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搭车,光明之城 (试发表)

作者:
尼佬
作品:
喜马拉雅:山在山的又一边 (散文 创作) 第3章 共8章
洛扎到色乡每天有一辆小班车。到拉康和卡久寺的班车却已经停摆很久。我花一天时间搭了一辆摩托车和一辆货车来到拉康,徒步上下山后,然后发现很难拦到车回去了。 不是完全没有游人,两天也是遇见了誓言要走遍这落差有两三千米的喜马拉雅裂谷的两车人,可惜都已坐满。包车没有合适车辆,何况到浪卡子一百八十公里开价一千六百元,很难接受。 抵达拉康的第三天清晨,我跟洛桑的小卖部买了包饼干,继续路口坐等,每辆车都拦,当九点钟太阳从山顶漏到峡谷的时候,终于有了运气,一辆去拉萨的皮卡停了下来,司机听我说了情况,略想三秒,让我上了车。 我赶紧钻上车,甚至都来不及跟洛桑挥手再见。司机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我们其实很少搭人”他用四川话说。“上次从色乡搭了一对小年轻过来,一路都不说话”。 “现在年轻人都耍个性,搞不懂”我立刻换了云南话回他,像野鸡跟走地鸡比赛打鸣。 车从谷底攀爬,拐弯处大车铿铿地要冲过来,于是停在悬崖上。他要点烟,我赶紧摸出兜里的玉溪烟,有点不好意思的敬上去:“搞球不懂是不是真烟,在村里买的”。 他倒是笑。“撇烟好烟我倒是都抽得”。分我一支云烟,我们点着,撒尿直下五百米。看悬崖下的拉康,已被黄叶遮住,在荒芜的褶皱中,像是不敢判断正邪的一场面壁。 我才看到他的正脸,原来已经有对面雪山下崖石般的痕迹。 “来西藏多少年?,有十多年了吧,你前天在寺里住的宾馆,就是我的工程,我儿子儿媳也在帮我。这里什么也没有,我必须得去拉萨建材市场买一些回来”上上下下中的坑坑洼洼,他专注地开着车,嘴里叼着烟,一边和我聊天。 可是其实不只十多年。“想起我第一次来西藏,那是1987年,还年轻,没成家,我们在拉萨过冬,晚上打牌,早上十点太阳出来才起床,真快活啊,尤其是在大年二十九时终于拿到了所有工钱和奖金”。 他在两年前终于自己做了老板。从盖房子到装修全部能搞定,从日喀则到洛扎,哪里有事情,就去哪里,西藏肯定是跑不完的。“那么大,而且我对当游客也没有兴趣,有一天终于空了,转转布达拉宫,去了博物馆后我就烦了。还是忙我的事情去”。 我说我在昆明做出版社编辑,他点头,开始分类:“现在来西藏旅游的,自驾的都是自己做老板,你们这样可能单位还行的,一年有十来万的,就坐飞机坐车过来”。 我笑,点头称是。又给他点烟,他不停抽,我礼貌跟着,很快我们的两包烟已经去了一半。 “你那么多年在这里,身体还行吧?”我认真问。 他不响,我们正从山上冲去峡谷河流的身旁。一分钟后闷闷地说:“还是有影响”。继续又点上一支烟,冲上已经远远可见的柏油路。 抵达县城已经快三点,他去帮一个四川老乡解决ATM机安装的工程难题,我买了包烟在餐馆等他,结果他把在县城办事的卡久寺的主任喇嘛和会计也带了过来,问我点什么菜,我说干煸肥肠,清炒菠菜,他满意点头,又给两位僧人要了一份土豆烧牦牛肉,食罢我赶紧付钱,作别僧人,和他继续翻山越岭。

洛扎出去要翻过一座五千多米的山口,南边是七千米的库拉岗日雪山,北边是将近五千米的普旁雍措。皮卡车上坡有点费劲,被一辆又一辆车陆续超过,他不服气,又无可奈何地笑,跟我说:“哎,说起来,藏族真是有两种超不过的天赋”。 “哪两种?” “一是唱歌,二是开车”。他专心看着九曲十八弯的上坡路,叹气。“随便一学,什么大江大峡大山也不怕”。 “我喜欢听他们唱歌,差不多十天半个月我都会在工地买点啤酒花生水果什么的请工人和附近的来,喝一点酒嘛就唱起来,那真是好听,汉人根本唱不来”。 我们翻过了垭口,在蓝胜海洋的普旁雍措飞驰而过,太阳遥遥地要下去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拿出烟点给他。 “你一天起码两包吧?” “何止,三包以上,嘴巴习惯了要含着东西”。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突然像长辈了。我停了停,还是说了陌生人好像不该说的话:“为了身体还是争取戒了吧”。 在光线消失前开进了羊卓雍措,湖边唯一的国营加油站,挤满了乡民在买柴油,整车整车的,像是可以灌到天明。“他们是真辛苦,可能是住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大山里,我见过多了”。 一个红通通脸庞的男孩给我们找到了汽油位置,我给他加满油,在银河撒泼的星空下,渐渐抛离八爪鱼般的黯淡湖面,过垭口时,有星的夜漆黑如注,大车打着灯,摇摇地扭扭摆摆地,从远处飘得越来越近。他却突然咳嗽起来,又点了烟,好像那样就能把咳嗽压下去似的。一会儿,重新发动,冲进夜里,赌气似的,半个小时就到了能隐隐辨认柳树的河边。 “拉萨快到了”他慢慢地说。 然后停下车,猛烈的咳。声声慢,像把一路的灰尘和烟,都还给了过去的十二小时的道路。 光明之城,仿佛还有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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