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久寺的秋天 (试发表)

作者:
尼佬
作品:
喜马拉雅:山在山的又一边 (散文 创作) 第1章 共8章
我坐在洛桑家围墙旁的石堆上,打开《藏史明镜》,翻到昨天那页,藏玛王子正在拉萨河边泣别僧众和大臣。 这莫须有的流放啊 就此别过吧 我心意已决 请放开船绳 洛桑摇摇晃晃饶到我旁边,念书上那些藏文注释,嘻嘻笑,指着“卫松”(朗达玛的王子)说:“啊,这个汉文发音几乎跟后面的藏文一模一样”。 他是个缺乏气势的男孩,卷发下的圆脸白惨惨的,跟好像乱成一团的身子相依为命,要是丢去克什米尔的街巷里,一定会被比他小的十几岁的男孩们欺负,丢去遥远东边的康巴集市,想想都觉得惨。 他也不常出门,偶尔从家里小卖部跨出来,秋天的阳光打在身上,不知道为何会让他诺诺地有了一种无法应付的感觉,踌躇两步又缩回商店,留他奶奶睁着眼睛从九点到六点看太阳每天值班。妈妈进进出出,掌管着他和奶奶的动作与情绪。 小卖部里阴冷,墙壁斑驳,像是马房改造的。也没什么可买,我买光了他的全部可口可乐库存,三瓶。 他全家都认识我了,父亲,母亲和奶奶。甚至,我怀疑全镇都认识我。我已经在这个小镇等候了两天,无论西去浪卡子和江孜,还是东去措美和泽当,都没有拦到任何车。 洛桑家刚好在公里三岔口,西去、东去和上山顶卡久寺的车都会从这儿经过。我就把洛桑家的石头和凳子当成基地,喝可乐,看书,玩手机。不耐烦的时候,上个厕所,或者去镇政府旁边溜达,然后远远就看见,从寺院下来的车绝尘而去。 他家里开了旅馆,我去看过房间,甚至跟他妈妈表态过要来住,最后还是没去住。因为有个北方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上身像九十年代的干部,下身是棉裤——不知道冷在哪里,十月初,3100米海拔的南方峡谷里,太阳随随便便就怒起烧热。他抬着保温水壶进进出出,偶尔两句话,听不出陕西还是甘肃,像秦腔飘着说戏。 我不想卧谈,还是上坡五十米,去镇上唯一有私人浴室的寺院宾馆住。窗口对着边防部队的院子,路口也是他们的院子。这个被称为“镇”的地方恐怕只有一百人,又有一半是兵哥儿。我两天站街拦车,总要目送他们在两百米的街道来回七八次。到餐馆里歇,也是这群血气方刚在吃烤串,刷餐馆的WiFi。 二十多公里外就是不丹。但连接这里去西藏腹地的道路,左右都是峡谷和山腰上的土路,一不小心就被大车压得坑坑洼洼。 “旁边是不丹啊,完全没当回事。要是印度,早就是油路了”。呆了十二年的乐山饭店老板娘趴在躺椅上跟我说。 她炒的白菜特别出色,不是一般餐厅的猛火乱铲,也不是主妇味,甜津津的,有小心思的女人味。和她在一起的四川男人来了五年,实实的壮,稳稳地端上一盘土豆丝,面对面吃着,认真地跟我警告不要一个人走路防止藏地忽然而至的野狗。像老夫老妻,完全不介意她的双颊已经像当地人。 扒完白菜和猪耳朵。我穿过几排藏房,去转宾馆旁边的昆廷寺。它是松赞干布为了镇压作恶蕃域的女魔所建的十二寺之一,洛扎压的是女魔的左肘关节。千年过去,只剩下一间藏房和一个“拉康”的地名,拉康,即是神殿。
吐蕃镇魔图,最右下即是洛扎昆廷寺
吐蕃镇魔图,最右下即是洛扎昆廷寺
今天镇魔的神殿,已是拉康头上的,建在群山之巅如莲花宝座,俯瞰蕃域和不丹的卡久寺。我从森林中徒步下来时,花了两个半小时。 赞普赤热巴巾(公元817年即位)流放他一心向佛的兄长藏玛王子去门域时(即喜马拉雅山东南侧,门巴居住的野蛮山区),一定没有想到,这会成为唱词中吐蕃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藏玛王子在经过洛扎的峡谷河流时,被拉萨宫廷的奸臣遣人下毒害死。远在拉萨,他放弃王位的受益者,他的兄弟赤热巴巾在酒醉时,被大臣扭转脖子而亡。五代赞普的“非常幸福明君时代”结束了。 从此以后 蕃域庶民的福祉 如即将燃尽的油灯黯淡下去 赞普的权势 如冬日的溪水般行将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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