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互读未完篇,洪书勤读那么南 (试发表)

诗歌 创作
2013年3月起,到8月止。我受“黑蓝”之约,主持了几期诗人互读栏目,其中一期由虚坻主持。8月之后,诗人互读栏目意外终止。已经安排的洪书勤与那么南的互读胎死腹中。今天翻找资料中又看到书勤辛苦写的稿件,被屈藏在我的文件夹中,委实不义。因刊登。豆瓣这两年喧嚣日盛,而好友日稀,噓叹不已。 任復活刺穿完美,死亡縫補別離:我讀那麼南 洪書勤 0. 在開始進入本文之前,如果我們都是創作者,或者,具備清晰旁觀他人、甚或自己創作的能力,或許可以嘗試回到原點自問:「創作」的本質究竟為何。這當然是個大課題,歷來已有非常多面向與深度的探討,但不論創作標的是一首詩歌、一篇散文,甚或是一幅畫、一場即席講演,對於一個創作者而言,這些形色各異、引人注目與傾心的完成品,需要經過什麼樣的過程?它是無中生有的嗎?抑是可以解離成千百萬個微小的分子?維繫他們聚合為一的能量是什麼?如何運作?再進步言,創作是一種能夠證得真理的法門嗎?還是一塊吊在籠中轉輪前方、供如鼠我等懸命奔跑,藉以磨耗生命時光的一塊乳酪? 這是個尷尬的時代。說尷尬,或許還過於樂觀。我們等不及果實熟成,等不及美酒發酵,便狼吞虎嚥,以飽自滿。煮開了水還得等上三分鐘的方便麵猶欠方便,微波爐中卅秒可食的飯糰更勝一籌。當細火熬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超級無敵海景佛跳牆端上了桌,飽餐了黯然銷魂飯的饕客早腆著肚子數算著疊如巴別塔的空碗準備埋單。原本濫竽充數被揭發的尷尬感與對精緻的更貪求,都被即時提供的應許置換,越來越多人想自無聊逃離,卻因不耐久候而更貼近無聊──電玩遊戲、音樂、漫畫與文學越多采多姿,接觸者的理解與體會卻更淺薄粗糙──每個人趕著活,趕著讓自己生命豐饒富足,卻忘了人皆無法脫免的死亡中繼站,亦隨之近在眼前。 所以,在這個高速變遷的時代裡,我們該怎麼創作、怎麼談論創作?創作者身處時間軸與空間軸的交叉路口,如何全然了悉自己所在、反映當下現實?如何面對族群、社會更甚家國對其特有的文化要求?最後,是否能時刻自省:隨著時光遞嬗,當作品所有的現實支撐完全消失,如何讓後代的讀者完全感受到這個時代的開闊與深邃,並從而產生嚮往及追尋的勇氣? 而當我回過頭來閱讀那麼南,竟驚喜地發現,他徐緩而厚實的文字,恰好足以讓我清醒,對抗這個速食時代的敷衍與漫不經心。 1. 創作的典範與標準,總是在時代交替中持續突變。創作者與其自問作品「能否永恆」,毋寧須先注目「如何永恆」。透過將自身志意置放於歷史中的觀察、比較與對話,那麼南覓得自己身於何處: 你无法安坐于舟中 无法踱步于地上 你无处停歇 你心无所怀 你身无可停 不知道该流泪还是该痛苦 不知道该站立还是该默哀 直到你惊觉 这不过是南柯一梦 你昨天刚进士及第 ──〈公元八世纪的一日〉 以動之「舟」對應靜之「地」,以長如一生卻短不過一夜之「南柯一夢」,對應榮華一時、影響卻及於三代之「進士及第」,並以之突顯身無可停的無所適從,詩人即便對所從出的譜系與歷史有無邊想像及熱情,仍以一個知識分子的冷靜與凝練,謙抑地溯源:不以此身所處論斷虛實,不以此時所言套試前行。河流、歷史、罪孽和無法自絕於外的血緣,都讓詩人成為「影影綽綽的子孫」中的一道身影,卻不甘黯淡: 你看着她从雾中升起,其实那里没有雾,你一定要牢记 让你的心跳的慢一点,再慢一点,直到你听不见,直到你感觉 你的心在另外一颗星星上跳,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颗流星或者彗星 或者刚刚爆发过的超新星 星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连星星都忘掉 你站不住,但是你不敢慌乱,你需要一直站着,一直睁大眼睛 ──〈如何观察一朵花并让花朵流泪〉 睜大眼睛,竭力站穩,用眼神與意志貫穿一切,藉以曉知所有事物的本,進而「用一片上下一致的颜色,让自己变得挺拔,平坦/就像刚刚从沙漠中升起的一只孤狼,一颗树」。那麼南是個認真生活的詩人,深知命運如霧,日復一日案牘勞形,很容易就茫然而苟且地支付生命、換取溫飽,然而星星可以忘掉,心跳可以忽略,但不能錯過一朵花綻放而流淚的瞬間──一生何其短暫,喪失了對美的追求,詩人該怎樣找到那座靈魂深處、屬於自己的「言語的寺廟」,信仰,並且守護?那麼南已經找到了屬於他的最佳解答。 2. 身為人,死亡無可迴避。死亡在現實上是滅失,是缺陷,是消逝,甚而是不可逆的絕望,但在那麼南的詩作中,卻奇異地同時賦予另一種形式的「活」,繼續在未死的人們心中萌芽、生根。在其紀念Dasha老師的〈仿歌〉一詩中,縱是死亡,氣味仍然生動而鮮明: 那么什么是死 诚然它带走身体,呼吸,眼神和写字的手 它不许人发问,即使是朋友,亲属,即使是虔诚的同志,异姓的兄弟。 或者是一个陌生人,仅仅是由于你的离去 才知道你的名字,从而惋惜不已 而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你瞧, 死不单单是死,停留,不再建造。 它还发出温和的光,传递着你的生存,不曾听过的故事,不曾知道的歌曲。 對於死亡,人們一方面吸收並記取他人經驗,一方面卻因為在現實中無法真正深入死亡對現實生活意義上的全面否定,而由混沌的無知中產生恐懼:恐懼失去對所珍愛人事物的聯繫,恐懼自己因死亡而致的不被需求,與不再可能發生的自我實現。然而,弔詭的是,當人親身面臨死亡,才得以真正停止主、客觀對自身與世界所有聯繫的憂慮和不捨,並由此孤立出自己,成為真正的存在。可嘆的是,這樣孤立的過程並不可逆,我們藉由想像來逼近存在,並明曉此等想像的虛無本質,正是那麼南所說: 而这些似乎都是表象 一颗心所力图的事情,将会 越过身体和俗世 也更持久。 我們因此確信:「死不是以生的對極,而是以其一部分存在著的」。 象一片落叶,落下 而不再回旋,不再回想在何处,看到过它 因為無此必要。透過虛無,我們得到永生。 3. 而即便「这是多么奇异的事。/因为死亡占据了你。而你却依然在别处存在。并扩大了自己」,詩人還是寂寞的: 周公死了 共和死了 季札死了 你死了 “赐,汝来何其晚也?” ──〈死后——纪念孔子〉 我們當然無法否認,透過《論語》中子貢高超的言語與善於誘導的反詢,更立體了孔子的身教與言教。而溫度作為探求存在最直接的體驗,若非執手輕握、相濡以沫的近距離接觸,對想像標的之反差便逆襲而來: 你们一下子就突然涌入我的房间 太满了 石头,砖头,咖啡和列车 让我无法转身,闭眼 我只好看着,经历着呼啸而过的 风声和痛楚 ──〈我看到的这个世界〉 生活週遭無一不能涵攝,並以之煉化成詩,乃詩人之所以堪稱創作者之主要原因。透過自身經驗與創造力的能量轉換,一種新的語言可能便由焉誕生。但對詩人而言,所有的事物都可能經由自己產生粉身碎骨的爆炸。詩人的敏感是天賦,也是原罪;是利劍,也是枷鎖。那麼南所看到的這個世界,他驅逐/召喚了詩的奇獸,並且精準地布建結界,讓詩不致狂亂反噬: 现在我要请你们全都出去 我要关闭这个入口 我要安静地坐在未来的春天 追吟一首未写的诗歌 然后 请你们依次而来 我将适当地旅行 把山水画在卧室的白墙上 我还会擦拭那面生锈的镜子 不照我自己 只照我想看见的那些事物 比如你 但詩人同時憂心這樣的壓迫成為萬古封印。面對畏懼,詩人選擇了不沒入群眾人云亦云的潮流中,只因真誠是詩人最低限度的要求。一方面確保想看見的事物的確為真,一方面又不忍讓真實在翻頁過後,無從在畫中轉身訴說,樂聲悠揚的種種可能: 我按住这一页,害怕它会 突然翻过去 我力图证明 你会在画中转过身 对我说: “我的面前还有一架钢琴,黑色的” 我不敢应答,不敢说话 ──〈靜默〉 詩人未敢言聲,並非屈服於重聲喧嘩,而是在意心中僅存的真心實意,能穩妥安放於創作的原點: 我的心会找到你的心, 而一支箭会找不到出口, 但是他甘心于, 待在一根满弓的弦上。 ──〈唯一的〉 0. 以知者之姿,在截彎取直、直通生死的三途川中反覆擺渡眾生,是我讀了那麼南詩作後,腦海中久久不能或散的直覺影像。對於死亡,他有「越冬松鼠般面無表情繼續囤積」 的警醒;對於生存,他有應答「轉身的門竟夜執拗作響」 的繾綣堅持。對於讀者而言,分辨或許可以成為力量的來源,但若以解構的方式試探一個詩人奮爭的靈魂,毋寧是種冒犯。而在如此一個惡戲式呼喊「認真就輸了」並以之諸事奉行的輕薄時代,生與死、存在與虛無這般的討論也不免乾澀沙啞,流為華麗包裝盒中的發霉蛋糕。可我們有詩歌,有詩人體內不斷提煉的鈾235,足以透過心靈的吶喊,引發核爆般的既視共鳴。詩人之珍貴即在此,成為火種,讓世界有光,有影,「有些事发生/不知道/不熟悉/却刺入我的内心」 。 附那麼南詩歌: 公元八世纪的一日 由此上溯到我的十九代先祖 你 端坐于伟大的长安 喝着回纥的酒 在一日之内 看尽了所有的花 于是你步出城门 打算怀着怀素 打算停在兰亭 神游天下 哦! 伟大的始祖 你踱步渭河两岸 碧绿的树叶浓郁芬芳 好像正在滴出生命的悠然 可是你 脚下的大地 突然变得透明 无数条白色的蚯蚓和蚂蚁凸显在 空中 腐蚀一无所有的土地 也在其中的 是你后世的子孙们 他们影影绰绰 像一片片那黄巢杀过的花 像一片片那献忠砍过的头 在一群群乌鸦飞过的天空 在一匹匹马驹累死的路上 一步步布满黄土高原 一代代快速生息繁衍 你惊恐不已 因为你竟然 目击 你未来家族的子孙 深陷于此 被大地浑浊的泪水所掩埋 因为你竟然 还听见 那些喑哑的声音 在尘雾中嗫嚅不已 你无法安坐于舟中 无法踱步于地上 你无处停歇 你心无所怀 你身无可停 不知道该流泪还是该痛苦 不知道该站立还是该默哀 直到你惊觉 这不过是南柯一梦 你昨天刚进士及第 后记:谨以此献给舟曲的父老乡亲,献给我们的河流,献给我们的历史,献给我们的罪孽。 如何观察一朵花并让花朵流泪 我想你应该首先穿起阿拉伯的长袍 用一片上下一致的颜色,让自己变得挺拔,平坦 就像刚刚从沙漠中升起的一只孤狼,一颗树 但是毫无声息,就站到了一朵花的面前 你站不住,但是你不敢慌乱,你需要一直站着,一直睁大眼睛 藏起你的长刀,无论如何都要饮一杯水 即使你不渴,这会让你温柔,虽然和水的温度无关 如果你要睁开眼睛,记住一定要睁大,不要眨眼,不要闭上 让眼睛从你的一部分,变成全部,成为一盏灯,但是不要点亮 你站不住,但是你不敢慌乱,你需要一直站着,一直睁大眼睛 你看着她从雾中升起,其实那里没有雾,你一定要牢记 让你的心跳的慢一点,再慢一点,直到你听不见,直到你感觉 你的心在另外一颗星星上跳,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颗流星或者彗星 或者刚刚爆发过的超新星 星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连星星都忘掉 你站不住,但是你不敢慌乱,你需要一直站着,一直睁大眼睛 你看着雾气消失,你感觉空气在不安地抖动,大地也在慢慢开裂 那朵花开放的时间,远远短过你一次不经意的闭眼,你将悔恨 如果你错过了她开放的时间,你也就错过了她流泪的时间 但是你还是错了,你不该让她流泪 你站不住,但是你不敢慌乱,你需要一直站着,一直睁大眼睛 安魂曲组诗之一 初相遇 十一年过去, 十一年我混迹于, 这熙熙攘攘的阊门, 背后大街小巷中, 的一个。 在冬天和砧板上, 看着剁碎的骨头, 和晾起的生活。 这就是生存? 一个有着络腮胡子, 每天赤裸肩膀, 每天挥汗撕割, 而不知肉味的 君子的我? 然而你来了, 凭空出现, 目光迥异, 凡夫俗子都羞愧而避让。 一位贵族,压低雷霆, 剑穗在天空飘零。 你的战靴,一下就踹翻了肉铺,案板和木桩,并惊呆所有长乐街街面混饭吃的兄弟。 复仇的火焰, 已经在昭关燃白你的头发, 现在又扑向我。 你发誓要放干整条长江。 你, 抓住了,我。 我看到的这个世界 你们一下子就突然涌入我的房间 太满了 石头,砖头,咖啡和列车 让我无法转身,闭眼 我只好看着,经历着呼啸而过的 风声和痛楚 现在我要请你们全都出去 我要关闭这个入口 我要安静地坐在未来的春天 追吟一首未写的诗歌 然后 请你们依次而来 我将适当地旅行 把山水画在卧室的白墙上 我还会擦拭那面生锈的镜子 不照我自己 只照我想看见的那些事物 比如你 静默 有一些风 透过紧闭的窗棂 那盏圆圆的壁灯 仿佛因此才被吹亮, 它投射出几缕光芒 照着 你静默的身体,束起的发 那些遗落的杯具 被苍白刻意漂染,好像它们生来 就和餐桌长在一起,未经砍伐 我按住这一页,害怕它会 突然翻过去 我力图证明 你会在画中转过身 对我说: “我的面前还有一架钢琴,黑色的” 我不敢应答,不敢说话 仿歌 余对Dasha老师神往已久,尚未深交。仅豆瓣有所互动。常谓此生颇长,未来可图,待余学识累进,德语有成,当可与其对话,彼时不亦快哉。怎料生死倏忽,斯人已不可得。思之念之,忆之悼之。心事徘徊,不得而出,歌以怀之。 那么 这就是你的死亡 而死亡又意味着什么 如果只是泛泛而谈 轻易地出口 象哀悼任何一个死者那样 即使这其中的感情是真实的 又有何裨益 象一片落叶,落下 而不再回旋,不再回想在何处,看到过它 还是象一个足球,只是瘪了气 被冰冷手指不在乎地投掷到 被遗忘在赛场的一角,蒙着灰? 缩在角落,只为回忆而用 甚至连回忆,也要由于 某次提醒? 而一片萧索的叶子,停在树上 或是我们合拢了手,获得的温度 也只能叫做寒冷 停留在手指和手指之前的,不是流散的过去 不是冰冻的现在 此时,我们突然惊觉 时间已经断裂 在我们反应的空窗期 那时我们还没有看到星辰 如何在我们的眼睛中出入,明灭 也不知道 是不是有一场匆匆的大雪 匆匆落下又匆匆化去 而太阳和月亮骤然升起,不是在夜里 不是在白天 我们无法再次获得 有关降临和霹雳的任何证据 外面是匆匆的松鼠 急着越冬,急着只看到 眼前滚落的松果, 虽然由于一次松枝的抖动 而被骤然惊罹 而终不免 面无表情地继续囤积 如果只是少女的微笑 她还停留在哪里,沿着窗棂,扶着敞开的门 这样的停留是可信的 也许是神,怜悯我们。或者他出自我们的怜悯, 让我们可以定格一个瞬间,那时你正准备躺下,身体似乎还 在咀嚼什么。 或者确定了一件事,一个寂寞已久的词,在异乡的文字里耽搁多年, 一直无法在汉语中发言 或者干脆在某处,打开电源,电脑,屏幕,还是书本,还是一部电影? 而这些似乎都是表象 一颗心所力图的事情,将会 越过身体和俗世 也更持久。 那么是一个铸剑者? 你造起柔软的剑鞘 盘绕的暗色花纹 你让红色的丝缨 找到空气间 浮动的风 而你日渐锋利,甚至温暖的手 都无法握紧。 其自身之重,亦时时想着坠落 那锋利的果实啊 终于无法承载自身 一阵锐利的光 以锋芒刺穿锋芒 故人带走故人 江南时节,大雪纷纷。关外水寒,有麟之伤。 那么什么是死 诚然它带走身体,呼吸,眼神和写字的手 它不许人发问,即使是朋友,亲属,即使是虔诚的同志,异姓的兄弟。 或者是一个陌生人,仅仅是由于你的离去 才知道你的名字,从而惋惜不已 而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你瞧, 死不单单是死,停留,不再建造。 它还发出温和的光,传递着你的生存,不曾听过的故事,不曾知道的歌曲。 这是多么奇异的事。 因为死亡占据了你。而你却依然在别处存在。并扩大了自己。 是否该说你继续存在? 不是在世俗的旧闻中 不是在津津的谈资中 而在穆佐的风声里 里面的房屋宽大、高耸而又晦暗 它无声地穿行,掠过烛台,银器 拂过一片窗前的虚无 那里,曾有一片深思的前额 也许是苦恼,也许是激愤 也许是紧搓的光滑的手 刚刚放下沙沙作响的笔和纸张 准备到花园去 稍憩片刻 采摘一朵玫瑰 再和风一起进来。。。 (最高敬意,莫若投其所好。遂以里尔克安魂曲仿之。里尔克,亦余之最爱。) 死后——纪念孔子 你的父亲死了 你的母亲死了 子路死了 颜回死了 鲤死了 你死了 长弓死了 凤凰死了 麒麟死了 黄河死了 你死了 楚国死了 卫国死了 鲁国死了 你死了 南子死了 八佾死了 韶乐死了 周公死了 共和死了 季札死了 你死了 “赐,汝来何其晚也?” 破 那里总是有 一把长刀,一柄短刀 会听从一次神秘的召唤 翻身,起立,游离,逡巡 然后在一张白纸前面立定 凝视良久 它那么干燥,就像一双手 在皱纹和力气中,由着惯性 来回推拉着一千个冬天 揉成的纸面 突然有一种敌意降临, 虎视眈眈 充满猿猴的叫声,某处怨妇的喁喁声 一个黑色的点 迅速落下,洇湿,柔软地 透过纸背 划出一行 无法阅读的文字 回到家乡 是谁,或者从某人身体的 上下振动中 发出,还是写下,一句话,一行字 把身体带回家乡, 是谁,用手?还是别的器具,因为不曾见过 因而无法描述 好像一扇转身的门,在一个夜晚里不曾 被自己听见,可的确执拗作响, 否则 你不会辗转反侧,就像一辆牛车 转着木色的轱辘 哗哗地,好像一种汁液流淌 在早年的花椒树下 紫色的小果实 仿佛在呼唤着 一切都那么完美 叶子在柄上,叶柄,又在树枝上, 羽毛在翅膀上,小鸟,在天上飞, 声音,在风里,空气浮动在地上, 哦,一切那么完美。 车站,站在路边,该停的 都会停下,进进出出, 二楼在一楼上,三楼又 覆盖了二楼,电梯 让你上上下下, 哦,一切那么完美。 白天之后是夜晚,夜里 可能做梦,但 不会出现白天 哦,一切那么完美 我有理性,可以纸上谈兵, 也有感性,可以抚慰他人。 现在,连我自己,也开始相信 一切,都那么,完美。 唯一的 我将从黑夜里长出 成形,并向外伸展。 我穿过晦暗的街道, 象一条蛇, 在大地上匍匐。 几乎看不见是谁, 在蠕动,在前进。 我要变成一盘藤, 紧紧地和你缠绕在一起, 即使呼吸, 也是如此。 而我的词句 将把温柔,跃上你的舌尖, 并被你饮入并, 融化到微微翕动的, 起伏的肌肤。 我的心会找到你的心, 而一支箭会找不到出口, 但是他甘心于, 待在一根满弓的弦上。 有赠 我原是你的双手,花朵 和树枝 在这旧敝的城 你让我徒然破裂 本想一死了之 这刻骨的痛 把你的女人给我 把你的儿子给我 有些事发生 有些事发生 不知道 不熟悉 却刺入我的内心 • 是谁说,那寂寞的舞者 有自己的选择 一本书,几句话,曾看见那些裸露的挣扎 何言其他, ` “面对大海,我们怆然泪下” 罗马已经不再存在 你也是 那么南读洪书勤的稿件尚未完成。只好把书勤的诗先附上。 朋分 詩是夢的嘴巴 當夜開口 語言就吻了上去 匆匆如雨的世界聚合於此 流動彼此哀愁往事並且 歡喜地爭食睡眠 而我是遺產 當實話死了之後 -自由時報副刊,2000年6月20日 簡訊 接著我以為看見了整個夜晚陸沉 當時鐘緩慢傾斜 桌燈吐出氣泡 有一些聲音開始向上湧昇 我才發現 手機已經滅頂 過多話語如同透明盛滿的玻璃杯 悄悄地碎裂在時間海平面上 像是月光漸闇 或者 彷若聯結沉默島嶼的海底電纜 遊走在日常生活的汐間帶 像一隻 窩藏在暗礁裡的岩鰻 獵食我們無時漂浮卻 從來不說的秘密 而我總是安靜地期待潮退 來輕輕擦拭將要長滿海鏽的手機記憶 並且為她訴說最末一個睡前故事 僅止於 輕緩的鼻息 一則 已存訊息的長度 我們安靜對話的時刻 當浴室水聲沿著夜晚一路拾起 夏日陣雨的模擬試卷 我們從不及格的成績單上 重新讀取昔日褪色的唇形 颱風瞳孔裡 我們以吻彼此封緘 那些將說出口和已然俯臥季風背後的 而那些時刻 我們安靜對話的時刻 在大雨浸濕的前往語言的道途 在我的舌上 緩慢游牧 在城市的屋頂上潛行進入 光亮的夢境 在捷運交換各自 倒退與前進的日常等候 在地球的彼端慢步走跑 與日出追逐嬉戲 在起飛的前一秒鐘與下一秒鐘 默契的分駐所裡我們製作彼此的筆錄 起訴對方以酣聲大作的真實 以曝光過度的猜測與 即期兌現的眺望 以一段沒有盡頭的旅程 起訴對方 以愛  而天空開始探手向下 巨大的掌紋彷彿 一些太遠的旅程 百年之後我依然會記得誰與誰的生日與節慶 生活中我們從沒有請柬 爲誰與誰的婚禮高歌 歡呼 喜極而泣 偶而我們為誰與誰守夜 為一具斷氣的承諾或者 冰冷的撫慰或者 在彼此唯一的呼吸裡看見墓碑長出 眼神的青苔 在時間食道裡 逐漸成為不可辨認的 古老碑石 而那些時刻 我們安靜對話的時刻 我正反覆拓印著妳 晴雨歷歷的眼神 當耳語如風豢養著 過胖的預言 當心跳遺失 而燃燒在整座城市上空的 火紅的雲 天氣 嗯也許是天氣不夠好 我明明是愛妳的呀 起床在凌晨五時三十分 那時旅長某少將已經穿上 傳令擦亮的皮鞋 如同被妳仔細怨懟的我 一再重覆精神講話 大部分是無義的語助詞 一不注意便下雨了 官兵安靜注視 自己浸染積水地面的倒影 我們在不同的遠方 收聽不同頻道和角度的廣播 更多時候 僅是糢糊而沙啞 類似愛情講座或賣膏藥的 不知名節目 自然亦有如故障手機 淋濕而震動焦味的兵員 他們暗暗通訊所有正確的誤解 不需要密碼 當然更不在乎走音 我們的對話進行到哪裡 氣溫 課業還是鍾愛的布偶? 旅長漸漸只說得出雨聲 我說出妳 部隊即將帶回 而當口令錯落調整 紛亂如濕透軍襪的一雙雙步伐 我彷彿聽見 妳說:天氣  -台灣日報副刊,2000年10月6日 如果在早晨 失血的牙刷開始向後奔跑 沒有太陽 地平線寂寞的星期一 不及起身的夢境走入鏡子 你看見瞳孔裡 沒有盡頭 飛行的空域 緩緩沉落在 鋼盆的白毛巾上 沾有足跡 將流浪的次數輕輕理清 門外便是驚醒的起點 有成群的天線織入天空 空白靜靜等待 樓梯的盡頭是海 還在遠方 擲準遊戲一再上演 風會在子時飛過所有 鐵道的縫隙 正像沙與潮汐的約定 總在你俯下身子的眼裡深深相吻 走失的年份仍在計畫 冒險的節奏在瓦上想起 不同的氣味往往不過是扎手的記憶 眼鏡上不同的霧氣 愛人親暱 淚和自己的祕密 然後穿上沈默 傾聽 早晨七點五十九分走下樓梯的聲響 綿密而無息 -台灣日報副刊,1997年6月3日 應酬返部途中 那時路上的街道微微發光 處處棲息著疲累的車輛 半空中一群風走過 樹葉頷首沉睡 房屋在月光下抽長 像是盡頭逐步潮來的波汐 波汐是夢境 遺在地平線上的足跡 我想起妳的擁抱 擁抱後殘留的餘溫 如同我們曾經遊走沙灘 卻怎麼也無法抖盡 趾間的沙 -聯合報副刊,2000年7月22日 和平擊發 當我離開椅子 站起來 向光亮走去  孩子 你滿面細沙 望著烽煙四起的廣大荒野和人民 閤上眼睛 俯臥著進入另外一個無法結疤的黑色決戰日 而履車是上下索愛的雙手 貧瘠沙地  彩色的魂靈在沒有星月的暗夜裡沉默上昇 以下 火砲逐漸自眉間刺穿 如同你昨晚吻別防空洞裡的情人 將愛凝結右手食指 由覘孔望進未來   等待著國家長大 格開暴烈而蠻橫無理的巨大手掌 而後河水可以清澈 沾濕的黑髮在晌午的朝拜何等清涼 當你滾下土丘 內臟同血液爆散在遠方舖滿地毯的簡報室裡 步槍已經離開了手 瞬間的和平 也還來不及回頭 攻方的箭已經緩緩推進  孩子 我們怎能想像 鐘聲響起 群起振翅的鴿子飛越不過一張渺小的戰術地圖 而我走近門口 才發現世界如此狹窄 卻隔鄰著颱風另一端凝視 殺伐 飢餓 恐怖或者愛國主義 大地橫排的屍體是黑白相間的琴鍵 而練習曲緩緩飄蕩 琴聲如同你幼時玩樂的河流 祇是血色鮮紅 當我跌坐為再一天的端啟或落幕交叉指節 電視新聞並沒有 重頭細細播報你的生命歷程 而孩子 土地上整齊排列的高壓電塔和 濃煙翻騰的油田 都已無法為哀傷再 辯解些甚麼更有綠意的出兵緣由或者悲憫 而我才正看見你輕輕起身 拍拍身後的塵土  喚住我 指向回家的那一條 總是沒有軍隊的道路  -收錄於《如果遠方有戰爭》,小知堂文化出版,2003年6月 夜歸青帆 而雲層總是太厚 港口過了 才開始是淹及胸口的浪頭 遠遠就能看見 漂浮與心情的浮球 從此之後的水域劃歸為異鄉 月亮瞇著眼 瞌睡 半山腰上不清楚誰總正標定著我 船緩慢地把 不及說的 都遺向海洋 回家 於是我又繞了回去 像是一具還沒有熟悉迷路規則的學步車 忘記自己正在哪裡 身旁的父母還未走遠 原本想去的夏季也已起風 沒有夜雨仍讓入睡前的水坑持續變成深淵 好讓從未減速的夢境濺濕穿著黃色雨鞋 黑白的小孩 讓世界停頓的蟬聲還在忘情驅動 攪拌著埋怨與希望的洗衣機 母親依舊在餐後將他們準時取出 甩乾 讓長長的袖子攤平在 恰好放得進一張課桌的陽台上 在鐘聲響起時懶懶趴著 讀起窗外的風景 每天傍晚父親的摩托車則載滿成堆的黑框眼鏡回家 鏡框裡裝有不同地圖的眼睛 比例尺與等高線 有時辨別瑣事的方向與地形或許也並不那麼重要 而鏡片的無數反光是夜半電視的 沙沙聲 似乎海堤正在走下誰家的樓梯 讓漲潮的喧嘩淹滿客廳 以為我們即將錯過某一個暑假 而那樣足以寬恕童年正在點滴漏水的容忍 逐漸在日夜砌成的理智形成壁癌 我又繞了回去 尚未風乾的襯衫仍在雨季的陽台上跳舞 重新猜想這樣的圖案會否恰好等於 未來的空白 像是一個黑白的小孩 於是我又繞了回去 當黃色雨鞋靈巧踩著十字路口的琴鍵 哥哥的雨傘便再次撐開了進行曲的瞳孔 而在下一次蠢事與莫可奈何的笑話眨眼之前 親愛的 請努力記起:回家的路 就在那一個停頓 時間癱軟如一條死去的蛇 在明天即將挽著手步入死亡的禮堂 和某一個回頭的當下私奔 我的影子 默默躺在床上 看著我 走近床前 再走遠 遊戲的爭吵總在冰天雪地的遺忘中 試圖找回童年走失的零錢 我們來回對彼此叫囂 推擠 把所有的不安全感 狠狠地壓在地上 欺負他 直到哭聲開始引來一群銳利的烏鴉 把血跡叼走 而命運 翻開是一張紅色的機會 沒有甚麼比長大更為重要 然後我開始說謊 或許也學習平交道般地對過往的火車誠實 那不是真的 當五顏六色的往事堆積在 通往未來的生鏽鐵道上 如同一個逃家的孩子 把影子鎖在家中 坐在沙發上 安靜地等待有著大手掌的再一個流浪漢父親回家 而沒有甚麼比學會魔術更困難 學會回到零錢掉落 記憶口袋扯破 從影子走出小小院子的那一刻 整個季節像是一張曬透的白布 在全世界的葉子都落地之後 在我愛上一個裝上紅蘿蔔鼻子的雪人之前 當暴風開始吹襲再一次再一次 沒有甚麼更為令我感覺 比一則尋人啟事更為虛無而傷神 而當所有癱軟的蛇在時事成為明日的歷史後 繼續流著淚再一次扮演昨日的未來 我的影子依舊在背後凝視 那些永遠在白天沉默乖巧的枕頭 放牧在優雅而灰寂的 失語草原 療養院素描-編號 下雨的時候 蘑菇會張開得特別大 晴天它喜歡在筒子裡 像一把被棄置的劍 我不想伸出右手 左手可以嗎 被架著時 我怕癢 我的名字 我不曉得 我似乎只有號碼 或許我可能叫做紅茶 去便利商店你可以請店員刷一下 他會向你收錢 知道我的名字得付出一些代價 當時他總喜歡送我一大束花 外面有雷聲 好悶 要下雨了罷 今天也不是晴天 你的頭髮像窗外的山 夜裡我總看不見他們在哪裡 牽著我 我不在窗子裡 療養院素描-外宿 我相信 星期一是可以外宿的 親愛的哥哥 醫師說 星期一我可以外宿 我沒有說謊 你開車來了嗎 為什麼不相信我 用這樣的眼神 像下雨 我相信 醫師再過一會兒就要來了 他是可愛的幽靈 可惜眼睛不會發光哪 哥哥你不要怕 他不會飄到我們的車上 可是會說再見 我坐在這裡等 不然你問問他呀 是他告訴我的 我相信 你什麼時候要相信我 像全世界都相信他一樣 療養院素描-筆 姊姊 給我一枝筆 請給我一支筆 我現在跪著 求求妳 請不要害怕 沒有人喜歡暴力 對啊打老婆的男人最差勁 還好沒有人願意嫁給我 這種邏輯你們會不會覺得 比較正常 妳不借我我也不會打妳 妳給我最好了 我的字不好看 我也不用來寫 它的血是藍色的 它會不會跟我說話 妳是跟我們同一國的嗎 那妳很棒 妳有筆 我們卻沒有 妳也會跪著給我嗎 姊姊 一枝筆 請不要害怕 暴力有紅色的血管 我卻有藍色的舌頭 是天空 睜 終於有一天你的將頭露出水面,世紀末的洪水漸漸散盡,沒有趕搭不上的碼頭,以及向前急行的方舟。 日間,月亮在水底,完整的輪廓像是睡著,極其溫柔。一個星期不是七天,或許更長。 是眉接著眼,星球開始出現,不帶傘,你感覺山脊沿著你的食道下樓,胃裡有一些關於季節的殘骸,很久很久以前躲進毛衣的一雙手,發燙的生殖器,沾上落葉的影子,那時日晷在下方。 沒有雨,雲親吻天空和你的腳。 在地面上,乾燥的零點。 睜開眼。於是你看見。 鍵盤電腦草稿桌燈礦泉水電話書包磁片光碟健保卡印表機西裝垃圾袋零錢機車鑰匙手提音響掃描機未洗衣物漫畫識別證,以及 生活。 擱淺 漫長的午睡如同洗完澡的雙腳 踩著踏墊 厚實且深沉 越過窗簾我們似乎聽見時間 隨著公車的停靠警示聲 輕輕 碰撞一杯失眠的隔夜茶 彷彿有個孩子開始學步 在清醒的地毯上留下幼小的足跡 緩慢蒸發 而我擁著棉被翻身 提前讓黑夜來臨 像是每一張彎曲或張成華麗扇形的閒適 雲層有時太厚有時安靜輕薄 末班捷運般帶走所有零散的陽光 而有些謎題如跌倒的學童令我們不忍或者發噱 過了馬路細長而堅韌的哨聲 沉默的顏色是綠色 在意識的站牌那裡總有人 正等待些甚麼 背包裡溼透發酵的體育服和繃帶 並不比錯過的未接告白更日常而偶然 當空調走向最後一分鐘便要停機 整個前夜的飢餓僅僅闔上眼睛持續清醒 像熟睡時的存在一樣空虛 而我依舊不明白所有的證明和公式 如何套用於夢遺的午後時光 過飽的思慮與安寧 如同引擎空轉的逾齡公車 獨自停放在深夜無人的聯結橋樑 旁觀者 沒有可供觀察的 我們的世界 便倒立了 我們多想堂堂正正為他畫一幅肖像 可惜他並不英挺 也不拔尖 只能用圈選數字來安撫他 乾涸的不安 人間如壁癌 我們如何才能有效 填補一些縫隙? 誰記得 信心除了穩固 也用來麻痺 那些安穩的道路曲曲折折 讓人頭昏 當然或許也有歡娛 像一些生鏽掉落的 小學畢業旅行 但再來 我們不覺全面潰敗 生活被睡眠徵收 求愛時 寬恕與包容永遠不舉 禱告是全自動多功能洗衣機 在假日 我們總不能免除清洗罪惡 高昂斷裂的嗶嗶短聲 簡明、心急地催促反省的必要 才願意歸還 一具乾淨芬芳的全新軀體 所以我們趴在餐桌上 吞吐這些沒能成詩的失敗標本 並且坐上馬桶 用發酸的喉嚨喝它倒采 接著沖掉它 不如便利商店無味如紙的昂貴宵夜 稍加微波 便能填飽 貧乏的飢餓 自悲的寂寞 但我實在厭煩 跪求此般的自慰 依然不得不 可使用被使用可觀賞被觀賞 目光用射精取代遙遠的空虛 用呻吟舔舐 乾燥斷句的嘴唇 於是終於有人告訴我: 早就無人能夠預言 關於一首詩的誕生 是看與被愛 還是愛與被看 向廢墟中的溫馴夢想致敬 我們都還來不及成為一個詩人 愛情 就死了 然則 不是那種安於現狀的昏厥 甚或不是 寂絕空靈 時間絕對的靜止 如果井裡一滴水都沒有了 那麼請告訴我 向上仰望的目光是不是終將停留在 千劫之後一朵 偶然飄至的 烏雲之上? 忘記從來不是確切的存在 甚而在鹽柱頹圮之後 那些毀滅與終止 都在石像的瞳孔裡靜默發光 一點點腐蝕與青苔 就足以映照 喚醒鮮活血液流動的曾經 在輪迴 在身世 在億萬沙數的竄動之中 那些奔騰而無暇喘息的回憶的積累啊 圖文般條列在眼前:摘下眼鏡後 模糊的彩色呼地一巴掌 搧醒安息的哭喊與叫囂 在夜間 我們以為黎明永遠止步的夜間 密語晦澀 我們同情彼此但未出聲  只打著無以名狀的旗語 語氣颯颯堅決 誰能清楚得知那樣的真理? 聽聲辨位原是 盲者的救贖哪 但誰能提醒我 關於忘卻與無法重閱 誰又不盲呢 時間如蚊 在不經意的瞬間 輕輕伸入意識的皮下 吸飽 吸飽 直到飽嗝 我們又再次聽見耳邊嗡嗡的侵襲 這難免不能不解釋成預兆 那些先知 起身舞動枯槁的手掌 啪 爆散的赤紅能否令眼瞼垂下 拜伏於從血中新生 全面蠕動如潮的孑孓? 一具躺在那裡的空白 一扇彷若 被鑰匙插入心臟的 沉默的大門 我們在追思彌撒時 苦苦思索一年中第十三個月的荒謬與真實 糖造就甜 鹽導引鹹 妒忌發酵似的酸 生命是烤秋刀魚 如果夢在晚餐落筷 如果夢真能安詳如乾涸的假寐的 那眼深井 但我們都已全程目睹 記憶發芽的過程 在自家頂樓 叢生的塔尖向天索求千萬分之一的落雷 驚蟄生機勃勃 我們卻依然在市場裡 叫賣那些喪失顏色與溫度的 字詞的前世 或許添加一點 迴繞的執悔與解構 借貸一些形而上的胃口 餵養被詩槍擊後 失血而盡的斑駁彈孔 我們甚至都還來不及成為巨擘 見證更偉大的愛情與苦樂 但或許脫殼的蟬可以 飄落的秋葉也行 讓生之荒涼盡情被反芻 濁流之末是片龜裂的溼地  任彈塗魚般脫力躍起的生活繼續這樣的軌跡 停格在哲思的高度之上 於是我們終能放心肯認 向廢墟致敬 我們一現即逝的閃爍 都能在這樣的投降裡為成為一道 輕微細小的刮痕 供彼此確認不知名的 誰 與誰 -詩致洛夫長詩〈漂木〉第四章《向廢墟致敬》 崩壞 妳不能不說出與我無關的界線 究竟是從妳的腳跟 還是我的指尖 哪一種稱謂是割傷淚腺的封鎖 人中劃開我們 我們從未習慣讓話語翻越 那樣安靜死寂的終昏 如何由一頂帽子裡抓住 一只兔子 斂翅的鴿子與一群傻子 他們瘋狂大笑而我無法聽見 杯子掉落在地 仍是杯子 而我掉落在地 聽不見聽不見 然後我們總是用然後當作新關係的開頭 用開頭繼續辯解深淵的深與膚淺的淺 字義或許恣意而生 或許自縊而亡 我們都在那樣的生死間提起耳朵 以為想像能夠就此飛翔 望遠方逃跑 換步再換步 併肩前行在病間 患不在患部 而在我們瘸了的搖擺 搖擺的病床以留置針將我羈留 羈留在暗沉無明 時間的靜脈 注射我 如同注射一瓶光 誰用一瓶光讓夢沉睡 讓驚醒復活 讓凹陷的鋁製愛情一把飛入資源回收桶 用復原的速度發臭 用死去的方式生活 用妳覆寫我  你不能不說出無關於我的喧鬧與嘈雜 其實都只是虛假的街影與人聲 如何從一條手帕中釋放鴿子 釋放那群傻子 他們哄堂大笑 他們嚎啕大哭 他們 都在我的口袋裡 鼓譟著像是喝醉的心臟 扯破最後一件乾淨的追想 而妳終究不能不說出我不能說出的不能 杯子終於掉落在 地 幸好仍是 杯子 而我掉落在地 便成一地刺眼的日光  溫潤妳光滑如踝 與永不消解的 沉默與沉沒 水聲自壁中歸我安眠 水聲自壁中歸我安眠。當今天攻陷明日的城牆 窗口 焚燒如眼,抄襲每一座亮起的路燈 我提著影子回家 滿手烏黑如同開採即將枯竭 時間與愛的巨大煤礦 親愛的 請為我開啟破敗的大門 在我結束了一天的時光蠶食之後 襯衫紛紛掉落 氣味滿室喧嘩 踏進溫暖異常的浴室 沒有任何一個必須出現的水龍頭 需要為遺忘激切 為哀傷清醒 為一條發黃的毛巾親吻另一個換洗的臉龐 水聲自壁中歸我安眠。今夜出土的日間注目 那些純粹 而不再混血的沿途背影 在我的面前牽著手 節慶般舞蹈 漫遊 潺潺流過我的頭頂 腳底 像是重複一場敗部復活的 懷舊傳說或者童話 在放學時大聲召喚去年首播的末季遊戲 在故事結局 拿走一個鈕扣 縫在悔恨的罅隙 更親密 更令人在 起風的睡前時光 感覺懸弔 感覺高音 感覺 逆流的呼吸 無所不在 無所不能 無所不於我們 四處漫溢的長長假期 漂浮 耳語 持續下一則秘密的送葬行列 水聲自壁中歸我安眠。而夜間彷若太濃的咖啡杯漬 在木桌附著 在聲音的隧道沉澱 在入眠的 堤岸緩緩長出思緒的青苔 我提著變淡的影子夢遊 繼續含著一隻過甜的黑色冰棒 等待溶化 等待滴落的糖水繼續漫過整條熄燈的大街 沒有人在彼端看著錶 等著我回家 上一個昨天或者前天 下一個明天或下下一個後天 撕下的日曆開始成為夢話的翅膀 承諾的發票 沒有人在我喝下一杯咖啡之前 將杯沿的唇印複印至 每夜從頭我完好如新 嘻鬧無理的繕校習癖 水聲自壁中歸我安眠。每個早晨 我們再度翻開字典 穿上辭彙 讓曙光 在額上落下當選的印記 向影子宣誓效忠 影子很輕 影子充滿朝氣 影子總在車窗凝視自己 大量拷貝 往事的傳單 怨懟的衛生棉條 腰圍的紀錄片 或者 再一份翻覆在柏油路上的愛情甜筒 繼續進行一場 無限連任的愚民政治 在就職以前 在卸任以後 日光從來不曾在腳底下三讀通過更與眾不同的 不信任提案 在身體的傀儡內閣 在精神的專制且高壓的獨裁 讓我們得以遂行一場更為灰暗的流血革命 為充滿情感的饑餓 救亡 圖存的欲望倫理 繼續悠游 行走 午餐 排泄 當從未預知的雨勢重回竟夜緘默流淚的蓮蓬頭 當空氣索求 浴巾濕潤的靈魂 當影子虛弱如擦亮的夜 晌午的燈 夕落的階梯 我們依然完好如一把繡紅的開罐器 齒般翹開我們 保存逾期的罐裝甜蜜 而水聲自壁中歸我安眠。而水聲自地下歸我安眠。 而水聲自乾燥而枯涸的感官歸我安眠。當明日 提取今日的祈禱 當時間割除過長的小腸 我今天抱著 還未滿月的幼小影子慢慢回家 親愛的 請為我關上睡意的後門 夢境的窗口 在還未成形的 黝黑木几放上一杯冷卻的想像 一份曝曬脫皮的政治頭版  水聲依舊群起奔跑在如壁四起的巨大海洋 在我踏進邊境無限延伸的戒嚴城市 在我今日棄守昨日營養不良的瘦弱城牆 而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而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能夠撥號  與香甜的疲憊連線 安靜聆聽夜燈的酣聲 睡眠如杯 杯緣上仍有誰的話語 在鬧鐘的倒數中竟夜蒸發 而溼度在枕上累積落髮 朝起的行事曆是散亂的鳥巢 總是未接來電 輕輕開啟沉睡中的家門 而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堪可速辦  在消失中的午休前細數 清洗過的公事 總有數枚缺角 而油膩 辦公室已經熄燈 盡頭紗門因風而伸展向雨 雨中有光 雨中有夢境滑壘的喘息 還有飽含鹽分的眼睛 習慣著黑暗 即使 只用抽取一張面紙的速度 而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簽證許可 無數次鬆軟如綿的居留權 也順便填縫僵硬被單因興奮過度而 失足的沙啞  但我們遺失一枚黝黑的硬幣 孩子們蹲著看它  幣值早追不上歡聲的冰棒 探險逐漸發胖 感動也已結石 鏈條生鏽的自行車卻仍安靜如昔 滑入懷舊的死巷 而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無須爭辯 電量耗盡的手機與心事 都在異鄉緩緩沉入每日行程 成為臉盆裡週末清洗的髒衣服 正義與公理 則在我們的領帶上交換不同的花色 供彼此閱覽評論 偶而有人驚訝 驚訝於 出油的皮膚為何還能出現在 孩子們抱怨連連的古典歌劇 繁複花俏的合音如城市中的空氣 披覆在我們的臉龐 無風無沙 而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討取無償的慰藉  與旅程 與成人光碟 與尚未彈熄的菸頭 相片與立志一樣清新可貴 趾間的細砂在身後遺下長長的尾巴 像賭氣的影子原地牽扯 不肯離開 獨立紀念日早被拖吊無蹤 啤酒罐反覆退隱 白開水重掌政權 誰的電腦硬碟仍然日夜運轉 尋找連結青春遺失的路徑 而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適合熬夜 適合在現實劇痛的凌晨裡坐起 吞下止痛的處方藥劑 將苦楚停頓 將抱怨安置 將不存在的車次展延成未來的世事 在時間的稅捐申報前一併納計 夢想就醫的價值 當然還有這樣的時間 在轉身之前 交會之後 在意志破片添附的清醒國境之中 期待手機滿格 坐看日出重新爆炸 而當然 還有 這樣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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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4-05-21 22:31:31
啊呜
2014-05-22 09:54:45 啊呜 (牧山人。不是牧羊人,也不是牧师)

任何一个栏目都会死,但好的文字永远是活的。