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节选

作者:
康赫
作品:
人类学 (小说 创作) 第3章 共6章
发表于:
《人类学》作家出版社2015年1月
他有什么家当 (第一章) 一张旧课桌,从学院一角拣的。一张曲背曲面黄色胶合板椅子,后背打着一行白漆数字3-302,是从学院附小偷的。布蓝在外头接应,麦弓在院里将椅子扔出围墙。他们当时偷了两张椅子,另一张也在屋里,是直背直面棕色胶合版的,后背无字。一条窄窄的蓝底白圆点垫被,之前已有交待。一条浅蓝色棉被和一条白色毛巾毯,郁利送的。一套常州产星球牌音箱,郁利送的。一条毛巾,上下通用。一块牙膏皮,为把牙膏彻底挤干净,锡皮已经从尾部卷到了顶部。一把美加净牙刷,买牙膏时送的,毛刷已经向四周铺成圆形。一把刮胡刀,布蓝拿它刮过一次阴毛多次腋毛。两只塑料脸盆,一黄一红,黄的是麦弓自己买的,红的是陆翼锋留下的,原本一只黄脸盆上下通用,目前黄脸盆管上半身,红脸盆管下半身。一把三十公分左右的蒙古折叠刀,裸柄,微弯,里侧四个指扣,布蓝从宿舍捡的。一只塑料泡沫箱,垃圾堆里拣的。泡沫箱底部装了语言教材,英德法低中高语法阅读听力。压在它们上面的是另一些书:《诗经》,《荷马》,《楚辞》三本书都遵照柏拉图的理想在封面盖了楷体红字“特价”戳,《赤脚医生手册》,《史记》,《隋唐演义》,《博物志》,《西京杂记》,《牡丹亭》,《殷历谱》,《甲骨文合集》,《安阳》,《伯罗奔尼撒战争》,《十九世纪西方音乐文化史》,《并非冷漠的大自然》,《句法结构》,《福尔摩斯探案》,《螺丝在拧紧》,《驴皮记》,英文小说《The House of The Seven Gables》,《The Tell-Tale Heart》,德文哲学《Also sprach Zarathustra》,法文诗集《LES FLEURS DU MAL》,再上面是一些笔记,有32页打横格软纸面,64页打方格硬纸面,128页带风光插图软塑料面,256页硬塑料空白活页,开本分别是,8开,16开,32开和64开。三支圆珠笔,一支米色刀形帽,宾馆专用,谁送的?一支水晶火箭帽,写不出字来,一支蓝色弹簧帽,弹簧坏了,用纸垫在笔管上,也写不出字来,三支笔的笔帽都已被咬烂。被窝一角还有一本《尼采反对瓦格纳》,主人暂时没留意到。一只半透明蓝色塑料大箱子,里面装了衣服。箱子一角有一只沉甸甸的大鹏金翅鸟挂件,藏银,上系黑色牛皮绳,布蓝送的,四十五块钱,作为麦弓送她那个二十块钱的牦牛骨项链的回赠物。一双桔黄色搭扣皮鞋,严重走形、磨损,一双肮脏的回力球鞋,一双蓝色橡胶人字拖鞋。两把英吉沙小刀,一把白铜孔雀头,十公分左右,可折叠,一把黄铜圆柄,二十公分左右,不可折叠,多年前在主人鞋垫下躲过了乘警的检查。 前房东独眼龙出现在门口,看样子她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又准备搬家啦。”幼儿教师问道。她就是要比秃头善于观察,麦弓心想,连秃房东都还没觉察他要搬。那么说她家那间厨房到现在还空着。麦弓回了她一个微笑,没说话。“你的女朋友呢?”幼儿教师换了更友好的口气,“那个谁啊,噢,布蓝,好久都没见到她了。”麦弓记起她对布蓝的恶劣态度,便铁了心不打算搭理她。他从桌上捡起几本书,随手丢进了纸板箱里。幼儿老师觉察到麦弓有些不太友好。鼻孔里轻哼一声,离开了小院。 老永久牌,一成新,斜依北窗墙头。一次拉完,顶多两次。阿同帮偷的。我俩从校尉胡同走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看,就是它了。”我指着歇在对面古籍书店门前的这辆老爷车说。“破车。”阿同说。“对,破车。这样丢了车的主人就会满心欢喜,马上去买辆新的。” 大汗的后人 (第一章) 塔噶德教授盘腿大坐于正北位上,见妻子玛雅格玛和女儿扎娅领着Joakim和Mirja进了毡包,从喉咙底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唔--。尽管两天前这两位瑞典客人已经去他在城里的公寓拜访过他,这会儿到了他郊外的蒙古包家中,他还是严阵以待,摆足了蒙古包主人应有的威仪和尊严。 扎娅请Joakim和Mirja在毡包西面靠近他父亲那一侧落座,自己也跟着挨着Mirja坐下。她妈妈为两位客人端上事先准备好了的羊肉馅饼、奶茶和俄罗斯伏特加,然后走到东边,坐到了女儿的正对面。 道过谢之后,Joakim用俄语对塔噶德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蒙古。我知道一进蒙古包就有很多规矩,实在对不起,我不太熟悉那些规矩。” “你懂法语吗?”塔噶德向Joakim稍稍牵动了一下身体用俄语问道。 “我懂,”Joakim答道。 塔噶德这时忽然离开小凳,走到Joakim那一侧,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喉咙底下不时发出低低的唔唔声。 “你找什么?”妻子玛雅格玛轻声问道。 塔噶德没有理会妻子,而是径直走到北侧的狮子八腿被桌前,揭开铺被桌的绒毯,从底下翻出一本法文书来,“这个送你,”他将书递给了Joakim。 “《蒙古包里的规矩》,”Joakim接过书,对着封面念出声来,“塔噶德著,啊,你写的!” “不可思议。”米尔娅向同伴凑过身去,轻声叫道。 “唔--”塔噶德缓缓点了两下头,发出一个长长的满足的喉音。 院墙西侧空地上的仨球客 (第二章) 布蓝 经验0,章法乱,力量无。挥拍21次,向宗剑明发球14次,接宗剑明来球8次。球拍共触球3次,全为发球,1次球在身前2米处落地,1次球击边框弹进自己家宿舍小院,1次球被横扫,在一辆过路小车轮胎下报废。发球时球拍未触球到13次,7次挥空,4次球拍飞脱,1次看着落球砸中鼻尖忘了挥拍,1次抢在落球砸中鼻尖前闪到一旁顾不上挥拍。7次发球挥空2次施跺脚功,2次施发力吼,1次施跺脚功加发力吼,1次跺崴了脚,1次发力闪了腰。8次接球尽皆落空,2次冲过了头,2次跑到落球反方向,1次倒退跌了跟斗,1次原地挥拍时滑倒,1次避之不及以手挡球,1次转过身拿屁股挡球。 宗剑明 经验1,章法好,力量虚。挥拍19次。向布蓝发球8次,2次正手位,2次反手位,4次正中间。接布蓝发球0次。向麦弓发球3次,1次挂右下角,1次挂左下角,1次压正中间。捡麦弓回飞球2次,1次身后300米处,1次南侧教工楼6楼。接麦弓发球4次,均未回到球,1次右侧出界,250米外捡球,1次左侧出界,350米外捡球,1次上假定网截球慢半秒,在身后1里地外捡球,1次被击中蛋蛋蹲倒在地。 麦弓 经验0,章法无,力量大。挥拍8次。接宗剑明发球3次,1次打空,2次回飞。向宗剑明发球4次,2次发往其身后100米处,2次对准其蛋蛋,1次发至其身后500米,将其体力耗尽,1次击中其蛋蛋,令其伏地不起。他走上前去。你得走。 宗剑明 什么事儿那么急啊,哥们。再玩会儿再玩会儿。 麦弓 再不走我就打你了。 宗剑明 行行。我走。我走不行吗?布蓝,我先走。这哥们好像看着我不爽。 麦弓 很不爽。 布蓝 宗剑明你别走。凭什么?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宗剑明 得,我还是走人,免得无风起浪,无事生非。拜拜了您呐。 布蓝 麦弓,你他妈给我滚。她扔了拍子急急走回宿舍,他捡起拍子缓缓跟在后头,望了一眼天空,一堆抬头纹。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还你。她猛扯自己脖子上的牛骨项链,几次都没扯断。她跑到窗前,从小桌上拿了剪刀将它剪断。用力一摔,哗啦啦,好清脆,一长串小骨片在水泥地上四散而去,大多滑进了床底下。 街头即景 (第二章) 鸭子 天空下过几滴雨,黄色的灰和雾,有些凉意。一位面孔很宽的女孩,右手握着一把收起的雨伞,左手反搭在髋骨上,挺着两个黑色紧身T恤包裹着的大乳房走在人行道上。她两眼直视前方,走路一探一探,像一只庄严的鸭子,控制着身体的摇摆。她一直不可思议地咬着整个下嘴唇,仿佛执意要关起那后面一堆活跃又混乱的主意。她从一大群腿缝里夹着自行车、等着绿灯亮起的人面前走过,独自来到了马路中央。 怪兽 一位五十来岁戴眼镜的妇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坐垫上套着一只塑料袋,她身体前倾,像一只蛤蟆似地趴着,用力蹬车,大黑点子的白裙呼呼地随风飘动,样子就像一个赛车手。一会儿,她就冲到了别人前面。几乎可以肯定,她是一个驼背。 少女 下午五点,剧烈的西风掀动着亮闪闪的树枝,太阳依然雪亮但已没有什么热度。一位十三四岁的短发少女手里抓着半瓶矿泉水,一颠一颠迎风走在马路牙子。在她边上,一个穿绿色卡其布夹克的男人双手掴在衣兜里眯着眼睛侧身行走,喉咙底下不住发一声声呃呃呃呃的轻咳。少女忽然将手里的半瓶矿泉水抛向天空,然后飞跃向前伸手将它接住。风将她红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紧贴在平平的前胸,又从后背高高地鼓荡出去。空旷的广内大街上空飞翔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大街尽头,一条面团似的乌云挡起了夕阳,从四周溢出一圈耀眼的金光。在它上面,几缕稀薄散乱的白云自北向南急速奔驰。少女沿着广内大街一路扔着矿泉水瓶,将那个男人甩出老远。“别玩儿了,佟雨!”那位穿绿色卡其布夹克的男人甩着一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及肩长发转过头来,冲跑在前面的少女大声喊道。 病人 (第五章) ...一个古老游戏在空荡荡的西街后门每年都要演上一遍她穿着玫瑰红开司米套衫和她妹妹两个肩并肩沿着河边缓缓往桥头走再往西街走去看她奶奶她知道我要是回了家就会看到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去看我外婆漫长的期待之后的偶遇她就站在她奶奶家门口对面她自家的老屋门已经锁了好多年记忆在四周凶猛生长它总是有一副破败的外壳保护着一个鲜艳的躯体在这里她成为唯一她的笑容 她知道它的威力吗在两团红晕两只虎牙的映衬下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此刻我便是它越过时间潮湿的渠沟到了这里我没有镜子去看见我衰老除非我看见她衰老确信她不再是那一个说你回不去了只能一个劲地发抖我在麦田里奔跑脚底下挂满了沉甸甸的湿泥让汹涌的春风掀起的春潮和从麦叶里涌出的阵阵清香将我推送向前看到她远远盛开的笑容在一大片动荡的碧波里宓我冲她大声喊浑身洋溢着勇气麦弓她用平日里见面时招呼的语调送来细细的嗓音隐约好像还有轻脆的笑声隔着十几条田垅我笔直向北跑她迅快地向南走胸部以下的身体淹没在翠绿的麦田下面边走边一点一点互相侧过脸却始终没有靠近因为我被突然降临的巨大的欣喜席卷因为这已经就是一切最初的爱的偶遇看远处一块巨大的云团下面一间孤零零的草舍东一棵西一棵枝桠弯曲的苦楝树 烂番薯她突然大声叫出我的绰号然后挑衅地笑着盯着我仿佛她一时间爱恨交加就想要看一看我仇视她的模样随后一串珍珠般的笑声从她喉咙底下滑出她柔软的唇缝我多想靠近她的脸啊这个念头让再次浑身发动我抱住她吻她抚摸她这是真的吗湿软的泥土麦叶的芬芳她举起苍白的脸一双大眼睛无神地看着我 弗可忘记我弗可忘记我她一遍一遍向我轻声哀求好像末日就在我们面前 不会的不会的我说手贴紧她潮湿的身体噢我是个骗子喜欢在早上喝口啤酒 这是真的吗初春的麦田东一棵西一棵苦楝树十五年前一卷卷白云下面一间孤零零的草舍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用笑容说出忧伤的女孩听见外面一头小野兽的喘息紧贴着幽暗的窗棂就像现在这样激动不宁 那时我还没有抚摸过你亲爱的亲爱的 我的目光穿过乱纷纷起起落落的手和脚清晨课前广播体操在梅东初中泥地操场上寻找她的身影我看到她向我转过头来 她送给我那条雪白的领衬拿钩针钩的应该就是她送的 她和凤说笑着从桥上下来我两脚踮地停了车眼睛盯着凤大声说等一歇到卬屋里朅她目光惊异脸色温柔笑着看看凤又看看我一歇歇还有事体来凤若无其事地回绝道 大我两岁高我一个年级就像是长了我一辈那时我不能相信我能跟她一起玩我没有想过她为何要主动借我这本书直到洛明点破了我的心事那也只是我的心事被他羞辱一通之后就完全收起了她那边如何就更不敢去想了反而因为羞愧有些生她的气向我要得那么急 女吤比男吤年纪大弗好吤母亲说了又说不知道是故意的但确实早早掐断了我思恋的胚芽让我不敢去想我很早以前爱过宓最初的时候总是轻描淡写叫我小死尸定了一个不太好接近的大人基调总是和她父亲舅舅一起打小二和红五眼睛来得个尖算牌来得个准一旦跟我玩牌永远只能是阉猪取卵翻牌比大小 我看到凤大腿深处一圈浅褐色的肌肤从花短裤边上向外蔓在伞一样张开的浅蓝色小方格裙子中间语文老师家的阳台上吃过午饭她抬起腿脸冲着我却在对边上那个人笑着说着什么嗓音沙哑我口干舌燥慌作一团第一次被那个区域诱惑了她不知道我能看见吗看着浑然不觉我一直没有问过她忘了什么时候她的裙摆落下或许我早已被欲望折磨得痛苦不堪转过头去贪婪生长的身体让我们背叛甜蜜的初恋我们无法看到爱的暗流在哪里涌动被新生的欲望切断又在哪里续上我的笔会告诉我你怎么样多么狡滑的问候我在卫校的时候一直都在等你的信她很快回了让我后悔莫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爱情在那块初春的麦田里隔着十几条田垅就已经开始我没有走近她没有拥抱她没有抚摸她一个十岁的男孩从没想过要去触碰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他全身那时已经勇敢的收获装满 她突然来了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宿舍门口我站住宓我就要脱口而出我们都没有叫对方我们已在旧世界将语言耗尽瞬间来到了新世界那些麻木不仁的声音会让它变得污浊我走过去搂住她身体好小可以放在口袋里郁利说那会儿是她一个劲地抖像一只淋了雨的小鸟那样幸亏我走了边上睡袋里的一对恋人呻吟着扭来扭去滚到了我腿边我伸手抓了一下裤裆将它从一侧拉回到中间广场上的坐佛们体臭熏人一个个歪着脖子等着嗽叭里传来新的尖叫将它们扶正我们有的是燃料只是点火的人遇到了一些麻烦或是已经睡着我离开人民广场和几个人一起拦了一辆双排小货车回学校多么奇特学潮里的一片红潮我抱紧她好像遇到了救命恩人她是那么小我的梦中之梦半天没有进去龟头上一小片鲜血我把手在她那里轻轻按了一下手指上一小片鲜血弗可忘记我她又一次轻声说语调平淡多么古怪叫人难过的对称我是个坏人她们都看出来了 我将铁丝往那个粉红色的口子里一点点塞进去出血了每次撒尿都疼得死去活来怎么会想到干这种蠢事是因为那里痒还是哪天忽然翘了起来觉得好奇想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是吧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巴屌会翘了吗真是鬼使神差还算好没有留下后遗症要伤口发炎溃烂说不定还得割掉它掉到了地上捡起来接上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安全了我们轮流躺在新联小学的水泥乒乓球台上猛太阳下底剥着肚脐眼里的一粒粒小黑屎剥到一粒不剩抓一把滚烫的沙子往里灌那次可真的痛得满地打滚以为自己要死了这一路没完没了地折腾过来可真是不容易之后才算是真正摸到了门道开始剥卵子八岁九岁还是十岁翻出长长的包皮不停地剥不停地剥突然一股白呼呼的东西喷了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比那次看到血从里面冒出来还害怕一天到晚身体冒虚汗的少年三两天头走进络麻地里去剥卵子陌生的冲动在一个幼小的身体鸣叫需要一些有力的接触我并非完全无知只是不知道需要由一个又一个女人来解决它的问题唯独没有宓从来没有我的手伸向她那里她的手飞快将它按住向我抬起脸无声地露出那对虎牙没有羞涩没有不快没有不安没有责备没有怜惜没有哀求明亮的眼珠长长的睫毛线条柔和的眼睑上闪动着一小片阴影除了她谁还会有这样的笑容我写下的不是我所看到的 她家老屋东侧那条窄窄的弄堂我手脚撑着两边的墙跳到了人字屋顶我抬头看了一眼狭长的天空想再试一次可那会儿对我已经太窄了介狭吤我说终于还是爬了上去我停在半空低下头去看到她正仰着脸看着我噢阉猪取卵核你教我的第一个牌戏她从来没有碰过我那里我跳下去想着赶紧抱起她我轻轻搂了她一下就放开了有一日子夜头乃来夯打老K我拕得梗麻杆往乃窗门里射进朅结果灯泡射破哉我说嗯夯日子卬爹气啊气煞快真当想拨侬头筋拳敲两记啦她说着哼哼笑出声来我看过侬脚桶里淴浴身高头就穿得一条绿眼色吤短脚裤夯辰光我还要小唻可能是五六岁吤样子我说她低下头去好久都没动我以为她在哭双手捧起她的脸来那个笑容 她和她妹妹在那头洗菜我不时顺着自己的钓鱼杆越过河面看她抬起头来朝我笑了她妹妹上岸了她还蹲在踏道埠头低着头拿手掌舀水慢慢洗着石板终于她上去了走到半坡忽然转过身来冲我说寿头归来哉呢侬好朅看看伊哦我不知如何回答寿头变成了大胖子口音也完全变了一张圆滚滚的肉脸上架了副白乎乎的高度近视镜忘了说了些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和十五年前那个瘦高个鹅蛋脸的寿头半点关系都没有宓很快也到了我来卬舅舅里拕啊她说挪我俩祖上来自不同的地方口音不一样我来挪两瓶啤酒她说我明朝走我说她神情惊诧脸有点红了忘了与寿头敷衍侬介快就要走哉一个人学校里庉庉有何味道再过两日再朅要么她轻声说嗓音有些颤再多庉两日朅多陪陪乃母嬷几乎是在哀求了我没有答应她不然我心情会变得更糟 人群中的两个人 (第九章) 烤肉摊前站着一个小男孩,一头肮脏的长发像刺猬一样向四面竖起。一件皱巴巴的格子呢大翻领西服,袖子盖住了整只手掌。他神情专注,长时间一动不动站着,听任一簇簇火星夹着青烟在他小小的面孔前面飞卷,听任人群在他身后大声喊叫互相挤搡。他那样足足站了有十来分钟,才离开了烤肉摊。他走到一个就着啤酒啃肉串的外国人面前,仰起脸眼巴巴地看着对方。那个人迟疑片刻,将手里的半罐啤酒送给了他。“不会喝,”男孩轻声说,没有伸手去接。那人便将啤酒罐径直塞进了他怀里。小男孩手里捧着啤酒没有动弹,似乎他只是奉命替人照看这半罐啤酒。过了许久,他将鼻子凑到罐口,小心翼翼地嗅了一下,离开了那个外国人。他端着半罐啤酒在东一堆西一堆的人群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来到了对面那家小杂货店前。他弯下身去把啤酒罐摆到水泥台阶上,然后走进了拥挤的杂货店里。他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棒棒糖前面,先是拔出了一支蓝纸包的,拿在手上转动着来回看,又插了回去,随即拔出边上一支红纸包的,再次缓缓转动细致看了,剥开半边纸包,整个人像一截僵直的小木头似地一动不动盯着它。终于,他单手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一毛纸币,在玻璃柜台上生生地把它摊开,交给了店主。就在他伸出舌头打算舔棒棒糖的时候,边上忽然出现一位小个子男人,穿一件深色的西服,看着还算体面干净。他抓住小男孩,拉到一边,跟他说了一通什么之后,塞给他一张一块钱,然后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仿佛是要给他行动的力量。男孩将棒棒糖窸窸窣窣重新包好,下巴紧紧抵住胸口,定神盯着自己将棒棒糖在西服的外贴袋里放妥,这才拿着那人给的一块钱,走到烤羊肉摊前,对戴八角帽的摊主举出中指和食指,口齿清晰地说:“买两个羊肉串。”那个小个子男人这时若无其事地游荡到了另一边。小男孩终于拿到了两个烤肉串。他将它们平举在自己胸前,低着脑袋,边走边盯着它们看,不时抽动一下鼻翼。他走到那个小个子男人刚才站立的地方,见对方不在了,注意力便很快又被手上那两个肉串吸引了过去。终于,他伸出舌头在其中一个肉串上面舔了一下。就在这时,那个小个子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从墙角走到他身后,晃动手臂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小男孩仰起脸来,将那两个肉串递给了对方。小个子男人从他手上抽走其中一个,向他点了一下头,让他吃剩下那个肉串。现在,他俩看上去轻松又自由,像周围其它人一样边嚼着肉串,边从容不迫地东张西望,偶尔轻声交谈几句。麦弓面露微笑抬起头来,高高的白杨树梢后面,一道雪亮的残月斜挂在幽暗的天空。茂密树叶随着一阵阵凉风飞快地转动,发出悦耳的磨擦声。紧挨着粗壮的树根,一个穿长袖格子T恤的白发老头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卷缩在一只破烂的红布面沙发里。 五点至九点的晨光 (第九章) 白色的桌布。枣花。一二三四五六。浅绿色的五角星,旋转着飘落。黄色的花蕊。从现在开始结果,直到,去年,天哪,十一月的小阳春,夜晚的狂风带走了稀少的落叶。清晨,噢那时的太阳走得多么低,从东南到西南,而不是从东北到西北,线路又是多么短,它暖融融的金爪子早早伸进屋里,落在耀眼的书页上。右手,拖着笔尖在纸面上沙沙移动。它的脚步缓缓挪动,盖住我的半身。噢你的温柔能击败一切。当,一头栽进书里。头发很快就变烫。的的咚,枣子打在屋瓦上,嘀里笃落一路往下滚。先落枣,再掉叶,还是还是,在腐烂的枣泥的甜香中,就在这里,北方的冬天显示过它的威力。抬起头,那时没有绿色,满眼弯弯勾勾结满芽苞的黑枝条,像一群惊呆的小蝙蝠。一道红色的暮光,落在东坡上的围墙一角,借着西厢房屋脊的支点,慢慢抬高。你在这里回忆,不同于在别处。你受惠于光与物的指点,直到它们被推翻,埋没,它们筑就的这里消散。没有这里就没有这里的光。那些附着在这里之上的记忆,钻石一样闪烁的精灵,在虚无中飘荡,靠着互相映照维持着生机,逐渐面容模糊,直至一一熄灭。落在此处的光,照亮着他物。现在,你还可以,夏天说着冬天,确信无疑,就在这里,怨恨了追随严冬的脚步。在东四十条街头漫步的风雅女士,一身白衣,在如何回忆?“你都没有帮我,连晚报也不替我买一张。我永远都会记住。”这真是太痛苦了。在东四十条街头漫步的风雅女士,在一个个下午时分,盼着一头扎进招聘栏里,现在她要永远记住:我,没有替她买过晚报。我替她买过晚报,盼着她早点离去。她记住了另外一个事实,是不是就想要留下?可怜的男人,他只想要证据,忘了自己应当是一个仆人,一个人之徒。他要看见,他身体触须的最远端侵占着她的每个角落。他想要在记忆之光中继续看见,他侵占过她的每个角落。我此时看见他想我在此时看见的,一个冰凉的图景,而不是证据。他无法站在我这里,无法感受我的悔恨。可是她呢,为什么也要看见,跟我一样急切?“你塞进去几个啊。”她手抓着床沿惘然看着我,仿佛看见我的脸就能看到下面发生的一切。“四个,”我说,将手掌往上顶。“四个都进去了?我要看看。让我看看。”她喘着气,努力弯起脊背和脖子。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她就想看见自己的破碎的样子吗?你,屠夫,撕烂了我。你我都亲眼目睹了你情我愿的这一刻。不论你在哪里,不论这里是否消散成虚无,它是不灭的。老天哪,是她,从她没有看到的那一刻看到了我这一刻。我把每一寸肌肤都送给你,一一刻上你的名字,让它们全部成为你的,并永远跟随你。无论你到了哪里,你将都是一个拾荒者,把那些属于你的我的碎片一片片捡起,掉落,捡起,掉落,却找不到一样东西能把它们重新粘合在一起。噢唷唷她把它变成了一道诅咒。“要是离开了你,我就再也不想对任何人负责了,”她说。多么准确有力的打击。因为我,她不仅将在我这里破碎,也将在别处破碎。“他们把我带到一个空屋子,就开始轮流地进来,”她轻轻地说,“后来他们就一起进来。从后面,从前面,嘴里一个,下面两个,手上两个。嗯,哼哼,那时也没有多想,就觉得太满太过瘾了。”“噢噢噢噢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我痛苦地叫起来。“哈哈哈,是假的。哈哈哈哈,你被我骗了。谁让你老逼着我说以前的事情。”她大笑起来。“‘喜欢你从背后抱着我的感觉’,”她唱道,然后又笑着说,“这歌词可真下流。”那个九龙人从后面将手伸到她的泳衣里面。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滚动。“他扯开我的泳衣,想从后面进来,”她说,“我就没让他进去。”他拉着我往渡假村跑。“我们做得不太顺利。我忽然没兴致了,只是还有点晕晕乎乎,他就进去了。我就有些生气,好像我就由着他似的,不过也没有阻止他。”她轻声说。“你怎么会去他房间呢?”我说。“他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嫖客。挺有魅力的一个小伙子,很优雅,我当时确实是太无聊了。”我把手从她脖子下面抽出来,滚向一边。“你要了他的钱吗?”我笑着问她。“什么?你说什么?你滚开!”她骂道。我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真恶心,”她说,“你走开,别跟妓女在一起。”李野每月从日本给她寄三百。“不能一下子给女人太多钱,得让她们时不时得向男人要钱,否则她们就不听话,李野经常这样说,”她说,“他每次来信都逼我,又不直说。你们男的都这样,装作很大度的样子,无非是要套我们的过去。知道了又计较得不行。”“你的数目也太大了,而且,完全毫无道理,”我说。“空虚啊,”她说,“空虚。你不也一样吗?”她说,“我离开第一个朋友时觉得很没意思,那时很想放纵一下。”她停了下来,点上烟,很久没说话。“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吗?”她吐了口烟,干巴巴地请求道。很好。烟。多么凉爽的清晨。那么她回国了?你好。漫步在东西十条街头的风雅女士。“我现在选择的余地比较多,”她漫不经心地说,然后又装作不好意思,笑了,在快到团校门口的林荫道上。她是想我留在她那里?也许。好像是那样的。肯定是的。她习惯以挑衅求欢。“你还想来吗?”她躺在里面的床上,眯着眼睛问道,不再像以前搔首弄姿。脑袋掉向一边,再次嘀咕道:“想来吗?”她还在低咕。“现在吗?”我问道。“是啊。不过随便你,”她说。“好吧,”我说,“都有好长时间没有想到这事了,好像突然没有需要了。”“对啊我也一样。我工作一个多月,每天只是想睡觉,一点性欲都没有。我恐怕都已经不习惯做爱了,”她睁开眼睛笑着说。“那我们还来吗?”我问她。“嗯,试试吧。要是没意思就随时停下来不做呗,”她说着脱下一件外套,然后停了下来,双手抱胸,望着窗外,“你这儿太冷了。你就打算这么过一个冬天吗?”多么熟悉的表情。不满和愤怒。它们多么明确。这下好了,它刚刚抬起头来,又缩了回去,带着的厌倦。厌倦是不可以的。你永远可以在这种时候跟自己过不去,说,我其实并不需要,并不需要,并不需要。我可以一个人再等等再等等。我可以不要。厌倦是不可以的。不可以不可以空洞的不可以不能让你的手指变得僵硬冰冷。在夏天,冰,成了一个诱人的名词。你无法在夏天回忆冬天。我现在需要你,每时每刻,这是可以说的,可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走向东四十条,然后又走向了哪里。白色的紧身弹力T恤下面露着一截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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