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诗社复旦诗社“贰叁〇诗歌奖”匿名评诗会文本第四十八辑（活动时间2019.9.27）【持续更新中！】
复旦诗社 “贰叁零诗歌奖”
匿名评选文本第48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19.9.27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forbidden colours
秋季最初的日子，
我的眼睛
断片了。
我踏进去，踩踏着
醉醺醺的乳头
淋漓的花
偷走遮身的云
剥下沉重的牛皮
我又来到这里
柑橘和远空白月之间
万鸟筑起的桥
重逢是蓬松的泡芙
吻是刀叉
我没有要补充的话
关于她。
不喧哗
让手心保持洁净
这样的夜晚
这样的桥
这样的寂静
不是凭空降临的
年复一年
银河闪烁
祂看到眼前一条无边无际的绳
两个固执的人。他们的爱，不是水到渠成，是
拉、
拉、
拉来的
2、立秋之后
这褪色的雨
要把我淋得透明：
我是一团缓慢流动的虚无
坐在下垂的云气里
听那些小雨脚，说山鬼与蜃兽的故事
我长久静对秋天深邃的喉咙
一些颜色
越过我，折射向远方的病体
它们终将离我远去了
我只剩下轮廓
某个瞬间
融化在这谦卑的世界里
像隔夜的雨水，吸饱了黑暗
淌着梦的余温
我摸到晾了一夜的我
悬在一根赤裸的钉尖上
你找不到我的
雨水教会了我一切
总有一天
我们告别的痕迹也将重新告别
2019.08.10
3、山人歌
山云连水长，江峰两渺茫。
波间接春色，渔歌传洛阳。
4、人间病栋
整个下午，捉搦一颗咖色核桃，等候菜市场的华丽
拆解一滴折椅。他被鱼油墩了蜡，和相熟的磨刀工指着：
“有个西瓜。”阳光定义万物，而万物喜爱轮叠的呼吸
与樟脑丸的褪寂。披上八彩赵公明，捡起一粒粒芸豆，
他成为黄昏的集合，比青芒果比皮癣都更彻底。降价甩卖
有沸溢狗脑神经的魔力。咳嗽开始柔软，
好像他要惊慌轸念：皮带、饺子和女人。什么离平生太远？
不答，不知，不笑，不回忆；他只索解寡淡。
斜望日云线，却见一幢小洋楼
挂满了留给他的添葱添蒜的梦：
“我们永远捱着劣质的夜色，与垢腻的睡眠。”
5、悲伤，河流，你
那仙乐幻境的神秘河流
旋律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我仿佛一只不知所措的小舟
顺着这无穷无尽的静谧与忧愁
漂向世外桃源里心灵的码头
爱
亦或是虚无缥缈的欢乐
仿佛流水一般
朝我席卷而来
又在我即将触碰它们时
无情地离去
吸引我停驻在此的
是日光下朦胧的岁月静好
可当我深陷其中
一波又一波向我涌来的
不过是缠绵悱恻和消失殆尽的昨日
剩下一只华美的躯壳
嘲讽着我的妄想
你仍在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时间里
我们擦肩而过
那一瞬碰撞起的火花是如此绚烂
它几欲将我吞噬
又返身投入无穷无尽的河流里
不见踪迹
我凝视着安静的河面
努力想要找寻你的身影
却只找到了
一闪而过的爱意
和河面漾开的我的泪水
我艰难地向着上游爬去
执着浸绿了周身草地
可我被一个又一个朦胧的过往光影
推攘着跌进身后的河流
再也寻觅不到你的踪迹
汹涌而至的悲伤将我牢牢锁在河底
我的灵魂随着一串吐出水面的气泡
破裂
消散
融化在空气中
在灿烂的日光里
而我的身躯
却带着对你不可磨灭的执念
在没顶的悲伤中
永存下去
6、过敏
太阳下，红疹堆积如山。脱皮后，
秋天拭去了柔嫩的泪水。
风紧张地挤压，消耗出
猩红的花朵。多少个夜晚以前，
水珠曾探入花苞的隐形。藕塘里，
热的雪，淌过乳白线条的身体，
甜的雨水哺育了丰沛的鱼。
鳞片褪去时，她把躯体缩进
一个核桃。海浪
在其中拍打，濛濛而不知疲倦地
刻进雾样的深蓝。
致敏源是盐块，用棱角剥开
结痂的沙滩，哄骗时间栽下回环的
幻想。参天的树，
参天的爱意，走在模糊的脑电波中，
磅礴而下。乘着虚无的
川流，我攥紧了
海洋，以迢渡一种盛大、缓慢的浪漫。
7、玻璃体浑浊*
你的眼睛
一会儿是安放好的胚胎
被暖室的灯照亮
薄雾般的炽烈 温暖 和潮湿里
有生命的一团模糊
敏感纤细
你的眼睛
一会儿是以白为背景的早星
千万次集聚 千万次告别
千万场明亮游弋
生辉熠熠
你拥有眼睛的时候
春天还没来得及温热
还长不出桃李
你长出睫毛的时候
大地还没来得及繁盛
还不懂得丰收
你满噙泪水的时候
雨水还没来得及坠落
还没学会润泽
在你眼前
它们亘古而来 生生不息
它最沉重最轻盈
它最懵懂最清晰
它是
疲惫的日落
荒唐的大雪
无牙的咀嚼
是
多旋转一圈的晕眩
多晕眩一分的颤抖
多颤抖一秒的触及
你看向晴空也就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你看向白墙也就看向了自己的眼底
你说浑浊重重是份恐惧
我说不过了了玻璃待洗
*玻璃体浑浊又称飞蚊症，是一种眼部玻璃体液化造成的疾病。患者常感到眼前有黑影飘动，呈点状、条状、灰尘状，形态各异，数量不等，在明亮苍白的背景如天空、白墙下更为明显，有时看向天空时有亮点密集闪动。生理性玻璃体浑浊无需医治，但需定期检查。玻璃体浑浊患者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玻璃体浑浊患者对视觉的诗。
8、灯
发呆时，我喜欢凝视天花板上
下垂的灯。
我总能从中感觉到一些事物的胆量。
比如它细微摆动，平时难以察见的
暗流。只要时日够长，
当他们终于摆向同一处：
重力改换方向、光影挣脱空间。
又或者，夏幕坠落，宁静的顶棚下
栖息着被光晒过的痕迹。
看它缓缓穿过那些完成
或未完成的事件，
开始向后跑、裹挟着一个季节
和那一大片还俯在原地的人。
入不敷出的勇气并不仅存于容器。
每个在灯下酣睡的人，
都不约而同地梦到了明天。
9、小羊
软弱的 犟脾气的小羊
沉默地吃草和挨饿
失败了很多次以后
还是没有成为猎豹
10、如歌
走过料峭的几载寒冬
经历几场春天的更迭
积蓄勇气 攒足运气
去仰望盛夏深夜的浩瀚
寻来清朗风里
桂花满枝 秋叶衬火红
经历的一切都会有诉说
它们无关苦痛 不论回头
爱清秋里古老的枝桠映衬天空
爱睡梦里无端闯入鸟的对白
爱被窝里恋恋不舍的暖意
爱此时此刻、
灯火褪去四下无人的美好静谧
华枝春满 悲欣交集
寒来暑往 苦尽甘来
蔽芾甘棠
勿剪勿伐 勿剪勿拜
召伯所茏 召伯所说
11、波动
我梦见她向我道别:
她已经结婚
但依然与我拥抱了
两次
醒来后，我回忆起
我们相识时间不短
上次见面距今
也不算短
找到她的相片
忽然想起第一次
见到她，她记得我
我不记得她
两年后，她
提起那次见面的场景
我才被唤起了某种
虚假的印象
从似远似近
终于渐渐消失
不过几个月
我曾在密林中路过
一只蜜蜂
没有蛰咬，没有
伤痛
很快全部忘却
直到一年后
她从英国回来
在我楼前放下
一朵香皂花
12、一位退伍军人的婚礼*
晚上和你去卡拉OK，
所有人都如被击倒般坐着。
“一只蚊子和它的影子
就是两只蚊子”，
你和我大声说起这事时，
其实我们都在想别的。
但你得知道，当你终将早退，
什么都改变了。“除了爱，
我什么也没有了”，如果
你真的明白恨，你也该清楚
爱是一张太大的网。
即使是明天，你也才
二十三岁。你像个
摇滚明星一样对我说
“给我找份工作。”
这被你戴了五年的腰带，
则近乎一件铁证。
有那些打结的草和泥地里
反复的脚印躲藏，今夜也终于
结束等待。而我们的落泪，
几乎出于同一个原因。
*戏仿雷蒙德·卡佛《婚姻》
13、鲸
墨蓝色的天空中，云朵旁游过月亮与星辰。
没有看到一条鲸鱼。鲸落的时刻
生胜于死吗？泡沫的滋养中，
是不是一切都浮在水上
显而易见？
曾经用伟人描述的时代，世人们
传颂着他们的故事——赫克托尔、阿基里斯
还有亚历山大。当子孙问起
名字背后的他们究竟是谁，
他们追逐的永恒
便毋须担忧：
是否
爱得热烈、战得勇猛、活得卓越。
喜欢盯着星座不断的寻找自己的眼睛，欢欣于
混沌、弥漫与无用……
一无所获的愉悦与满足。
当他们的梦想被一再地演绎，
得到述说的不止是渴望和成败；
世界和明天的联结从未如此紧密——
因为
终于有死亡让他们
都离开了。
霎时，或许我看到了那一尾
拍击自由的浪花
在歌唱。
14、光年之外
你说
你是宇宙间微渺的一粒尘埃
漂泊 静默
遥望时间尽头
与千年前的我
相遇 错过
你说
你是广寒宫里的月兔
守望浩瀚星河
等待下一秒流星坠落
划过你灰白的梦境
而你睁开双眸时
月桂花瓣悄然飘落
像流星的尾巴
却成为你生命里
独一无二的色彩
你说
你是奔月而去的嫦娥
而你并不后悔
其实你知道
知道很多
关于离别
抑或伤感
而你孤独的自由
终将成为世人茶余饭后所谈论的
固执己见
带着些许同情
抑或悲哀
你看
牛郎织女再次相遇
伟大的爱情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而又有谁在意
他们在无限的平行时空里
穿越银河时
经历的艰险
未知
你说
你是默默围绕地球旋转的月亮
你曾遥望世人的过去
快乐 痛苦
相爱 错爱
默默无言
而你终将离开
因为你无法预言未来
我会与谁并肩
与谁错过
你说
你是光年之外的一粒星辰
孤寂 闪耀
穿越亿万分秒
与千年后的我
相遇 重逢
15、铁树开花
佛把前世顽固不化的人
降作一株铁树
扎在百木葳蕤的园里——
丑怪生根
蓓蕾无芽
铁树怎么会开花？
在层叠的花影下
在香雾的氤氲里
只是添些煞景的爪牙
盘错着千古的恨与愁
五彩斑斓的梦蝶
娇巧玲珑的蜂雀
只扑凑着鬼魅的色晕和甜蜜
怎会眷顾 魑魅魍魉般狰狞的——
无花铁树？
没有人看得透
铁树郁在胸中的冰块
没有人读得明
铁树铁心藏含的悲悯
然就是那个偶然的黎明
偶然如
没有火霞与流星
天帘颦蹙欲雨
湖上派散迷离
不知从哪里来的蝶
翻飞来 舒翅来 无声轻盈
——不 它不是配以锦簇的彩蝶
啊 它的翅膀竟 出奇地灰
像是造物主一个不忍吐诉的谜
那灰 极灰
是覆了一层肮污的石粉
还是闪银被抽离了采韵？
太质朴 以至黯喑
太戏谑 以至诡异
它不奔芬芳的蕊心尝嗅
也不择花团拥挤的枝栖息
无意 又似乎有意
它投向孤寂已久的铁树
又立上它倔强的枝将灰翅舒理
天啊！ 奇迹 神话 浪漫的传记
上帝也被深烙了记忆
那一秒的梦境
铁树的枝梢
抽出了芽 结出了苞 开出了花
那芽 嫩绿
那苞 淡黄
那花 爆炸出谁一世的心力
静。 静。 静。
庄周笔下的故事般演绎
也就在那刹那
蝶的灰翅
一线一线地 着上了灼眼的金
扑凌 折闪着太阳的光瓣
扑凌 焕发出新生的泽息
哗哗地 仙云飘来自天际
屈子和柳郎的故事
和着霏霏雨丝
怜惜般笼上了这铁树开花的情景
舟与脚 都无法企及
高山流水的乐曲响起
铁树的花 不再是西升的太阳
而成了亘古一现的昙花
固执 僵持 落寞与隔阂
融烧在铁树的清泪里
——有人说
那只蝶
飞自童话
有人说
那铁树
长在诗里
16、山中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漂荡着故园小楼的影子
窗外刺目的阳光
让我忆起白云遮蔽下青山墨色的光斑
铁墙般的高楼那平实的顶
总不如家里翘起的房檐
我坐在木凳上
双眼正对着上海的方向
照理说
我终于从山中逃出来了
可我一点也不开心
当我侧过脸朝回望时
我突然明白
群山放走了我的身
却锁住了我的魂
17、无感
枭是哑哑地叫着
月是倦倦地睡着
秋水蘸着寒意沉沉直将倒下
只好披一席昏黄灯光
端坐、端坐
只是思绪压不下去
如同发了疯的树叶
在树梢挣扎着叫嚣着离开
离开、出发、去哪里
谁也不知道
只是任他发疯
驾着大鹏
我非要去见见庄周
把银汉装入酒杯
我非要去会会太白
采下天狼化妆
弹着《广陵散》
跳着《羽衣霓裳曲》
谁还管礼数
只一脚踢翻角宿
听见东方的苍龙在哭泣了
心脏破裂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摇身一变
竟是个小偷
盗来猎户的金腰带给咆哮的苍龙
你可别哭了
千万别哭了
看吧，天都要亮了
18、二
那个刺青的师傅一定是个新手
他问我，为什么刺这个字？
我漫不经心，有特殊含义呗
说这话时，我脑海中
海浪一样，翻起一场苦恋
她就站在海的对岸
遥远而无法目遇。我痴心，妄想
猪八戒一样，每天看着月光静洒如酒
醉后癫狂，烟雨任平生
我船小，风大，两年时间里，数次迷失
在一场暴风雨中，几近绝望
有人劝回，我不肯
有人预卜先知，我不罢休
以为皇天不负有心人
但最后，那个乘风破浪的侠客
仍是逃不了溺亡的结局
我想把这片死海封印在心里
那里，沙漠一样，寸草不生
把这次死亡连同她，一齐
封印在这个字里，就像封印自己一样
看得见，却找不到
那个刺青的师傅，一定是个新手
技艺不精。否则，过了这么久
这个字，早已不会这么疼
19、程序猿
零和一，开和闭。
盘古开天辟地，
虚拟混入现实，
融入记忆。
数字编译着生命，
谱写着真理。
宇宙的基石是元素周期，
而我们用字符来创造。
神有了一个想法，
需要零，需要一。
在信息世界的伊甸园，
传说着古老的程序猿，
这里是智能和硅基生命的起源。
20、趋向温暖的状态
当抵近下一段传送时，
我情愿将自己处理得更整齐，
站在活泼的人群中。
气流一次次撩动绒毛，
将贫乏的表层逐渐温暖。
我感到自己像块柿饼，
只剩下没有惊喜的甜。
而甜不会是诱发颓丧的病因。
果肉挤压着的干瘪的内脏，
还是会感到更丰富的力。
我想象所有力量都被糖纸包装，
最外层总是无比轻盈。
在类似这样的时刻，
被感知的事物无法赋予意义，
好比这些杂质都被打捞，
然后浮于河面即将顺流远去，
不再被解剖与讲述。
这条生命选择要展现得清澈见底。
于是感受成了感受以外的东西，
善良地让一切夜晚安眠，
获得每个房间的信任。
像一个全日制康复中心，
供应健康的三餐与平稳的情绪。
而我也成了自我以外的单元，
总想着跳进一片玻璃，
或是其他任何有名字的材料里，
在被消耗的周期中由人定义。
21、她
真可怜，她开始咏物了，
她开始苍老。贫瘠，干燥，
开不出花朵。
啊，墓碑，毁弃的神庙。
我们的天真都化作愚蠢，
热情也变为轻佻。
她被时间占有，
寄生，损耗。
迟钝的耳朵，
积累喧嚣。
当风声送来预言，
它们将裹尸布织造。
22、回
阳光使雨水变得灿烂
被延长的雨丝
落进昨天
这些尽早遗忘的梦
轻盈了天空
所有洋流的蓝色线条
汇入圆珠笔下
抚摸地图册
用盲人抚摸盲文的方式
识读山脉般的血缘
牵着季风回家
在万物的往返里
我一次次回到自己
于是所有指纹都通往密室
每次闭眼
都在另一处打开了门
像水声撞击着浴室
像歌声脱轨于唱片
身上附着片段
却渴望完整
23、河
云间雾间泄露出田园隐秘的风，无人不知
他从哪来——每个人都从那儿来。互相试探着，
缄默的水晶花缠绕他的跣足。而人，
肉体的丰满的足掌，踏着河边丰沃土地
那令他们世代留念的软泥。皮肤皲裂的
豁口中，渗透着腥湿的河风。
人们在生命的清晨曾聚集一起，紧实
晶润的肌肤，其中血液纵横直流。鱼腥的风
沾湿了家中皎白的床幔，同他们
不言不语的男孩女儿们缱绻；又滋润后山
零落的坟茔。在母亲沉静的头骨上——
被谁洒布？生长出茸软幽绿的苔。
河希望洗涤古老的恶行，将清洁的
染上黄泥。人的肉体的丰满的皮肤与心。
他们终被吹拂远去，留有一些古旧的
岩壁刻痕。河风又来将婴儿唇口的乳味指引上天。
24、夜未眠、花渐醒
宛如孩童般独自在半夜里醒来
我提着殆尽灯光候守海棠花开
见得小楼外的跫鸣飞洒在月下
有一抹影子在幽丛中彳亍徘徊
想起从前这不仅有孩童和瓜果
每当夕阳寂寥还有犬吠和云彩
可那种种喧嚣热闹都无关己身
清楚不过只如行客暂驻于高台
旧时月下总有些许温暖来叙说
到而今竟难得一回美梦来长做
我便独在凤凰和鸣的山脉这处
同那溪风竹影思量曾经的过错
不知幽丛中的那抹无声的影子
能否悄然捻碎我心深处的落寞
又那堪此时灯光殆尽月色枯竭
黑白中海棠的绝美该如何寄托
琴声杳杳
夜雨潇潇
席间灯火熹微
远山缺月寂寥
那终将归于虚无的美梦
又在心头掀起万丈巨涛
但可别再叹息
终是人远路遥
25、光
灰白的天
染上劣质的蜡黄
迎面向东
我逆着飘来的光
它在升
而我在降
……
白昼 是它的杰作
只可惜
周遭总是那样的平常
没有黑白的交替
不会有人懂得欣赏
人们忙碌呵 只顾得挥笔
匆匆留下几行墨迹
密密麻麻的字眼
并不是什么宏伟篇章
它们只是
在这纸上流浪
赤红的云
是浸透鲜血的伤
疾疾下坠的火
把这世界的影子拉长
我问它为何离去
它笑我问得荒唐
月出
星聚
风起
我逆着散去的光
在凄清的夜里独自彷徨
倘若没有白日焦黄的滚烫
夜晚 会更加冰凉
我不再畏惧昨天的死亡
静静地等待黎明的返场
枉顾这一切的真实或虚妄
放纵那半生的不羁和疯狂
伸手抓向刮来的曙光
不知能否像握笔一样
握住明天的希望
月落
星散
风平
日出东方
那是昨天的它
新一天的太阳
2018.9.5初稿
2019.9.26修改
26、我想把你藏在
我想把你藏在，
晨曦温润，我的余光里；
让筑巢的燕子衔起——
寂寞的欢喜，嵌入我的希冀。
恍如江南石板上的跫音响起，
朦胧，轻柔，
都曾是你嘴边淡淡的笑意。
我想把你藏在，
顾此念彼，我的温柔里；
让窗外的飞絮抹去——
苍翠的阴影，敛入我的眉宇。
任凭余晖包裹经年的陈桌旧椅，
闲适，清丽，
都描摹着你认真的神情。
我想把你藏在，
不言不语，我的遐想里；
让惨淡的月光梳洗——
空旷的楼宇，遣散我的孤寂，
将一抔稀松的尘土捧在怀里，
小心，翼翼，
遗忘了过往骄傲的自己。
我想把你藏在，
泼墨留白，我的回忆里；
让走过四季的风吹起——
散落的苦涩，集聚在我的心际。
原是青春梦境里终场的华胥，
破碎，支离。
我把萦指思绪，埋入时光逝去的点滴。
27、十二月
如噩梦般晴朗而沉默的冬日午后，
风裹挟着最真切的痛楚席卷而来。
只我一人的奔跑，却鲁莽地跌倒
在空荡的草原。晶莹剔透的现实，
伤痛带来的，陌生的恐惧、未知。
风卷起野火，光与热，舔舐生命，
有人被它燃成光明，庸碌而不幸
如我，却只留下灰烬。现代人呵，
白日渐短，便拿黑夜熬一碗黎明，
拿眼眸的光亮换虚假的欢愉——
自瞒自欺。自怨自艾。
我想要永远湿润的眼眶，
和永远甜美麻木的睡眠。
到了这时我才明白，
我的花园里是罂粟，
我的酒盅里是毒药，
我的河水充沛，是忧郁的雨，
我的天空明朗，是刺痛的光。
28、骊歌
跟我走吧
从初秋走向长夏
告别的宴流水一样淌
饮一口灞上的风雪
从此各自天涯
午后的枯蝉声音旧了
影子失了真
在热硬的沥青上
被太阳压成
扁扁的一个戳
月儿在金乌鸟背后偷偷想我
我收下她赠的一帘星子
北方的雾里放不下
就去南方安卧
闪烁
潮热的龙头湾
雨季人潮依旧熙攘
罗浮酒泛着隔世的清凉
只是从此见日
不见长安了
29、圣山
两尺的桌台有鱼游动
我为它们贴上细密的水藻
水雾从树根涌起 折断在冠上
十字架在那里竖起
在我脚趾边上
潮汐涌起的时候
你漂浮进我的梦里
罗马式的屋子在黑暗中焚毁
语言不是螺旋的山路
火红的夜晚也没有星星
我坐着像一个信徒
黑暗在手心握得紧紧
在教堂的尖顶
我什么也不祈求
纪念品码放整齐
你们散去 请带走最后一滴海水
潮汐退时
化成一团灰烬是我
匍匐在洁白的砂石海岸
黎明
第一双翅膀追逐太阳
30、爬行动物
夏天走的时候，我手里捏着
一张小票和一瓶茶，耳廓里
挥之不去的，像是蛇爬行时，
雪白的腹摩擦那沙土的异响
我妈妈说，算了，喝下去吧，
忘记吧。就好像旗帜总抚摸
自己的影子，却撩不着角落
的灰尘，和被遗忘的蜘蛛网；
也温暖不了一张泛着灰绿色
还未成像的宝利来相片。我
四肢着地，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等到那张案板落满了碎纸，
再扯下钢琴上紫红色的绒布
将它盖住。难以凝结的药水
融化了模样，早秋徒手撕开
一段留言，陈旧的红木家具
是否比记忆牢固，我不清楚。
31、此刻
烟燃至指尖时，
失眠的渴已死去四分之三。
浑浑噩噩丰腴了白日，
到此刻祭奠莫名的丢失。
此刻，此刻，
此刻静止的悲欢，
像是望着余晖的骑士，
卧看马蹄的雪。
遥远，
浓缩的无力，
你。
32、满绝句
I.她
余晖熨在逆行而熙攘的人群上，积压出眩晕感。
浮尘的侧面在悄悄晃动，诱惑七窍滞留住幻觉：
她手捧炽热的玫瑰躲避落日。圆舞曲光润地流转，然后
在一次天鹅般向你怀中汲水时，被全部消耗掉。
II.他
他不会游泳，涉水时感到浪潮温暖，便误入
爱欲的浮溺。内部频生的风暴仅仅抵用了一株飞草、
他的肺，还有礁石的缄默。环形渡口无人，
他摇摇晃晃，像一只乌篷蓑舟停在湿土上，被月光一遍遍照亮。
III.它
丘峦微红且勃发，被蝴蝶触痛，簇成清亮的鸟啼。
新的早晨，身体帮助我们虚衔起黎絮状的光阶。
男人和女人已经完成了谢幕，开始扮演各自的生活。
几乎听不见，姿势的重负在姣好年华间留下退潮般的哼鸣。
33、复明症
两丛街道，轻缓地汇流进了
红襟鸟栖居处，脚下是岸堤。
河流在冰冻前，舔舐着秋天
滚落的杉树皮，也进入高潮
而发烫。鞋底的纹路被磨平
仿佛他真的，曾扛起花楸树
又从月光下，捕捞后回到家。
已搁置的呼吸，正从地下室
迂回地释放。酒精、肉桂枝
和一台从镇中迁回的老虎机，
他经过的路，从平坦到隆起
至山中，焰心突袭了一盏灯
使他忆起，从泳池挺起身时
没有一双眼睛睁开。接着他
搀扶着陌生病患的手，捉紧
一枚钓线，似乎是为了自己
而垂下。野鸽子抽离了壁翕
这些擦净的黑珍珠，他们都
从哪一种标本跌落。从远方
伸进来的孩子，它银铃般的
无休的怒声，在一片水草间
勾勒出，一束竟有些光亮的
锈迹。它将立在牛群的中央
它向着夜空抽泣，就掉落在
棕榈的小转轴里。它有些渴，
就吸走了人群，每一次将要
拨出的通话，或是超声波前
婴儿诞生的阴影。随后离去。
34、笑靥与钟楼
当时，所有的无偿出让
都被我占尽了。阳台上，
四月是贴服于窗帘的昏沉。
孩子在洋楼里打手电，为羊肠小径
收集废瓦。丰雨期那样
饱食嗜睡，农民们
发红地依偎到一起。
墙根上熟透的返照是河流，榕树叶
进入波光而欲腐。遥远的声响
正在搅拌倒影的阁楼。
篮球比赛结束，那么多和尚
就曹衣带水地下了山。
从村庄回到学校的第一周
我和他站在走廊上，讨论
躲避游泳课的方法。
生活甜蜜而诸般可妒。
在温柔中警惕每一次报时，
那些隐身的动物使我焦虑。
黄昏时候，戴着耳机
进入一座稻田般的足球场。
透过栅栏，女人的陶瓷面容几度隐现。
围墙外，汽车笛鸣
是空气中狡黠的小老鼠。潮汐
牵引心脏如未经锄犁的海洋。
35、日税金
我把旧电池整齐列好，正极对应着正极，放置在刻有半岛
标记的铁盒里。有害垃圾是分类者的宝物，城市珍稀动物。
再把旧衣服、旧床单，和棉、和麻、和布有关的旧物清点
出来。它们团积在一起，恳求在旧穴继续驻扎。这一瞬间
让我立刻想起《捕蛇者说》中的悍吏，“叫嚣乎东西”的
生理反应极速地占据大脑，言词像打乱码机有序敲击着我，
施暴的快感和汽油甘甜的气味是同根同源。送中药的快递
小哥突然造访，按照惯例，我从我爸的烟盒里抽出两根烟。
很熟练地，他一根夹在右耳后，一根塞在胸兜里。关门时，
再看他黑黝黝的皮肤，笑意盈盈，堆叠出一种乏味的喜庆。
我把纸箱子拖进厨房，利落地开箱，试图分清屠宰与手术
的区别。把父亲母亲的中药放进两个格子，顺便把将坏的
鸡蛋取出。清醒了没几个小时，肚子饿了，下一碗鸡汤面，
汆些许蔬菜，煎两个流黄的荷包蛋。饭饱之后，旧物安置
到街道的爱心箱，听乘风凉的阿姨说，下午台风黄色预警。
收衣服，关上门窗，在家人微信群里转发天气预报：季风
之眼。这一天无事发生，在另外的天空，夜幕很快降临了。
36、孔明灯
千里共婵娟。——苏轼
该如何紧握它？在水边总有种抚平褶皱
的欲望，温热的浮力被我们小心触碰。
而它的母亲，则躺在一场厚实的光下。
直到松开指尖，漂浮的灯芯才敞开自己，
细碎的波纹已分开了它，即使我们知道
每年中秋，黑夜的人们由同轮明月环绕。
看，我们方才往天空掷入了一颗火苗，
激起的微光，沿着灯壁缓慢滑落，滴答。
可以想象，所有的光都只源于火焰表面。
那不应是氤氲闪烁的热汽，而是层脆弱的
灯纸，捅碎它就是闯入影绰的核，就是
直视那团我们不明为何的东西，或者干脆
那里是空的。于是寂静刮过晴朗的河面，
我们站在熔有松脂的叹息里，注视着灯
在缩小，在隐没。可当它融入满月，当它
被我们用共同的视线将真实涂抹于光洁的
圆弧，流淌千年的大江又一次注满了我。
37、金山寺
盐i，
八点ii，
茶多酚iii，
玛格丽特iv，
肾上腺激素v。
你哄骗我说九月的鼓声vi如雷，再多的不合时宜
都不会让我的床前长满淡黄色的野芦苇vii。
然后月色毫无疑问就更湿了viii一些，潮水也不期而至。
妈妈ix，忘了我，我怕我是赶不到金山寺了。
i盐
你曾经教我做一个善良的人，或者做土地的
盐巴。金山离得不远，点火，松刹车，轻带油门，
往东去一百三十公里，云会第一次在你的胃里生根。
ii八点
山里的月亮与钟楼其实是同步的，20:00,
更准确的时间是20:32，那时你的唇色红得恰到好处。
我还来不及把某种苦放得更远些，流火就已经结束。
iii茶多酚
你的小腹平坦如湖，而我是湖边的茶树。
不能再吞下更多的云，我只好重复练习
衰老，并且在梦中对你虎视眈眈。
iv玛格丽特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醉酒，有人索吻，
有人转身化成一尾黑鲫鱼，有人在寺前弄花眼影，
有人把柠檬切片，有人拿氯化钠当眼泪。
v肾上腺激素
你答非所问，你点烟的姿势恰如一只海豚跃出罐头。
你根本无意渡江，你从来不认识那个叫”桃叶”的女孩，
潦倒却依旧多情，灯火在你薄薄的耳垂上变得通明。
vi鼓声
举起鼓锤时江水被迫涌起，必须说
这个秋天并不温柔。白果不能轻易入汤，我们也不能
轻易地谈到爱情。
vii野芦苇
你一言不发地离开这个星球，不知是否忘记带上
维生素药丸，吉他拨片，利他林以及用来指路的勺子。
如果你失眠，我可以像过去一样陪你数数芦苇的浮穗。
viii湿
到最后我们也没能成功地命名一段关系，
我只好看着你消失在月亮与木星间狭窄的夹缝中。
那时你躺在我右边的另一张床上，小腿伸到了被子外面。
ix妈妈
后来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世间所有的风花雪月，
都抵不过你笑起来时掩藏不住的虎牙。
大概是唯一的办法，我只能想念你。
38、叶家花园
——给w
她不高，抹平了就容易走失
在爱人身后。词语是黑石，人群幽浮
她忽明忽暗如喘气。我想起
曾仰卧在柏树下遭遇风的时刻，
日光深刻地撑阔我。而我却忘了
她不比破酒而出的泡沫更显见。
她也没有我易醉。
情诗总在写脸。
好像眼睛总是开掘
一处过曝而泛白的花园
适应着镜与灯。她就趁机摘走我
那株嫩绿罗盘，哪怕只是
在小公园的湖面上
我因遭逢了一次海难而损失惨重。
她天生塌肩膀，衣物是
一碟寡淡的尘蜕
幕阜山的冷已煎煮多年。沿着黄色旋梯
缓步而下，她在裤腿里藏住冬天。
脚踝，如饱睡后
两对弧线鼓胀的
小肚子。一只腹鼠，干燥、亮黄，
在白日横穿平原。那细琐的噪音是
许多眼睛在睁开眼睛。洞穴的视域
沿着田埂去发现，一把犁。
笃定里有鲸翻的时辰
她揽过大片坦荡的空气自照。
我与她在亭中同坐
一柄湿地就向内收紧
而散漫的蛙热轰响我的背脊。这是
只应人间有的离别聚会。
我们看到却不熟见。
在古迹旁合照，
淋湿的生分逐一梳洗我们。
39、毕业诗
错误的，带着对所有事物（还有人）的感激写下这个。
我想说的只有：现在一切回到最初。
我天然的冷漠，还有对人的厌恶，
都恒常如新，仿佛在最近的大火中重生。
钟表在很久之前开口，隐隐约约地陈述
我对现实从来一无所知。
穿梭而过，一束光，时间，人影。
“将他们当作幻象！”他振臂高呼。
如何将其当作现实？
我应该先陈述哪条，当两种痛苦
同时如玫瑰般喷涌。
是不带任何希望地爱着他，
还是对过去幻觉似的欲望？
手握现实的人，请你告诉我。
别离，活在死之中的明证。
它早已在呼吸间发生。
芳草似流光，灯光像死者。
你印证了早已死去的我的存在。
那时候我飞快跑过，
任何重量尚未加身——
犹如时间一般轻盈与往复。
40、清水塘半日
倚住暖扶梯的人边，流出一阵
难言的震悚。眼前是晕眩的
绿，清水塘。寄一封信，走
三里路。他尝试招徕
飞檐崎岖的弧线，言辞
恳切，而灰鸢振然有声。
失眠，交游，
爱情，从来是反色的焰，
清透的墙。
清水塘也是一条街，闪烁着初次
游离在爱情间的回影。他写五遍
地址，两次给秋天，两次给
朽梁。
为见面他从不回信。
惊醒种种皆为摹仿古作。
草场上积攒多年的风，
这一刻重又拾起清水塘的波光。
匿名评选文本第48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19.9.27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forbidden colours
秋季最初的日子，
我的眼睛
断片了。
我踏进去，踩踏着
醉醺醺的乳头
淋漓的花
偷走遮身的云
剥下沉重的牛皮
我又来到这里
柑橘和远空白月之间
万鸟筑起的桥
重逢是蓬松的泡芙
吻是刀叉
我没有要补充的话
关于她。
不喧哗
让手心保持洁净
这样的夜晚
这样的桥
这样的寂静
不是凭空降临的
年复一年
银河闪烁
祂看到眼前一条无边无际的绳
两个固执的人。他们的爱，不是水到渠成，是
拉、
拉、
拉来的
2、立秋之后
这褪色的雨
要把我淋得透明：
我是一团缓慢流动的虚无
坐在下垂的云气里
听那些小雨脚，说山鬼与蜃兽的故事
我长久静对秋天深邃的喉咙
一些颜色
越过我，折射向远方的病体
它们终将离我远去了
我只剩下轮廓
某个瞬间
融化在这谦卑的世界里
像隔夜的雨水，吸饱了黑暗
淌着梦的余温
我摸到晾了一夜的我
悬在一根赤裸的钉尖上
你找不到我的
雨水教会了我一切
总有一天
我们告别的痕迹也将重新告别
2019.08.10
3、山人歌
山云连水长，江峰两渺茫。
波间接春色，渔歌传洛阳。
4、人间病栋
整个下午，捉搦一颗咖色核桃，等候菜市场的华丽
拆解一滴折椅。他被鱼油墩了蜡，和相熟的磨刀工指着：
“有个西瓜。”阳光定义万物，而万物喜爱轮叠的呼吸
与樟脑丸的褪寂。披上八彩赵公明，捡起一粒粒芸豆，
他成为黄昏的集合，比青芒果比皮癣都更彻底。降价甩卖
有沸溢狗脑神经的魔力。咳嗽开始柔软，
好像他要惊慌轸念：皮带、饺子和女人。什么离平生太远？
不答，不知，不笑，不回忆；他只索解寡淡。
斜望日云线，却见一幢小洋楼
挂满了留给他的添葱添蒜的梦：
“我们永远捱着劣质的夜色，与垢腻的睡眠。”
5、悲伤，河流，你
那仙乐幻境的神秘河流
旋律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我仿佛一只不知所措的小舟
顺着这无穷无尽的静谧与忧愁
漂向世外桃源里心灵的码头
爱
亦或是虚无缥缈的欢乐
仿佛流水一般
朝我席卷而来
又在我即将触碰它们时
无情地离去
吸引我停驻在此的
是日光下朦胧的岁月静好
可当我深陷其中
一波又一波向我涌来的
不过是缠绵悱恻和消失殆尽的昨日
剩下一只华美的躯壳
嘲讽着我的妄想
你仍在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时间里
我们擦肩而过
那一瞬碰撞起的火花是如此绚烂
它几欲将我吞噬
又返身投入无穷无尽的河流里
不见踪迹
我凝视着安静的河面
努力想要找寻你的身影
却只找到了
一闪而过的爱意
和河面漾开的我的泪水
我艰难地向着上游爬去
执着浸绿了周身草地
可我被一个又一个朦胧的过往光影
推攘着跌进身后的河流
再也寻觅不到你的踪迹
汹涌而至的悲伤将我牢牢锁在河底
我的灵魂随着一串吐出水面的气泡
破裂
消散
融化在空气中
在灿烂的日光里
而我的身躯
却带着对你不可磨灭的执念
在没顶的悲伤中
永存下去
6、过敏
太阳下，红疹堆积如山。脱皮后，
秋天拭去了柔嫩的泪水。
风紧张地挤压，消耗出
猩红的花朵。多少个夜晚以前，
水珠曾探入花苞的隐形。藕塘里，
热的雪，淌过乳白线条的身体，
甜的雨水哺育了丰沛的鱼。
鳞片褪去时，她把躯体缩进
一个核桃。海浪
在其中拍打，濛濛而不知疲倦地
刻进雾样的深蓝。
致敏源是盐块，用棱角剥开
结痂的沙滩，哄骗时间栽下回环的
幻想。参天的树，
参天的爱意，走在模糊的脑电波中，
磅礴而下。乘着虚无的
川流，我攥紧了
海洋，以迢渡一种盛大、缓慢的浪漫。
7、玻璃体浑浊*
你的眼睛
一会儿是安放好的胚胎
被暖室的灯照亮
薄雾般的炽烈 温暖 和潮湿里
有生命的一团模糊
敏感纤细
你的眼睛
一会儿是以白为背景的早星
千万次集聚 千万次告别
千万场明亮游弋
生辉熠熠
你拥有眼睛的时候
春天还没来得及温热
还长不出桃李
你长出睫毛的时候
大地还没来得及繁盛
还不懂得丰收
你满噙泪水的时候
雨水还没来得及坠落
还没学会润泽
在你眼前
它们亘古而来 生生不息
它最沉重最轻盈
它最懵懂最清晰
它是
疲惫的日落
荒唐的大雪
无牙的咀嚼
是
多旋转一圈的晕眩
多晕眩一分的颤抖
多颤抖一秒的触及
你看向晴空也就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你看向白墙也就看向了自己的眼底
你说浑浊重重是份恐惧
我说不过了了玻璃待洗
*玻璃体浑浊又称飞蚊症，是一种眼部玻璃体液化造成的疾病。患者常感到眼前有黑影飘动，呈点状、条状、灰尘状，形态各异，数量不等，在明亮苍白的背景如天空、白墙下更为明显，有时看向天空时有亮点密集闪动。生理性玻璃体浑浊无需医治，但需定期检查。玻璃体浑浊患者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玻璃体浑浊患者对视觉的诗。
8、灯
发呆时，我喜欢凝视天花板上
下垂的灯。
我总能从中感觉到一些事物的胆量。
比如它细微摆动，平时难以察见的
暗流。只要时日够长，
当他们终于摆向同一处：
重力改换方向、光影挣脱空间。
又或者，夏幕坠落，宁静的顶棚下
栖息着被光晒过的痕迹。
看它缓缓穿过那些完成
或未完成的事件，
开始向后跑、裹挟着一个季节
和那一大片还俯在原地的人。
入不敷出的勇气并不仅存于容器。
每个在灯下酣睡的人，
都不约而同地梦到了明天。
9、小羊
软弱的 犟脾气的小羊
沉默地吃草和挨饿
失败了很多次以后
还是没有成为猎豹
10、如歌
走过料峭的几载寒冬
经历几场春天的更迭
积蓄勇气 攒足运气
去仰望盛夏深夜的浩瀚
寻来清朗风里
桂花满枝 秋叶衬火红
经历的一切都会有诉说
它们无关苦痛 不论回头
爱清秋里古老的枝桠映衬天空
爱睡梦里无端闯入鸟的对白
爱被窝里恋恋不舍的暖意
爱此时此刻、
灯火褪去四下无人的美好静谧
华枝春满 悲欣交集
寒来暑往 苦尽甘来
蔽芾甘棠
勿剪勿伐 勿剪勿拜
召伯所茏 召伯所说
11、波动
我梦见她向我道别:
她已经结婚
但依然与我拥抱了
两次
醒来后，我回忆起
我们相识时间不短
上次见面距今
也不算短
找到她的相片
忽然想起第一次
见到她，她记得我
我不记得她
两年后，她
提起那次见面的场景
我才被唤起了某种
虚假的印象
从似远似近
终于渐渐消失
不过几个月
我曾在密林中路过
一只蜜蜂
没有蛰咬，没有
伤痛
很快全部忘却
直到一年后
她从英国回来
在我楼前放下
一朵香皂花
12、一位退伍军人的婚礼*
晚上和你去卡拉OK，
所有人都如被击倒般坐着。
“一只蚊子和它的影子
就是两只蚊子”，
你和我大声说起这事时，
其实我们都在想别的。
但你得知道，当你终将早退，
什么都改变了。“除了爱，
我什么也没有了”，如果
你真的明白恨，你也该清楚
爱是一张太大的网。
即使是明天，你也才
二十三岁。你像个
摇滚明星一样对我说
“给我找份工作。”
这被你戴了五年的腰带，
则近乎一件铁证。
有那些打结的草和泥地里
反复的脚印躲藏，今夜也终于
结束等待。而我们的落泪，
几乎出于同一个原因。
*戏仿雷蒙德·卡佛《婚姻》
13、鲸
墨蓝色的天空中，云朵旁游过月亮与星辰。
没有看到一条鲸鱼。鲸落的时刻
生胜于死吗？泡沫的滋养中，
是不是一切都浮在水上
显而易见？
曾经用伟人描述的时代，世人们
传颂着他们的故事——赫克托尔、阿基里斯
还有亚历山大。当子孙问起
名字背后的他们究竟是谁，
他们追逐的永恒
便毋须担忧：
是否
爱得热烈、战得勇猛、活得卓越。
喜欢盯着星座不断的寻找自己的眼睛，欢欣于
混沌、弥漫与无用……
一无所获的愉悦与满足。
当他们的梦想被一再地演绎，
得到述说的不止是渴望和成败；
世界和明天的联结从未如此紧密——
因为
终于有死亡让他们
都离开了。
霎时，或许我看到了那一尾
拍击自由的浪花
在歌唱。
14、光年之外
你说
你是宇宙间微渺的一粒尘埃
漂泊 静默
遥望时间尽头
与千年前的我
相遇 错过
你说
你是广寒宫里的月兔
守望浩瀚星河
等待下一秒流星坠落
划过你灰白的梦境
而你睁开双眸时
月桂花瓣悄然飘落
像流星的尾巴
却成为你生命里
独一无二的色彩
你说
你是奔月而去的嫦娥
而你并不后悔
其实你知道
知道很多
关于离别
抑或伤感
而你孤独的自由
终将成为世人茶余饭后所谈论的
固执己见
带着些许同情
抑或悲哀
你看
牛郎织女再次相遇
伟大的爱情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而又有谁在意
他们在无限的平行时空里
穿越银河时
经历的艰险
未知
你说
你是默默围绕地球旋转的月亮
你曾遥望世人的过去
快乐 痛苦
相爱 错爱
默默无言
而你终将离开
因为你无法预言未来
我会与谁并肩
与谁错过
你说
你是光年之外的一粒星辰
孤寂 闪耀
穿越亿万分秒
与千年后的我
相遇 重逢
15、铁树开花
佛把前世顽固不化的人
降作一株铁树
扎在百木葳蕤的园里——
丑怪生根
蓓蕾无芽
铁树怎么会开花？
在层叠的花影下
在香雾的氤氲里
只是添些煞景的爪牙
盘错着千古的恨与愁
五彩斑斓的梦蝶
娇巧玲珑的蜂雀
只扑凑着鬼魅的色晕和甜蜜
怎会眷顾 魑魅魍魉般狰狞的——
无花铁树？
没有人看得透
铁树郁在胸中的冰块
没有人读得明
铁树铁心藏含的悲悯
然就是那个偶然的黎明
偶然如
没有火霞与流星
天帘颦蹙欲雨
湖上派散迷离
不知从哪里来的蝶
翻飞来 舒翅来 无声轻盈
——不 它不是配以锦簇的彩蝶
啊 它的翅膀竟 出奇地灰
像是造物主一个不忍吐诉的谜
那灰 极灰
是覆了一层肮污的石粉
还是闪银被抽离了采韵？
太质朴 以至黯喑
太戏谑 以至诡异
它不奔芬芳的蕊心尝嗅
也不择花团拥挤的枝栖息
无意 又似乎有意
它投向孤寂已久的铁树
又立上它倔强的枝将灰翅舒理
天啊！ 奇迹 神话 浪漫的传记
上帝也被深烙了记忆
那一秒的梦境
铁树的枝梢
抽出了芽 结出了苞 开出了花
那芽 嫩绿
那苞 淡黄
那花 爆炸出谁一世的心力
静。 静。 静。
庄周笔下的故事般演绎
也就在那刹那
蝶的灰翅
一线一线地 着上了灼眼的金
扑凌 折闪着太阳的光瓣
扑凌 焕发出新生的泽息
哗哗地 仙云飘来自天际
屈子和柳郎的故事
和着霏霏雨丝
怜惜般笼上了这铁树开花的情景
舟与脚 都无法企及
高山流水的乐曲响起
铁树的花 不再是西升的太阳
而成了亘古一现的昙花
固执 僵持 落寞与隔阂
融烧在铁树的清泪里
——有人说
那只蝶
飞自童话
有人说
那铁树
长在诗里
16、山中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漂荡着故园小楼的影子
窗外刺目的阳光
让我忆起白云遮蔽下青山墨色的光斑
铁墙般的高楼那平实的顶
总不如家里翘起的房檐
我坐在木凳上
双眼正对着上海的方向
照理说
我终于从山中逃出来了
可我一点也不开心
当我侧过脸朝回望时
我突然明白
群山放走了我的身
却锁住了我的魂
17、无感
枭是哑哑地叫着
月是倦倦地睡着
秋水蘸着寒意沉沉直将倒下
只好披一席昏黄灯光
端坐、端坐
只是思绪压不下去
如同发了疯的树叶
在树梢挣扎着叫嚣着离开
离开、出发、去哪里
谁也不知道
只是任他发疯
驾着大鹏
我非要去见见庄周
把银汉装入酒杯
我非要去会会太白
采下天狼化妆
弹着《广陵散》
跳着《羽衣霓裳曲》
谁还管礼数
只一脚踢翻角宿
听见东方的苍龙在哭泣了
心脏破裂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摇身一变
竟是个小偷
盗来猎户的金腰带给咆哮的苍龙
你可别哭了
千万别哭了
看吧，天都要亮了
18、二
那个刺青的师傅一定是个新手
他问我，为什么刺这个字？
我漫不经心，有特殊含义呗
说这话时，我脑海中
海浪一样，翻起一场苦恋
她就站在海的对岸
遥远而无法目遇。我痴心，妄想
猪八戒一样，每天看着月光静洒如酒
醉后癫狂，烟雨任平生
我船小，风大，两年时间里，数次迷失
在一场暴风雨中，几近绝望
有人劝回，我不肯
有人预卜先知，我不罢休
以为皇天不负有心人
但最后，那个乘风破浪的侠客
仍是逃不了溺亡的结局
我想把这片死海封印在心里
那里，沙漠一样，寸草不生
把这次死亡连同她，一齐
封印在这个字里，就像封印自己一样
看得见，却找不到
那个刺青的师傅，一定是个新手
技艺不精。否则，过了这么久
这个字，早已不会这么疼
19、程序猿
零和一，开和闭。
盘古开天辟地，
虚拟混入现实，
融入记忆。
数字编译着生命，
谱写着真理。
宇宙的基石是元素周期，
而我们用字符来创造。
神有了一个想法，
需要零，需要一。
在信息世界的伊甸园，
传说着古老的程序猿，
这里是智能和硅基生命的起源。
20、趋向温暖的状态
当抵近下一段传送时，
我情愿将自己处理得更整齐，
站在活泼的人群中。
气流一次次撩动绒毛，
将贫乏的表层逐渐温暖。
我感到自己像块柿饼，
只剩下没有惊喜的甜。
而甜不会是诱发颓丧的病因。
果肉挤压着的干瘪的内脏，
还是会感到更丰富的力。
我想象所有力量都被糖纸包装，
最外层总是无比轻盈。
在类似这样的时刻，
被感知的事物无法赋予意义，
好比这些杂质都被打捞，
然后浮于河面即将顺流远去，
不再被解剖与讲述。
这条生命选择要展现得清澈见底。
于是感受成了感受以外的东西，
善良地让一切夜晚安眠，
获得每个房间的信任。
像一个全日制康复中心，
供应健康的三餐与平稳的情绪。
而我也成了自我以外的单元，
总想着跳进一片玻璃，
或是其他任何有名字的材料里，
在被消耗的周期中由人定义。
21、她
真可怜，她开始咏物了，
她开始苍老。贫瘠，干燥，
开不出花朵。
啊，墓碑，毁弃的神庙。
我们的天真都化作愚蠢，
热情也变为轻佻。
她被时间占有，
寄生，损耗。
迟钝的耳朵，
积累喧嚣。
当风声送来预言，
它们将裹尸布织造。
22、回
阳光使雨水变得灿烂
被延长的雨丝
落进昨天
这些尽早遗忘的梦
轻盈了天空
所有洋流的蓝色线条
汇入圆珠笔下
抚摸地图册
用盲人抚摸盲文的方式
识读山脉般的血缘
牵着季风回家
在万物的往返里
我一次次回到自己
于是所有指纹都通往密室
每次闭眼
都在另一处打开了门
像水声撞击着浴室
像歌声脱轨于唱片
身上附着片段
却渴望完整
23、河
云间雾间泄露出田园隐秘的风，无人不知
他从哪来——每个人都从那儿来。互相试探着，
缄默的水晶花缠绕他的跣足。而人，
肉体的丰满的足掌，踏着河边丰沃土地
那令他们世代留念的软泥。皮肤皲裂的
豁口中，渗透着腥湿的河风。
人们在生命的清晨曾聚集一起，紧实
晶润的肌肤，其中血液纵横直流。鱼腥的风
沾湿了家中皎白的床幔，同他们
不言不语的男孩女儿们缱绻；又滋润后山
零落的坟茔。在母亲沉静的头骨上——
被谁洒布？生长出茸软幽绿的苔。
河希望洗涤古老的恶行，将清洁的
染上黄泥。人的肉体的丰满的皮肤与心。
他们终被吹拂远去，留有一些古旧的
岩壁刻痕。河风又来将婴儿唇口的乳味指引上天。
24、夜未眠、花渐醒
宛如孩童般独自在半夜里醒来
我提着殆尽灯光候守海棠花开
见得小楼外的跫鸣飞洒在月下
有一抹影子在幽丛中彳亍徘徊
想起从前这不仅有孩童和瓜果
每当夕阳寂寥还有犬吠和云彩
可那种种喧嚣热闹都无关己身
清楚不过只如行客暂驻于高台
旧时月下总有些许温暖来叙说
到而今竟难得一回美梦来长做
我便独在凤凰和鸣的山脉这处
同那溪风竹影思量曾经的过错
不知幽丛中的那抹无声的影子
能否悄然捻碎我心深处的落寞
又那堪此时灯光殆尽月色枯竭
黑白中海棠的绝美该如何寄托
琴声杳杳
夜雨潇潇
席间灯火熹微
远山缺月寂寥
那终将归于虚无的美梦
又在心头掀起万丈巨涛
但可别再叹息
终是人远路遥
25、光
灰白的天
染上劣质的蜡黄
迎面向东
我逆着飘来的光
它在升
而我在降
……
白昼 是它的杰作
只可惜
周遭总是那样的平常
没有黑白的交替
不会有人懂得欣赏
人们忙碌呵 只顾得挥笔
匆匆留下几行墨迹
密密麻麻的字眼
并不是什么宏伟篇章
它们只是
在这纸上流浪
赤红的云
是浸透鲜血的伤
疾疾下坠的火
把这世界的影子拉长
我问它为何离去
它笑我问得荒唐
月出
星聚
风起
我逆着散去的光
在凄清的夜里独自彷徨
倘若没有白日焦黄的滚烫
夜晚 会更加冰凉
我不再畏惧昨天的死亡
静静地等待黎明的返场
枉顾这一切的真实或虚妄
放纵那半生的不羁和疯狂
伸手抓向刮来的曙光
不知能否像握笔一样
握住明天的希望
月落
星散
风平
日出东方
那是昨天的它
新一天的太阳
2018.9.5初稿
2019.9.26修改
26、我想把你藏在
我想把你藏在，
晨曦温润，我的余光里；
让筑巢的燕子衔起——
寂寞的欢喜，嵌入我的希冀。
恍如江南石板上的跫音响起，
朦胧，轻柔，
都曾是你嘴边淡淡的笑意。
我想把你藏在，
顾此念彼，我的温柔里；
让窗外的飞絮抹去——
苍翠的阴影，敛入我的眉宇。
任凭余晖包裹经年的陈桌旧椅，
闲适，清丽，
都描摹着你认真的神情。
我想把你藏在，
不言不语，我的遐想里；
让惨淡的月光梳洗——
空旷的楼宇，遣散我的孤寂，
将一抔稀松的尘土捧在怀里，
小心，翼翼，
遗忘了过往骄傲的自己。
我想把你藏在，
泼墨留白，我的回忆里；
让走过四季的风吹起——
散落的苦涩，集聚在我的心际。
原是青春梦境里终场的华胥，
破碎，支离。
我把萦指思绪，埋入时光逝去的点滴。
27、十二月
如噩梦般晴朗而沉默的冬日午后，
风裹挟着最真切的痛楚席卷而来。
只我一人的奔跑，却鲁莽地跌倒
在空荡的草原。晶莹剔透的现实，
伤痛带来的，陌生的恐惧、未知。
风卷起野火，光与热，舔舐生命，
有人被它燃成光明，庸碌而不幸
如我，却只留下灰烬。现代人呵，
白日渐短，便拿黑夜熬一碗黎明，
拿眼眸的光亮换虚假的欢愉——
自瞒自欺。自怨自艾。
我想要永远湿润的眼眶，
和永远甜美麻木的睡眠。
到了这时我才明白，
我的花园里是罂粟，
我的酒盅里是毒药，
我的河水充沛，是忧郁的雨，
我的天空明朗，是刺痛的光。
28、骊歌
跟我走吧
从初秋走向长夏
告别的宴流水一样淌
饮一口灞上的风雪
从此各自天涯
午后的枯蝉声音旧了
影子失了真
在热硬的沥青上
被太阳压成
扁扁的一个戳
月儿在金乌鸟背后偷偷想我
我收下她赠的一帘星子
北方的雾里放不下
就去南方安卧
闪烁
潮热的龙头湾
雨季人潮依旧熙攘
罗浮酒泛着隔世的清凉
只是从此见日
不见长安了
29、圣山
两尺的桌台有鱼游动
我为它们贴上细密的水藻
水雾从树根涌起 折断在冠上
十字架在那里竖起
在我脚趾边上
潮汐涌起的时候
你漂浮进我的梦里
罗马式的屋子在黑暗中焚毁
语言不是螺旋的山路
火红的夜晚也没有星星
我坐着像一个信徒
黑暗在手心握得紧紧
在教堂的尖顶
我什么也不祈求
纪念品码放整齐
你们散去 请带走最后一滴海水
潮汐退时
化成一团灰烬是我
匍匐在洁白的砂石海岸
黎明
第一双翅膀追逐太阳
30、爬行动物
夏天走的时候，我手里捏着
一张小票和一瓶茶，耳廓里
挥之不去的，像是蛇爬行时，
雪白的腹摩擦那沙土的异响
我妈妈说，算了，喝下去吧，
忘记吧。就好像旗帜总抚摸
自己的影子，却撩不着角落
的灰尘，和被遗忘的蜘蛛网；
也温暖不了一张泛着灰绿色
还未成像的宝利来相片。我
四肢着地，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等到那张案板落满了碎纸，
再扯下钢琴上紫红色的绒布
将它盖住。难以凝结的药水
融化了模样，早秋徒手撕开
一段留言，陈旧的红木家具
是否比记忆牢固，我不清楚。
31、此刻
烟燃至指尖时，
失眠的渴已死去四分之三。
浑浑噩噩丰腴了白日，
到此刻祭奠莫名的丢失。
此刻，此刻，
此刻静止的悲欢，
像是望着余晖的骑士，
卧看马蹄的雪。
遥远，
浓缩的无力，
你。
32、满绝句
I.她
余晖熨在逆行而熙攘的人群上，积压出眩晕感。
浮尘的侧面在悄悄晃动，诱惑七窍滞留住幻觉：
她手捧炽热的玫瑰躲避落日。圆舞曲光润地流转，然后
在一次天鹅般向你怀中汲水时，被全部消耗掉。
II.他
他不会游泳，涉水时感到浪潮温暖，便误入
爱欲的浮溺。内部频生的风暴仅仅抵用了一株飞草、
他的肺，还有礁石的缄默。环形渡口无人，
他摇摇晃晃，像一只乌篷蓑舟停在湿土上，被月光一遍遍照亮。
III.它
丘峦微红且勃发，被蝴蝶触痛，簇成清亮的鸟啼。
新的早晨，身体帮助我们虚衔起黎絮状的光阶。
男人和女人已经完成了谢幕，开始扮演各自的生活。
几乎听不见，姿势的重负在姣好年华间留下退潮般的哼鸣。
33、复明症
两丛街道，轻缓地汇流进了
红襟鸟栖居处，脚下是岸堤。
河流在冰冻前，舔舐着秋天
滚落的杉树皮，也进入高潮
而发烫。鞋底的纹路被磨平
仿佛他真的，曾扛起花楸树
又从月光下，捕捞后回到家。
已搁置的呼吸，正从地下室
迂回地释放。酒精、肉桂枝
和一台从镇中迁回的老虎机，
他经过的路，从平坦到隆起
至山中，焰心突袭了一盏灯
使他忆起，从泳池挺起身时
没有一双眼睛睁开。接着他
搀扶着陌生病患的手，捉紧
一枚钓线，似乎是为了自己
而垂下。野鸽子抽离了壁翕
这些擦净的黑珍珠，他们都
从哪一种标本跌落。从远方
伸进来的孩子，它银铃般的
无休的怒声，在一片水草间
勾勒出，一束竟有些光亮的
锈迹。它将立在牛群的中央
它向着夜空抽泣，就掉落在
棕榈的小转轴里。它有些渴，
就吸走了人群，每一次将要
拨出的通话，或是超声波前
婴儿诞生的阴影。随后离去。
34、笑靥与钟楼
当时，所有的无偿出让
都被我占尽了。阳台上，
四月是贴服于窗帘的昏沉。
孩子在洋楼里打手电，为羊肠小径
收集废瓦。丰雨期那样
饱食嗜睡，农民们
发红地依偎到一起。
墙根上熟透的返照是河流，榕树叶
进入波光而欲腐。遥远的声响
正在搅拌倒影的阁楼。
篮球比赛结束，那么多和尚
就曹衣带水地下了山。
从村庄回到学校的第一周
我和他站在走廊上，讨论
躲避游泳课的方法。
生活甜蜜而诸般可妒。
在温柔中警惕每一次报时，
那些隐身的动物使我焦虑。
黄昏时候，戴着耳机
进入一座稻田般的足球场。
透过栅栏，女人的陶瓷面容几度隐现。
围墙外，汽车笛鸣
是空气中狡黠的小老鼠。潮汐
牵引心脏如未经锄犁的海洋。
35、日税金
我把旧电池整齐列好，正极对应着正极，放置在刻有半岛
标记的铁盒里。有害垃圾是分类者的宝物，城市珍稀动物。
再把旧衣服、旧床单，和棉、和麻、和布有关的旧物清点
出来。它们团积在一起，恳求在旧穴继续驻扎。这一瞬间
让我立刻想起《捕蛇者说》中的悍吏，“叫嚣乎东西”的
生理反应极速地占据大脑，言词像打乱码机有序敲击着我，
施暴的快感和汽油甘甜的气味是同根同源。送中药的快递
小哥突然造访，按照惯例，我从我爸的烟盒里抽出两根烟。
很熟练地，他一根夹在右耳后，一根塞在胸兜里。关门时，
再看他黑黝黝的皮肤，笑意盈盈，堆叠出一种乏味的喜庆。
我把纸箱子拖进厨房，利落地开箱，试图分清屠宰与手术
的区别。把父亲母亲的中药放进两个格子，顺便把将坏的
鸡蛋取出。清醒了没几个小时，肚子饿了，下一碗鸡汤面，
汆些许蔬菜，煎两个流黄的荷包蛋。饭饱之后，旧物安置
到街道的爱心箱，听乘风凉的阿姨说，下午台风黄色预警。
收衣服，关上门窗，在家人微信群里转发天气预报：季风
之眼。这一天无事发生，在另外的天空，夜幕很快降临了。
36、孔明灯
千里共婵娟。——苏轼
该如何紧握它？在水边总有种抚平褶皱
的欲望，温热的浮力被我们小心触碰。
而它的母亲，则躺在一场厚实的光下。
直到松开指尖，漂浮的灯芯才敞开自己，
细碎的波纹已分开了它，即使我们知道
每年中秋，黑夜的人们由同轮明月环绕。
看，我们方才往天空掷入了一颗火苗，
激起的微光，沿着灯壁缓慢滑落，滴答。
可以想象，所有的光都只源于火焰表面。
那不应是氤氲闪烁的热汽，而是层脆弱的
灯纸，捅碎它就是闯入影绰的核，就是
直视那团我们不明为何的东西，或者干脆
那里是空的。于是寂静刮过晴朗的河面，
我们站在熔有松脂的叹息里，注视着灯
在缩小，在隐没。可当它融入满月，当它
被我们用共同的视线将真实涂抹于光洁的
圆弧，流淌千年的大江又一次注满了我。
37、金山寺
盐i，
八点ii，
茶多酚iii，
玛格丽特iv，
肾上腺激素v。
你哄骗我说九月的鼓声vi如雷，再多的不合时宜
都不会让我的床前长满淡黄色的野芦苇vii。
然后月色毫无疑问就更湿了viii一些，潮水也不期而至。
妈妈ix，忘了我，我怕我是赶不到金山寺了。
i盐
你曾经教我做一个善良的人，或者做土地的
盐巴。金山离得不远，点火，松刹车，轻带油门，
往东去一百三十公里，云会第一次在你的胃里生根。
ii八点
山里的月亮与钟楼其实是同步的，20:00,
更准确的时间是20:32，那时你的唇色红得恰到好处。
我还来不及把某种苦放得更远些，流火就已经结束。
iii茶多酚
你的小腹平坦如湖，而我是湖边的茶树。
不能再吞下更多的云，我只好重复练习
衰老，并且在梦中对你虎视眈眈。
iv玛格丽特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醉酒，有人索吻，
有人转身化成一尾黑鲫鱼，有人在寺前弄花眼影，
有人把柠檬切片，有人拿氯化钠当眼泪。
v肾上腺激素
你答非所问，你点烟的姿势恰如一只海豚跃出罐头。
你根本无意渡江，你从来不认识那个叫”桃叶”的女孩，
潦倒却依旧多情，灯火在你薄薄的耳垂上变得通明。
vi鼓声
举起鼓锤时江水被迫涌起，必须说
这个秋天并不温柔。白果不能轻易入汤，我们也不能
轻易地谈到爱情。
vii野芦苇
你一言不发地离开这个星球，不知是否忘记带上
维生素药丸，吉他拨片，利他林以及用来指路的勺子。
如果你失眠，我可以像过去一样陪你数数芦苇的浮穗。
viii湿
到最后我们也没能成功地命名一段关系，
我只好看着你消失在月亮与木星间狭窄的夹缝中。
那时你躺在我右边的另一张床上，小腿伸到了被子外面。
ix妈妈
后来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世间所有的风花雪月，
都抵不过你笑起来时掩藏不住的虎牙。
大概是唯一的办法，我只能想念你。
38、叶家花园
——给w
她不高，抹平了就容易走失
在爱人身后。词语是黑石，人群幽浮
她忽明忽暗如喘气。我想起
曾仰卧在柏树下遭遇风的时刻，
日光深刻地撑阔我。而我却忘了
她不比破酒而出的泡沫更显见。
她也没有我易醉。
情诗总在写脸。
好像眼睛总是开掘
一处过曝而泛白的花园
适应着镜与灯。她就趁机摘走我
那株嫩绿罗盘，哪怕只是
在小公园的湖面上
我因遭逢了一次海难而损失惨重。
她天生塌肩膀，衣物是
一碟寡淡的尘蜕
幕阜山的冷已煎煮多年。沿着黄色旋梯
缓步而下，她在裤腿里藏住冬天。
脚踝，如饱睡后
两对弧线鼓胀的
小肚子。一只腹鼠，干燥、亮黄，
在白日横穿平原。那细琐的噪音是
许多眼睛在睁开眼睛。洞穴的视域
沿着田埂去发现，一把犁。
笃定里有鲸翻的时辰
她揽过大片坦荡的空气自照。
我与她在亭中同坐
一柄湿地就向内收紧
而散漫的蛙热轰响我的背脊。这是
只应人间有的离别聚会。
我们看到却不熟见。
在古迹旁合照，
淋湿的生分逐一梳洗我们。
39、毕业诗
错误的，带着对所有事物（还有人）的感激写下这个。
我想说的只有：现在一切回到最初。
我天然的冷漠，还有对人的厌恶，
都恒常如新，仿佛在最近的大火中重生。
钟表在很久之前开口，隐隐约约地陈述
我对现实从来一无所知。
穿梭而过，一束光，时间，人影。
“将他们当作幻象！”他振臂高呼。
如何将其当作现实？
我应该先陈述哪条，当两种痛苦
同时如玫瑰般喷涌。
是不带任何希望地爱着他，
还是对过去幻觉似的欲望？
手握现实的人，请你告诉我。
别离，活在死之中的明证。
它早已在呼吸间发生。
芳草似流光，灯光像死者。
你印证了早已死去的我的存在。
那时候我飞快跑过，
任何重量尚未加身——
犹如时间一般轻盈与往复。
40、清水塘半日
倚住暖扶梯的人边，流出一阵
难言的震悚。眼前是晕眩的
绿，清水塘。寄一封信，走
三里路。他尝试招徕
飞檐崎岖的弧线，言辞
恳切，而灰鸢振然有声。
失眠，交游，
爱情，从来是反色的焰，
清透的墙。
清水塘也是一条街，闪烁着初次
游离在爱情间的回影。他写五遍
地址，两次给秋天，两次给
朽梁。
为见面他从不回信。
惊醒种种皆为摹仿古作。
草场上积攒多年的风，
这一刻重又拾起清水塘的波光。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