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雪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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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那几年 (小说 创作) 第1章 共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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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岳文艺出版社
“文良老爷一行在潞河驿门口下马的时候,已经是钟鸣漏尽时了。张目那小子赶紧将他们迎进后院驿馆,偷眼瞅瞅,这位文良老爷气派不凡,就猜他即便不是西佛爷身边的王公贵胄,也得是东暖阁常来常往的亲枝近派。” “文良老爷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小的馆驿,内院倒是一所洞天,不禁夸了一句,里外端详起来。” “张目赶紧说:您老见笑了,您老见笑了。” “我听说张目这小子让文良老爷歇夜,文良老爷拒绝了,说公事当紧,今晚就不歇了,不拘什么取上些酒菜来,随便垫补垫补打个尖就走,紧着要赶路。张目便招呼厨下备饭,上上下下一通忙,工夫不大,荤的素的就摆满了一桌,然后拱手道:您老几位请,夜深露冷,非喝两杯不可,防着感冒风寒。” “张目这小子眼好,文良老爷一行饮酒吃菜时,张目盯着文良老爷的左右长随,俱是紫面长须大汉,威风得紧。不待说,此次盛京之行非同小可,他几人自然规矩守礼,万一出个一差二错,文良老爷必替朝廷家行法,不徇私情。所以文良老爷说什么,几个紫面长须大汉都点头称是,不敢顶撞一句,只顾憨吃。顷刻酒便告干了一壶。厨下的李耳又添上酒来,站在一边伺候,趁这档儿张目去马房看看马喂得如何,文良老爷推开碗筷一傍剔牙时,张目早已料理好鞍屉,将马拴在外院桩上,听候着文良老爷的驱使……” “我还听说,李耳在桌旁小心伺候着,听这几位说:文良老爷这一番确实是急务在身,起身前长随们就要将官衔旗扯起,叫文良老爷拦了,言明对外一概声称去省亲,眼下人荒马乱,西佛爷的密函要是被途中劫了去,非掉脑袋不可。临行,西佛爷也曾说过,此一去盛京,断不可惊动地方,更不兴怠慢,几日内速来回复。其实,文良老爷知道首先不能告知的是皇上那头,这也正是为何他掌灯时分方才出京的原因之所在。他离京之际,西佛爷刚传了一个小班,问他是不是听了戏再走,他哪敢拖延,行了礼就匆匆退了出来。文良老爷不比其他同僚,个个四世公卿,一门科第,而是从七品知县起家,吃粗茶淡饭长大,因一次押粮进京,遇了响马,他舍命维护,得了西佛爷垂青,加赏优恤,才有了金玉锦绣,,怎可不拼了一死,报效西佛爷知遇之恩呢?那些长随显见俱都是文良老爷的心腹人儿,文良老爷与他们道出利害,命他们一路之上非但不可显形,亦且不可露影,小心行事才是,句句是肺腑之言,长随们知道不是闹着玩的,一惊非小,立马都郑重起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连酒都不敢喝了。” “不像话的是,文良老爷一下马,张目就差人去知会驿丞,结果迟迟未到,不知他又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这位姓林的驿丞,打头年断弦后,就迷上的脂粉,尤其是那些残花败柳的小寡妇,姿色端庄、花容月貌的黄花闺女倒懒得招惹。李耳生怕怠慢了文良老爷,自己又拙嘴笨腮,让文良老爷挑了眼就不好了。幸好这时候王品拍马及时赶到,解了李耳的燃眉之急。王品天生有一张好嘴,这是咱们都知道的,饶是你钢炼铁肠,经他上下嘴皮子一碰,也能让你化为绕指柔了,赛似苏秦、张仪。他一进垂花门就说:怪道是今夜星明月朗,敢情有贵客登门啊。叩见过了,文良老爷赏了他几两纹银,连同张目、李耳也一便赏了,借他吉言了。王品望望天又说:俗称,南斗掌生,北斗掌死,您老是南北斗,我们小民的生死大权都在您手心里握着了。把文良老爷说笑了:贫嘴。时候不早,我们也该挪挪窝了。起身就走了。” “驿站本来就是个陪笑脸的差事,跟你我不同,张目、李耳和王品三人鞍前马后地忙碌,而林驿丞却猫在暗地里跟浪蹄子脸偎脸地调笑去,想想,他仨就气不忿。文良老爷走出去横有二十里地了,林驿丞才来。进门先泡茶打坐,倒跟县太爷坐早衙放告一般气派,又吩咐三娘拿来一壶酒、两样菜,小酌一番之后才问:这晚了,你们怎还不歇着?王品便将文良老爷来驿馆打尖的事讲了一遍。驿丞跳起来:为何早不说与我听,现在老爷人呢?王品道:已走多时了。三娘过来问驿丞还续酒不续,驿丞一拂袖道:哪里还有心思饮酒,算了。把个三娘唬得浑身一激灵。这个三娘也算地方上头名伶俐人,烧出菜来,比京城馆子的色香味还地道,还会一手好针线,张目一直中意于她,欲求之,三娘却推三阻四不从,这一笔风花雪月帐只好悬在那里。眼下,他见林驿丞无端迁怒于三娘,不平,就说:我遣人四处寻你,大人常去打牌掷骰、猜枚押宝的地方通通寻遍了,也寻你不到。林驿丞也是心虚,就不再罗唣。张目又催三娘回房歇息,怕她柔弱,经不起夜寒。三娘低头走了,张目瞅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万种妖娆,竟看痴了,林驿丞咳嗽一声,他才收回魂魄。天色这时候确实已晚,便流水似的回房安歇。” “转天,本以为文良老爷那一页已经掀过去了,新一天重打锣鼓另开张,孰想,不到日上三竿,一群神机营就把潞河驿围了,为首的瞪眼质问林驿丞:文良老爷可曾夜里宿在此处?林驿丞赶紧说:连夜上路走了。那为首的顿足道:你怎么不将他留住!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但是,对方是五品京官,而他只是一介掌管草料银的未入流的小小驿丞,惹也惹他不起,只好忍气吞声。” “神机营不信林驿丞,馆驿上下分头去搜查。” “结果查出什么来没有?” “自然是狗咬尿脬一场空,屁也没查出一个。” “为首的那位小子仍旧不死心,一再追问:你知道文良老爷从哪条道走下去的吗?林驿丞用手指了指:沿东边这条官道,快马追下去,一天便可赶上。为首的那小子一声唿哨:上马,速速跟我去追。一干人马纵马追下去,须臾便没了影子。” “林驿丞长舒一口气——潞河驿地处京畿左近,也算的上是个咽喉要地了,上传下达,不可谓不当紧,但是驿馆总究是个迎来送往的行当,随便哪个爷,都可以在这呼风唤雨,眼里夹不住沙子的人断然应不了这个差,好在他一颗心早就灰透了,叼个旱烟袋,剜上一锅子关东叶子,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过,驿馆屋子小,院子大,长廊曲槛钩连,绿萼红香围绕,却有一份情致,最宜养老。林驿丞把衣裳换了,踱出驿馆,街上店铺林立,繁华一片,信步逛去,顺便喝一碗韭菜粥,也不嫌有什么寂寞。” “他想如往日一样喝了粥,就去找百长丢下的一个小寡妇祝氏,那祝氏眉弯两月,花容蛮腰,他最喜得就是那双不及三寸的金莲,迷死人不偿命。听说,祝氏赶庙时叫人将一双绣花鞋偷了去,唯恐丧了廉耻,丢了名节,当街哭起来,林驿丞见她有几分姿色,便动了怜香惜玉的心,叫祝氏坐他的轿回府,而他徒步,一来二去,两人相熟起来,谁知,那祝氏是个许看不许吃的主儿,亲得,抱得,睡不得,急得林驿丞只得朝夕在她左右转悠,他以为一切都不为人知,做得神秘,殊不知,早有人把一切看在眼里。自他潞河上任以来,跟梢的就不曾断过,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统统记录在册,至于何人所派,却无人知晓。幸好林驿丞只在寡妇床头做文章,并不无异心,更不与朝廷为难,所以位子反倒坐个稳当。要说一个驿丞,也不过管着二百来人、百十匹马、几乘骆驼,何必如此兴干动戈?只因为潞河驿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驿馆,进京出京的大小官员必经之处,就是宗室皇亲也常常在此处落脚,马虎不得。他走到哪里总有眼线跟到哪里。在粥铺,林驿丞脱掉官衣,跑堂的端来洗脸水,他拧了一把手巾,擦了擦,又把口漱了,才坐下喝粥。尾随于他的人,也不即不离地装作喝粥。喝了粥,林驿丞会帐起身,那人也跟出粥铺……” “林驿丞道上又拎上一瓶酒,惦记着与祝氏喝个合卺杯,推杯换盏后,谅她一个小女子不胜酒力,乖乖地让他林某人慢橹轻摇,捉她个醉鱼。后面那人见他进了寡妇门,便离开了。林驿丞怕是怎么想都想不透,老佛爷刚打发文良老爷出京,怎会又派锦衣卫追他?祝氏见林驿丞来,沉着脸告诉他,晚间做了一梦,蹊跷得很,让他解上一解。林驿丞让她把梦说来听听,她说她梦见她死鬼丈夫从坟里出来跟她打招呼,林驿丞掐指算算,说周公解梦中云:梦见冢墓上开花是大吉,梦见开棺与死者言谈则主凶。祝氏一听,吓坏了,赶紧轰他出去,扣上门闩,烧香磕头,一天不敢出门。林驿丞正反搧了自己俩嘴巴,怪自己多嘴,可怜一个驿丞孤零零街头流落,路过勾栏曲院,花朵般的女子冲他招手,个个是破瓜年纪,娇得很,他正有火无处发泄,破口便骂:都他娘滚一边子去!勾栏女子也不是好惹的,撒起泼来厉害着呢,于是,两边当街对骂起来……” “他们馆驿中人各有各的去处,比如李耳跟王品吧,俩人志趣相投,拜了把子,最常去的就是戏园子,叫一壶好茶,凳子上铺上狼皮褥子,听天津卫来的班子唱小戏,又都喜欢叫‘满场飞’的那个粉头,专捧她的场,‘满场飞’不光唱得好,扮相也标致,散了戏,还要递上拜帖,到后台跟‘满场飞’寒暄上几句。” “他们两人一个掌着厨下,一个管着槽上,手下都引领着十几号人,也算得上是馆驿中的实权人物。李耳有个外号叫顺风耳,但凡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即便是蚊子打耳边过,也听出个雌雄来。王品则有个外号叫铁嘴儿,想必各位早有领教,伶牙俐齿,死人也能说得活转过来。” 说这一番话者,是三位买卖家的掌柜,都是驿馆左近的邻里,隔三差五他们就去瑶窗轩吃茶闲谈。一个是开花铺的房三爷,一个是开香铺的是蒲先生,另一个是开书铺的黄老板,巧得是,正合所谓的俗中三雅,按古人的说法,花铺是蜜蜂化身,香铺是香麝投胎,而书铺则是蠹鱼转世。序齿算一算,蒲先生长于房三爷两岁,黄老板又比蒲先生长两岁,自然为大。 “几位爷续水不?” 伺候他们的小厮,是伴儿。 这个伴儿,也就十五六,保定人,荒旱年时,父母双亡,孤存一身,流落到此,茶楼老板收留了他。他也图个安饱,手脚很是勤快,招人待见。这三位掌柜只要来,必唤伴儿提壶续水,伴儿也喜欢听他们说话,觉得三位掌柜容止非凡,谈吐风雅,偷鸡摸狗的勾当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透着那么一点不俗,听得这个半大小子痴迷得不行,奉他们为圣贤…… “伴儿,快端些瓜果梨桃来。” “几位爷,稍等稍等。” “这小子倒是伶俐……” 三位掌柜从瑶窗轩出来,相互施礼散去,各自照看铺子去了,一直窃听他们言语的人也会了帐,悄然走开,神不知,鬼不觉。伴儿送他们出来却瞅了个满眼,一心的疑惑,心想:这里的人怎这么喜欢拿听壁角作消遣呀?突然后脑勺挨了一鸡毛掸子:“小子,跟谁相面呢,快做活去!”喝斥他的是茶楼的二掌柜,此人鹰鼻鼠眼,脸上没有四两肉,一看便不是什么善茬子,伴儿一惊,褪褪脖子,赶紧张罗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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