以少见的温柔目光,不无担忧的注视她,这位刚烈的姐姐就在刚刚,迅速做出了一个对于自己来说非常艰难的决定——她必须支持妹妹,尽管她无法理解她,她说:“钱用完了,就给我打电话。”
她爽朗一笑:“放心吧。在山上很少用到钱。我爱你。”
另一桌的客人是两个年轻的女孩,一个80后,一个90后的样子,20岁出头,她们正在玩塔罗。
那个80后女孩,哪个五官拿出来单看都不好看,一般的眼睛,一般的鼻子,一般的嘴巴,但就是组合起来特别生动可爱,耐看。她看起来有多动症,瘦成一把骨头的身体其实有小肌肉,脖子细长,锁骨凸起,肩膀直直,一条白花花的大长腿在桌子底下时隐时现,无拘无束的晃着脚丫子。
那个90后女孩,就文静多了 ,有些婴儿肥,乖乖的齐头联梳得整整齐齐,别花花粉粉的小卡子,规规矩矩的坐着,第一眼就是小美女,大眼睛亮晶晶,长睫毛扑扇扑扇,一副很有主意的小样子。
90后抽牌,80后回答。
90后:他爱我吗?
80后:也许。
90后:他爱她吗?
80后:不爱。
90后:他爱他自己吗?
80后:爱。
话音刚落,两个小姑娘就爆笑起来,听着他们交谈,秀秀也莞尔一笑,这些新时代的小孩子们真是聪明过人。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进“复兴”,一脸愠怒,径直坐上吧台前的高凳。
他没有点什么,但秀秀冥冥知会,调了一杯咖啡递给他,那杯咖啡的味道一定和他们的故事有关。
男人:为什么把工作辞了?
秀秀:即使没有我们之间的事,也还是会辞的,我计划专心做“复兴”已经很久了。
男人压低声音,克制着恼火的情绪,有些敏感有些自傲地说着关心秀秀的话,他说:做裁缝可以赚到钱吗?
秀秀:赚钱不是做这件事的目的,我想建立新的习惯,所以必须要放下过去,过去的一整套生活模式会成为新的生活的阻碍。
男人:我也是阻碍的一部分吗?
秀秀:当然不是!你知道的。
两个人都低下头,沉默良久,秀秀补充到:但我们暂时保持一段距离,这会让我们两个人都更清醒。
男人一定还想跟秀秀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平静的站起身,离开了,他没有碰那杯咖啡。
2011-10-24 18:42:16
“智商情商都无法取代透过直接经验所达到的认识。”
秀秀习惯了让自己和情绪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当情绪发生的时候,他会找一把椅子,只让自己安静坐着,那时,他会在心底一遍一遍重复默念着两个字“如是,如是,如是……”,不管那状况是什么,都不抱以分别心,总之,他不去抗拒,只是看着命运如是发生,最终,他平静的接受它们,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任何恐惧。
这是一个试心的游...
“智商情商都无法取代透过直接经验所达到的认识。”
秀秀习惯了让自己和情绪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当情绪发生的时候,他会找一把椅子,只让自己安静坐着,那时,他会在心底一遍一遍重复默念着两个字“如是,如是,如是……”,不管那状况是什么,都不抱以分别心,总之,他不去抗拒,只是看着命运如是发生,最终,他平静的接受它们,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任何恐惧。
这是一个试心的游戏,看云变成雨。情绪是风,喜欢测试命运的方向,即使试图违抗命运的发生,命运永远如是发生。
他画画,画抽象的画,让自己专注于另一个时空,他画过很多很多的脸,没有一张脸是你在现实中真的曾经、可能、将要遇见的,他们是许多脸拼贴成一张脸的脸,那张脸上有梦、有浮云、有爱、有欲望、有钞票、有错乱之心、有山川大河和温柔的野兽出没……他画他生活里正在出现的所有事物,不只是一些美好的,也包括一些较低的悲观意识和情绪冲突,他全部把它们诚实画出来,最终,当那幅画完结时,你会看到,他的作品所表达的,是他对自己感觉的负责,一个带着爱的角度,画画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从脑海到心灵的旅程,透过思惟而非思维,转变自己对一件事一个人一种情境的看法,从而加深对这件事这个人这类情境的理解。
一直以来,他对语言的使用都非常留心,因为他知道语言是一种巫术,人们可以透过语言操纵彼此的感受,他不被任何语言操纵,也不用语言操纵任何人,如果他说话,它必须是内容诚实的,无害的,宁静的。他用肚子思考,在不断地说着“如是,如是,如是……”的时候,他的头脑被吃进了肚子里,用丹田呼吸,那时思维会像食物一样,慢慢分解,变成空无,直到他的概念心一起消融于虚空之中,思惟就会出现。
在现代文化里,有一个误区,人们大肆以聪明的智商和完善的情商,作为庇护心灵和指点迷津的工具,由于小我的情绪思维对未知的情境缺乏有强度直指心性的本空与了悟思惟(思维是线性的,思惟是立体的),低级的悲观意识会透过“合理”的情商智商,将逃避新经验发生的悲观意识合理化,然而,智商情商所带来的短暂平静,永远无法取代经由直接经验所产生出的永恒宁静。所以当现代人一旦遇到了连心理学也无法解决的心理问题时,很多人都选择了自杀。
18岁时,秀秀认识了蓝心,他们都是医学院的学生,他一心想拿个学位赶紧毕业,是全院成绩最好的学生,每次考试他都给蓝心打小抄,他第一眼看见蓝心就知道,她一定会成为他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命运有不可抗力,原本他们都可以顺利毕业,但是最后他们谁也没有拿到毕业证书。
大四的第一个学期,刚开学不久,秀秀的姐姐跳楼自杀了,他因此没有读完大学,那是他人生中完全迷失方向的一个时期。而蓝心尽管通过了大学所有课程的测试,却在领取毕业证的当天被告之,毕业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她的某门考试成绩居然被某位老师弄丢了,她跑到院长办公室想和院长说明一下情况,可不可以尽快补发给她,但很不幸的是,她恰好撞上了未婚的院长秘书正“性致勃勃”地坐在已婚院长大腿上调情,院长恼羞成怒地把她轰出办公室,边哄边嚷嚷着,“要领证,明年吧。”
她随手拎起办公室门口的不锈钢垃圾桶就甩了出去,“明年你大爷,人渣!会有一头猪来操死你的。”,办公室的玻璃被她砸了个稀巴烂,从此她再没有进过那个校门。
秀秀有一年的时间,整整一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不知道他姐姐为什么自杀,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后来他听说他姐姐自杀前不久被男朋友甩了,他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找到那个男孩,然后揍死他。但他最终找到的却是那个男孩的骨灰寄存处,他之所以和他姐姐分手,是因为突然查处了绝症,需要花很多钱,他不想给她添麻烦,他很爱她,在他生命的最后,放弃了药物治疗,静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墓地。秀秀一直记得他,工作后挣得第一笔钱,就是为这个男孩买了一块墓地,他替自己的姐姐安葬了男孩的骨灰。
在秀秀22岁的那个夏天,蓝心陪着他,在他姐姐的墓前哭了一个下午。
“如果我姐姐信任我,她不会死,她一定觉得我是个大傻子,我的确是个大傻子,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快乐的女孩,她从小就是个特别快乐的女孩,其实她一直有自杀倾向,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拿着刀对着自己肚子笑着跟我说,如果一刀捅进去,会是什么感觉?你不要救我哦。我一直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我真的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她怎么一点也不考虑妈妈的感受?我恨她!但我更恨我自己,我在恨一个死人。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什么都没有给过她,却在恨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在哪里?我真的不能原谅我自己。”
这是他姐姐过世一年后,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有一个非常坚强的母亲,他母亲很清楚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了,但现在这个儿子也要废了,她带他去寺院,念佛经,为姐姐做超度,后来他们卖了房子,举家搬去西藏,他遇到他的上师,他的上师第一次见到他时,非常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的同情,上师说“你好爱你自己哦”,只有7个字,甚至不是什么咒语,却把他彻底骂醒,他的上师是唯一一个看到他表面的悲伤下有颗放逸之心的人,这令他羞愧难当。他的母亲给了他第一条命,生命,她的姐姐用自己的死亡,把他引上了这条通往内在灵性的路程,而他的上师给了他第二条命,在上师的教导下,他才初次接触到何为命中之事。
两年之后,他回到北京,在一家外贸服装公司打工,用6年的时间,从一个小采购做到华北地区的总经理,重新买了房子,把妈妈接出出租房,直到前不久,他辞去工作,成为“复兴”的老板兼员工,复兴是一家可以喝红酒喝咖啡的裁缝店。他的心境风平浪静,没有谁知道他曾经命运多牟。而他的好朋友蓝心,也不再是那个10年前的疯狂女孩了,她长大了,温柔而随顺,仍然是他最亲密知心的朋友。
现在,秀秀三十岁,却实实在在的认为今生已经过了百年。
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年龄时,他都在回答完问题之后,立刻陷入沉思。他在回想他真正的年龄,带着怀念与感恩。
这个年龄他只告诉过蓝心一次,是在他过三十岁生日的当天,他喝了几杯酒,看起来既悲伤又祥和,然后他突然红着眼睛和蓝心说:“自从我去了西藏以后,我就发现我真正的年龄其实是我姐姐一生的年龄,加上我自己的年龄,再加上我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生命的年龄,我做了一百年的告别,跟他们每一个人告别,才从那个不是秀秀的秀秀变成现在的秀秀。就像他们曾经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是为我今生带来一些至关重要的成为我的讯息,这很无私,是灵魂与灵魂的约定,他们每一个人的出生死亡以及曾经与我偶遇过都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