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电影与东映黑帮电影

浅草（北野武年轻时期生活的东京街区）时代的北野武就很喜欢东映的黑帮电影，井上雅义曾在文章中提及北野武看《山口组三代目》（1973）时感动得大哭的逸事。但当他自己开始拍摄黑帮电影时，却将东映黑帮电影的条条框框全都反了过来。
“特许专卖”的转变
　　“周围基本上都是黑社会，都是比我们大的叔叔辈的，像老爹的兄弟啊。老爹不也纹身了么，说是个制漆匠人，但做的事跟黑社会没啥区别。”（《宝岛30》1993年6月号）“我家住在足利区，想要从这里走出去并在社会上有所作为的办法，要么你就学门手艺，要么就做个黑社会。基本就是这么回事儿。”（《文艺春秋》1996年11月号）
　　如此这般诉说个人成长史的北野武，起初将黑帮故事变成相声的包袱，然后作为演员扮演黑帮分子，最终拍摄了多部以黑帮人物为主人公的电影。在他的相声作品中有过一个黑帮成员打街边棒球因小指被切而无法打赢比赛的段子，在包括最新作品《龙三和他的七个手下》在内的北野武电影中经常被使用。
　　在北野武出演的黑帮角色中，最令人难忘的是在TBS台的剧集《美空云雀物语》（1989）中饰演山口组第三代大佬田冈一雄，以及在电影《不要滑稽杂志》（1985）中饰演刺杀丰田商事会长的黑帮分子。做导演以后，北野武在电影《凶暴的男人》（1989）、《3-4x10月》（1990）、《奏鸣曲》（1993）、《花火》（1998）等片中继续将黑帮成员或刑警作为电影的主人公。乐于将这两类人作为主人公，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具有毫不留情地攻击他人的属性吧。
                
                
　　同一时期，日本黑帮电影逐渐向“V电影”（东映品牌，现泛指不在院线放映的出租录像带）转化，东映虽然继续制作了以女性为主人公的《极道之妻》（1986）系列，以及由后藤滋制作的复古格调的任侠电影，但在1990年代后期，随着北野武逐渐成为“世界的北野”，东映的黑帮电影却向着与北野武相反的方向衰落。评论家们也将北野武的从《凶暴的男人》到《极恶非道2》（2012）的共八部电影选入《电影旬报》历年的年度十佳，进而大加赞赏，而对同时期的东映作品则只字未提。秉持着大众电影架构以及创作手法的东映黑帮电影逐渐被大众所嫌弃，而无视这种手法的北野武电影尽管也不大被观众待见，却依然成为1990年代批评家评论的焦点。
　　近年来，北野武相继拍摄了由吉利米•托马斯制作的《大佬》（2001），与华纳合作的《极恶非道》（2010）、《极恶非道2》，以及最新作品《龙三和他的七个手下》等黑帮题材电影，而V电影以至东映黑帮电影却早已偃旗息鼓。《极恶非道2》甚至成为日本黑帮电影时隔多年后的头等卖座电影，也标志着北野武取代东映，成为黑帮电影的“特许专卖”者。
                
                
“综合格斗技”与“花式摔跤”
　　浅草（北野武年轻时期生活的东京街区）时代的北野武就很喜欢东映的黑帮电影，井上雅义曾在文章中提及北野武看《山口组三代目》（1973）时感动得大哭的逸事。但当他自己开始拍摄黑帮电影时，却将东映黑帮电影的条条框框全都反了过来。
　　首先就是不给暴力找正当的理由。在《极恶非道》中，大佬巧舌如簧、毫无信用可言的举动，逐渐演变成所有流血事件的导火索，但最终他竟然肃清了自己一手栽培的手下。在《极恶非道2》中，由小日向文世饰演的对付暴力团的刑警与关东山王会、关西花菱会两个黑道组织都有关联。他在山王会的内部争斗中煽风点火，可这么做是想让这个组织加速毁灭还是仅仅为了使自己升迁，电影对于他的内心刻画显得有些模棱两可。（这一点可以对照东映《无仁义战争》系列电影[1973—1974]对金子信雄，以及《北陆代理战争》[1977]对松方弘树的富有谋略、意味清晰的描绘。）
　　北野武的电影并不像东映黑帮电影一样专注于暴力因果，而是仅凭一点稍带恶意的行为即可推动故事的发展。正如北野武所说：“刚看到电影的开头就能想到最后以一通乱斗了事，这样的设计我并不喜欢。”因此北野武不愿意描绘东映黑帮电影中最常见的“瞬间爆发”的打斗场面。虽然北野武承认“所谓的暴力题材电影，主人公没办法不遇到坏事”，但有时主人公即便受到伤害也不让其复仇成功。例如在《极恶非道2》的最后，被关西组织出卖、手下被杀的北野武去为手下守灵，路上遇到曾经的后辈、刑警小日向文世，他接过小日向递过来的手枪，极其突兀地射杀了小日向。电影也骤然结束。而在北野武射杀小日向的过程中，电影没有表现出任何宣泄的情绪。北野武不愿意去表现弱者雪耻的场面，也许是因为在他的内心中，原本就有着“挨打的人就应该保持挨打状态”这样极为理智且充满宿命的认识。
                
                
　　长于描绘人的无力感以及事物混乱状态的北野武电影，大都不是以一个完整的形态结束的。但也有例外，这就是以打斗收尾的最新作品《龙三和他的七个手下》。电影中，伙伴被小地痞杀害的龙三率领一众老人家突然爆发并一雪前耻，但这样的处理并没有使观众产生心理上的畅快感。因为将尸体朝盾牌猛击且被损毁的场面并不使人愉悦，而在同一场景里，还能看到日本传统相声开场前的开场乐“看看能”，这样我们大概也能一窥北野武的修养与残酷，以及绝不让观众有任何感动的恶作剧趣味。
　　北野武把自己的电影比作“综合格斗技”，而把以前的电影比作“花式摔跤”。在北野武看来，东映的黑帮电影虽然娱乐但却很虚假，所以是花式摔跤。但《民暴的帝王》（1993）、《东云楼•女之乱》（1994）等1990年代的东映电影，尤其是关本郁夫的电影是需要认真加以评述的。这么说是因为1990年代是继1970年代之后黑帮电影的第二个黄金时代，它的到来正是北野武的“综合格斗技”与深作欣二、关本郁夫等的“花式摔跤”碰撞之后火花四溅的产物。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