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试发表)

作者:
月华清影
作品:
612病房 (小说 创作) 第1章 共1章
真相是那些没有被揭穿的谎言,而且你永远猜不到电梯里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1 在我们心理学的研究领域有一条很著名的定理:精神病是少数人的疾病。这条定理从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精神病的本质,它推导的过程如下:精神病患者是指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而所谓“正常”,是大部分人所拥有的那种状态。因此,防止自己成为一名疯子的诀窍就是:千万不要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这也是我进入“精神评估室”之后,感到情况不妙的原因。 院长,书记,以及众多德高望重的院领导们坐成一排,表情肃穆的盯着我。“坐吧,小王。”院长冲着我点了点头,我局促不安的坐在了他们面前的那把椅子上。 这间屋子我非常熟悉。昏暗的阳光从狭小的,装有栅栏的窗口射了进来,屋子里的人影被光线扭曲后,投射在乳黄色的墙壁上,构成一幅诡异的抽象画。香烟跟酚酞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压迫你的感官,暗示你的所在。门外有四名膀大腰圆的警卫正严阵以待。领导们职业的微笑下,隐藏着心理医生们所特有的警觉。 我苦涩的笑了一下。这样的评估会我经历过很多——就在几天以前,我还是他们中的一员,背着阳光,坐在那张深深的长桌后面,享受着品评猎物的优越感。然而今天显然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清晰,除此之外,我觉得没有别的可能。 “院长……”我咽了一下口水,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失望和悔恨:“我是不是疯掉了?我……” 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是啊,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阵容面前,发生了什么还用问么? 人生真是不可预料啊。从我考入这所精神病院,修得学位,到参加实习工作,前后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我接触过无数的,各种症状的疯子,却万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我清楚疯子的不可救药,所以我不会尝试无谓的辩驳或逃避,此时此刻,我只感到了羞愧,我愧对祖国多年来对我的培养。我偏离了理智,失去了正确的思想,我疯了。 领导们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我。逆着光,所有人的面孔在我眼中都只是黑蒙蒙的一片。我想,他们正在观察,在思考,在寂静中体验我的不安,从中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 “院长……”最终,我忍不住寂静,索性直奔主题:“我到底有怎样的症状?究竟有多严重?您直说好了。我会接受诊断结果,也一定会好好配合治疗。” 我感到院长轻轻的出了一口气,甚至感受出他微笑着点了下头。 “小王,你先别难过。今天把你叫来是确实是因为要评估你的心理。但事先声明,我们几个基本上认同你的精神状态还是正常的。”院长顿了下,轻松的说: “所以,笑一笑吧,孩子。你没疯!” “什么!我没发疯!?”我惊喜的叫了起来。巨大的喜悦涌入我的心理,没有买彩票中头奖的人绝对体会不到这种激动! “是的,王同学。”林书记补充道:“你是我们医院多年培养出来的优秀的毕业生,我们信任你,相信你有足够的原则性和正义感来捍卫正确的思想!” 我如释重负长长的出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感激。还好,只要没有发疯,我在他们的眼中就依然还是同志,一切别的什么事都好商量。 “不过,小王,你先坐好。你不要太放松。因为你眼下面临的,是另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我稍稍镇定下来,很快意识到我的麻烦并没有摆脱。显然,如果我的脑袋里不是哪里出了差错,教授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我进行评估。而且,从评估团的阵容来看,这个差错似乎很严重。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作为专业人士,我明白在某些时候,大脑是多么的需要氧气。 “还记得上个月你参与的那次试验么?就是我们的“圣光”计划。” “嗯……不错,我是第一批志愿者。”我一边说着,一边感受到不祥的预感:“可您不是说过,那试验是绝对安全的么?” “这个……”院长有点尴尬的顿了一下:“科学研究么,总会出些差错。但至少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好吧,“圣光”技术并非我们想的那么尽善尽美,但毕竟在系统内的逻辑上已经排除了一切通向“恶”的可能。我想说的是,就算是最后的结果出现误差,也只是用一种正确代替另一种正确……” “我到底怎么样了,您还是直说吧。”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唔~好吧。”院长支吾着,拿起一张纸,带上眼镜,边看便对我说:“对你大脑的测试结果已经出。——在你的脑波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连续点,这说明受未知因素的影响,“终极圣光”没有实现预期功能,在实验过程中,你的记忆被修改了——作为圈里人,我想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我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要是我的记忆真的变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又怎么会知道?!用错误的脑袋得出的结论当然也是错误的!”院长也随着我抬高了嗓音:“不要惊慌!小王,我们最怕的就是你这个反应!在找到补救措施之前,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持镇静!” 我感到脑子里很乱,一阵眩晕之后,无数念头随之涌出——我的记忆被修改了,我的经验不再可靠了,我的部分人格被杀死了——那我他奶奶的又是谁? “对不起,王同学。我们也没料到竟会有这样的结果。” “呃……”我喃喃说道:“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有多少记忆被修改了,修改之前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院长无奈的摇了摇头:““终极圣光”是一套非常复杂的设备,一但出错,它的行为连设计者也无法预测。我们根据你的脑波发现记忆修改的痕迹,但是要查出修改的数量跟内容……暂时做不到。——不过看乐观的一方面,也许被改掉的就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吧。” “好吧……我明白了。”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恨:“那我还能做什么?” “首先,我们要对你的思想进行评估,看看你记忆变化的程度到底有多大,是否会影响你眼下的工作。”院长说:“然后,我建议你阅读自己的档案,重新学习真理部的文献,来更正你思想里一切可能的错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今天开始,当你看到任何与你的经验不符的现象时,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惊慌!” “不要惊慌。”我小声的重复了一遍。 我想,这几个字可以做我今后的座右铭了——尤其当我走出这个房间,随时可能用冷酷的眼神看着一群粉色的沙发从天空飘过,或者是忍受一只章鱼穿着T恤向我打招呼——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跟真的疯掉有什么区别。 在随后的两个小时里面,专家们对我的思想进行了评估。他们询问了我很多问题,所幸我仍然正确无误的记得我们精神病院今年的口号,这也就意味着我仍然胜任自己的工作。实际上,我流畅的答出了所有的问题,也没有陷入精心设计的暗示陷阱。以极佳的成绩通过了评估。 然而,我有多少记忆被修改了仍然是未知数。为了我自己的安全,医院暂时扣下了我的“出入证”。我将无法像以往一样出入一些敏感的场所。而我对此也表示理解。 最终,领导们认可了我的这个新脑袋。院长让我不要背负太多的包袱,继续全力以赴完成我的研究工作。 他们无法换掉我。我所承担的课题对医院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四月的傍晚,踏过红叶纷飞的林荫路,我回到了612病房。 我们疯人院的全称是“阳光精神康复中心”。“612病房”是院领导们心目中最重要的科研项目之一,它所得到的经费仅次于那套“圣光”。 众所周知,疯人院是现代文明社会的重要权利机构。它与监狱,法庭,军队,警察一道,组成了维护社会正义与道德的基石。而伴随着文明的进步,它又迅速超越了其他系统,成为了保卫人类文明理智的首要力量。 “我们的文明因为发达而愈发精致,我们的思想因为接近真理而愈发纯洁。这种精纯必然因为脆弱而易于被污染。所以,我们清除、治愈污染源的工作也越来越紧迫。”当代伟大的人类精神导师,真理教总书记曾经自豪的宣布: “那些遍布神州的,越来越多的疯人院,见证了我们的文明正一步步走向巅峰!” 我们的精神病院有着光荣的历史。它收容过无数疯子,通过治疗,让他们的精神转向正常。这里要指出的是,回顾历史,前面所说的“正常的方向”就像这所疯人院的口号一样,并非总是一成不变。人们都知道,“口号“是一个疯人院的灵魂。从“大跃进,大抽风!”到“敌人不疯狂,就让他灭亡!”;从“让一部分人先疯起来!”到“全国扩招,建设国际一流疯人院!”我们曾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次历史的跨越。然而今天,员工们普遍感到新的口号最为难做。因为大家对“做一名和谐的疯子!”的提法并不十分理解。 记得在不久以前,医院的草坪上死掉了一个病人。大家密密麻麻围着尸体,异常沉默。院长的脸色铁青。 保卫部部长首先跳出来声明:“这个人是自杀!”——因为在一个和谐的医院里,是不可能发生杀人案件的! 他的结论遭到了宣传部部长的严厉批驳。后者坚持死者是死于他杀。他提供的理由类似:在一个如此和谐的环境下,怎么会有人想要自杀? 两位部长争得不可开交,进而大打出手。最后,丧心病狂的保卫部长掐死了宣传部长。而当意识到这是一起杀人案件时,他在悲痛欲绝中自杀了。 事后,院长在两个人的追悼会上开除了二人的院籍,并把那个装死的疯子关了一周禁闭。 因为这件事,人们意识到了疯子们的险恶和放任他们的危险。于是医院开始大举拨款进行精神病的研究,治疗工作。我们得到的经费多得惊人。这要得益于我们以前的那批强大的院友。在上个世纪中后期,暴动的疯子们干掉了警卫,翻越围墙逃出了精神病院。不知道他们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只知道当他们后来衣锦还乡的时候,连院长都要点头哈腰跑前跑后。 这些后来的真理教的军政要人们是我们医院的总后台。他们指示是:想办法把我们所有疯子都医好!在这之前,他们还出钱为我们增加了警卫,加高了围墙。 在无数次的科研探索后,可以治愈一切精神病的终极疗法——伟大的“圣光”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而这一切的研究,很大一部分归功于那所特殊的病房。 四月的傍晚,穿过广场上痴呆的,流口水的病人们,我回到了612病房。 七哥依然在闷闷不乐的望着窗外。他脸色苍白干枯,神情恍惚。目光漫无目的的投向星空,仿佛他所找寻的东西还远在星空之外。旁人可以深切体会到他抑郁的心脏早已厌倦了跳动。 王峰仍然喃喃自语,时而正常,时而发疯。他另外的那个人格已经凝聚成型,有时竟然开始自己同自己对话。 我最后看了眼胖子。一条细细的银链将这位有暴力倾向的妄想症患者拴在床铺上。他闭着眼睛。这个200斤的大家伙每天都被两倍剂量的镇定剂所控制,只保有微弱的意识。他表现的很安静,只有突然间的抽搐会带动钢链,“哗啦”“哗啦“轻轻作响,有时也会听到他梦中恐惧或愤怒的呓语。 我翻出了笔记本和水笔,开始今天的例行记录。 “胖子!”我轻轻的唤他。我所期待的是一个低沉盲目的回应。 突然间,这家伙睁开了双眼。他的一对瞳孔极为鲜明清晰,紧紧锁住我。我吓了一跳,这双眼睛分明显示出了清醒的意识! “你没吃药!”我失声叫道。 “老王!你别激动!听我说!”胖子压低了声音,语速因为焦急而急促:“为了今天,我准备了很久!这是唯一的机会啦!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三个里面,只有你他妈的还有救!我要把你弄醒!我要告诉你真相!” 2 以我个人的经历来看,做一名潜伏在精神病人身边的科研人员并非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尤其是当这几个人都是重症患者时。 当然,这三个病例也正是因为其罕见的典型性而显得十分的珍贵。我们院用了整整三十个一流的好疯子才把他们从兄弟医院换回来——要知道,这些疯子被训练了很久,才学会在开会的时候听从指挥。他们不会发出乖戾刺耳的叫声,而且在需要鼓掌的时候格外卖力。 七哥是一位严重抑郁症患者。抑郁症是当今社会最为普遍的一种精神病,对于患者自己而言,这也是最糟糕的一种精神病。别的疯子会狂妄,会恐惧,会兴奋,会激动,会悲恸。这些强烈的情感无论是否积极,都体现出了患者某种强烈的欲望。即使是生活在最黑暗噩梦中的患者,他的欲望也会在恐惧与痛苦中得到满足。 然而,抑郁者连最微小的欲望也不存在,活着变成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他们情绪低落,厌倦世事,被悲观与绝望所淹没。当没有了希望,他们所剩的理智反而变成对自己最大的折磨。随着症状不断加深,抑郁症患者也渐渐难以沟通教育。这个群体的存在与整个社会欣欣向荣大好的形势格格不入,因而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关起来。 严格的讲,抑郁症同其他的精神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这些患者的理智是正常的,其中的有些人甚至学识渊博,智力超群。抑郁症更像是一种人格的缺陷,谁也不理解,世界这样的美好,为何竟有人会对人生毫无兴趣。更不可思议的是,随着社会发展到历史上最光辉的时代,抑郁症的发病率反而大幅度攀升。 一切源于真理教总书记的一次演说。 那是一次大型群众集会,几百万人挥舞着旗帜,为政府,为真理教,为领袖而欢呼。总书记极富煽动性的语言把会场一次次推向了高潮,整个世界为之而自豪!是啊,今天的人类,终于走出了几万年蒙昧,掌握了最伟大的真理。我们建立了最先进的制度,最强大的国家。科学,教育,文艺,体育前所未有的发达,所有人都变得富有,我们享受着最大的自由,成为国家的主人。所有人都热爱着自己的生活,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人们为生活在一个如此光辉的制度下而激动。当总书记最后一句演讲完成时,全世界都沸腾了! 他微笑着向人们致敬,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会场的某个角落传来:——“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到不幸福?” 这句话被总书记敏感的捕捉到了,激情未尽的他脱口吼道: “如果这个伟大的时代都无法满足你,那么你他妈永远也不会找到幸福!” 据说,这句话出现后,人类社会抑郁症的发病率一夜间提高了20倍。 七哥的珍贵在于他症状的严重。其实比他更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很多,但这些病例我们无法保存下来,因为这些病人都把自己干掉了。 正如前面提到过的,抑郁者的理智并没有什么问题。而对于一个头脑清醒,而又不在意任何痛苦的人而言,阻止他的自杀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有的极品的抑郁症患者甚至会因为懒于呼吸,最终缺氧而死。 而许多年来,七哥却一直活着。这实在是一个奇迹。他也因此曾当选为精神病行业的模范代表。那个时候,记者与闪光灯环绕着他。——“究竟是怎样坚强的信念,支持着你同病魔坚持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 人们期待他说出某段真理教的文献,或是总书记的语录。而七哥却垂着头,脸上流露出无尽的寂寥: “你知道么?在我心里,死亡是才是最愉悦的解脱……” 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七哥为活着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们想知道支持他的那种动力,虽然似乎违背了抑郁症的定律,但某种欲望确实存在。这也许就是解救所有抑郁症患者的一把钥匙。 “想一想吧,小王!”七哥到来的那天,院长曾激动的对我说:“如果左右这些人的寿命都像他一样,能被延长几十年,这该一个是多么伟大的医学福音啊!” 3 在心理医生的那本厚厚的工作守则上,印在第一页的,最重要,最醒目的那一条,就是“千万不要同精神病人辩论。”虽然在理论上我们掌握着真理,但在实践上,我们却有辩论失败的可能。被你的病人所说服,是可以发生在一名心理医生身上最糟糕的事情。 实际上,在精神病院中从事“思想引导员”这一工作的员工本身就是精神病的高发人群,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们的发病率日趋接近100%,以至于医院最终不得不取消这一职位。 看到醒来的胖子,我震惊的难以言表。他,一个极度危险的妄想症患者,用某种未知的手段躲开了药物的控制。他想干什么?他有计划么?这是一场暴动么?他有同伙吗?我第一反应就是按报警按钮,30秒内就会有拎着电棍的巨型保安或医生冲进来,用物理或化学的方法让他回到安全的状态。 我倒退两步,然后转身奔向门边。 “妈的,别叫人来!老王,我求你了,一分钟,我只要一分钟!”胖子看出我到企图,杀猪一样的大叫:“别这样!不要惊慌!” “不要惊慌”——我几乎要触到那个红色的闸门了,这四个字让我犹豫下来。考虑到今天的遭遇,这个词对我而言周折神奇的魔力。 “我没有惊慌,”我对胖子说,用尽量职业的口吻:“需要镇静的是你。胖子,你听我说,你病了,你现在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幻觉。你的想法——无论什么想法——都是错误的。所以放弃你的企图吧,你现在需要几个小药片帮助你……” “好吧……”见我没有继续叫保安,胖子稳住了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急迫,他一字一句的说: “老王,我了解你的现在的处境,我同情你,因为你的脑袋挂掉了。你需要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实……” “……,这是我正跟你说的话!” “你不想听我说?咱俩总有一个掌握着真相,除非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我从没怀疑过!” “废话,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自己,哪怕你是疯子!” “但是是你被锁起来了!” “这并不能当成你正确的证据。听着老王——”胖子严肃的说,看惯了他意识模糊的样子,现在的他精神矍铄仿佛是另一个人:“那些外星怪物的阴谋就要实现了,拯救世界的希望很渺茫,但我们必须拼死一试!” 对于胖子的妄想症,病历上语焉不详。事实上,在我们治疗妄想症的时候,了解病人妄想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他们想的都是错误的。 从记录中以及胖子以往半昏迷是的噫语中可以知道,他认为整个世界在一夜之间被外星人所占领。这种占领是精神上的,外星人利用他们的先进科技控制了人们的脑袋,让人们像黑客帝国一般生活在虚拟的社会中。而他——当然,也包括我以及这所医院里别的病人们——都是洗脑没有成功的那批人类,我们也因此被关在了这所“集中营”里。 这种充满科幻情节的迫害型妄想症很常见,是当前偏执心态与阴谋论盛行带来的后果。但胖子的妄想达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幻视与幻听不分昼夜的控制了他,令他彻底沉浸子一个虚幻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根据我们的理解,在他的感觉器官与大脑之间的某段神经网络上,真实世界的图像与声音被转换,扭曲,以另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被他所认识。与普通患者纯粹头脑中的想象不同,他的世界与其说是虚构的,不如说是被置换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他除了看到的东西跟我们不大一样,其他的跟我们没有什么不同。——这才是最糟糕的。他因此会以理智的姿态试图说服他人。 这种妄想症是真正的无可救药。在他的眼中,洁白芬香的病房是阴暗霉恶的牢狱,和蔼敬业的医生们是奸诈顽固的看守。为疗养而建的精神病院反而成为了关押正常人的集中营,而世界上那些快乐生活着的人们反而是被洗脑过的,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透过病房的窗户,外面明媚晴朗的天空,在他看来也是阴霾无际,充满绝望。 我们同情胖子,我们同情所有那些保持理智的疯子们。他们自以为知道真相,实际上却是些被幻觉控制的可怜虫。不幸的是,他们以同样的理由同情我们。 就在这个下午,六一二病房中。两个人充满怜悯的目光对视着,圣洁的阳光打进来,这场面连耶稣都会动容。当然,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我不会轻易陷入某个虚无主义的陷阱。胖子的妄想症——无论幻视与幻听如何的接近真实,总归不是真实,因而也必将存在漏洞。虽然把他弄成白痴更加省力,但突然之间,我很想找到这些漏洞,说服他——更重要的是,说服我自己——虽然我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好吧。”我和善的对胖子说,同时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然后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是错的。” 4 如果评比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发明创造,“圣光”技术将是当之无愧的No.1。在它的面前,轮子,货币,微积分,相对论什么的都傻的可笑。 长久以来,人们不停地创造新鲜的玩意儿,想让自己过上舒坦,快乐的生活,但一次次被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同时把世界弄得一团糟。他们用了几千年的光阴,孜孜不倦的制造出飞机,电脑,宗教,银行,议会,核电站以及各种畸形的生物,用于证明了自己的傻逼。这个悲哀的故事一直持续到“真理社会”的到来。 “真理社会”这个词来源与“真理教”。在真理教的信奉者们看来,我们的世界中存在着一个先验的,绝对的真理系统,这一系统也包含着和谐的伦理体系与最先进的社会制度。只要我们遵循真理的系统,就能够达到文明的终极形态,获得至高无上的幸福。 他们宣称,这一论断本身也是一条真理——而众所周知,真理是不需要证明的。 “一切来源于真理。”他们自豪的说。 于是,一个完美的社会被建立起来,真理的准则被严格施行,然后所有的人坐待着“幸福”的到来。 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本应在三到五年内达到的目标却迟迟未到。天空与河流越来越脏,破败的街区无人问津,犯罪率居高不下,所有的东西贵的离谱。各种各样的天灾从没有消停过。最糟糕的是,人们日夜不停的辛勤劳动,但挣来的钱却总是不够花。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归咎于可恶的“阶级敌人”的破坏。他们是极少的一小撮人,却又在各个领域内无处不在,处心积虑的与人民为敌。 但无论如何,那时的真理教面临着危机。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它的面前: “应该怎样让那些觉悟低下的人们了解,他们是幸福的?”按照几千年来人们传统的思维,解决方案应当是:给这些人他们想要的东西。水,食物,房子,医疗系统,福利待遇,发展的机会…… 真理教的核心们发现这一解决方案不仅耗力巨大,而且见效缓慢。于是被另一个天才般的新方案取而代之:“我们应当让他们意识到,他们不需要更多的东西,因为他们已经是幸福的!” 作为一个等价的命题,既然同样可以让人类生活在幸福之中,为什么不采用更便宜些的手段呢?这其实是一个“Live the life you love”还是“Love the life you live”的问题。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为可行的方案。围绕着这一思路,学校,报社,电视台,电影公司等等机构被建立起来,大量的“思想导向员”潜入到人民群众中间,帮助他们摆脱苦难折磨,拥抱美好的人生。伴随着科技的日渐发达,这一体系也日趋完善,人类的生活也越来越光明,幸福。 到了今天,正常人对于我们这个社会的认可程度达到了惊人的100%! 然而,真理教并没有满足与这一伟大的成就。 “世界上仍有三分之二的人仍然生活在黑暗中。让他们分享真理与幸福,是真理教至高无上的使命!”真理教主如是说。 这里所说的三分之二的人,就是疯人院的那些疯子们。他们癫狂,抽泣,妄想,怪诞,喜怒无常又心怀叵测。 一次次手段失败后,“圣光”技术终于应运而生。这一技术,将从理论上彻底治愈一切精神失常! 5 我决定揭穿胖子。我觉得我没有理由害怕或是回避这个问题。 “好吧!”我对胖子说:“你说我们是在一座巨大的监狱里面,那请你告诉我,狱卒在那里?你见过没有狱卒的监狱么?” “狱卒?老兄!睁开眼看看,到处都是!”胖子激动的说:“那些异形的走卒们,穿着黑色的袍子,幽灵一般在这坐监狱里游荡。他们有的强壮凶悍,有的瘦小猥琐,有的相貌岸然,更有的看起来敦厚老实,但你能认出他们。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他们微笑着盯着你,说话斯条慢理,满嘴谎言却令你难辨真伪。他们用尽所有的能耐探询你的思想,寻找残存在你大脑深处哪怕一丝的“人性”的痕迹。他们妄图彻底控制你!他们无处不在,这里的每个部门,每个环节,都有人负责死死的盯住——你以为那些他妈的吃喝拉撒睡的部门真的需要好几套班子一同运作么?他们甚至就再你的身边,伪装成你的朋友,你的亲人!妈的,但我能认出来,他们休想骗我!他们毁了世界,毁了人类,毁了我!” 他气愤的想坐起来,却被铁链扯住。他脸涨的通红,最后呛得乱咳嗽。我不发一言看着他,这时候并非劝说的最好机会。 他长长的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曾一度认为,你也是“他们”里的一员。” “哦?我不是?” “你不是。”胖子说:“你跟我一样,也是异形们的囚犯。你比我还要悲惨,你对自己的悲惨一无所知。” “既然这样,”我微笑着说:“你又是怎样发现我不是的?” “你看不到真相,这就是最大的证明。你吃猪食一样的牢饭吃的兴高采烈,你在发霉潮湿的烂褥子上谁的比那两个家伙还香。还有,你觉得哪个玩意儿是什么颜色的?”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病房里特别设置的小型功放音响。“红的。”我老老实实回答。 胖子双手一摊,做出很无奈的表情,仿佛一切已经一目了然。 “行了,你听我说。”我想,我找到症结在哪里了:“胖子,你发现没有,你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全都围绕着一个中心:“迫害”。你觉得有人要毁掉你。知道么?受迫害恰恰是妄想症标志性的特征!设想你我之间真有一个人疯掉了,你不觉的自己更加可疑么?” 胖子瞪圆了眼睛:“老王!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不是在精神病院里,我跟你讨论的也不是精神病!——你的脑袋被外星怪物控制了!” 我无言以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棘手的事情。我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异的梦境,第一次发现证明自己醒着是件这么麻烦的事情。他妈的,如果我现在手里有一片黄药片,一片巴别胺,一切就容易得多!我提醒自己不要着急,真理毕竟来源于人的理性而非感官。 “这样吧,咱们聊聊这间屋子。”我换了个思路:“如果这真是一间监狱,你来指出其中一件属于牢房而不应当属于医院的东西。” 胖子吁了一口气,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一切——所有的东西。这里是个臭烘烘的,糟糕透顶的牢房!”他倦怠的说:“不如你说,那里有什么东西只属于什么狗屁病房。” “监狱里的墙会是雪白的吗?还有,看看你干净的被单,看看整洁光亮的地板……” “不!”他粗暴的打断我:“墙是灰绿的,床单是暗黄的,至于地板……一坨狗屎,谁他妈知道它原来是什么颜色!” 我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这么做是徒劳的。我站起来,把那个红色的小音响拿到手里。“这个东西会出现在监狱里么?我不知道牢狱里面也会播放疗养音乐。” 胖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阵奇怪的表情。他盯着音响,仿佛是盯着一个极为恶心的东西。“你管那玩意儿叫疗养音乐?”他愤愤的说。 “哦?你觉得你听到的时候是什么?” “第一,它不是什么收音机之类的玩意儿,这种丑陋的东西地球上没有,在我看来,灰乎乎,胖嘟嘟的,更像是那些外星人的屁股!”他恶狠狠的说: “第二,从它的屁眼里放出来的也不是音乐,而是一股股恶臭的气体!异性们就是利用这种气体,让人类全都抽疯了!” 我心中闪过一道光:“哈!味道!你没有听到声音,却闻到了味道!对于形状和颜色,我们也许无法争出对错,但如果是味道跟声音的区别,那就好办了!” 我打开了音响,这东西每日里用来播放音乐和广播,对病人们而言是一种疗养。今天正在播的是一首歌曲。伴随着柔美的曲调一个厚实的男中音从音箱中传出: “好好活就是有意义,有意义才能好好活……” 胖子像中了魔症了一样,痛苦的打滚。他拿头撞着床头,用手扇着空气,大声吼着:“臭!臭不可闻!关了它,关了它!我受不了了!” 我怜悯的看着他。“好吧,你说它放出来的仅仅是一股股臭气,那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试试捏住鼻子,看看是否还能“闻”得到?” “这东西放出来的恶气,只有吸进去就会起作用!”胖子一边挣扎一般反对:“我不行了,我要吐了!” “我没闻到任何东西!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种气体会控制人的思想,你为什么会没事?”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要是跟你一样喜欢闻这些臭屁,我也就不会给关在这里了!求你了,老王,给我把它关了吧!” “但是,”我不甘心的说:“这的确是音乐!你可以把手放在音箱上,感受它的震动。” “算了吧,喷出这些气体的时候,那个屁股一直在快活的扭!”胖子几乎都发出哭腔了:“饶了我吧,赶紧把那玩意儿关上!” “左兵哥,右警姑。党疼国爱,做鬼也满足……吱——”我把收音机关上了。胖子仍然一副痛苦反胃状,不停地呵气,仿佛那所谓的臭气还没有散开。我叹了口气,看来他的感官错乱比我想象的严重的多。 “你……你帮忙把窗户打开吧。”胖子说。 “对不起,这里是精神病院,为了保险,所有的窗子都是固定住的。” “呃?”胖子想了想对我说:“老王,我觉得你无法打开窗子,也许有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 “他们不敢给你看真实的世界。”胖子说:“因为怕你从中找到纰漏。” “可笑。如果我像你刚才指出的那样,已经被所谓的“他们”洗脑过。我为什么还会看到什么“纰漏”?” “你的洗脑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失败了,否则你也不会被关到这里来。也许你看到的东西跟他们所期望的不一致。也许你在潜意识里怀疑这一切。想想看吧,地球资源已经被掠夺殆尽,生态系统一片死寂。当你面对你所谓的,无边无际欣欣向荣的大地时,也许某样东西会突然提示你,你看到的其实是一片无尽的废墟,是寂静之城!” “荒唐!荒唐!”我喃喃自语着,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明媚,城市的楼宇勾勒出一片繁华的天际线。天空蔚蓝,绿草成荫。草坪上成群的海豹跟企鹅在玩耍。 我摸了摸窗户,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能想象到这扇窗中的一切仅仅是一副投影。一旦屏幕被打碎,将会露出无尽的黑暗。 我打了个冷战,强迫自己不要想的太远。可恶的胖子,竟然让事情变得对他越来越有利!如果我有一片巴别胺,一片黄药片…… “窗子是真的!窗子外面的世界也是真的!”我恶狠狠的对胖子说:“况且,他们没有必要哪么做,我可以出去,到疯人院外面去。他们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给整个世界布景!” “你可以出去么?”胖子惊讶的问:“你是犯人啊。” “我当然可以出去!我是医生!”我严词道。突然间,我感到有点心虚,我想起了今天下午在评估室里被扣下的“出入证”。 “只是最近几天我的证件出了点问题,不能随意进出精神病院。——但我发誓!我曾经出去过,不久以后也将再次出去。外面的世界从来都是真实的!” “哦”胖子嘲讽撇了撇嘴。“我明白了,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去,只有“现在”不行。总之,世界的样子还只是存在于你记忆中。” 我愤然坐下。一段时间里,我们都陷入思索,谁都没有开口。 6 有人说,理性较差的人更容易成为疯子,这其实是不准确的。对于大部分病人而言,“精神病”更像是一种态度问题。因而即使是聪明的科学家也难免犯这样的错误。 譬如人们研究了很多化石,认为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而有位生物学家却坚持宣称人是由猴子退化而来的。虽然两种理论是建立在同样的证据上,但后者却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与他一起被处理的还有一位宇宙学家——根据他的理论,宇宙从来没有膨胀,只是观察者们一直在缩小。 在这样的例子里,是你做事的动机反映出了你心理的缺陷。譬如一个人要誓死为女生们争取自由裸胸的权利,如果这人是女的,这便是关于权利的斗争,并无不妥。但如果这个人是男性,整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捍卫别人权利的人显然都是疯子。早期“圣光”的设计者们正式没有考虑到这一因素,因而屡屡受挫。 第一代的“圣光”技术很简单,整套的设备只包括一条长凳,一根绳子和七八块转头。他的原理是将正确的理念通过作用与受治疗者的腿部,进而传达到他的大脑,加以固定。然而这一手段毕竟非常的原始,低效。更为致命的是,实验证明它对那些没有腿的精神病患者完全无效。最终,第一代圣光趋于末路。 第二代“圣光”较第一代有了很大的改进。它的意图在于从根本上防范精神病的产生,而不是如何治疗。换句话说,它重在“塑造”而非“改变”。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目标主要针对年轻人,所有的孩子都要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系统中接受多年的训练,在“错误”的理念出现之前令他们对“真理”的认知根深蒂固。这种训练长度法定至少需要九年,对于社会精英分子,甚至要延长至十几至二十几年。 第二代“圣光”的口号是:“树立他们的价值观,在他们有能力自己这么做之前。” 然而,这一技术同样不甚完美。它耗资巨大,时间漫长,却往往因为一点点小的疏忽导致前功尽弃。坏孩子们混迹于优秀生中间,一个个都是抬眼望天,低头使坏的主儿。也不知道哪里除了问题,那些被成功塑造人格的小孩子们,反而无力跟他们竞争社会精英的位置,以至于这个社会的知识界完全被坏分子所占据。最终真理教不得不发动一场为期十年的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一举清理掉受所有的知识分子。 第三代的“圣光”则完全突破了以往的瓶颈,用最新的生物科学结合着计算机技术,对于精神病患者的大脑直接作用,修正扭曲与缺陷,达到治疗的目的。它还在试验阶段,除了一点点小的缺陷,已经具备了了临场实用的功能。人们拭目以待,它将是世界上三分之二精神病患者们的福音! 7 “我有办法了!”我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兴奋的两眼放光:“这一关你肯定过不去!”我冲到自己的桌子前,拉开抽屉,翻出一本《真理之歌》,然后随便翻开交给了胖子。 “来,你读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吧!” 胖子狐疑的接过了书,扫了几眼然后摇摇头说:“不行,我读不出。” “哈!”我得意的宣布:“简单明了,是你妄想症!” “你所患的妄想症,是对现实感官的扭曲。在你的眼中,真实的影像被置换,你会把红色看成灰色,把声音当作味道。然而这些信息都是感性而直观的,因而对于你的大脑而言易于处理。然而文字不同,它们是含有抽象意义的符号,不仅每个有独立的涵义,前后连缀起来也有固定的逻辑次序。同看一副画面不一样,当你阅读文字的时候,你的大脑绝对无法处理如此海量的信息置换——你也许能“认出”一两个字,但很多连字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想象力将无法跟上文字中实际的涵义,因而你看到的必然是一堆乱码!” “胡扯!”胖子愤怒了:“你给我看的本来就是火星人的文字,是一堆乱码!” “但是我却能读出来!” “你被洗脑了,你懂火星文并不奇怪!” 我怜悯的望着他:“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是你自己问题呢?知道奥卡姆剃刀原理吗?对于这个现象,用我的理论解释起来比用你的简单的多,也因此而真实。” “别拿一本火星文来羞辱我!”胖子怒气冲天:“我要是用汉字文写一篇东西,你肯定也会看成乱码,然后指责我乱写一通!你要讲奥卡姆剃刀么?好吧,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奥卡姆说要“剔除一切不必要的假设”,但他没说明这种“不必要”对谁而言!在咱俩中间,互相都认为对方的假设是多余的不必要的!这么争下去有什么意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再找一个人,咱们用投票来决定什么是真相!” 我承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越来越荒唐了,更为可耻的是,我竟然完全无法控制。这也证实了我最一开始提到的那一条“精神病”定理是何等的高明。 “好吧,为了说服你,看来只能投票了。”我苦笑着摇摇头,心中却并不太过沮丧。毕竟胖子的妄想太过离奇,其他两位病人总不至于有跟他一样的妄想内容,真实的天平仍然倾向于我。 “七哥还抑郁着呢,对所谓的真相完全不关心。我们找王峰吧。”胖子说。 “只能如此。”我答应,突然心中冒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你难道认为王峰会赞成你?按你的理论,他也是被所谓的外星人“洗脑”过。” “恩,最早他是完全被幻觉控制了,然而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偷偷的尝试着跟他交流,现在的他已经慢慢唤醒了原有的记忆。” 我愣了一下,这些天来的王峰的病情变化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在下一个瞬间,我冲上去,死死的卡住了胖子的脖子: “我*你妈!”我骂道:“我说丫的精神分裂最近越来越严重了,原来是你在搞鬼!你他妈知不知道治疗一个人格分裂要费多大的劲!?” 8 我把在墙角自言自语的王峰拉了过来。他吊着眼睛,留着口水,一副精力不集中的样子。我很难想象,我们要靠这个家伙来确定世界的真相。 “你好,王峰!”胖子跟他打招呼:“觉得怎么样?” “很好!”他说,“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你现在确定你是清醒的吗?”我问。 “恩,很清醒。”他说,然后补充了一句:“我也很清醒。” 我跟胖子无奈的对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你看,这个收音机是什么颜色的?”我指着问那个音响问。 “红的。”王峰老老实实回答。 “不成,你这是在诱导他!”胖子不满的抗议:“王峰,你看那个屁股一样的东西是什么颜色的?” “灰的。”王峰改口了。这实在是一个没有希望的试验。 “算了,这么说吧!”我直截了当的提议:“投票选择,认为我们是精神病院的疯子的请举手!” 我跟王峰一起举起手来。 “认为我们是被外星人关起来的请举手!”胖子举起手来,然后王峰紧跟着举起他的另一只手。 “一个人只能投一票!”我对王峰吼道。 “我们不是一个人。”王峰异口同声的回答,彻底把问题推到了最复杂的深渊。 我一脚把王峰跟他另一半的人格踢回墙角。 不约而同的,我跟胖子把目光投向了望着窗外,一脸落寞的七哥。 9 相对于其他人,他绝对是个怪胎。 刚生下来时,他一声也不哼。医生拍了几下,还是没动静。于是大家都慌了,以为是个死婴。后来使劲拍,大力拍,把屁股都拍紫了,这小孩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表示出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看法。 后来的事情就更加糟糕了。他从来不主动吱声。有几次,直到妈妈看到他晕倒在摇篮里,才想起来已经两天没给他喂食了。给他喂奶也很麻烦,奶嘴塞到他的嘴里他也懒得吸,必须捏着鼻子往下灌才行。 去医院打预防针的时候,别的小孩还没进门已经哭得天昏地暗了。可是他一声也不吭,只是斜着小眼睛盯着护士,一副爱谁谁的嚣张样子,弄得护士很没面子,于是护士下手特别狠,一针下去几乎扎进了骨头。他皱皱眉头,还是没动静。护士一边咬牙切齿的盯着他,一边握着针管使劲左右摇晃。最终,他脖子一梗,休克了过去,依旧没有哭。 等他长大了,症状依然没有好转。东西飞过来时,从来不躲。狗来咬他也不知道跑。有时候在过马路时突然会停下,看着飞驰而来的大卡车愣神想事情,然后随着一声尖厉的刹车声,他就飞了出去。 爸爸妈妈难过得不行,送他去看医生。医生检查之后说,这孩子没问题,不过是对自己的生命不大珍惜。爹妈顿时哭了,这叫啥没问题啊! 于是爸爸妈妈天天教育他,生命是美好的,未来是幸福的,看到呲牙的大狼狗是不该往前凑的,点完爆竹后是该撒手的…… 他点头称是。但是依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缺乏人类最基本的本能。如果有人用针刺他的眼睛,直到扎进去,他的眼皮也不会眨一下。他不会感到饿,只是根据时间,按点吃饭。无论吃什么都不在乎,吃多少也无所谓。他不会感到疼,也从没感到过难过或害怕。有一次脚踩到了图钉,过了好几年才想起来把它拔下来。总之,他能够活下来,的确是一个奇迹。 在他10岁的那一年,爸爸妈妈领着他出去玩。结果车翻到了山底下。他没有受什么伤,但是爸爸妈妈却都不行了。临死之前,他们拉着孩子的手说,宝贝,答应我们,就当是为了我们,你要好好活下去,学着热爱生活。 他很难过,含着泪答应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孤儿坚持着尽量正常的生活,只是他从心底里还是不明白,热爱生活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总之,因为听爸爸妈妈的话,他才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加入到忙忙碌碌的人流之中,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分子。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茫然失措,无端感到异常郁闷。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能够活着,已经是对上天最大的妥协了。 他盼啊盼啊,盼着时间快点过去。于是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却总是觉得时间太慢。总而言之,他对人生的态度是敷衍的。赶紧过完拉到。 这种敷衍的态度最终激怒了上帝。因为他认为,生命是珍贵的,这种态度是对神的一种蔑视。于是他试着改变他。他操纵命运把他扔到水里,希望看到他忍不住挣扎。只见他冒着泡沉了下去,然后就没动静了。水面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半个小时之后,上帝怒气冲天地把他捞了上来。只见他呛了几口水,悠悠的醒了过来,坐在那里愣神,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上帝召集来了他的天使们,询问该拿这个家伙怎么办。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干脆弄死吧。 只有一个最小的天使说道:这个人没有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欲望,因而也无法体验到人世间的一切快乐与痛苦。这样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因而死亡未必是最好的解脱。应当让他经历过人性中的悲欢离合,如果他依然感到厌倦,再消灭它的灵魂,这才是公平的。 上帝点了点头,好吧,那就交给你了。如果他不能对命运感到珍惜,那就让他感到敬畏。 天使吟唱这曼妙的旋律,一个绚丽的世界在他和她的身边幻化 10 七哥就坐在窗边,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望着窗外。他用这个姿势度过了很多春夏秋冬,任凭脚下的影子慢慢随日月旋转,没有人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就这样像一尊雕塑一般坚守着自己的寂寞。他的痛苦从未减少,也未曾增加。有人说,当一个人的抑郁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扭曲了的精神力将改变时空,进而毁灭宇宙。这一理论并不科学,因为它无法被试验所验证。但呆在七哥的身边,你的的确确会感受到空气变得阴冷凝滞。夏天的病房里从来不用开空调。 “七哥。”我开口之后就后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一个他这样的重度抑郁病患者拉进眼下荒唐的争论中。 “今天的夕阳很漂亮啊。”我看着窗外说。我决定先吸引他谈话的兴趣。我选择从天气入手。我鄙视我自己。 “你肯定也看出那玩意儿有什么不对劲了吧!”胖子在旁边嘟囔。 “我没在看夕阳。” 七哥竟然开口了!从常年沉默的嘴中发出的声音很生涩,陌生,但的的确确是他的声音!我和胖子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那你——在看什么?”我问。 七哥没有在开口。他的眼睛仍然直直的望着天边。 我把脑袋转了一个角度,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我确定,在他的视野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里什么都没有。”胖子吼道:“承认吧!你是在以思考的名义发呆!” “我在等人。”七哥有说出了四个字。这个人真是惜字如金。 “等人的话,似乎应该往下看吧?”我说。我估算了一下,他瞳仁聚焦的位置大约离地面两万英尺。 “我要等的人,长了一双翅膀”七哥淡淡的说。 我心中一阵剧烈的兴奋,激动险些一头晕过去:深度的抑郁症之后,又患上了妄想症,这位病人的身价陡然大增,如果拿来写论文,一定会的大奖!然而,我很快有意识到,这种妄想对于解决眼下对于世界真实性的争论毫无益处。 “完了!”胖子难过的说:“他们把他毁了!他疯了!” “人不能在天上飞?”七哥这时终于回过了头。“这点我很清楚。”他说。 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看清楚七哥的脸,上面的没落与倦怠一览无余。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还真是死了算了。我突然不厚道的想。 “我刚才听了你们俩之间的争论,我也知道你们很想知道我的想法。”他慢慢的说:“我可以给你们讲一个我的故事。你们如果感兴趣,那么无论这个故事怎样的怪诞,请都不要打断我。”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下:“好吧,你讲吧!”王峰也凑了过来。 11 在我讲出有关我自己的一切之前我需要声明,我无法确认我的话是否是真实的。那台机器深深的改变了我脑海中的原有一切,它让我的记忆在一次次的完善之中变得混乱不堪,如同一部剪切错乱的电影,无数的镜头毫无关联的联系在一起,难辨真假。但除了机器之外,更多的影响来自我自己。为了欲望的满足与对现实的逃避,我在这部电影里加入了更多自己的扭曲,令它与真实更加遥远。当我复述一切的时候,没有哪一部分会比别的部分更加真实。这更像是在复述一个梦境,我可以给出许多的细节与体验,却无法让它们连缀起来。 先从我所确知的一件事开始说起把:我不快乐。 关于我的童年,我的记忆里面有许多的版本。在有的版本里,我穿着洁白的衬衫,独自站在濒海的豪宅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硕大的落地窗,照入寂静的客厅,围绕着这座建筑的是更加寂静的宇宙。在另一些版本里,在霓虹灯闪烁的夜晚,昏暗的小巷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的味道,我看不到它们,但能感觉到它们在黑暗中游走,互相捕杀,嚼食彼此的尸体,我躲在垃圾中瑟瑟发抖。还有一些记忆中,我被淹没在城市的人海中。天空与楼宇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我被裹挟在人海中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旅途总是漫长的让人无法忍受。我无法停止,也无法求救,我的声音与我的身体都已经不属于我,我看到所有的人面无表情,他们同这座城市一样,除了一个躯壳,一无所有。我深深的浸没在无尽的绝望中,我的灵魂渴望摆脱自己这副傀儡般的肉体。 我试图寻找人生的价值,但每次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得到的都仅仅是一堆狗屎。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编制在狗屎上的一个谎言,当对你而言,宇宙,生命乃至一切都毫无意义时,你也许会理解我那时的感受:除了死亡,我无法想象世间还会有什么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穿着黑色长袍的牧师找到了我。他说人生总是有意义的,我在黑暗中迷途并不意味着下一个瞬间不存在光明。他说寻找的东西终究会找到,等待的人终究会来。 于是我便遇到了斯嘉丽。在我们相遇的日子,天空突然不再阴霾,久违的阳光劈开云层的缝隙,如圣光一般将我笼罩,令我预感到有不平凡的事情即将发生。斯嘉丽扑闪着雪白的翅膀从云天中飘下,落在我的身边,她笑眼盈盈的望着我,如同望着就别重逢的老朋友,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的美丽,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一直在期待的东西,明白了人生对于我存在的意义——我恋爱了。 每天清晨,她从天空降落,路过的地方鲜花怒放,仙乐悠扬。她飘落到我家那面硕大的玻璃窗前,让死气沉沉的豪宅焕发出生机,窗外辽阔的世界有了灵魂。我的生活也突然有了意义。我愿意在都市中奔波,因为一整日的辛苦换来我们一餐的快乐。城市中一栋栋建筑不在是毫无意义的符号,我同斯嘉丽在一座座地铁站,美术馆,画廊,花店里寻找美好的事物。在我们一同坐车的时候,连漫长的旅途也有了它的意义。即使是在人们互相捕食的黑夜,我也不再恐惧。我撕烂牺牲者的胸膛,吞食他们的血肉,只为了活到另一个与斯嘉丽重逢的明天。 美丽的斯嘉丽就是我的一切,我爱她,我再也无法离开她。用整个世界来交换同她相处哪怕一秒钟的时间,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我从未经历过如此美好的感情,也从未想象过幸福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我记不清我们在一起有多久,因为这段回忆如此美好,即使是一万年也如同一瞬间那么短暂。而这这短暂的美好的情感占据了我的脑海,成为了永恒。 直到有一天,当我同斯嘉丽玩乐了一整天,乘上回家的地铁。我看她累的气喘吁吁,便请求一位孩子让出他的座位,孩子瞪圆了眼睛说:“可是,在你的身边并没有人啊!” 一瞬间,我同斯嘉丽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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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梦快乐酣睡者
2011-12-26 18:51:00 无梦快乐酣睡者 (喵喵喵喵?)

有了小站啦,还能安心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